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不骗你

    第二军区差不多到了头,同时陆局也因为擅自动用异能者队伍袭击监狱被暂时关押看管,但最大的威胁已经除去,异管局戴罪立功,最后到底没被怎么样,地位反而巩固了些。

    本来俞南弛要被升职,彻底进入中央,但安澈身体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权衡利弊之下他婉拒了陆局的邀请,还让陆局好一番惋惜。

    俞南弛带着安澈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甚至研究所,但没有一处地方能挽救安澈逐渐衰败的身体。

    大多数人惋惜的同时,也有人私底下告诫他们,安澈可能会成为新的最棘手的变异种,会成为下一个孟祈安,害死更多人,甚至希望俞南弛能尽快解决。

    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当然昭然若揭。

    结果是俞南弛差点没气炸,要不是身边有人拦着,说话那人不一定能站着走出门。

    那位研究员最后也被秩序官们面色不善地请出了异管局,这还没完,他凭借优秀的口才在基地里小范围传播了一番,成功让偶尔出门散心的安澈收到来自四面八方奇怪的视线。

    他脸上的暗纹更多了些,唯有额头干净饱满,原本白皙的脸颊、温和的气质,此刻让细纹一中和,变得妖异,又莫名让人移不开眼,像落入凡尘的精怪,漂亮又危险。

    在异能者人体实验爆发出来后,基地的人们议论声空前激烈,所以当推着购物小车买水果的安澈看到前面的经理朝他走过来时,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经理一脸讪笑:“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购物,但是能不能请您尽快离开这里,您这次选的就当我们送您的人情……”

    俞南弛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顿时消弭不少,肉眼可见的低气压:“我们没打扰别人购物吧。”

    经理擦了把汗,暗骂棘手:“您别让我们为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俞南弛还想说什么,被安澈拦了一下:“好了。”

    他不想在这上面纠缠:“走,结账吧。”

    经理连忙跟在身后。

    他们出了超市,逛到公园里公园都能空一大片,去河边钓个鱼钓鱼佬离得远远的,就在路边走,捡塑料瓶的大爷都退避三舍……

    安澈倒还好,俞南弛却有些不高兴,他握着安澈的手声音低落:“我们回家吗?”

    这是他问的最频繁的一句话。

    安澈轻轻回握:“不用担心,我不在意的。”

    “但是我在意。”俞南弛揽着他的腰,头轻轻贴在他的颈窝,“我带你出去玩吧。”

    安澈疑惑:“我这个状态还能出去?”

    “能的。”俞南弛声音很轻,“你想去哪儿?”

    俞南弛做到了。

    他像只河里的许愿精灵,安澈说想干什么他都能做到。

    尽管安澈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中度过,但他还是一睁眼就能看到俞南弛,偶尔是他在对方怀里,偶尔是他们靠在一起,呼吸相连。

    这一回,安澈刚醒过来,俞南弛将牵着他的手指向外面:“看,下雪了。”

    安澈还有些迷茫,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身上还有条毛茸茸的毯子,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玻璃,他手靠在上面,玻璃上竟还有些温度,暖融融的。

    外面是满天雪景,山崖高耸,一眼望不到头。

    安澈怔然:“真好看。”

    可他伸出去的手却迅速流失了温度,尽管屋子里温度并不低,俞南弛握住他的手腕,细细传递温度:“我煮了粥,给你端过来。”

    他的手艺一直很好。

    煮得软烂的肉粥,里面放了不知道多少补品,入口便是绵软的口感,让人食指大动。

    可安澈只吃了一半,便再也吃不下去。

    他望着白茫茫的雪山,轻声说:“我想看日出。”

    “好。”

    整间屋子里的家具、地板都铺上了厚厚的毯子,地暖一开,无论他走到哪儿都感受不到冷。

    他想看,俞南弛便陪他等,陪他坐在垫子上,相互依偎着取暖,陪到安澈睡过去再醒来,再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直到俞南弛将他叫醒:“看日出了。”

    安澈睁开疲倦的眼,便看到远处的山峰,震撼的日出。

    大片大片燃烧着的云滚了过来,日照金山,像被打碎的金箔,均匀地淋在雪山上。

    美极了。

    安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真美。”

    一直目送暖阳升起,安澈才把头埋在俞南弛肩上,声音很轻很轻。

    “我还有多长时间。”

    俞南弛脊背僵住了。

    然后,他说:“瞎说什么,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生活几十年。”

    俞南弛从来不会在安澈面前说谎,仅有的一次谎言他声音都在发抖。

    真傻。

    安澈慢吞吞说:“你要陪我吗?”

    俞南弛揉着他的耳廓:“对,我会一直陪你的。”

    他紧紧搂着安澈,想在每一个他们都在的瞬间都密不可分。

    可他听见安澈说:“我不想这样。”

    俞南弛脸色白了几分,猛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不想你一直陪我,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基地里还有你的朋友,你的事业,你不该放弃他们。”

    俞南弛死死盯着他:“那我就要放弃你了吗?”

    如果他死了呢,你要怎么陪?

    他只是个任务者,任务结束会脱离这个世界,但俞南弛不是,他是原住民啊。

    俞南弛要是死了,是没办法再活过来的。

    安澈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替一个原住民以后的生活着想:“这不一样,我身体的异常并不是你造成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我弄死了,你不应该为这个而自责。”

    “这片雪山是你亲自替我挑选的坟墓吧,它很好看。”

    俞南弛像是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力气,怔怔地看着他。

    安澈承认自己确实有些绝情,他说完这些话起身往床上走,他喜欢俞南弛没错,但本来认识没多久,要是让人家头脑一热真替他做出什么殉葬的事来,他不得肠子都悔青。

    或者说,他并没有爱俞南弛爱到想要两个人合葬。

    任务者跟原住民要是发展出了什么情感,那才是灾难。

    他说完那些话以后便又累得睡了过去,他的身体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衰败,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还有些恍如隔世。

    俞南弛依旧守在他身边,似乎在聆听他的每一次呼吸,像盘旋在宝物身边的巨龙。

    巨龙今天有些焦躁。

    他靠在安澈颈间犹觉不够,便挤进了被窝,跟他紧紧抱在一起。

    黏糊到安澈觉得有些热了,轻轻推了推他:“起来。”

    “不是坟墓。”

    安澈愣了下。

    俞南弛抬起头,在他脸颊轻轻蹭了蹭:“我只是想带你去最好看的地方,可以是这里,也可以是海边、小岛、森林,只要你喜欢。”

    然后他轻轻呢喃:“我好伤心,你那样说。”

    安澈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住了。

    但他只是强迫自己冷漠,假装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起来吧。”

    俞南弛撑起身子问他:“好,还要去看日出吗,只有一个小时……”

    他看着窗户,语气冷静:“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俞南弛顿了一会儿,缓缓弯腰替他拿衣服:“今天有点冷,多穿一件。”

    “我不出门。”

    “不出门也要穿,也不可以光着脚乱跑,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别感冒了……”

    安澈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别假装听不见,俞南弛。”

    沉默。

    他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俞南弛的怀抱,轻拍他紧绷的脊背:“我就一个人待一会儿,又不会乱跑,我明明就在你身边,怕什么?”

    俞南弛低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沉甸甸的哀伤:“你这个骗子。”

    安澈耐心地哄道:“我从来不骗你。”

    “真的吗?”

    “真的。”

    “……那要是我留你一个人,你却不在了怎么办?”

    “不会的,要是我骗了你,你只管来找我算账。”

    又沉默了许久,他只听得见肩膀上沉重的呼吸声,迟滞又悲戚。

    他时日不多了。

    连抬手安抚俞南弛都做不到。

    只能一遍又一遍,虚弱又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告诉他,没事的。

    后来俞南弛还是走了,让他在躺椅上静静观赏着那片日出。

    依旧美丽又震撼,这回却只有他一个人。

    美则美矣,安澈却感觉缺了些什么。

    也许是孤独吧,作为任务者穿梭在各个世界,却难有停下脚步的时刻。

    当温暖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时,他已经连说话都艰难了。

    【脱离世界吧。】

    【不再跟俞南弛见一面?】

    【不用,太麻烦。】

    太麻烦了,所以连告别都不想有。

    系统点评:【你真薄情。】

    安澈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明知他不可能看到俞南弛,却依旧很难收回视线。

    像是自嘲,又像劝诫。

    【没办法,与生俱来的。】

    ……

    安澈是个骗子。

    他将俞南弛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奔赴死亡。

    但俞南弛从来都没有走远,他停在房门口,一门之隔,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隔着房门,注视着他想象中的安澈的位置。

    也许他们有那么一刻视线是对视过的,是冥冥注定中命运的交织。

    第32章:完结

    他静静数着房门里的呼吸声,平稳、安静,像最平常的那一个午后,他抱着安澈带他四处转悠那样平常,让他恍惚间以为安澈只是一时赌气,等到晚上他们还有机会相拥而眠。

    也许谈到儿时趣事,也许说起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也许在安澈经受不住困倦沉沉睡去的时候,他还能轻轻贴在安澈眼睛上,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但什么也没有。

    ——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戛然而止,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他心脏猛地一跳,所有顾虑通通抛在脑后,推门而入。

    原来人生命的消逝,可以那样迅速。

    那些美好的幻想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俞南弛怔怔地望着安澈躺椅上的睡容,安静而平和,像只睡了一觉,随时会醒过来一样。

    他飞快走过去,手探着安澈的脉搏,轻轻颤抖。

    只三秒,他又仓惶松手,随后紧紧握着安澈手腕:“安澈,安澈?”

