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顶着日头跑了一上午,这会儿也的确是渴了,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正好掩饰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不安。
等她一口气咕咚咚喝了半碗茶,才发现身边的林庭鹤单手端碗,喝得缓慢优雅,衬托得自己方才宛如牛饮。
沈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林庭鹤的参照物,赶紧放下茶碗,端端正正坐好。
林庭鹤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侧头看见沈清正襟危坐,那架势比教馆里上课的学生还要严肃,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却看不出什么不妥,连茶博士给他们上过茶也自去一旁的躺椅上打盹,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好在沈清这么坐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话题,侧过身看向林庭鹤,问道:“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林庭鹤点点头:“但讲不妨。”
“就是……你们家的教馆,要多少束脩啊?林先生收学生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想到沈清问的是这个,林庭鹤顺势将目光投向了桌上那一摞医书。
“束脩倒好说,蒙馆每个月是五十文,不过都是街坊邻居的,想要读书的话都好说,就算钱不凑手,一时欠着或是用东西抵都成。只是……”林庭鹤略带歉意地向她笑笑,“家父还没收过女学生。”
沈清一怔,才想到他是误会了,不由得展颜一笑。
“不是我,是我的两个弟弟,只是我大弟弟已经十二岁了,是不是太大了些?”
林庭鹤恍然一笑,随即面露犹豫。
“年纪是有些大了,不过他若是想学,不妨叫他来试试。”
沈清一听大喜过望,对着林庭鹤连连道谢。
自从她第一次去林家教馆就留了心,一直惦记着想把两个弟弟送去上学。
尤其是沈平,十二岁了还在外头乱逛,这么大的孩子若是不上学,要是学坏了怎么办?
之前没钱不敢说,现在赚了钱了,她才敢问林庭鹤束脩的事,没想到林家教馆的学费这么良心。
沈清去了心事,神态便放松起来,又问起林庭鹤教馆什么时辰上下学,功课多不多,要不要买些启蒙读物什么的,林庭鹤一一回答。
两人喝着茶聊着天,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见沈清问得差不多了,林庭鹤看向那摞医书,问道:“这些书你都看得懂吗?”
沈清心想这些不过是入门级的医书罢了,对她来说完全是小儿科。
考虑到现在的身份,她笑着说道:“就是不懂才要学啊。”
林庭鹤不由得目露好奇:“你识字?”
沈清含糊道:“认识一些,是爷爷教的。”
想到沈敬德和沈万山都会些医术,林庭鹤便相信了。
“这些书怕是不便宜吧?”林庭鹤说道。
这话可说到沈清的痛处了,便说起这些书是如何地昂贵,连那半本《素问》都花了她六百文,还是内容不全的。
林庭鹤见她喋喋不休的小气样儿,不但不觉得烦,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爱。
“以后你想找什么书,可以来问我。”林庭鹤顿了顿,面对沈清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帮书肆抄书,可以帮你找找。”
沈清眼睛一亮:“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她想到了什么,忙又问道:“那我也可以借书来抄吗?对了,你知道哪里买纸笔便宜吗?”
要是能借到全本自己抄,怎么也比到处淘换这些残破不堪的二手书强啊。
林庭鹤见她丝毫不觉得他抄书赚钱是一种什么不光彩的事,也不由得笑了。
“我家就有笔墨纸砚,你想用的话借给你。”
沈清摇摇头:“那怎么行?你家开教馆,纸笔都是要用的,要不回头你买纸笔的时候帮我带一份,要最便宜的就行!”
林庭鹤见她精打细算的模样,忍住笑点点头。
两人说了半天话,将剩余的茶水喝了,便起身回家。
一路说着闲话,接下来的路程便好走很多,很快就到了牛角胡同路口。
胡同口的大槐树底下常有人乘凉闲聊,好在这会儿正是中午,大家都回去吃饭歇午觉去了,没人注意沈清和林庭鹤一同回来。
两人才往胡同里面走了几步,迎面就过来一个高瘦的少年。
“清儿妹子,我正要找你去呢!”古靖一见到沈清便露出了笑,待看到她身旁的林庭鹤,笑容不由得一顿。
他快步走到沈清面前,上下打量了林庭鹤一番。
“你是……林家那小子?”
林庭鹤向他点点头,算是招呼。
沈清觉得他语气隐隐不善,便说道:“古靖,你找我有事?”
