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尼姑碰了一鼻子灰,却丝毫不觉得羞愧,还笑道:“瞧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我们找你娘有要紧事,她什么时候回来?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等着吧!”
听她们说想进来,沈清下意识地攥紧了门板。
“家里正扫灰呢,实在没空儿接待二位……师父。”沈清板着脸,说道,“你们不是出家人吗?找我娘能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赶紧回去念经吧!”
许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难说话,那高瘦尼姑便沉了脸。
“罪过罪过,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怎么如此没上没下的?仔细你娘知道了,打你手板子!”
“我娘才不会打我呢!”沈清反唇相讥,“更别说是为了你们这样的人!再不走,我就拿大扫帚过来赶你们了!”
没想到她不怕吓唬,说翻脸就翻脸,两个尼姑也没了法子。
“这丫头委实不懂事,难怪前阵子差点儿病死呢!这可都是报应啊!”
“等你娘回来,知道你不让我们进屋,必是要打你的!”
沈清才没闲心跟她们耍嘴皮子,直接当着她们的面关上了门,隔着门板叫道:“还出家人呢!满嘴搬弄是非,吓唬孩子,仔细佛祖罚你们!”说着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隔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敲门声再次响起。
沈清还以为是两个尼姑不死心,索性抄起扫院子的大扫帚,一手拉开了大门。
“还不走是不是?看我——”待看清眼前的人,沈清到嘴边的骂声顿时咽了下去。
门外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清秀,细腰削肩,虽然穿着普通的旧棉布衫裙,走起路来却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清儿,你当真好了!”那少女一见到沈清便双目含泪,迈过门槛握住了沈清的手,“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清早就恢复健康了,此刻被人拉着哭颇有几分不自在,她把扫帚一丢,侧过身让那少女进了院子。
沈齐氏抱着一卷炕席出来,见到那少女便说道:“柳莺儿来啦,可有些日子没瞧见你了!”
柳莺儿向沈齐氏道:“沈奶奶好,我跟爹出门去了,今儿才回来。”
沈齐氏手里有活,不便招待她,打了个招呼便干活去了。
沈翠听说柳莺儿来了,匆匆跑了出来叫道:“莺儿姐姐!”
有沈翠这个话痨在,沈清便不用开口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柳莺儿是原身最要好的朋友,同住在一个大院里,柳莺儿性子柔顺腼腆,原身也是个沉默内敛的,两个女孩子家里离得近,性子又相仿,渐渐便成了好友。
只是沈清不是原身,想到柳莺儿爱哭的性子就有些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曾经的“好友”。
柳莺儿跟沈翠说了会儿京城外头的趣事,见沈清沉默不语,全不似从前那样亲昵,不由便多了几分内疚。
“清儿,你可是怪我不曾陪着你?”她从衣襟内抽出一条细麻手帕,低声啜泣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爹说好容易天暖了,又赶上清明节和浴佛节,外头生意一定好做,才带了我出城去卖唱……其实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
要不是沈清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还以为柳莺儿这神情这话语是要对阔别已久的情郎细诉衷肠。
沈清接不住这样的招数,忙打断了她,说道:“莺儿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会儿回来,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那个,我去给你泡茶喝。”说着起身便要走。
柳莺儿却拉住了她,细声说道:“好不容易见了你,咱们坐下说会儿话。”
一旁的沈翠很有眼色地跳了起来:“姐,你陪莺儿姐姐坐着,我去烧水!”
沈清无法,只好重新落座。
“我一路都想着你,一回来就来看你了……”柳莺儿把手里的纸包递过来,满含期待地望着她,“你瞧,我还特意给你买了麒麟酥呢!”
沈清干笑了几声:“多谢,让你费心了。”
柳莺儿以为她还在生气,又寻了各种有意思的事儿细细地告诉她,什么乡下的庙会如何热闹,城外的景致如何好看。
她不哭的时候,沈清觉得还自在些,再加上原身从没出过京城,听她说起外头的新鲜事也不免心生好奇。
等沈翠泡了茶过来,两人已经聊得挺融洽的了。
柳莺儿打开纸包,说道:“清儿,翠儿,这是今儿新做的,正好就着茶水吃。”
这麒麟酥名字虽然好听,其实就是糕点铺子把卖剩下的各种点心渣子裹在一起炸的,出锅后再裹上糖,虽然里头都是碎渣子,对穷人来说也是一种算得上美味的点心了。
沈翠吃了几口,见柳莺儿只喝茶,便说道:“莺儿姐姐,你也吃呀!”
柳莺儿微笑着说道:“我怕坏了嗓子,不敢吃这些东西的。”
柳家只有他们父女两个,没什么手艺,只靠着在茶楼给客人唱小曲儿,赚点儿打赏的小钱过活,因此对于柳莺儿来说,嗓子就是赚钱的工具,万一嗓子坏了,他们可就没法赚钱了。
沈清听着暗暗叹气,说道:“你去寻些罗汉果、胖大海、甘草之类的泡水喝,对嗓子好的。”
柳莺儿一怔,疑惑地看向沈清:“你怎么知道?”