    “你醒醒,别睡了,起来陪我吃点东西……”

    “……你说你不会骗我的。”

    他终于像是认清了现实,紧紧搂着安澈,随后将他轻轻抱起来朝房门外走去。

    屋外风雪很大,雪原一望无垠。

    这是大雪封山的第三天,直升机根本不敢往里面开,纪云儿他们只能开车进山。

    好在终于看见了那立在半山腰的屋子,孤独而沉寂。

    下了车,纪云儿敲开门就见到那个有一个多月没见到的人。

    俞南弛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变得深沉而冰冷,整个人更加锋利,动作却迟滞而缓慢。

    说不清为什么,一看就让人难过。

    纪云儿心情也很复杂,她在三天前收到安澈发来的一条简讯,大意是他快去世了,却放心不下俞南弛,怕他做傻事,让异管局的人多派几个来带俞南弛走。

    她确实唏嘘了一阵,但安澈去世的时间同研究所的人计算的相差无几,她立马带着三四个高阶异能者出发,找到了安澈发的定位。

    俞南弛请他们进来喝了茶,纪云儿刚坐好就看到卧室的门缝底下似乎有密密麻麻的藤蔓,细看却又消失无踪。

    她皱眉,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她又想到那样厉害、让所有变异种闻风丧胆的俞哥在这儿,没必要怕什么,又放下心来。

    纪云儿放下茶杯:“俞哥,我们听说了安澈的消息,还请节哀。”

    俞南弛神色淡淡:“没事。”

    纪云儿又觉得他态度不对劲了,爱人刚刚去世,真的能这样平静吗?

    “基地现在越建越好了,异管局强盛了不少,”她试探着问,“我们这次带了不少人,安澈的……身体呢?我们带他安葬到基地,怎么样?”

    俞南弛摇头:“不用,他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亲自来。”

    没等他们开口,俞南弛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安澈他不喜欢有陌生人来打扰他。”

    纪云儿愕然,他们才刚坐下来十分钟不到。

    而且安澈已经死了,这份逐客令真是毫不客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次是安澈让我们过来的,他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回基地的事。”

    俞南弛选择性无视了她后半句话,只说:“既然是他让你们来的,那就多玩一会儿吧。”

    他们一行人被晾在这里。

    俞南弛一个人回了卧室。

    纪云儿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跟了上去,从门缝里就看到——

    满屋子缠满了狰狞可怖的藤蔓,整个空间几乎被塞满,俞南弛站在最中央,他面前是被冰块冰封在里面的安澈,他闭着眼,好像在沉睡。

    她猛地退了一步,俞南弛回头看着她,只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

    她喃喃自语:“俞哥,你在干什么?”

    俞南弛回头,重新将视线放在安澈脸上:“他骗了我。”

    “他不满意这里,没关系。”

    “他说过了,要是他骗了我,我可以去找他算账。”

    “不是我故意想去打扰他的,是他想要我跟着他。”

    纪云儿几乎不认识这个人:“你疯了吗俞南弛,你要去哪里找他?他已经去世了,你别让他的心意白费,他想让你活下来!”

    “我不信。”俞南弛无动于衷,“我只信我亲口听到的,我能找到他。他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跟过去就好了。”

    纪云儿哑口无言,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原来的俞南弛好歹还有很明显的人性,虽然外表冷漠,但对他们称得上温柔,可现在的俞南弛内心那一部分情绪好像被抽离了大半,只剩困倦和空洞。

    她终于明白一开始看到的俞南弛像什么了,像行将就木病入膏肓的人,眼里充满了绝望。

    偏偏他还活着,痛苦地活着。

    这样的俞南弛,带他回基地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你们走吧,我会留在这里。”

    纪云儿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来,他们轮番劝了很多次,俞南弛只是神色平淡地让他们走。

    异管局的小队没办法,在这里待了两天,准备启程下山。

    积雪深厚,下山的路不好走,好在有惊无险,花了三天好歹下去了。

    下了山她第一时间跟俞南弛报了平安,并强烈要求以后要是改变主意,一定要跟她联络,基地也会按月给他投送物资。

    纪云儿遥遥望着雪山,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不论是俞南弛还是安澈,最后的结局都让人唏嘘。

    但她这口气还没叹完,就见雪山之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声,铺天盖地的雪如洪荒猛兽奔腾而去,声势浩大,白茫茫的雪花一瞬间让人眼花缭乱。

    是雪崩!

    这座雪山爆发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雪崩,以摧枯拉朽之势埋葬了雪山上一切生灵!

    纪云儿手脚僵硬。

    “俞哥……”

    她忽然想起来俞南弛所说的,“他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跟过去就好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俞南弛那样着急赶他们走。

    ……

    【任务失败,积分清零。】

    安澈从主空间清醒的时候,刚好听到耳边的这句话。

    随后,又响起一道声音。

    【协助小世界避免重大灾祸,未造成大规模人员伤亡,根除威胁,奖励23000积分。】

    【关键人物死亡,扣除5000积分。】

    【重塑气运之子,推动小世界和平发展,奖励10000积分。】

    【……】

    那两道声音好像在较劲,他头顶的积分跟蹦迪似的,加加减减,安澈最终拿到手的竟然还有三万多。

    他当时收集的神秘碎片有四片,其中蕴含的是几位主角——也就是气运之子的气运,后来思虑良久决定给了异管局的陆局一片,纪云儿和宋简都决定留在异管局,便给了他们两人一片,剩下两片埋在了基地中央地面和活水源。

    气运不一定非要给某个特定的人,人都是善变的,保不准哪一天利用自己的权势作乱,就像赵霆那样。

    留两片在基地,好歹能保住最后的火种。

    安澈关了结算面板,他的系统不在身边,早在他刚脱离世界后就马不停蹄地溜了,大概是以为他任务失败会被抹杀,压根儿没想过安澈还能活下来。

    他也不太在意,翻看起了自己之前的任务记录,发现除了最开始两个小世界的任务,后面三个都锁了,既无法查询具体内容,也看不清名字。

    他先点了前两个副本,这两个副本是系统那位老熟人带他过的,看到都是中规中矩的c和b,没什么亮点,然后才是《纵情乐》这个副本,评级是最高的s,评分是最低的1分。

    挺戏剧化。

    看完这个副本,屏幕还蹦出了一行字,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咬牙切齿的意思“请任务者不要做主线任务无关的事,认真履行任务者手册,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安澈点了叉,没太往心上放,按着自己的记忆开了门,看到了很多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人,有的长着犄角,有的长了对翅膀,有的腿快有水桶粗、手臂有一般人两个长,有的脑袋冒火把头发烧成了炭。

    像一个大型精神病院。

    安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也是,长期在任务世界做那些鬼畜的任务是精神污染最严重的。

    他略过这群人,走到结算和接取任务的前台:“你好,我来结算积分。”

    前台将仪器贴在他手腕上,面前的光屏接受了信息,欢乐可爱的电子音出声:“a11号第六任务已完成,共计35270积分已转入您的账户,请您继续努力哟!”

    安澈收回手,刚想离开,就听见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是我知道的那个a11号吗?是吗是吗?”

    “啧,他居然被放出来了,任务还给了s级?”

    当然,还有关注点不在这里的。

    “a11脸好嫩啊,不知道捏起来怎么样!”

    “可恶,时隔多年一见他就流口水,我说的不是上面的嘴啦。”

    “你们也太不是人了吧,a11看起来才多大,不像我只想跟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骗身骗心骗钱骗财那种!”

    正准备离开的安澈震撼了,这里的人说话这么直吗?他还没走远呢!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庞大、胳膊上腱子肉比安澈腰还粗的黑皮龙族人娇滴滴地靠过来:“a11号,人家想给你暖床嘛。”

    安澈:“……不必了,我不好龙色。”

    龙族人更娇羞了,黑脸羞成了红黑色:“死鬼,你怎么这么正经,跟传闻里一点都不一样,人家更爱了~”

    “……”

    安澈镇定地转身敲了敲前台的桌子:“接下一个任务。”

    前台显然有些惊讶:“离你上一个任务才半个小时,确定不休息一天吗?”

    “不了,我现在就去。”

    笑死,他待在这里真的不会被这群疯狂的人祸害吗。

    前台:“请问你要选择你的系统吗?”

    “随机就行。”

    “好的,请您拿好这张卡,在三小时内插入您的手环中,等待任务启动。”

    第33章:怪物

    【我将他捏出来,鬼使神差用了自己的脸。

    他是个廉价的、易碎的黏土娃娃,花了我很长时间,一点一点,从五官到四肢。

    搬家的时候,他丢了。

    我怎么也找不回来。

    隔壁搬来一个邻居,口罩帽子不离身,总用那双灰翳的眼睛盯着我。

    我厌恶那样的眼神。

    好像要将我剥皮抽筋、拆之入腹。

    可我不认识他。】

    ——《瓦约街人偶师》上记节选。

    冰冷的手铐紧紧绑着安澈手腕,长时间滴水未进的审问让人头晕目眩,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脑子几近放空,盯着对面警员头顶那几个大字。

    “怪物看管所”。

    笃、笃笃。

    是警员圆珠笔敲击桌面的声音。

    警员满脸不耐烦:“我问你最后一遍,后街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只有你在现场,只有你给她送过面包,她吃了,就死在你面前,她的内脏也空了,你挖走了她的内脏?”

    “那条后街荒废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要带她去那里?”

    “你是不是早就对她怀恨在心,就因为她上课责罚了你,履行了她作为教师的职责,你就要害死她?”

    “作为她的学生,你屡次翘课、打架斗殴、劣迹斑斑,是不是你害死的她?”

    “是不是你!你——这个混血怪物的孩子,也成了吃人的怪物,她的内脏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安澈,他忽然低头哀伤尖锐地悲鸣,呜咽声刺耳又脆弱:“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杀人犯不是怪物,我是无辜的!”

