“你问这个干什么?”庄晓反问他,放在裤兜上的手不自觉地合成了拳头。
“不干什么,就问问。”他将椅子往近挪了挪,伸长脖子看看她桌子上的试卷和习题,字迹干净工整,“我就说你是好学生吧,都放周末了,你还能坐在这里学习。”
那是因为班上的大部分人都会去上补习班,她去不了,就只能坐在这里,靠自己钻研,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庄晓从他手里抽回语文的作文素材积累本,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这么着急赶我走。我都帮你两次忙了,你不好好谢谢我?”林仲七将脚搭在桌下的斜杆上,双手枕在后脑勺,像是在沙滩上晒日光浴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庄晓咬着嘴唇,无法反驳。因为自己确实欠了他两个人情,加上他请自己吃肯德基,就是三次人情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请他吃饭。
林仲七嬉皮笑脸地放下腿,“逗你玩的。”
又是逗自己玩。庄晓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子怒火,起身唰唰唰收拾好书包,连珠炮似的说:“你觉得逗我很好玩吗?我才不想要欠你人情,今晚上我请你吃顿饭好了,就算做谢谢你。”
林仲七愣了几秒,“你生气了?”
“没生气。”她口是心非,将书包往背后一挎,结果用力过猛,书包带着她整个人朝背后仰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林仲七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惨绝人寰的笑声,一边笑,一边拽着她的书包提手将她拉起来。
庄晓扶着桌子站起来,因为疼痛和羞耻,她的脸胀得通红,“不许笑!”
“行行行,我不笑了!”话虽这样说,但他的脸上还挂着笑,举着双手装模作样似的投降认输。
天空上再次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似乎像是一剂良药,让庄晓忘掉了刚才的疼痛和尴尬。她面向窗外,双手放在窗台上,又开始如遇见神明般的仰望。
林仲七被晾在一边,好奇地凑过去看,只是看见一家寻常不过的客机飞过去了而已。
“飞机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好看啊。我没坐过飞机,就只能看看它在天上飞的样子了。”庄晓轻轻开口。
“在天上飞的时候不好看,降落和起飞的时候才好看。”
“真的吗?”
“真的,机场就离学校不远,要不要去看看?”
庄晓顿时来了兴趣,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然而还是在答应的前一秒,神情又恢复平静,改口说:“算了,不要那么麻烦了。”
“想看就去看呗,有什么麻烦的。”林仲七耸耸肩。
庄晓低眸思忖了几秒,然后幅度轻微地点点头。
林仲七将头朝门边歪了歪,“走吧。”
两人一起走出折桂楼,看见操场上和校门口还有些学生,庄晓的步伐慢了下来,扭扭捏捏地说:“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怎么了?”
她犹豫了几秒,瓮声瓮气地回答:“别人看见我们俩走在一起,会被误以为我们是在谈恋爱……”
林仲七轻噗了一声。
庄晓立刻补充:“在我以前的学校里,要是被老师看见男生女生走得太近,就会被叫到办公室里去的!”
当然,最后一排抽烟喝酒打扑克的精神小伙们是被排除在外的。
“你那什么学校那么封建啊?就算我谈恋爱,他们也管不着我。而且,你看我们俩配吗?配吗?一点都不配好吧!”林仲七双手抱在胸前,鼻孔翻天非常不屑,声音在空旷的地方还显得挺大。
庄晓慌忙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急得都快跺脚了,林仲七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在乎。那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他们俩在打情骂俏呢。
她急声道:“小声点儿!”
林仲七垮下脸,嘴里说着一句无聊,脚下却迈开步子,拉开与她的距离。
庄晓长舒一口气,耸了耸书包,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场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位置变换了一下。
他们打车到机场,在航站楼外下车。
来来往往的旅客们拖着行李箱进出航站楼。庄晓望着出发与到达的旅客,感受到两种全然不同的感情。
一边是离别时的不舍,一边是相见时的喜悦。航站楼不再是一个只会吞吐旅客的怪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感觉到悲喜交加。
两年以后,等她考上了外地的大学,爸爸妈妈送她的时候,他们也会像那些旅客一样不舍吗?
