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豹一抛长袖,捏着茶壶,给对面的茶杯缓缓倒着。
热气翻滚,衬着聂豹墨绿色的衣袍,更显贵气。
聂豹望着茶杯,低眉笑道:“进来直接坐下就好了,客气什么?”
徐子阳坐下放好衣袍,一杯茶水就被递到身前。
徐子阳点头接过,品尝到一口清冽。
将茶杯放下,徐子阳望着聂豹,“聂大人这次寻学生,是要商议什么?”
聂豹好笑,微微摇头,“好歹相识了这么久,也不用每次见面都要聊正事,唠唠家常也是好的。”
徐子阳是聂豹迁官到临台镇,发现的人才。
那时新官上任,他头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来县学巡视,恰巧在书房看到徐子阳写的文章。
这学生未经官场雕琢,出身在一个小小县城,却有这等的经世之才,好生培养,定然会成为朝廷上的栋梁。
也是为此,他在行政时,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会往县学走一遭,与徐子阳商议,本意是为了扩宽他的眼界,可是这孩子往往能够反过来给予自己新的思考视角。
没想到,时间一久,徐子阳竟然觉得,自己找他就是为了商议棘手的问题。
听到此话,徐子阳沉默一瞬,缓缓道:“那聂大人对于子阳的家常,可有什么想问的吗?”
聂豹一噎,也是,他毕竟是镇上的县长,徐子阳一个学生,哪敢问自己的家常?
这孩子对夫子都能多言上两句,怎么到自己这里,话就这么少了。
喝了一口茶,聂豹问道:“近日学业如何?”
徐子阳回道:“尚可,未曾碰到钻研不透的地方。”
可能是意识到这个回答有点淡漠,顿了一瞬,徐子阳又接道:“多谢大人关心。”
聂豹:……感觉有些聊不下去了。
架火的炉子一直没有熄灭,水壶里的水不断沸腾着,水汽从壶嘴冒出,接触到冬日的冷气,变成滚滚白雾。
隔着这白雾,聂豹反倒觉得身上奇怪的压力小了些,决定问出这次的来意。
“子阳,我听闻,你成婚了?”
前几日,聂豹正一头扎在各种政事里面,虽然马上就要到年关了,但是手里面的事情并不少。
昨日刚有闲心,和家中夫人聊起日后女儿的婚事,才发现自家娘子的脸色不大好看,仔细一问,才知道徐子阳居然成婚了。
成婚需要诸多步骤,包括三书六聘,最后才是迎亲,这些加起来至少要好一段时间,没想到徐子阳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聂豹虽然是看重徐子阳的才学,才多加照顾,但膝下既然有个合适年龄的女儿,心里面自然也抱着那么点心思。
而且女儿虽然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说,但是见过徐子阳几面后,可是在她娘亲那坦言,就等着把嫁妆搬进徐家了。
如今坐在徐子阳对面,聂豹的表情维持得很好,问起这件事情,就像是简单聊起日常,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惋惜。
徐子阳心中知道这场婚事做不得数,或许到了明年,两人合离的事情,就会在临台镇人尽皆知。
但是现在,并不好与秦芝芝之外的人说起这件事情。
徐子阳点头,“是的。”
聂豹也是刚进官场没多久,脸上的功夫还没到位,最后还是没能掩饰自己的失落,连叹两声。
既然这事情是真的,那边没办法了。
娇娇那样的性子,绝不愿意做妾。
等她从她祖母家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闹腾上好一段日子。
想到这里,聂豹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善如流地从袖中拿出一封图纸,在桌面上展开,“我觉得临台镇的水利还差了些,你陪我看看。”
聂豹注意到,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徐子阳僵直的肩膀好像松了些。
聂豹:……这孩子果然还是更加喜欢与我聊政事吧。
等到两人商讨结束,整理衣摆打算起身时,徐子阳温声道:“大人,下次要与子阳商讨什么,不必铺垫这么久,能与大人交谈,子阳受益良多。”
聂豹:……其实今天,婚事才是他要问的正事。
但难得徐子阳说了这番话,除了严肃地讨论,还多了一番人情味。
聂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我知道了。”
*
徐子阳今日在学院里面耽搁了一会,按照原定的计划,将书抄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一路走回碧溪村,经过村口走到自家门口,推开院子大门的时候,寒霜落在他肩头,带来一点难以言说的疲惫。
蒋氏的房间没有亮灯,也没有什么动静,应该都已经休息了。
但是徐子阳原来的房间还亮着,破旧的窗纸上,映出一道身影,纤瘦靓丽,灯光晃动,连带着人影也在变化。
冬日的夜晚,像是比夏日的要更黑一点,眼前房内传来的一抹亮色,许是太过美好宁静,竟然带来一丝暖意,让徐子阳心口都暖和了一些。
徐子阳推开门,秦芝芝正坐在书桌前撑着脸看书,她没有坐在徐子阳常坐的椅子上,而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对面。
秦芝芝从今日买回来的书里面随便挑了一本,借着晚上的时候,看了半本。
结果通篇在说一些鬼怪故事,例如秀才回乡路上碰到了一个女鬼追了很久,就像现代某乎的现编小故事。关键是某乎故事前面还会打上“不真实”的标注,这个反而在文末写一句“此乃吾亲身经历,现忆之仍然后怕不已。”