    他被束缚住的手腕细瘦苍白,被磨出了殷红的血,整个人瘦骨伶仃,单薄的衣襟几乎撑不起他颤抖的身躯,他簌簌颤抖着,像脆弱易折的新竹。

    偏生他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眶盛不住泪水,白皙的脸颊可怜极了,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是看管所认定的嫌疑犯。

    像是吓到濒临崩溃,安澈颤抖着祈求:“求求你们放我回家,我的妈妈会担心我的,求求你们别惩罚我了,我听话,我听话……”

    面前三个警员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年轻的那个甚至不忍心地转过头去,嘀咕了一声:“我看他也不像罪犯啊。”

    一直拷问安澈的那个警员却一拍桌子:“还敢狡辩!让他尝尝电击椅的滋味,看他还敢不敢说谎!”

    “不要,不要!”

    安澈惊恐地仰着脆弱的脖颈,流下绝望的眼泪,像仓惶逃难的天鹅,随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年轻警员手忙脚乱地将安澈松了绑,抬头求助地看向黑着脸的老警员。

    安澈不像会杀人的嫌犯,他是只脆弱的蝴蝶。

    即便在监控中安澈的脸有些模糊,也难以让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蒙尘。

    那一段监控视频以极其疯狂的速度传遍瓦约街大街小巷,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看管所警员企图对无辜孩童屈打成招,最终又是混血怪物背锅。

    有人嘲笑出声。

    “这样弱小的孩子也能被冠以杀人犯的罪名?天呐,他才多大!有17岁吗?”

    “他能用什么杀人,用他豆芽似的四肢吗?”

    瓦约街绝大部分人都对怪物看管所没好印象,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数量最多的就是人不是人、怪物不是怪物的混血种,而怪物看管所最擅长的就是屈打成招,再嫁祸给混血种。

    混血种只不过是多拥有了一段血脉,便从出生开始就佩戴上电击手环,注定了后半辈子的命运。

    即便没害人也要饱受偏见,要被纯血人类踩在脚下,即便他们明明长相一样、性别一样,还是被叫“杂种”、“怪物”。

    混血种与人类之间一向摩擦不断,这次的监控视频引燃了所有人心里的怒火,大规模的混血种在街上游行,挥舞着旗帜要求看管所释放被冤枉的无辜孩童,让安澈回归他那可怜母亲的怀抱。

    “混血种不该被歧视,混血种也有人权,不是纯粹的怪物!”

    “即便他妈妈也是混血种,但这并不代表一个纯粹的孩子会作恶!”

    “卑鄙的看管所!肮脏的人类!”

    混血种们喊着这样的口号,高层忙得不可开交。

    游行刚刚进行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安澈就被送了出来,是被看守所的警卫护送出来的。

    因为看管所确实没有证据,也确实想屈打成招。

    临走时,那个年轻的警员扶着安澈胳膊,轻声安慰:“没事的,别害怕,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安澈顺着他的动作抹了抹眼泪,小声抽噎:“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年轻警员更觉得他可怜了,没忍住说:“要是以后你被人欺负了就来找我,我在76号4栋3015。”

    前几天大部分警员因为视频泄露被高层好一顿骂,都想把安澈这个晦气的家伙赶紧送出去,只有这个年轻警员一直觉得安澈是无辜的,并抱有莫名的怜惜。

    于是护送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

    “他们只是误会了,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年轻警员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又递过去一张纸,“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安澈突然扑在他怀里,把他撞了一个趔趄,背对着玻璃门,就听他呜呜地哭着:“只有你愿意相信我,我好感动。”

    警员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看着他的发旋:“别、别害怕。”

    安澈却没看他。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身后的玻璃门上,玻璃印着他的影子,从头到脚都跟他一模一样,眼神幽暗。

    然后,玻璃人缓缓露出了个狰狞的笑。

    安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垂下的脑袋蹭了蹭警员肩膀,声音温温柔柔:“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年轻警员魂都要飘了。

    他们在这儿说话,里边的老警员看不惯了,粗着声音呵斥道:“磨磨唧唧的好了没,赶紧送他出去!”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还演上生死离别了,蠢货!”

    年轻警员脸色一变,强忍着屈辱将安澈推开,拉着他迈开步子:“走吧,送你回去。”

    安澈乖乖点头。

    看管所铁门外围着密密麻麻的人,有义愤填膺的混血种,有举着和平旗号的人类,有举着摄像机想抓取最新热点的记者,还有母亲。

    站在所有人前面,神色焦急的母亲,芙斯托。

    安澈红了眼眶,如同受到惊吓的幼鸟扑到母亲怀里,无声抽噎:“妈妈,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芙斯托温热的、粗糙的手抚摸安澈脸颊,两眼闪着晶莹泪光:“我的好孩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你。”

    记者高兴地记录下这一刻,她已经想好明天的报纸该如何描绘这催人泪下的一幕。

    然后,有人大喊:“胜利了!这是混血种第一次战胜了肮脏的社会!”

    又有人大喊:“还没完!想想我们数以千计的兄弟姐妹们,他们还在苦难中,被看管所关在黑漆漆的监狱里做苦力!”

    但这短暂的胜利也那样让人陶醉。

    【叮!副本《瓦约街人偶师》正式开启,请宿主注意关键人物存活率,并保证自己的生命值,请勿让生命值跌破红线以下哟。】

    这个副本除了完成任务,还要求宿主关注自己的生命值,看来是个混乱又危险的小世界。

    【你是混血种的儿子,你贫穷、伪善又懦弱,最擅长蛊惑人心。你是瓦约街的地下人偶师,你造出了最恐怖的人偶,它将摧毁掉这里的一切。】

    安澈同母亲温存了片刻抬头:“妈妈,我想回家。”

    芙斯托抚摸着他的脑袋:“当然,我会接你回家的,你的哥哥也深深地为你忧虑。”

    她身后站出来一个瘦高的男人,是安澈的哥哥,奥尔丹。

    奥尔丹眉眼凶戾,似乎很是看不起安澈,但碍于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是上前搂住安澈:“是啊,可真是让我快担心死了,还好你安全回来了,我真开心。”

    被按住的安澈微微发抖,却不敢抗拒,低声说:“我也很开心。”

    于是周围人赞叹:“瞧瞧,奥尔丹那样凶悍蛮横的人也有这般柔情的模样呢,他可真爱护他可怜的弟弟!”

    直到安澈跟着芙斯托回了家,一直拥堵在街道的混血种才渐渐散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微笑。

    家里依旧一贫如洗,一家人围着一锅稀稀落落的豆子汤、干面包,吃得寂静无声。

    芙斯托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很难看出岁月在她脸上的痕迹,她依旧美丽,依旧温柔,好像曾经那个优雅瞩目的歌唱艺术家未曾进过迷失监狱,那段黑暗的日子从未发生过。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很难过安安回家第一顿竟然吃的是豆子,瞧瞧,又瘦了。”

    安澈立刻说:“没事的妈妈,我喜欢豆子汤。”

    他们太穷了,哪儿来的余钱去买别的吃的?

    芙斯托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她起身去杂物间了一会儿,端上来一个坛子。

    奥尔丹眼睛一亮:“是妈妈在集市买的猪大肠——可这是留给圣诞节的食物!”

    第34章:教你认字

    就因为安澈被捉到监狱受了几天罪,母亲就要把留给圣诞节的肉煮给他吃?!

    奥尔丹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就知道,母亲从来只偏爱这个懦弱愚蠢的家伙,偏心偏到没边儿了。

    偏偏芙斯托还点了点头:“肉没了还能再买,省省钱就好,不要把小宝饿到了。”

    安澈有些害怕地瞥了奥尔丹一眼,随即靠着芙斯托,小声说:“谢谢妈妈。”

    芙斯托又烧起了火,将肉汤放在火坑上。

    热乎乎的肉汤可真香啊,他靠在芙斯托臂弯,看着她慢吞吞搅着切得细碎的猪大肠,里面还撒了葱花,不知名的野菜叶,没放什么香料,闻起来却那样美味。

    就像温柔的妈妈那样,永远给他支撑下去的力气,就算在冰冷的监狱他也会想起妈妈。

    芙斯托舀起一勺汤喝了一口,很满意这次的味道,她将肉汤端到了桌子上,突然接到了个电话叫她,在匆匆出门之前叮嘱:“肉要一次吃完,下次煮就不好吃了,骨头埋好,别让别人家看到咱们家吃了肉,免得邻居过来要吃的。”

    两个孩子点头。

    可芙斯托刚走,奥尔丹就暴露了本性,他将安澈狠狠一推掀翻在地:“就凭你还想跟我平起平坐?给我滚出去买两袋卷心菜来,买不到别回来!”

    安澈爬了起来,他手肘和臀部疼得厉害,眼窝又浅,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

    他看着就乖乖巧巧的,唇红齿白,金色璀璨的头发,比玻璃柜里卖的芭比娃娃还好看。

    奥尔丹像是才发现他这个蠢笨的弟弟生得这样好看,却又更加恼怒,安澈的外貌像是继承了芙斯托所有优点,甚至美到不像芙斯托,要更胜一筹。

    而他呢,从小到大所有遇到的人都说他像那个未曾蒙面的爹,一样凶神恶煞,恶棍一样,没有继承芙斯托半点好看。

    虽然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可他真是烦透了安澈。

    “我、我身上没有铜币。”

    奥尔丹回神,见安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头那口恶气不上不下,狞笑一声:“关我什么事,买不到就死外边,让那个变态杀人犯把你也拖到后街,像弄死那个唠叨的女人一样弄死你!”

    “你今天不是很出了一次风头吗,瓦约街那么多人喜欢你关心你,搞几袋子卷心菜都这么难了?买不到你不会偷,不会抢吗?反正满大街的人都喜欢你,再怎么也不会把你打死!”

