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黑暗容纳思绪,唯有死亡带来安宁。
应已违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他还是那个温和有礼对人无害的应已违。
心底埋藏的利爪蠢蠢欲动,撬动着上面的土壤,只等一个时机破土发芽,用恶意浇灌,用谎言松土,然后等待着,在黑暗中开出邪恶的花朵。
应已违站在桌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住桌角,用力得指尖都发白。
不能太着急,小狼崽的成长需要时间,他能尽情挑选食材,思考怎样才能把小狼崽养大。
人类的残酷和自私,才是他为小狼崽准备的礼物。
他上前捧住素星的脸,深情地看着那双充满光彩的眼睛,叹息般念出那个名字,“素星。”
素星抿抿唇,感受到上面香甜的果汁,再次舔了舔,接着被吓到一般跳起来,打翻了杯子。
散发着香味的果汁染了素星一身,领口上,衣襟前,还有一些落在袖子边。
应已违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又忍回去。
有些黏稠的果汁染在狼崽那张漂亮的脸上,让狼崽不由自主地吐出粉粉的舌头,试图清理毛上的异物,眼睛在舌头舔上来的时候闭紧,莫名有种“毛被弄脏了好讨厌”的直白感,看得应已违眼神连变。
狼崽,变成甜味了。
心脏的跳动在瞬间变得沉重起来,挤压出的鲜血一次次冲刷着应已违的躯干,一种灰暗的、阴冷的、难耐的情绪张开数只触手,缠绕住应已违,不停地试图将他拖进黑暗。
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应已违耳边响起,伴随着血液奔涌的声音,肺部呼吸的颤动,一同冲向应已违。
“想要素星。”
倒是那个扰乱应已违思绪的人站起身来,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素星只觉得身上有些黏腻,以前面对丧尸围城的时候,缺水缺粮,不洗澡是常事。手下的几个队员还和他开玩笑,说他不洗身上都是香喷喷的。现在条件稍微好点,洗澡不再是件难事,他直接解开领口的扣子,双手交叉抓住衣摆两边,把衣服脱了下来。
素星的身材很有料,藏在衣服下的腹肌线条分明,流畅到极点的人鱼线没入裤子。
再往下,应已违移开了视线。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了两人。金属制成的钥匙在空中闪过一丝寒光,落在了水泥地上,滚了两圈,撞上桌腿后安分下来,静静抬头注视着应已违和素星。
似乎将某些人的小心思,曝露在阳光之下。
素星局促地把衣服卷成一团,藏在身后,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发烧了,不然为什么他的耳朵这么烫!
他眼神游离,落在地上,沙发上,床上,就是不敢落在应已违身上。
素星局促不安地说:“原来、原来钥匙在这里!”
房间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安静得呼吸声清晰可闻。
素星受不了这种气氛,直接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掩盖自己慌张的内心。
天呐,他到底干了什么!
房间外应已违面色如常,可比往日更轻快的动作说明了一切,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支玻璃瓶,里面的翠绿色液体上下翻涌,那种颜色看上去不是自然界内有的色彩,像是什么污秽的东西混合之后才有的样子。
让人联想到黏腻,浓稠,臃肿一类词语。
这是他调制的退烧药,主要原料是一些变异后的植物,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功效却超乎意料的好。
应已违曾经给几个迷路的难民提供过这种药剂,虽然他们吃药时的脸色如同赴死,但是病好后生龙活虎地离开了。
所以,他打算待会等素星出来,就让素星把这药吃下去。
应已违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的头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微微合起眼睛。
明明距离上次用餐才过去不久,为什么他又感受到了饥饿?
甚至在素星脱下衣服的时候,他仿佛闻到一种刺激神经的味道。
他的内心在渴求,他的肌肤在呐喊,他的思绪在挣扎,那种早早被应已违埋在心底的情绪破土而出,如同一颗幼小的嫩芽,顶破了上方坚固的封土,沿着缝隙一路向上。
陪在素星身边,应已违这么想着。
无数黑暗从四周涌来,似乎要将这小嫩芽团团围住,吞噬殆尽。
拔除!拔除!拔除!