沈翠抢着说道:“我姐现在学医呢,她知道的事儿可多了!”语气里十分骄傲。
柳莺儿听了这话,神情越发疑惑:“清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学医?”
沈清笑了笑,说道:“上次病了一场,觉着还是懂些医术,多认识些药材才好。”
柳莺儿想起自己临走之前来看沈清,她的确是病得奄奄一息,想来是经历了生死,才会想到这一层,不禁心疼地点点头。
“你说的也是,那你好好学,回头我生病了就来找你医治。”
沈翠赶紧呸呸呸几口,说道:“莺儿姐姐,好好的你怎么咒自己生病呢?快出去吐一口,别让病找上你!”
柳莺儿见她说得郑重,忍不住想笑,果然依言走到院门处往外呸了几声,这才回来。
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说了会儿话,柳莺儿才出远门回来,家里还有东西没收拾,略坐了坐就回去了。
到晚间沈魏氏回来,果然问起沈清为什么不让两个姑子进门的事。
沈清便借机劝道:“娘,那两个姑子不像好人,您以后还是少跟她们来往吧。”
沈魏氏一怔,随即怒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小的时候,净尘净音两位师太还给你带糖糕吃呢,你都忘了?她们是佛门中人,往后难免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又懂得什么?”
恰好这话被沈齐氏听到,没等沈清回答便扬声骂道:“家里好好的,你用得着那几个姑子做什么?成日里没个正经!清儿说得有什么不对?咱们是正经人家,再不许什么姑子婆子进门的!你要是再往家里勾搭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连你一块儿打出去!”
这时候只有家里有邪祟或者有白事才会请和尚尼姑上门做法事,沈齐氏听到沈魏氏的话自然不乐意。
沈魏氏不敢顶撞婆婆,只得闭了嘴不再多言。
次日沈武便上学去了,虽说林家就在隔壁,可沈武向来顽皮,上学又不是心甘情愿的,沈家人生怕他逃学,因此每日都让沈平送沈武去林家,看着他进了学堂才回来,如此送了几天,沈武便渐渐适应了上学的生活。
这一日沈平送沈武出门却没立刻回转过来,直到晌午吃饭才露面。
沈齐氏见他进了院子,脸上还带着笑,忍不住说道:“大平,这一上午头你跑哪儿去了?糖买来了没有?”
如今口罩的生意做不得了,家里只剩下做糖这个营生,沈敬德和沈清成日里捧着医书看也不出门,沈齐氏恨不能让沈平和沈翠天天连轴转,多做点儿糖出去卖。
沈平先去厨房喝了一大碗水,才出来说道:“奶奶,我去县学那边儿看热闹去了。”
沈齐氏不晓得县学是什么地方,沈清听见倒是抬起头。
“县学?那里不是一直关着门吗,怎么突然开门了?”
虽说本朝设立了各种府学县学等“公立”学校,可是作为将形式主义贯彻到底的朝代,这些官方学校其实基本形同虚设,因为常年没有学生,又关闭着大门,所以在普通民众心中神秘感十足,老百姓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学校,反而因为其中供奉着孔子的塑像,就把这些地方称为孔庙、文庙,来此烧香拜祭,祈祷保佑自家孩子金榜题名的倒是不少。
因此县学这类地方说是学校,倒不如说是古代的教育局或者组织部。
当然县学也不可能常年不开门,每年二月和四月举办县试和府试的时候,县学也就开门了,沈平就是去看这个热闹的。
沈平一边拿了手巾擦脸,一边笑道:“今儿咱们宛平县的府试放榜,好多人在那儿等着看呢,还有京花子到处报喜的……”
往年沈平也不大凑这块儿热闹,只是今年有了闲心,沈武又去上学了,他便寻思去瞧瞧里头的门道儿,万一往后沈武用得着呢?
说着说着,他噗嗤一笑:“我听人家说,今年的笑话才多呢,有张卷子写着什么‘妹妹我思之’,考官批了一句‘哥哥你错了’……还有交白卷的,大人批道:‘不轻易下笔,足见其行事稳重。’那些卷子都贴出来了,大家伙儿都围着念呢!”
沈平虽然没读过圣贤书,可看榜的人多,自有人大声解释,他也跟着捡个乐子。
沈清想了想,才想到“妹妹我思之”应该是《尚书》里的“昧昧我思之”,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齐氏不懂书本里的话,闻言还埋怨沈平:“这么大个人了,啥话都跟你姐说,也不知羞!”
沈清听了这话,越发笑得肚痛。
正说笑着,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清转过头就看见沈武急惶惶地奔了进来。
沈平抬眼看了看日头,见还没到下学的时辰,便说道:“小武儿,你怎么提前跑回来了,你要是逃学——”
他还没说完,就见沈武扑到沈齐氏面前,差点儿摔个跟头。
“奶奶,爷爷呢?快叫他去学堂……”沈武一脸的惊怕,说话都带着颤音儿,“出事了……先生、先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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