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间内。


    房内本就是一块抄书的地方,地方不大,只有一张椅子。


    秦母坐在椅子上,深绿的衣摆垂落耷拉在椅子的扶手上,边缘勾勒的金丝,丝丝缕缕很分明。


    秦母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痕迹,但是仍然能看出当年美色靓人的底色。


    她性子是柔和的,但是这些年跟在秦父身边当了这么久的主母,带了些主母的气质。这次来也是为了把自己女儿的婚事说清楚,就皱起眉,勉强作出不开怀的样子。


    徐子阳站在她身前一米处,瞧着是个不爱说话的书生,但是模样是实在好看,听到秦母的问话,他的眼睑掠起,在短暂的沉默后,问道:“秦夫人何出此言?”


    秦母抿了抿嘴,说道:“怜淑前些日子去你家走了一趟,你那妹妹叫芝芝姐姐,芝芝喊你娘也是唤一声徐夫人,瞧着很生分。”


    徐子阳不知道家里有人来过的事情。


    而对于秦母的问话,徐子阳权衡了一瞬,还是选择沉默,因为他无法解释,也办法现在将他和秦芝芝的事情说出来。


    秦母见徐子阳闭嘴不谈的模样,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她握着扶手,斟酌道:“而就在前几天,芝芝还被唤进了衙门。”


    芝芝是她一手带大的、最疼爱的女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结果这一嫁进徐家,就碰到了这些事情。


    而且听怜淑说,这徐家生计确实是穷困了一些,芝芝去那边,哪怕是徐家人不为难,也是不好受的。


    徐子阳交叠在袖子里面的手紧了紧,那日衙门里面的事情又堆叠在他的脑袋里,丝丝缕缕地凝结成一股复杂的情绪,那股情绪有些陌生,却让人难受。


    徐子阳微微皱眉,直言问道:“秦夫人有话直说吧。”


    说完这句话,心头的难受好像泄了一点。


    在书店门口见到秦母的时候,他就猜到了秦母的来意。


    果然,秦母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徐公子,和我家芝芝合离吧。你们现在没有情谊,也没完婚,户籍也未曾牵动,最合适不过了。”


    这几日,秦母都没来看过秦芝芝,是因为她一直在家中,给秦父吹耳旁风。


    当时虽然认为徐子阳有才学品性好,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芝芝去了徐佳,还能躲过老爷子的打骂,但是后来细细一想,芝芝到底是逃了婚嫁才过去的,现在徐子阳还没有出人头地,能够为了进京赶考的一百两银子忍了这个委屈,可如果他当了官,又回响起这件事情,到时候自己家芝芝怎么办?


    如果只是为了求一个官员人家嫁过去,要落到受人欺凌的境地,那还不如就在秦家一辈子,秦家哪里还能养不起一个小女儿?


    徐子阳在原地站着,他的身形高挑清俊,一身白袍,像是冬日里面落满了寒霜的雪松,他微微抬起下额,身上的雪就好像掉落下来了,透出一股子凉凉的寒意。


    他像是在腹中咀嚼了好一会,可是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最后说了一个“好”字。


    秦母如今坐着,抬眼看去就是他削瘦的下颚,连接着青年白皙精瘦的脖颈,继续往上的那一双眸子,颜色太淡,看不出一点情绪。


    人都说,下巴削瘦,眸子颜色浅的男子薄情。


    秦母想了一会,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老爷子那边我还要再劝劝,三日后,我来接芝芝回去。”


    人走后,徐子阳坐在桌前,取过桌上的书,翻了翻。


    一本书翻完了,也没找到能够形容自己现在的情绪的词。


    可是想到昨晚上,秦芝芝的手点在自己的脸上,而他的胸腔里,是从未有过心跳声。


    热气慢慢爬上了他的脸,徐子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种情绪。


    硬要说什么是什么,好像叫做舍不得。


    徐子阳又翻开一本书,借着读书把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可是翻开第一页就瞧见了一个词,将他的平静和从容打破。


    *


    隔壁的秦芝芝有点不开心。


    还没开始追人,就要面临“异地”这件事情,很不好。因为距离远了,人就不好追了。


    自己是突发奇想来了书店,哪里知道会碰上这样的事情,也没想到徐子阳答应地很爽快,一个“好”字就快把她从徐家请出去了。


    秦芝芝现在是不能在书店和徐子阳碰面了,不然就会让他意识到自己听到了这件事情的所有经过。


    无论男人女人,都是要面子的。


    秦芝芝正打算先走,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有些遥远,应该是在门口的位置。


    是一名小二的说话声,“徐秀才,你今日不抄书了?”


    徐子阳回他:“嗯,不抄了。”


    小二道:“徐秀才往年都是今日抄最后一天,然后年后才来了,今年也是这样吗?”


    徐子阳没有多说,浅淡地回了一个“嗯”字,又道了一句“辛苦”,就举步离开了。


    徐子阳到家的时候,天色都还没开始发黑,这在平日里面是很少见到的事情。


    他跨进院子大门的时候,视线难以控制地落在房间的位置,可是天色还没黑,屋内没有点灯,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蒋氏正在准备晚饭,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瞧见徐子阳有些稀罕,“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今天学堂是不是就放年假了。”


    徐子阳回道:“是。”


    蒋氏抬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敏锐得感觉他今天心情怕是不怎么好。


    徐子阳将书袋放进房间里面,没在里面看见秦芝芝的身影,走到院子里,将蒋氏买回来的堆在一块的东西放到该去的位置上。


    蒋氏一边就着水洗菜,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徐子阳的动作,看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芝芝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徐子阳手下的动作一僵,抬头看蒋氏,“为什么这么说?”