应已违有些头疼地皱起眉毛,周边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不停转换成各种信息地钻入他的脑袋。
在无限世界的经历和这个世界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各种人脸混杂着出现,不停地在应已违大脑里闪现。
巨大信息量的瞬间冲刷,让应已违险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疼痛和饥饿充斥着他的身体,整个灵魂都在无助地嘶喊和挣扎。
曾经被他忽视的声音,顿时被从记忆里翻了出来,各种细碎的讨论声顺着思绪,灌入他的耳朵。
“废物,讨厌鬼。”
“他怎么不去死啊?”
“呸,活成他那样有什么意思。”
“当狗而已,有钱就行,真是贱啊。”
应已违握住那把剔骨刀,手臂上暴起了青筋。
等素星在浴室内挣扎了半天,还是套着那件被沾湿的衣服出来了,这里是应已违的房间,自然不会合适他的衣服,更何况他也不好意思让应已违进他的房间找衣服,干脆穿着这衣服回去,至于发烧什么的,再说吧。
所以素星出来时,正巧看见了沙发上阴沉着脸的应已违。
灯光只能照亮青年的表情,轮廓清晰眉骨挡住了光,唯一清晰的,是那种极致到蔑视一切的眼神,阴冷且邪恶的气息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是无序的错乱,是混沌的糜烂,是隐忍的疯狂。
应已违似乎包裹在某种黑暗的物质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盯着他,期待他疯狂,期待他被污染。
他整个人像是在一根钢丝上前行,只要打破这种平衡,将会跌进无尽的深渊,而深渊正张大了嘴巴。
来吧。
“应已违?”
素星有些焦急地蹲在应已违身边,想要查看他的状况,刚伸出手却被应已违抓住了。
应已违抬起头,将心头涌起的黑暗情绪全部压了下去,再一眨眼,将眼里的疯狂尽数掩去。
“我没事,最近发生的事有些多而已。”
应已违把整个身体交给沙发,觉得舌根有些发苦。他刚才居然因为素星造成了情绪波动,引发古神给他留下的信息冲刷。
无限世界中有众多副本,玩家挑战副本的次数越多,接受的信息也就越多。
在这些信息中存在大量无用内容,每次都需要玩家自己进行筛选,被剔除的内容不能删除,则会被存在大脑中的某个角落,要么被遗忘,要么等待着再次筛选。
当这些信息失去控制的时候,就会引发信息冲刷,大量的信息涌入大脑,大脑因为无法处理这么多内容,只能被动接受全部,造成情绪上的崩溃。
像应已违这种等级的玩家脑中的副本信息庞大到可怕,即便他不在无限世界中了,大脑还是几乎本能的收集周边信息。
而刚才听到的声音,正是应已违这段时间内听到,但被大脑自动筛选的内容,原本应该忘记的内容,忽然苏醒了。
应已违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失控的真不是时候。
“要是累的话,你可以不用陪我的。”
素星觉得应已违现在这幅样子,是他害的。那些果子非常美味,甚至是末日审判开启以来,素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这种美食足以在云雾城掀起巨浪。
这片土地上能吃的东西已经被人类全试了一遍,应已违能找到这种美味谈何容易,一定是费了好多心思的。
说不定应已违这头痛难忍的原因,说不准就是因为替他找来的果子。
还全给了他......
一想到应已违孤身一人,跨过荆棘,走过荒漠,遍体鳞伤的才找到这果子,素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应已违紧绷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拉着素星的手可一直没放,他悄悄地搭在素星手背上的拇指动了动,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家里的关系有些复杂。”
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藤蔓,听到应已违这些话,终于忍不住开始小声嘀嘀咕咕,试图开始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应已违这幅装柔弱装可怜的绿茶模样,真的只有素星吃这一套了!
应已违一回想到刚才在记忆里看到的东西,又是一阵脑部胀痛,刺得他闭上了眼。
原身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是个小霸王窝里横,整天就知道欺负妹妹,当他发现原身不受父母宠爱,自然也骑到原身头上,从小无恶不做,犯了什么事都是甩锅给原身,和姜敏学简直一个样。
那个妹妹更是一个受气包,每一天都要被弟弟捉弄得哭上一次,只能抱着原身求安慰。
记忆里的原身,从小的生活真称得上水深火热。
即便是在无限世界里摸爬滚打的应已违,也觉得原身真的不容易。
听到“家里”两个字,素星想起之前城主交待的事,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开口。
城主的做事风格诡谲多变,谁也不清楚他展现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城主的真实想法。
他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先给应已违打个预防针,应已违的家人看上去可不是善茬。
素星把装果子的包裹塞回应已违手里,认真劝道:“你一定要收好,下次不能轻易拿出来,外面坏人很多,知道你有这种好东西会来抢的!”