“是……有点儿事儿。”面对沈清,古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走,咱们回家说去。”
沈清只觉得古靖今日格外热络,一时间猜不出他要干吗。
有外人在场,林庭鹤也不再多言,只说道:“沈姑娘,我把书给你送过去。”
让林庭鹤帮着拿了一路,沈清哪里好意思还让他给送到家里去,忙说道:“一路辛苦你了,我自己拿着就好。”
她才一伸手,身旁的古靖已经抢先接了过去。
“清儿,你去买书怎么也不叫上我?这么多的书,累着你可怎么办?”古靖笑着说道,又向林庭鹤道谢,“清儿身子弱,劳烦你照看了,这次算我古靖欠你一个人情!”
沈清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禁皱起了眉头,当着林庭鹤的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林庭鹤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见他走远了,古靖才笑嘻嘻地对沈清说道:“妹子,这日头这么晒,你出门怎么也不叫我?好歹路上有个照应——”
沈清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火气,怒道:“你放尊重些,谁是你妹子?谁要你欠人家人情?我的事儿跟你有什么相干?”
这话才出口,她就想起来不妥,平日里她让古靖帮忙招呼人,还借用了古家的地方,此刻说这话却是说重了。
可是心里那股烦闷劲儿却怎么也下不去,她气鼓鼓地又加了一句:“往后我再也不去你家了!”
反正她已经跟沈敬德坦白了,做口罩的事儿也算过了明面,不用再避着沈齐氏了。
她一把夺过古靖手里的书,说道:“我欠的人情,我自己会还!”
古靖一愣,见她扭头就走,连忙追了过去。
“别介呀,好妹……清儿,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我气呀!要不你骂我几句,要么,你打我一顿?”
他一路赔着小心,沈清只是不理,径直回了沈家。
沈平想跟进去,沈清却反手就关上了大门,他也不恼,摸摸鼻子又推门进去。
沈敬德和沈齐氏等人都在家,正吃着午饭,见沈清和古靖一前一后进来,就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古家和沈家关系亲近,古靖更是沈敬德等人看着长大的,说起来跟自家孩子差不多。
古靖笑着说道:“谢谢沈爷爷,沈奶奶,我吃过了,就不叨扰您家了。”
沈敬德便说道:“那你去厨房自己倒点儿水喝,前几日清丫头买的水好喝,靠窗放着那个大瓦罐里头就是。”
沈齐氏也说道:“靖小子,你吃不吃桑葚,吃的话自己摘去!”
对于今年滞销的桑葚,沈齐氏还是很大方的。
古靖笑着答应了,自己进了厨房,才倒了水出来,就看见沈清又出来了。
他刚要说话,就听沈清对沈敬德他们说道:“爷爷,奶奶,我去隔壁林家一趟。”说完便出了门,看都没看古靖一眼。
古靖向沈敬德笑道:“沈爷爷别担心,我也过去瞧瞧。”说着便放下一口没喝的水碗,快步出了门。
沈敬德瞧着两人又出去了,笑着摇摇头。
“这俩孩子八成又闹别扭了,清丫头也是的,总跟那靖小子使小性子!”
沈齐氏心细些,皱眉说道:“虽说他俩一块儿长大,可清丫头到底大了,眼看着都该说亲事了,避避嫌也是好的。”
沈敬德想到沈清小小年纪就又要学医又要给家里赚钱的,也不禁心疼。
“你说得是,那你得空儿就多打听着,务必要寻个好人家。今年家里也俭省些,清丫头是个好孩子,怎么也要给她凑些嫁妆才好,免得被婆家看轻了。”
沈齐氏白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大块野菜炒鸡蛋,嗔道:“还要你说?这些日子几个孩子赚的钱我都好好收着呢,平日里再攒点儿,要是没什么大花销,年底怎么也能给清丫头添个银簪子了!”
沈敬德自知他的病就是沈齐氏口中的“大花销”,陪着笑脸不说话了,低头吃起饭来。
那边古靖追了沈清出来,见她径直去了林家,想要上前又怕惹得沈清不高兴,要转头回去又心有不甘,便远远地站在后头等她。
沈清没进林家院子,把欠的书钱给了林庭鹤,又给了他几个口罩当谢礼,林庭鹤没见过口罩,沈清不免又说了几句口罩有什么用处,要如何戴之类的话。
等她跟林庭鹤说完话回去,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古靖。
她看了古靖一眼,便向自己家走去。
古靖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物,只好走上来叫道:“清儿!”
沈清的气还没消,闻言冷冷地说道:“什么事儿?”
古靖上前几步,望着沈清说道:“我这几日想,自打你病好了以后,跟我就生分了,你是不是怪我那时候没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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