    “滚!滚出去!”

    安澈被赶了出去。

    瓦约街晚上很冷,空落落的走廊也是,只有穿堂风嗖嗖刮着,掠夺他身上的温暖。

    他还没下楼,豆子汤只喝了小半碗,根本不顶饱,他也没法变出两袋卷心菜来,现在出去除了消耗体能什么都做不了。

    安澈摸了摸自己瘦弱凸起的骨头,深感脆弱,这样的身体还能造出威胁整个瓦约街的人偶?

    【我的人偶在哪儿。】

    系统悄无声息冒头:【你的卧室有一个,孤儿院有一个,还有一个流落在外。】

    【这个世界的主角受是你的第三个人偶,夏,你将他放在孤儿院中生活,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纯血人类,直到你找上他,将真相告诉了他,他的美梦破灭了,同时他遇到了主角攻,一个怪物猎人,你阻止他们相见,并告诫主角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主角受对你有了怨恨之心,想要背叛你。】

    【后来,他失手杀了你,因为不知名原因,几个人偶彼此怨恨,大打出手,瓦约街死伤大半。】

    【你的任务,是在接下来半年的时间活下来,然后尽你所能将瓦约街的损失降到最低。你要给予主角受无尽的关爱与呵护,帮助他快速成长起来。】

    安澈精炼总结:【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

    【……】系统说,【把握好分寸,别浪。】

    安澈忍不住想逗它:【又跟我合作了,开心吗?】

    系统不想说话,但它上一轮确实拿到了不少积分分成,于是它说:【你猜。】

    【我猜你感动得今晚要躲在被窝偷偷哭。】

    【……】

    系统又光速下线了。

    瓦约街的孤儿院很偏僻,却拥有最密集的人口,那里的小孩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有凄惨又催人泪下的身世,一半的小孩没见过自个儿爹妈,一半小孩连自己怎么来的孤儿院都不知道。

    夏今天第二次出门倒垃圾,一眼就看见坐在凉蓬下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青年。

    金发披在肩上,纤长睫毛,脸很瘦,像是营养跟不上,却意外的粉嫩,细白手指捏着一本封面破旧的书,十七八岁的年纪手脚柳枝抽条般修长,清清瘦瘦,舒展地坐在那儿,自成一道风景。

    夏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人,一眼望过去连呼吸都要放慢,生怕惊扰到他。

    他欣赏了一会儿刚准备离开,就见那青年转过头来,朝他温温柔柔地笑。

    夏呼吸一滞,脑子里直愣愣的都快转不过来弯了,几乎要怀疑这是哪儿来的蛊惑人心的怪物。

    那青年换了只手拿书,空出来的手朝他招了一招:“过来。”

    那只白嫩的手看起来柔软温暖,像玉石那样莹润。

    夏不自觉走了过去,脸上莫名其妙有些燥意:“干什么?”

    他蹲在青年面前,隔了不到半米,甚至很难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偏偏能感受到青年炽热的视线,让人抓耳挠腮地难受。

    离得太近了,夏几乎能闻到青年身上的香气。

    青年问道:“你是孤儿院的孩子?多大了?”

    夏很想问他问这些做什么,却又什么也没问,闷闷地回答:“是,16岁了,在这里待过两年。”

    “喜欢这里吗?”

    “喜欢。”

    于是青年又笑了。

    夏不明白他笑什么,于是就问了,但青年只说他不懂,很敷衍的回答,夏却不觉得气恼。

    从一开始见到他,夏就有一种很莫名的熟悉感,想要靠近他、拥抱他,甚至想要伏在他脚边,恭敬地服侍他。

    这真是荒谬。

    夏自知自己是纯种人类,他的性格并不算温顺,甚至有些刻薄,他从没想过自己臣服于另一个人的画面,孤儿院的生活贫穷而艰苦,他拼了命往上爬,胸膛里的那股骄傲自满不允许他低头。

    但他竟然对青年毫无抵抗之力,甚至忍不住想到,要是能一直陪在青年身边,就算臣服又如何。

    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一时间没听清青年说的话。

    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才回神。

    “读过书吗?”

    “没有。”

    青年将手里那本薄薄的书递给他:“我教你识字,一个月后送你去读书,怎么样。”

    夏心神一颤,第一次震撼到哑口无言。

    从来没有人像青年一样告诉他,自己要供他读书。虽然这里的人从来不把读书看得有多重要,这反而是一样奢侈品,在温饱过后才能有打算。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安澈,你先来看这两个字,看完教你别的。”

    安澈从兜里摸出一只廉价的笔,出墨水都断断续续,但他的字很好看,在旧书上流畅地写下两个字,漂亮得不像话。

    这本连封面都烂完了的书好像一刹那蓬荜生辉,被赋予了深深的价值。

    夏接了过来,差点没接住这蕴含的沉重价值,神色复杂:“我没说我要学……”

    “当然,我们从简单的开始学起,你看这个词可以这样组。”

    “我说,你成年了吗,有钱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过只需要记住关键词就好,这是日常用语。”

    “我不读书,没用!”夏恶狠狠地打断他,冷不丁对上安澈不赞同的目光,声音瞬间低了好几个度,“……我学认字还不如多干点活,能有顿饱饭吃。”

    安澈一口回绝:“这事没商量,我以后都会来找你,能认多少字认多少字。”

    夏竟然从这人身上看到了一星半点独裁的意味,明明长得那样乖巧好看,一点气势也无,可他跟安澈对视的时候就是有些虚。

    左右跟着安澈玩闹般的认字不浪费时间,他又确实有点喜欢跟安澈待在一起,让他闹一会儿没什么。

    一晃就过了一个多小时,安澈停了下来,夏竟然有些意犹未尽,甚至心里头对“读书”有了隐隐约约的期待。

    安澈摸了摸肚子,他还只早上吃了点东西,现在早就饿得受不了了:“以后我教你认字,你把我晚饭包了吧。”

    夏疑惑:“为什么,现在没到吃饭的时候。”

    “没铜币买。”

    夏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心里头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与此并来的是莫名的失望。

    他皱着眉冷冷道:“原来你是坑蒙拐骗的骗子。”

    连吃饭的铜币都没有,哪儿来的铜币供他读书?

    难道前面说那么多,都是为了骗他一顿饭?这个花言巧语的人用这种话骗了多少次人?

    安澈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真没礼貌,我教你认了字,你不得叫声老师听听。”

    “再说了,骗子哪有先出力再要报酬的?”

    第35章:叛逆

    安澈对待夏的情感很复杂,自从将他造了出来,并投放到人类社会后,为了避免自己的出现干预到夏,一直没去找过他,但暗地里的观察却少不了,像关注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一样,安澈想把最好的给他。

    他在此之前制造的两个人偶,无一例外只是当做趁手的工具只是想利用罢了,所以才造成了大娃反派的黑化和二娃冬被轻易策反,他对这两个人偶期待值很低,几乎没有为他们伤心过,却在夏明确表达厌恶,并要摆脱他时感到无与伦比的悲戚。

    于是后来,他被夏背叛,刀子捅在他肚子上时几乎毫无抵抗。

    浑浑噩噩挣扎了许多年,最后死在自己最喜欢的人手里。

    安澈摸了摸夏的脑袋,故作老成:“什么时候认完这本书的字,什么时候给你带糖果。”

    夏却皱眉:“等你有能力再说吧,别整天想着骗人。”

    “不懂事。”安澈说的头头是道,“56号尼奥叔叔那家店糖果卖的最好,玻璃瓶装着五颜六色的,最受小孩子喜欢,你肯定也喜欢。”

    夏不想听他胡言乱语,拿了一个怀里报纸包着的饼塞到他嘴里,将他肩膀一推:“快走,找份正经活儿干吧,别人可不像我一样好糊弄,下回被街上人揍了都没人帮你。”

    能看出来安澈确实饿坏了,三两下囫囵将饼吞下去,夏都怀疑他没尝出味道来。

    他暗道倒霉转身想走,那饼是他自己留着的晚饭,结果给了这么个小骗子。

    “等一等。”

    夏的衣服又被拉住了,他此刻还有些受骗后的懊悔,眉头皱得紧巴巴,嘴里骂人的话好险没说出来:“干什么?”

    安澈像是没看见他的黑脸,眼睛弯弯,小脸白里透红:“你给我吃的,是不是怕我饿肚子?”

    夏越发觉得躁得慌,像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但他还是强撑着面子提高了声音:“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少自作多情了!”

    安澈自觉看透了他,撇撇嘴:“嘴上说得厉害,结果是这么一个纸老虎。”

    夏恼羞成怒:“滚!再呆在这里我告诉保卫赶你离开!”

    “凶巴巴的。”安澈挥了挥手里的书,“明天我还会再来,就这个点,记得等我。”

    夏瞪了他半天,故意恶声恶气的:“谁要等你啊。”

    但安澈已经离开了。

    他只觉得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事下来,他心跳得如鼓点般密集,特别是靠近安澈的时候,他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真是个怪人,说的话奇怪,做的事也奇怪。

    他觉得邪门得很,他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牵扯到情绪,又陌生又惊疑,还有一丝丝他不愿承认的期待。

    安澈在外面待了半天,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慢慢往家里走。

    街上很热闹,各式各样的铺子张罗着吆喝着,大多在门口摆着桌椅板凳,三三两两的闲人坐着,安澈看了一会儿,随便找了家铺子坐下来歇歇脚。

    这是家猪肉铺子,整条路这一家独揽货源,老板罗尔是个蛮不讲理的混血种,他靠抢占猪肉来源与掀同行人摊子来稳住自家铺子的收入。

    但他很眼熟安澈,老远见他过来就收拾着桌子给人倒了杯水:“这不是安澈吗,怎么没在家休息?”