    蒋氏嘀咕着:“她说在书店等你抄书一块回来。”


    徐子阳的眉骨微微拢在一块,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和秦夫人的交谈,秦芝芝应该都听到了。


    他还来不及体会心中是什么感觉,就瞧见门口露出来的一抹桃红色。


    在村中,只有秦芝芝穿这样靓丽的衣服。


    秦芝芝提步走进院子,笑道:“我去晚了,到了书店一问,才知道子阳刚走没多久呢。”


    徐家之前一直坐在院子里面,玩着今天父亲给她做的小猪。


    小猪是用木头做的,模样并不是非常的生动,但是表面磨得很光滑,不会伤手。


    见到秦芝芝回来,徐家把小猪放在一边,跑到秦芝芝身边,“姐姐,糖呢。”


    秦芝芝把揣在袖子里面的糖拿给她,一边摸着她的脑袋,一边抬起眼睑,看向不远处的徐子阳。


    徐子阳自自己踏进门起,视线就没敢挪过来过。


    方才秦芝芝就跟在徐子阳身后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一路走回来的,可是徐子阳一路上,就是没有回头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不好。


    秦芝芝对徐佳温声道:“不能自己一个人吃哦,去问问哥哥要不要。”


    秦芝芝买了很多,徐佳也很大方,拿着糖跑到徐子阳身边,拉他的袖子,“哥哥吃糖吗?”


    徐子阳只好侧过脸,眉头微微皱着,“我不吃。”


    秦芝芝就跟在徐佳身后,她走近一步,就能看到徐子阳的耳廓红上一寸,


    徐子阳被徐佳拉着袖子,说了不吃糖,却被徐佳以为是谦让,无奈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


    直到秦芝芝在徐佳身后站定,两人的距离不过半米,秦芝芝能清晰地看到徐子阳皱着眉头,却耳廓发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清冷的氛围落了一地。


    在徐子阳拒绝了好几次之后,徐佳终于相信她哥确实不爱吃糖,转头跑到蒋氏身边去了。


    沉默在剩下两个人之间蔓延了一会,秦芝芝知道徐子阳还被困在昨夜的场景中,觉得不自在,坦率地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问道:“今日为何不抄书了?”


    徐子阳浅浅吸了一口气,看向院子外面已经掉光了树叶的树梢。


    在看到秦芝芝之前,他心里有着隐约的不舍,可是看到人之后,昨夜的场景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让他心底发麻,不知道如何相处。


    可是看待秦芝芝这般自然的模样,徐子阳一时甚至以为,秦芝芝是把这件事情忘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僵持的氛围好上很多,徐子阳回道:“到年关了,早些回来。”


    秦芝芝点头,“可惜我没能早点去,不然也能碰上。”


    徐子阳沉默一会,“是的。”


    这边,徐父挑着两捆柴火进来,堆在院子里面,挽救了这个别扭的气氛。


    徐父从门后取下两把斧头,递给徐子阳一把,“这都是晒干了的木柴,劈细些,堆到柴房里面去。”


    徐子阳点头,接过斧头,走到院子里面的一处角落,将木柴摆上开始劈柴。


    秦芝芝在一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地方坐下,倚在椅子上。


    徐子阳虽然是书生,但是力气并不小,他的身量修长,做起劈柴这样粗鲁的事情,动作也十分好看。


    秦芝芝不知道他动作标不标准,但是果断利索,不像是第一次劈柴的人。


    听说这边的书院,每次到了农忙的时候,还会放学生们一段假期,让他们回去帮助家里面收割作物。


    秦芝芝无聊地环视了一圈院子,总觉得这院子里面家徒四壁,少了些什么东西。


    倒不是说什么摆式物件,就是缺了什么氛围。


    直到蒋氏做完饭菜,在埋火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手,“瞧我这脑袋,特地跑了一趟镇上,却忘了买对联了。”


    秦芝芝恍然,好像就是差了些过年的氛围来着。


    今天去镇上的时候,就发现满街的红绸和红灯笼,很喜庆,回到院子,看到灰褐色一片的木墙,才觉得不习惯。


    徐子阳已经批好了柴火,他走到木架上的水盆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腕。


    秦芝芝突然想起在老李家记录证词的时候,这双手沾了墨汁,但是捏着毛笔,一笔一划写下“秦芝芝”三个字的样子。


    字迹苍劲有力,用来写名字可能有些撩人,但是用来写对联,那肯定刚刚好。


    这个年代纸张并不是什么廉价的物件,但秦芝芝记得自己的嫁妆的箱底有一叠红纸,瞧着和对联的纸张一样,用来写对联正好。


    秦芝芝敲定了主意,走到徐子阳身边,笑道:“徐子阳,你明天有时间吗?”


    徐子阳的双手在冷水中泡过后,泛着轻微的红。


    秦芝芝靠近的时候,徐子阳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隐隐约约地麻了起来。


    他维持着神色不变,一边用帕子擦去水珠,一边回道:“有。”


    秦芝芝本来是为了让气氛别这么尴尬,特意往徐子阳的侧后方站了些,这个角度却恰好能看见他依旧通红的耳廓,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秦芝芝无声弯了弯眉眼,用平常的语气道:“明日我们出去一趟吧。”


    徐子阳还没曾告诉秦芝芝,秦母要来接她回去的消息,等秦母三日后一到,两人就再不会有什么牵扯,如果这两日两人一块出去,这对于秦芝芝的名声并不好。


    徐子阳将帕子放回架子上,右手就这么搭在架子上撑着,然后侧过身看着秦芝芝。


    女子一身桃红色长袄,明眸善睐,与周围的黄土灰墙格格不入。


    徐子阳理了一下心头的烦绪,最后还是道:“秦小姐想去做什么?”


    秦芝芝:“去赚些银子。”


    当然,做什么不重要,制造相处机会,追人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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