在他看来,应已违这个样子实在太容易被骗了,云雾城里面的老狐狸这么多,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应已违!
“容易被骗”的应已违心情舒畅了许多,为小狼崽的关切感到心满意足,决定以后要用更多美食投喂小狼崽。
“这果子只要你想吃,我随时都能给你找来。”
素星认真地观察了果子半天,还是摇头道:“不行,今天城主把我找过去,除了问街上发生的□□,还有一件事,他想让你的父亲见见你,缓和一下你们之间的父子关系。”
应已违神色自若,眼中却闪过一丝意外,这个城主居然在背后搞了这么多操作。
身为城主试图插手一个司机的家庭矛盾,要么是司机对城主的意义非同小可,不能让家庭矛盾影响到他们;要么是这个家庭矛盾与城主有关,到了如果城主不插手,城主也会受到牵连的地步。
应已违更加倾向后面一种可能。
他在记忆里翻找了好一会,只能得出原身是一个普通、正常的孩子这一结论,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姜家对他关注颇高?
接着听素星继续说道:“城主让我安排你们进同一支搜索队,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情况,但我知道如果你们之间存在问题,贸然进一支队伍如同埋下一颗炸弹,什么时候引爆我不知道。只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素星心肠软,但他不傻,应鸿光能跟在城主身边这么多年,还成为城主心腹,这人不是一句心机深沉能说透彻的。应已违有一层儿子的身份在这,如果应鸿光瞧上应已违的本事,很有可能要应已违给他卖命的。
“所以这果子你要藏好,不要给别人知道你有这种好东西,有我在着,多少能帮你挡掉一些事。”
应已违哑然失笑,把包裹放到了素星面前,泛红的果子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美味。
于是素星听到应已违压低了声音说:“即便是我只想给你的,也不可以吗?”
满心都是在想如何维护应已违,如何替应已违撑腰的正义素星队长,遭到害羞暴击,当场重伤倒地。
远处的城主办公室楼顶,姜建平含着一根火柴,看着满是鸟类干涸粪便的防护栏,眼神或明或暗。
楼下的办公室正在重新装修,在一切整理好前,姜建平不打算去那间晦气的办公室。
他执掌云雾城以来暗中结下不少仇家,但敢对他动枪的,这么多年只出了一个。
真他爹的大胆。
姜建平嚼了两下火柴,脸上的肌肉僵硬地起伏着,等那火柴杆被他嚼碎,才转过身来,看向楼顶中央站着的少年。
应杰恩,应鸿光的二儿子,应已违的弟弟。
他身上套着一件圣殿发的白色制服,别人穿上去立马精神两三个度,到应杰恩身上却显得拉垮。
应杰恩身上没有应鸿光的沉稳老练,也没有应已违周身那股莫名骇人的气势,活脱脱一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二世祖。
明明是个少年人,却是一脸憔悴,双眼乌青。
已经到了光站那,别人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的程度。
可就是这种人,居然还和圣子姜敏学关系不错。
“姜叔,找我来什么事啊?”应杰恩提着快掉到地上的裤子,语气中有些埋冤,“这么火急火燎的,我才从床上起来啊,这批蓝绸带里难得有个看上眼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应家的这两兄弟,都是极其烫手的存在。
姜建平一脸不耐烦地移开视线,生怕再看一眼就长针眼,万一气上头把老应家的苗苗都捏死,他找谁去干那些脏活?
“你现在老大不小,该学着给你爸分担点工作,以后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明天你跟着你爸出城一趟,帮你爸拉拢住你哥。”
“不是吧,姜叔,那种人也配当我哥?我哥明明只有敏学哥一个啊!”说起应已违,应鸿光就觉得心烦,从小就垮着一张臭脸,好像谁能搭理他似的,要不是生在应家,能攀得上姜家的高枝吗?
这话说得姜建平一阵心浮气躁,干脆挥手说道:“要是你实在看不下去,找个机会杀了他,云雾城外出的意外还少吗?”
得了准话的应鸿光开心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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