    或者说,街上的混血种都很眼熟安澈,一路上安澈收到了不止一次的打量或示好。

    还有一位热情的阿姨塞给他半块面包,怜惜地抚摸他凸起来的骨头。

    他腼腆地笑了笑,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我出来随便逛一逛,马上就回去。”

    “你这孩子,之前看就那么瘦瘦巴巴的,也不知道多吃点饭,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罗尔大刀阔斧地坐在他对面,他媳妇儿给他煮了盘肉,肉块饱满喷香,上面滋啦啦的油很有光泽,他一面吃一面说,“芙斯托也不知道过来买点肉,俩孩子要养,敷衍不得。”

    “现在世道不好,弱点的人都没活路,就你那个老师长得那么白净,婚都还没结嘞,可惜让捅了十几刀。”他一面高谈阔论,一面鄙夷不屑,“就芙斯托那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养两个孩子?怕是监狱待傻了。”

    安澈不喜欢他说的话,敷衍了几句。

    罗尔觉得他木讷,本来担心这小孩想分他的肉吃,见安澈一直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骂了一句“傻兮兮的神经病”,几口把盘子里的肉吃完。

    客人多了起来,罗尔没空搭理安澈,给他指了指接水的地方,笑着招呼:“渴了就再喝点,在我们这儿休息好了回家,想要什么只管说,瓦约街没有比我们这儿更大方的店了——你要是去约翰那儿,估计得被毫不留情地赶出来。”

    他不出意外收获了一批此起彼伏的赞叹。

    安澈点头:“罗尔叔叔,我知道您一向大方。”

    他的铺子不愧是整条路最大的猪肉铺子,生意不是一般的火热,排队的人数不胜数。

    就在安澈呆的无聊想离开时,身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声音刻意压低,却也藏不住惊喜:“安,好巧啊,最近也不打算去黑市逛逛吗?”

    安澈示意他坐下来:“别这样大声,柯洛,我打算过两天去那里换点铜币。”

    柯洛显然很高兴:“安你终于想明白了,你的才华只有在那里才能最好地展现出来!”

    梅斯集市,也被叫做黑市。

    安澈大部分制作人偶的材料都是从这儿淘到的,他也偶尔接单子,不过常常入不敷出,且他实在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基本淘完东西就走,一消失就是几年,想找他订制的都找不到人。

    但柯洛可以。

    甚至他还想把手放在安澈手臂上、肩膀上,蜜色的嘴唇微微嘟起,动作轻佻又熟练,声音甜腻:“人家想死你了。”

    “你真好看,是不是你们一家人都好看,我在街上见到芙斯托了,她美得像神秘的林中精灵!天呐,她的皮肤是怎么保持得那样好,那样让人羡慕,不过见了你——亲爱的,我不奇怪了,你们一家人都好看,遗传的好看!”

    安澈陡然一僵,触电般地甩开柯洛的手,疑虑地望了眼脚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柯洛碰到他的手臂时,他的小腿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又疼又麻,好像是什么冷冰冰又黏糊糊的东西。

    明明什么都没有。

    柯洛有些奇怪,他从前这样对待安澈从来没被拒绝过,他想过两人间可能生疏了,伤心地问道:“安,这么久不见你厌烦我了吗?”

    安澈一见他要掉不掉的眼泪就有些手足无措:“没有,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我都知道。”柯洛又想把手搭在他肩上,“你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这回甚至两人还没碰到,安澈就感到冰冷的东西紧紧缠上他的腿,让人头皮发麻。

    那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猛地站起来避开柯洛,连退了两步。

    顾不得柯洛错愕又受伤的表情,他绷着脸道:“明天……再、再说吧。”

    他慌慌忙忙地跑开。

    小腿上疼痛的感觉还没消退,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找了个巷子刚钻进去就迫不及待卷起裤腿,看到苍白的脚踝上、小腿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像是被粗粝麻绳勒过,又像是蛇,蛇鳞狰狞密集。

    安澈摸了一下,触感奇怪,勒痕又热又麻,甚至有地方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是招惹了什么东西吗?

    穿过这条巷道离他家就不远了,安澈放下裤腿,往里边走。

    周围的居民楼建得很密集,以至于这里光线昏暗,巷道里总有一股受潮的霉味与死老鼠的气味,也许还有乱倒垃圾的腐臭味,安澈亲眼看见前边有条吃得油光水滑的老鼠蹿了过去,半点不怕人。

    也有醉汉,喝的烂醉倒在巷子里,要不是旁边零零散散的酒瓶,就凭那熟睡程度,真要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真死了。

    安澈在离那个醉汉几米的地方停下来,太臭了,不知道这醉汉是不是在喝醉后去掏过垃圾桶,味道那样大。

    但他停下来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又响起了一道脚步声,在此之前与他的脚步声完美重合,以至于他压根儿没发现多了个人!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安澈回头看了一眼,光线昏暗,他只能看见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严实的人朝他走来,帽子口罩样样俱全,手插在兜里。

    是谁?

    一刹那,安澈突然想起前几天那个女教师倒在他面前,肚子被掏空,狰狞地望着他的场面,报纸上曾说瓦约街有过不下十九起的谋杀案,闹得人尽皆知。

    他回头,才发现醉汉身下有一摊液体,视线受阻他看不清是什么,但很明显那不是透明的酒水,说不定……是醉汉的血呢?

    是不是面前这个人早就被害死了,而撞破了秘密的他,也被盯上了?

    他腿比脑子快,尽管吓得发抖却还是拔腿就跑,风呼呼地刮着,他的心跳几乎冲破胸膛。

    第36章:杂种

    拐角处立着一面高大却又拦腰破碎的镜子,是被丢弃的全身镜,安澈拐弯时赫然发现,镜子里他背后那个浑身包得严实的人,露出了一只眼。

    灰白的瞳孔,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的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握着一把匕首。

    安澈从来没有跑得那样快过,狂奔剧烈消耗着他的体能,呼啸的风很冷,他冷汗直流,脸上是冷的,体内却热得快炸了,疯狂压榨着肺部,跑到最后连四肢都只能僵硬地摆动。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甚至不知道前行的目的,被成堆的栅栏绊倒时浑身疼得发抖,剧烈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好在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这里相当荒凉,低矮的建筑一座接一座,简直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安澈撑起身子,他腿还在发抖,却忌惮着那个随时可能出现的男人,缓慢找着路。

    突然,他停在一间破财的院子外,密密麻麻竖起的木板拦住路,只留了一道一指宽的缝。透过缝,他看到里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道身影尤为熟悉。

    那身影缓步走着,侧过来了半张脸。

    安澈呼吸一滞,他看清了,那是他的母亲——芙斯托。

    可是她为什么在这儿?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医馆帮忙,赚养家的铜币吗?

    他蹲下来,本来想直接去找芙斯托问清楚,但她身边还站着外人,他性格内向自闭,一向不喜欢跟外人接触,便按捺住冲动扒在缝隙往里边瞧。

    芙斯托好像在跟人聊天,破布衣衫,裤腿满是泥污,是那个熟悉的劳碌妇人,但她身上却没了白天对着安澈和奥尔丹的温柔,不施粉黛的脸带了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她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看起来相当危险。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漫不经心地笑:“别提了,我家那个小杂种,我迟早要弄死他。”

    安澈浑身冰凉。

    “走吧,我相信你的品味,别让我失望。”

    芙斯托拿起了一个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相当沉重,但她背得轻松。她身边那两个人一高一矮,体型有些怪异,走路姿势也不像常人。

    等到她们走了,安澈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缓慢地爬出来,这回不止手脚,他嘴唇都在微弱地颤抖。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芙斯托消失的方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回家,不跟上去。

    离他大概十几米的灰色大楼下,一道深色的影子静静伫立,直到安澈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才缓缓跟了上去。

    破旧的玻璃上,映出了他那只灰色的眼睛。

    等走到家楼下时,安澈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更白了,今天受到的剧烈惊吓已经够多了,他的体能很难支撑他再去完成什么大动作,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一边想着芙斯托嘴里说的话,一边想着那个神秘又诡异的杀人犯,稀里糊涂上楼。

    楼里的灯亮起的时候,他缓缓停了下来。

    他清晰地听见,他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近在咫尺。

    一刹那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头冒出,坠在纤长的睫毛上,连睁眼都艰难。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汗落在眼睛里,酸涩又难受,他不动,身后的人也不动,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中。

    “安……”

    低柔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口音,咬文嚼字都有些生硬。

    紧接着,安澈感到他的肩膀被揽住了,温热的掌心紧贴着他冰冷的身躯,热气似乎就在耳边,带着怪异的亲昵:“安澈。”

    这个声音总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安澈绞尽脑汁想不出来他究竟在哪里听过,嘴唇轻轻颤抖。

    他打了个寒战:“你、你要干什么?”

    难道是想先戏弄他,再杀了他?