或许这就是书店小二说的“真实故事”。
秦芝芝虽然经历了穿越这件事情,但是对于这种故事,还是抱着质疑的态度。
听见徐子阳推门的动静,秦芝芝有些无聊地趴在书桌上,书本被压在手臂下,下巴枕着交叠在一块的手,抬起眼皮看着他。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等了好久。”
徐子阳取下书袋的手一僵,侧过身子只露出半张脸,让秦芝芝很难在昏暗中看清他的脸。
徐子阳将书袋放在塌上,“秦小姐若是困了,早些睡就是,不用等子阳回来的。”
秦芝芝是等着人回来,试试那套衣服,若是不合身,明日好托人拿去换。
这衣服的材质和款式都要独特一些,店家也是看在秦芝芝的面子上,才给出这么一个不合身便换一套的权利。
自徐子阳进门,秦芝芝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徐子阳身上,因为两人在沟通,所以秦芝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结果看着看着,徐子阳方才还侧着一半的身子,现在已经完全背对着秦芝芝了。
他像是一直在整理书袋,但是里面也不过几本书,哪里要整理这么久。
秦芝芝久违的,在徐子阳身上,感受到了害羞这种情绪。
徐子阳不过十八岁,模样一如现代刚上大学的男生,皮肤白皙,眉眼□□好看。但是他一直清清冷冷的,像一节翠竹,即使心中有什么波动,也只会表现出淡然端正的外色。
这让人只能通过他有些奇怪的动作,以及容易染红的耳廓,窥见他的情绪。
秦芝芝压了压嘴角,就像是在路边看见可爱的孩子,想要逗笑几句,她看着徐子阳的背影,“徐子阳,你今日不过来坐着温书吗?”
徐子阳微微侧了侧脑袋,“今日太晚了。”
秦芝芝没忍住,浅笑了一声。
徐子阳不知道秦芝芝在笑什么,书袋已经整理了这么久还没弄好,实属有些不合理了。
他把书袋放好,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秦小姐,还不休息吗?”
秦芝芝已经拿过拐杖,撑着走到床前,然后拍了拍床上的衣服,“徐子阳,试试这件衣服吧,不合身再拿去退掉。”
徐子阳走到床前,看到了那件造价明显不低的蓝色长袍,被平整地放在床上,袖袍和衣摆处勾勒的银丝,反射着微弱的光。
知道徐子阳有自己的风骨和清高,秦芝芝在他说话的前一刻,笑道:“这衣袍只能换,不能退,你如果不收,我只能压在箱底吃灰了。”
“而商家重利,凡事都讲回报,来日你中举,再送我一件更好的衣裙就是了。”
徐子阳的一双眉骨,生得最是惊艳,现在却微微皱在一块,表达着主人的挣扎。
秦芝芝叹了一声,太正直了,现代多少男生的一生所求就是收到富婆包养。
她敲了敲衣袍配套的腰带,劝道:“其他先不论,先试试吧。”
事实证明,模样好看,身子高挑的男生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
这件衣袍配上镶银腰带,能够勾勒出徐子阳的腰线,秦芝芝这才知道这个徐秀才,就连身段也是得天独厚。
可惜的是这个秀才换外袍的时候,都特意自己跑到门外换的,换好了走进门,“秦小姐觉得如何?”
秦芝芝靠在床头,抬手在自己的脖子边指了指,“领子歪了。”
其实不歪,也是好看的。
这件衣袍才衬他,白面如玉,满身清贵。
徐子阳整理衣领的时候,仪态都是好看的。
秦芝芝看着徐子阳,难得出神。
如果这真的是历史上面的那个明朝,徐子阳或许曾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可惜自己对历史一窍不通,看不到他日后的人生轨迹。
徐子阳已经整理好,出声提醒,“秦小姐。”
秦芝芝恍然,将额前散落的头发向后捋去,浅笑了一声。
自己好像,对徐子阳,除了对于脸的喜欢,有了一点别的情绪。
秦芝芝想回去,也在想办法回到那个时代,但是回去后,就看不到这样鲜活的,端正的徐子阳了。
秦芝芝点头,温声道:“好看的,留着吧。”
可能是被秦芝芝之前的话打动了,徐子阳这次没有拒绝,他又走到房外将衣袍换下,然后进门走到自己的榻前,将蓝色长袍整齐地叠好,放进一个柜子的最高层。
最上面不容易潮湿,这是要好好保存的意思。
秦芝芝若有所思,问道:“徐子阳,你为什么每日要抄书到这么晚?”
秦芝芝留意过,秦家虽然贫困了些,但是也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他们又显然对于徐子阳考取功名这件事情,报以重任,怎么会愿意让徐子阳每日花这么多的时间去抄书?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柜子边传过来,“家中负债累累,子阳总是要还债的。”
即使是说起这件事情,徐子阳好像都没有什么不自在,很坦然。
他走到书桌前,熄灭油灯前,他望向秦芝芝,眉骨向上,极为罕见地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幅度很小,小到像是说话间不经意就提起的嘴角,却足够惊艳。
徐子阳看着秦芝芝:“谢谢秦小姐的衣袍。”
油灯被熄灭,少年那张好看的脸也彻底隐藏在黑暗中。
秦芝芝在床上呆坐了一会,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自己刚才是被这个书呆子撩了吧,一定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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