庄晓不敢细想下去。
“喂,跟我来这边啊。现在总不会再担心别人看见了吧。”
忧思瞬间被斩断,庄晓下拉的眉毛立马恢复了正常,小跑着跟在林仲七身后。
他们在一处视野开阔的看台停下。
宜城南郊机场其实很小,只有二十个停机坪和一条跑道。
庄晓站在围栏边,快要下山的太阳依旧滚烫,将天边灼出一条条绯红的霞光。晚风来回荡漾起她耳边的碎发,温柔恬淡。
余光里,林仲七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正滑着手机屏幕。
这是这一周以来,庄晓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他的眼睛很独特,是漂亮的琥珀色,单看有种脆弱的美感,但和他的其他感官组合起来,却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穿着校服的少年干净又好看,一呼一吸间尽是流动的生命力,然而干净澄澈的背面,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不受拘束的富家子弟。
庄晓始终找不到什么词来准确形容他,因为在他身上,她感觉到了许多矛盾的东西。
像是一团毛线,温柔又复杂。
“看什么,是不是觉得哥长得帅?”林仲七收回手机,侧靠在栏杆上,表情挺拽的。
“我才没看你。”庄晓来了劲儿,“哥什么哥,要是我比你大,你还得叫我声姐姐呢。”
“我生日六月三十日,你呢?”
庄晓眨眨眼:“我就比你小一天……”
“快,叫我声哥。”林仲七笑得洋洋得意。
庄晓才不叫他哥,她托着下巴仰头看天,像念经一样叨叨着他的名字,仲七仲七仲七……
仲夏的最后一天,七月的热烈序曲。
仲七。
一个属于夏天的名字。
是这样的吗?
庄晓没说出她的想法,对别人名字的解读并不是一件好事,要是解读过分了更不是好事。
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是由父母取的,有的随意,有的认真,有的只为读起来顺口,有的却是用心良苦。
就像她的名字,很用心良苦。
她的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更多的是麻木与无奈。
林仲七用手撑着颧骨,笑问:“怎么不念叨了?”
“有什么好念叨的。”庄晓转过头,还是跟他对着干。反正现在她一点也不怕他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就是不怕了。
在她心里,不良少年和他是不相等的。
“没什么好念叨的,那你还碎碎念我的名字那么久。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挺特别的啊?”
庄晓没有否认。
“我外公是个语文老师,说我生在六月末尾,也是古籍上说的仲夏,又是生在七月开头的前一天,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在风里飘荡,浸染进夏天的气息。
“是不是觉得这个解释挺奇怪的?我给我哥们儿说,他们说我这个名字吃亏,别人叫我都叫七哥,还以为排行老七呢。”
“才不是!”庄晓提高了嗓门,引来一些人的目光。
面对林仲七震惊的眼神,她是蔫了的红气球,很小声却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的名字寓意很好……很适合你。”
巨大的轰鸣声从跑道上传来,如闷雷作响。一架蓝色的客机在跑道上滑跑片刻后离地而起,似穿戴着金属盔甲的鸟雀,加速爬升,离地越来越远。
庄晓微张着嘴,感到无比的震撼。然而第一次近距离感受高分贝的声音,她的耳膜明显有些吃不消。
下一秒,一双手猝不及防地捂住了她的双耳,及时雨般削减了轰鸣声。源源不断的温暖袭来,耳边又响起来另一种声音。
是如鼓般的心跳声。
蓝色的客机没入晚霞中,驶入夜的方向。
那双手放了下来。
“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在航站楼里看见飞机起飞,听见那种嘶鸣声,吓得我捂住耳朵躲在椅子下面哇哇大哭。”
庄晓轻笑出了声,“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是啊。国内的大城市几乎走遍了,国外的也差不多了。”
“能看见外面的世界,真好。”
“再好也没有这里好,那些都是新鲜感而已。”
庄晓没答,脸上却已经写满了不认同。
林仲七看得明明白白,“你很想去外面的城市?”
“嗯。”她点点头。
以为他会说些激励自己的话,没想到林仲七只是淡淡地一句,“我看出来了。”
庄晓有点不明所以。
“还看吗?下一趟飞机是二十五分钟后起飞。”林仲七挥了挥手机,上面有时刻表。
原来他刚才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找南郊机场的航班时刻表。
庄晓的心如同天边最淡的那抹霞,感觉随时都会融化。
她摇头。
夜幕降临宜城,只剩西边最后一线白昼,但也快要被黑夜所吞没。林仲七带着她去航站楼外拦出租车。
庄晓飞速旋转的大脑突然有了答案,边走边说:“一天有二十四小时,就有57.6架飞机起飞,不能四舍五入就是57架,假设每一架上面有200名乘客,那一天11400个离开宜城诶。”
“两年后,你也会是这11400个人中之一。”
庄晓还以为林仲七会说她无聊,“不一定会坐飞机离开,也许是坐火车呢……哎呀,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没关系。”林仲七握住汽车副驾驶的门把手,仰头看天像是在自言自语,“只要你想离开这座城市,怎么样都可以。现在想想也没关系。”
庄晓怔了怔。
真的可以吗?
催促声传来,庄晓回过神来,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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