    “你在害怕吗?”他的手探到安澈眼前,无意间碰到他一头冷汗,又落在睫毛上。

    ……安澈看见了,这个人衣袖上暗红色的水渍,好像是血。

    他干涩的眼睛被他揉得顿时落了泪,温热的泪珠如断线珍珠,刷的落下,眼尾通红,却动也不敢动,可怜极了。

    这人力道时轻时重,甚至给他一种要随时把眼珠子挖出来的错觉。

    他感到这个人站得更近了些,高大的身形将他笼罩,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按在安澈脖颈上,还没用力就留下了一道绯红的印子。

    就像安澈裸露的脚踝上,那些略显狰狞而又缠绵悱恻的红痕。

    他的五官无一不精致,皮肤很薄,总沁着淡淡的粉色,但他太瘦了,像脆生生的嫩竹,还未长成,便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喜爱他的人自然想要百般呵护,让他生在温室,无忧无虑,憎恨他的人就恨不得将他拦腰折断,百般折辱,好让他再狼狈不堪些。

    那人掐着他的下巴,眼里的情绪复杂得看不清,半晌声音低沉:“看我。”

    安澈惊恐之下眼泪掉得更快了,颤抖的睫毛几乎挣不开,嘴唇像是被揉过,更加红艳了。

    他鬼使神差伸手按在安澈嘴唇上,恰好这时候安澈睁眼,他们四目相对,看到了他琥珀色的眼。

    紧接着,安澈狠狠松了一口气,腿几乎立刻就软了,他半蹲在地上,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

    他认识这张脸。

    这是他的邻居,曾经敲开他们的门,找他们借过酱油,是个腼腆又绅士的人。

    是他看错了,邻居衣袖上那一处深色的水渍是衬衫的花纹,不是血。

    刚刚太过紧张,竟然将这人错认成今天追他的那个男人。

    只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安澈觉得邻居那双眼睛真是像极了那个人,跟那双眼对视他会莫名其妙地烦躁。

    真奇怪。

    邻居站在原地,看着安澈的表情从惊恐到劫后余生的喜悦,那颗沉闷的心忽然产生了一丝扭曲的快感。

    他缓缓蹲下来,扶着安澈,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轻声问道:“怎么吓成这样?”

    他琥珀色的眼睛有一瞬间变得灰蒙蒙,有几分讥笑,安澈却没看到。

    安澈一直像是只警惕的食草动物,可今天连续的惊吓让他变得有些一惊一乍,甚至有些脆弱,邻居的温柔来得猝不及防,却让他像是找到了临时的支点,紧紧抓着邻居衣襟,茫然地睁大眼睛,眼泪几乎把他小半张脸打湿透了。

    他的脸很小,很柔软,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有些瘦得可怜,他哽咽着,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指节用力到发白,惊吓到无意识向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倾诉,在此之前对安澈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宁愿像一块死板的石头,也不愿意跟陌生人多说一句话。

    邻居沉默了半晌,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抱在怀里。

    紧接着又鼓励似的,语气带着诱惑:“没关系,尽管和我说说,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可以当你倾诉的对象,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安澈埋在他颈窝什么也没说,依赖的动作却让他心情诡异地好了很多。

    直到安澈跪得腿有些麻了,才小声跟邻居道了个别,锤了锤腿上楼回了家。

    开门的时候安澈敲了敲小窗:【这身体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严重吗?】

    【这怕不是泪失禁体质吧,眼泪哗哗流,止都止不住,有没有稍微克制这个一点的道具。】

    而且痛觉感应未免太灵敏了。

    天知道他努力憋了多久,不管干什么——磕了碰了都差点掉眼泪,还一哭就停不下来,实在是让他有些烦躁。

    系统调出资料仔细查看:【这是人物本身就有的体质,我们没法改变。】

    【行吧。】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奥尔丹瘫在沙发上摸了本杂志在看,安澈走到餐桌,发现那一坛子肉连渣都不剩,只有旁边小半碗冷掉的豆子汤能吃。

    他什么也没说,把豆子汤热了一遍,就着路上阿姨给的半块面包沉默地吃了起来。

    收完餐桌后,他已经没看见奥尔丹了,估计是回了房,他走到客厅眼神无意间一瞟,竟然看到自己的房门大大咧咧敞开着。

    奥尔丹看安澈不爽很久了。

    这个弟弟面对他时一直阴沉沉的,冷漠又孤僻,在房间一呆就是一整天,门也不出,却在对着芙斯托时换了一副模样,无辜又可怜,让芙斯托老以为他欺负安澈。

    他倒要看看安澈屋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安澈房间没有灯,光线昏暗,奥尔丹是摸黑进去的,屋子里陈设简陋,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他屋子里有的这里都有。

    但他看到柜台上有一团东西,似乎被折叠放好,足足有半人高。

    家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东西?

    奥尔丹走过去抓住那个东西,触感却诡异地细腻,简直像是活人的外皮,只不过是冰冷的,紧绷的,好像下一刻会活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咯吱——

    寂静的房间突然响起木门颤巍巍的声音,奥尔丹吓了一跳,回头发现安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圆润的眼盯着他。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37章:嫉妒

    窗边,玻璃橱窗空空荡荡。

    奥尔丹吓得心脏一抽。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他怒火涌上心头,猛地站起来:“你想死吗,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安澈第一次对他的暴跳如雷无动于衷,过分的冷静:“哥哥,你想找什么?”

    奥尔丹怒极反笑:“我找什么还要跟你汇报?安澈,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个家能容忍你是恩赐……”

    砰!

    他身后那团东西动了,疑似拳头的东西将奥尔丹狠狠砸晕,扭曲的身体缓缓舒展,像长条面条,光溜溜的又滑又长,蠕动了整整两分钟才把躯体、五官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从柜子上下来,落地的瞬间成了个相对正常的“人”。

    “人”又走了两步,终于变得正常,他越过奥尔丹,脚步落下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浑身光着,缓缓跪在安澈面前。

    声音古怪干涩,发音并不标准,像是声带还没扭过来:“主人。”

    安澈视线越过他,落在奥尔丹身上:“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这是他的第二个人偶,冬。

    他的认知与普通人有些偏差,在他眼里,他制造出来的人偶只是工具,就算有感知,有情绪,也不过一个稍微麻烦一点的工具,不用的时候就放在一边,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平常的时候,冬都被他塞到窗边的玻璃橱窗里,终日待在那狭小、阴暗的地方,只有在日落时能看到太阳。

    那是他一天中唯一一次能见到太阳的时候,但随着被制造出来的时间拉长,他更加渴望自由,那是不被安澈赋予的东西。

    所以他偷偷溜出来,却还是被奥尔丹意外发现,他来不及回橱窗,只能缩在柜台上,祈求奥尔丹能快点走。

    事与愿违。

    冬沉默着,跪得更僵硬了:“对不起,主人。”

    安澈没多说什么,脱下外套扔在他身上:“穿好。”

    外套布料粗粝,还有余温,冬愣了一下,连忙穿在身上扣好扣子,好歹遮了一点,只是下半身依旧空荡荡的。

    衣服上面,有安澈的气息。

    不是浓郁的香气或汗味,只有干净而温暖的感觉,冬揪着衣服下摆,忽然感觉脑子里有些难受,脸上快要烧起来了。

    从来没有当过一天人的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羞赧。

    安澈没注意人偶复杂的心情,指了指奥尔丹::“把他弄起来。”

    冬手脚麻利地把昏迷的奥尔丹架起来,就听见外门传来开锁的声音。

    他们对视一眼,安澈飞快说:“把他弄到自己房间去。”

    冬也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带走奥尔丹,安澈走出房门,看到已经走到客厅的芙斯托,她依旧美丽温婉,却像是换了一套衣服,裤腿的泥泞不见了,那个巨大的背包也不见了。

    安澈走上前,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妈妈,您回来了。”

    真巧啊,他刚刚把奥尔丹放倒,芙斯托就赶回来了。

    是不是生怕他这个“杂种”对奥尔丹做些什么?明明平常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芙斯托看到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温柔地揽过他,手掌抚过安澈脸颊:“我的宝贝,我真想念你,你知道我一天在那小医馆忙碌着,只有想着你的脸才有力气坚持下去,我最爱的孩子。”

    安澈将脑袋埋在她颈窝:“我也想您,我也爱您。”

    尽管他知道,芙斯托今天并没有在小医馆做工。

    “我的孩子,你善良得像天使。”芙斯托喃喃自语,又问道,“你的哥哥奥尔丹呢,他怎么没过来?”

    安澈听到这个名字瑟缩了下,温顺地靠着芙斯托:“哥哥说今天很累了,他提前去休息了,让我不要打扰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奥尔丹的不安和恐惧,都能知道他过得并不好,芙斯托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摸着他的脑袋。

    “那以后就不要打扰他了,让哥哥休息。”

    然后她松开安澈,朝奥尔丹的房间走去。

    安澈站在客厅,低头死死咬着嘴唇。

    半晌他才僵硬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一开门就见冬缩在书桌旁,见他进来缓慢地跪下来,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

    安澈没理他,兀自上床将脑袋蒙进被窝里,今天一连串的事故太消耗他的体力了,刚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没有指令,冬便一直跪着,直到跪到深夜,觉得安澈大概率不会有动静了他才起来,悄悄走到床边。

    被窝太闷,安澈早就把脑袋探出来了,冬痴痴地看着他,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悄悄数着安澈浓密纤长的睫毛,观察着鼻子、嘴唇,连蓬松柔软的金发翘起小小弧度都能让他看半天,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人一样。

    他确实没离安澈这样近过。

    甚至冬觉得安澈睡得太熟了,他悄悄伸手碰了一下安澈的脸颊,又嗖地缩回去,只觉得脸上很热。

    此前一直浑浑噩噩的意识第一次有了具体的想法——想得到自由,想一直陪在主人身边,做一个有用的工具。

    夜深人静,本不该再有什么动静,偏偏房门又响了,冬警觉地藏在柜子里,看到芙斯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小心地查看安澈有没有睡熟,替他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接着,又在床头柜放了一个又小又红的苹果,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

    第二天早晨,安澈睡醒的时候家里分外安静,他穿好衣服,看到柜子上的苹果愣了一下。

    那个苹果太小了,像是没长好一样。

    但安澈从来没吃过苹果。

    安澈将苹果揣在兜里,看到橱窗里的冬慢慢爬了出来,他又不穿衣服了,那件外套被他叠得工工整整,像是悉心照料过的,比他本人还要干净。

    安澈不解:“干什么?”

    冬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跟你一起出门,保护你。”

    这回安澈皱了下眉。

    他从来没听过冬提要求,他跟冬的相处模式是相当传统的主仆,他从来没想过冬会有其他想法。

    其实他跟第一个人偶关系更加纯粹,只有命令存在。

    冬大概猜到安澈的想法,又低下头,将干净的衣服放在凳子上,悄无声息地想缩回橱柜。

    “……把衣服穿好。”

    冬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澈。

    安澈一向很难承受别人如此炽热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别开脸:“不想出来就算了。”

    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穿好衣服,低声道:“谢谢您。”

    安澈干巴巴地回:“不用。”

    ……怎么想怎么奇怪。

    曾经冬还是工具的时候他就不用在意这些,想说什么说什么,直到冬不再是跪立,而是第一次站在他面前,他才突然有了真实的感觉——他造出了夏,将夏放在人类社会培养,把夏当成自己的孩子,那么冬呢?

    冬是一个不够完美的失败品。

    可安澈第一次发现,冬会用充满仰慕和喜爱的眼神望着他,尽管冬并不知道这些情绪为何产生,却深深地依恋着安澈。

    安澈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在矮凳上:“别乱跑,我出去看看。”

    冬点头:“是,主人。”

    他收回手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那奇怪的触感,尽管由他创造出来,却是造成后第一次主动去碰触。

    外面空无一人,芙斯托不见了,奥尔丹也出了门,桌上留了两块面包和一盘小青菜,安澈没动,把冬叫了出来。

    本来想着要是家里有人,他就让冬从窗外爬到一楼,现在看来倒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今天还要出门,当然不能让冬只穿上衣,指挥着他把阳台上晾着的裤子取了下来,敲门声适时响起。

    安澈跑到猫眼上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的邻居,他下意识打开门,就见邻居朝他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早上好,安……”

    “早上好。”

    安澈说完,才发现他盯着屋子里出神,一回头,发现冬居然站在客厅,衣衫单薄又空荡。

    那两条细白光滑的腿明晃晃地露着。

    冬完完全全愣住了,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惹了大祸,刚刚获得自由,可能立刻就要失去。

    他眼里蓄起水雾,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主、主人。”

    邻居嘴唇的弧度变平,琥珀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安,这身衣服我昨天见你穿过,他穿着你的衣服,叫你主人?”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安澈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沉默,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只是越沉默,越让人觉得他是在默认。

    邻居似乎不经意地重复那个词:“我就是来坐坐,还不知道你居然真有个男朋友。虽然现在关心取向问题的少,但找个男朋友还是会被当异类吧,你们真勇敢。”

    他知道安澈一向不喜欢跟别人有什么联系,更讨厌被当做异类、怪胎,尤其讨厌自己混血种的身份。

    一个不够完美的失败品,自然不被安澈喜爱。

    他故意这么说的。

    但安澈居然只是愣了几秒,就镇定自如地走到冬面前,扶起他瘫软的身体,语气平静:“让你看笑话了,他确实有点笨。”

    第38章:

    安澈居然默认了冬是他男朋友。

    邻居本来只是为了刺激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反驳,还想帮冬穿衣服。虽然他知道这两人压根不可能,却也很难止住烦躁的内心。

    安澈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喜欢的时候恨不得十里八乡都宣扬得清清楚楚,讨厌的时候就漠视,对方死在他面前都无动于衷。

    做了他那么多年完美的工具,到头来也不过随手抛弃的垃圾。

    就像一个单纯又残忍的孩子。

    偏偏那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好像没有看到冬错愕而欣喜若狂的脸,也不在意邻居逐渐冰冷的表情。

    只有还对安澈抱有幻想的冬,才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被抛弃的存在。

    安澈将冬杂乱的头发拨顺,不难看出手法生疏,却罕见地有耐心,“也不知道打理一下,傻孩子。”

    他当然没想过跟冬发展什么关系,只不过有外人在,他不方便解释冬的存在。

    冬顿时红了脸颊,清亮的眼睛紧盯着安澈。

    他穿好衣服,略显局部地站起来想说什么,就先一步被安澈打断:“叫哥吧。”

    在外人面前不能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冬瞥了邻居一眼,大概明白安澈的意思,他轻声道:“哥。”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冬惊疑不定地扭头,跟邻居对视上了,就见他露出了个笑容。

    刚刚那个感觉简直像是被洪荒猛兽盯上了,冬顿时警觉起来。

    邻居没待多久就走了,安澈吃完饭把自己和冬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冬去了趟黑市。

    他把自己这些年零零散散做的器具带了大半,到熟悉的铺子上,冬负责变卖,他就待在后头老神在在地看书。柯洛老早就跟他见过面了,他是个闲不住的,见安澈看书他一个人溜出去找乐子玩儿了。

    记得安澈的人不少,没人认出他来,却有小半条街的人记得黑市有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偶师,在冬摆摊后的那么几个小时,那些器具被掏走了大半,冬背着的干瘪背包也鼓了起来,里边数不清的铜币,甚至还有几枚银币。

    冬看着木木的,常年挤在橱柜里没怎么晒过太阳,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动作却意外的麻利,一双眼如同死水一般,不像个正常人。

    但也正因为这个,加之人偶师在黑市的名声,交易出乎意料的容易,愣是一个敢找茬的都没有。

    等到天慢慢热起来,到了中午,摊位上的东西几乎卖光了,只留下几个没人要的铁疙瘩。

    安澈握着那几个铁疙瘩把玩了很久才放回包里,说:“走吧,回去。”

    “好。”

    冬背着那一大袋铜币跟着安澈,

    他记得安澈向来跟宝贝这些零件,造出这一件基本上是他连续十来天处于高强度工作中才得到的,安澈甚至没让他经手过,向来是自己亲力亲为,像是对待自己最喜爱的孩子那样。

    为什么安澈要突然卖掉这些几年来的心血?

    这个疑问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他见到了另一个人。

    不,也可以说是人偶。

    这个被安澈寄托最大的期望,早早投放到人类社会,并被一直默默关注着的人偶——夏。

    冬从来没见过安澈那样开心,唇边的弧度那样雀跃,眼神柔软得过分:“夏,你在等我吗?”

    自从昨天被安澈找了一次就心烦意乱了一整天的夏眉头一皱:“瞎说什么,我就是凑巧路过,谁专门等你了?”

    安澈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 想拉着他找地方坐下,没想到夏飞快地抽出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别拉我,直接走。”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见安澈慢吞吞从包里拿出几本破旧的书,他抽出其中一本,剩下的全部递给了夏。

    他抬头朝夏笑了笑,认真道:“你的基础不算很薄弱,在孤儿院应该也看过一些书,你其实很喜欢读书,对吧。”

    夏其实想反驳,他们每天在孤儿院做工,累死累活,哪儿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爱好,但他没能说出口。

    孤儿院这样的孩子有不少。

    做完工后,躲在壁炉边,藏在水井旁,摸出衣兜里叠的皱巴巴的纸,那样多奇奇怪怪的生字,只看插图都能看半天。

    他们出生于此,灰蒙蒙的天空和污浊的街道,一生看得到头。

    所以才更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有一点安澈说错了,孤儿院的孩子哪儿看得了书,从来都是捡的报纸看。

    夏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他在最初朦胧的意识觉醒时,就好似有人在耳边告诉他,“没用的”。

    即便再努力,他都离不开瓦约街。

    安澈没想过夏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按班就部地教,只觉得夏突然沉默了不少。他最后拿出一本初级人偶关节详解,这本书看起来饱经沧桑,纸张泛黄,每页都起了毛边,封面还特意包了又包,像是曾经被人小心珍视,日夜翻看。

    安澈摩挲半天,像是在看一位年迈的老友,许久才递过去:“小心点保管,这本书可是珍贵得不得了,仅此一本,上面的笔记也别弄掉了,都是我做的。”

    夏接过手便知道安澈没说假话,这本书随便一翻便是满页的笔记,甚至有图文讲解,沉甸甸的,满页重之又重的心意。

    他的心情也随之而沉重,将书本抱着看了又看,声音艰涩:“为什么给我?你年纪看着也不大,应该在读书吧,你不要了?”

    安澈的回答却出乎意料:“读什么书,我已经被劝退了,学校觉得我太危险,还亲自把我送到看管所了。”

    “什么?”

    安澈说:“是被冤枉的,我又没杀人,只不过碰巧路过罢了。”

    夏有些错愕,又觉得确实如此,能认这么多字,性格这样温吞,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不像出了社会很久的人。

    “那为什么,选了我?”

    安澈认真道:“因为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将人偶师这门技术学好。”

    夏捏着书,头脑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怎么没听过人偶师是什么职业?然后是,安澈刚刚是不是说了很喜欢他?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就跟安澈见了一面,安澈几乎对他倾囊相授,一点保留都没有,还总是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夏一时之间心情复杂,瓦约街混乱惯了,像安澈这样赤诚的人很少见,也可以说完全没有,他也完全没有应对安澈的经验。

    他对同性恋的了解很少很少,他所在的孤儿院算是管得严的,纪律什么都很严格,曾经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护工趁着教孩子们干活的时候,拿了一罐五颜六色的糖果引诱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孩,让他们去房间等他。

    护工也把主意打在夏身上过,因为夏眉眼几乎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一等一的好看,叛逆高傲的性格更是让人心痒痒。护工呢,满脸胡子拉碴,一口黄牙不知道抽了多少大烟,邋里邋遢,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甚至想将夏强行拖进去,结果没想到这小子脑袋被砸的满头是血还扑上去跟护工缠斗,一个花瓶给人开瓢,最后闹大了夏也只是多加了几个工时的活儿,护工直接被开除了。

    从此以后,夏对同性方面的事总有种恶寒,后面甚至发展到难以忍受跟男的有肢体接触。

    但是……他又对上安澈圆溜溜的眼睛,这人还止不住地催促他:“怎么样怎么样,想好了吗?”

    夏下意识说:“哪有这么快。”

    等到他对上安澈疑惑的眼睛,又猛然醒悟——哦对,安澈是在问他学不学造人偶,不是问他喜不喜欢他。

    安澈迟疑:“你是不喜欢这个吗?”

    “……我喜欢。”

    安澈眉眼弯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夏心跳加快了些,扭头不去看他灿烂的笑容,他在心里嘀咕着,安澈这模样简直比表白成功了还要高兴。

    但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安澈的,他又不喜欢男的。

    临走的时候,安澈拉着他的衣角塞了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还没拿出来就已经闻到了里边扑鼻的香味,像是街上面包店里边那种油腻腻的奶油,不算太贵,但鲜少有人如此大方地送人。

    夏觉得烫手,皱眉:“你不用送我这些,留着自己吃吧。”

    昨天见面连饭都没吃上,差点被误认为是骗子,今天就屁颠屁颠跑过来送他面包——这人怎么傻乎乎的,捧着一颗真心举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到。

    安澈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别跟我客气,你只管拿。”

    夏总觉得安澈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孤儿院外那个拾荒的爷爷给他院子里的孙子塞东西的样子,是种说不出哪儿诡异的……慈祥。

    他有一瞬间恶寒。

    “我不要。”夏生怕这句话没有说服力,紧接着补了一句,“我不喜欢这个。”

    安澈果然停下来了,若有所思:“那你喜欢什么?”

    “……我不爱吃这些东西,你不用操心。”

    安澈大失所望:“好吧。”

    第39章:

    冬知道安澈并不算很穷,但不论是那缝了又补的衣服,还是他瘦弱的身体,过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怎么也不算家庭条件好的人养的小孩。

    但是这样的安澈说要教夏认字。

    放任身边所有人沉沦,自己浑身污泥,却要拼命把夏拉出去。

    凭什么夏能得到他所有的喜爱,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半点不领情,对安澈一点礼貌都没有。

    告完别,夏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即将进门的时候他回了个头,发现安澈站在原地目送他一直走进孤儿院,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他飞快回头,步调快了些,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直到建筑遮挡再也看不见夏的身影,安澈才收起笑容,像是在惆怅:“他就那么讨厌我吗。”

    冬脸紧绷绷的:“是他的问题,又蠢又傲慢。”

    这是毫无保留的偏心,要不是怕安澈不高兴,他甚至还能骂得更难听。

    安澈有些诧异,毕竟冬作为一个被常年藏在家里的人偶性格一向温顺,居然会说出这么尖锐的话。

    而且剧情里冬和夏简直一见如故,几次接触下来冬跟夏也熟悉了,后来夏也是第一时间想策反冬,让冬“脱离苦海”。

    原来他们之前的关系这样恶劣吗?

    可能冬是后来渐渐被夏的行为打动的,剧情里他在安澈这儿并不快乐。

    安澈摇头:“别这么说他,他只是性格有点急。”

    “我查过了,他那个条件下长大的小孩子性格都这样。”

    冬紧紧抿着嘴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他不明白。

    夏其实也不太明白,他每次跟安澈见面都能拿到东西,尽管他并不想要,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第一次有人不求回报地替他做这么多事。

    他从小到大深谙一个道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上天的恩赐,天上掉大饼的事儿都见鬼去吧,他不想去信。

    天色越发晚了,他匆匆赶到屋,孤儿院小孩子太多了,他住的是四个人挤在一起的屋,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木柜子,用来放衣服,也能当床头柜用。

    里边他的衣服清出来大半,另一半工工整整摆着书,夏把今天拿到的书放进去,关上柜子,就见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小孩儿犹豫地朝他过来。

    夏起身挡着柜子,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干什么。”

    这小孩儿十四五岁的模样,叫童生,大概做了他一年的室友。

    童青声音很小:“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吃饭吗?”

    “不要,自己去。”夏不假思索地拒绝,他还想去拿阳台上晾着的衣服,“让开,别挡路。”

    童青被他拨到一边,他走到阳台摸了把衣服,却发现原本快干好的布料又湿了大半。

    漏水了?

    夏第一时间这么觉得,但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刚想问问童青,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心一突,拉开门帘,就见童青手里拿着一本书,表情很奇怪:“夏哥,你是从哪儿拿到的书啊?”

    夏立马抢过来,正是之前安澈给他的那本人偶师的书,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气得拽着童青衣领狠狠一推:“翻我柜子干什么?你想死吗?”

    童青吓得哗哗流泪,语气却难得硬气起来:“我不是……你这两天偷偷跑出去,是不是偷了院长的书?被他发现你就完了,你要是早点还给院长,我就不告密。”

    夏直接翻了个白眼:“谁偷院长的书了,这都是我朋友送我,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小心我揍你。”

    童青气得要死:“我只是担心你,你哪门子的朋友能给你送书,跟你混在一起的都是些暴躁狂,撒谎也不真实点!”

    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更让他后悔的是夏挥过来的拳头,几乎直接把他砸倒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不敢说话了,也明白夏的性格了,他说要揍就是真揍,半点不含糊。

    夏冷冷道:“出去!”

    童青捂着脸瞪了他一眼,看他有过来的意思,连忙拽开门跑了出去。

    屋子总算安静了,夏将柜子里的书用床单包好一齐放在床底下,又将床上的毯子往下拽了拽,彻底把缝隙遮住,想了想,把那本造人偶的书塞到自己衣服里绑着,便去了食堂。

    孤儿院只有一处吃饭的地方,食堂的桌子不够多,孩子们便端着饭碗满院子逛,台阶上、花坛上是吃饭聚集最多的人。

    夏端着饭去了个人最少的地方,他心思不在这里,还想着吃完了该去看会儿安澈给的书,结果吃到一半,就看见童青带着几个人从主楼出来。

    他们环顾一圈,往夏这边望了过来,好像有人说了些什么立刻朝他这边走。

    夏心里一突,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最前面那个是一向跟他不对付的人,个子高,强势又下作,不知道跟他作对了多少次。

    他碗被按住,高个子明晃晃露出一排黑黄的大牙:“有人举报你偷院长室的书,跟我走吧。”

    夏侧过头,刚好看到童青畏缩的身影。

    他被强行拖走,一路到了房间,里面居然已经站了不少人,他的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服被子胡乱扔在地上,还有他的书……被翻了出来,那人抱在怀里:“就是这些了,肯定是偷来的,他哪能搞到这些书?”

    “无耻的小偷,这些书没收了,他揍一顿扔出去吧,流浪两天就老实了。”

    他们一向看不惯夏。

    每天想着法子找他麻烦,这回的书也是,高个子随意抓起一本书,力度有些大,导致脆弱的书皮直接被撕成两半。

    他还分外嫌弃:“这都什么垃圾,这么容易坏。”

    夏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他猛地挣开束缚,一把掐住高个子脖子往墙上狠狠一贯,又拎起来,眼里的疯狂愈发明显,他的感官渐渐衰弱,只剩下机械般的动作,他抢过书,拳头砸向那个高个子。

    周围人慌乱的尖叫越发响亮,手下的人挣扎渐渐微弱,意识有些恍惚。

    他从没发现自己力气这么大,这些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他被重创而骨折扭曲到诡异弧度的手臂都能立刻掰回来,只有疼痛,半点不适应都感受不到,还能抓着童青的胳膊,差点撕下来一层皮。

    他脸被飞来的刀划伤,裂出一道大口子,血肉翻飞,开口那样深,却只有几滴猩红液体缓缓流下来。

    喧嚣远去。

    夏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反思室。

    这里只剩下冰冷与黑暗,一扇扇铁门隔着关进来的人,能听见隔壁微弱的呼吸,与喋喋不休的梦话。

    他摸着坚硬厚重的铁门,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毫无理由的想法。

    ——他能轻而易举砸坏这扇铁门。

    不止,如果他想,他可以将这里荡为平地。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夏抛在一边,真是魔怔了,他是纯种人类,又不是怪物,哪儿能把这里破坏了?

    他摸了摸上杉,发现衣服没换,怀里绑着的那本书还在。

    还好。夏松了口气。

    他被关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无数次想过破门而出,明明他跟安澈约好了要见面,没想到他这边最先出了岔子。

    安澈会不会以为他后悔了,不愿意跟他学?

    这样也好,他连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自由都掌握不了,还是不去给安澈添麻烦了。

    其实安澈那边也遇到了些麻烦。

    他回去的早,留了个心眼把冬放在柯洛那边,自己上楼。

    在楼梯间的时候他又遇到了他那个邻居,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段时间跟邻居偶遇的次数变多了起来。

    邻居很高,安澈之前一直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这时候看过去,才发现他长得很俊美,高挺鼻梁,眼窝有些深,琥珀色瞳孔看起来很温柔,是很容易让人感到亲近的长相。

    他太高了,靠近别人时很容易产生压迫感,安澈悄悄离他远了一些。

    是邻居先开口的:“好巧。”

    安澈瞄了他一眼,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号的黑色袋子:“是好巧。”

    邻居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刚刚出门买了猪肉。”

    安澈十分诧异,那一口袋肉重量十分可观,无比庞大几乎要撑破袋子,哪儿有人一次性买这么多肉回家的?就算不怕坏了,一个人哪儿吃得完?

    这个邻居这么有钱吗?

    他好奇问道:“诶?是在罗尔那家铺子里买的吗,他们家客人还挺多,你们家有人做客吗?”

    邻居摇头:“不是。”

    “不是肉?”

    “不是在罗尔铺子里买的,也没客人,我一个人吃。”

    “……啊,你胃口真好。”

    “是啊,快入秋了,胃口一下子大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安澈轻轻打了个寒战。

    除了罗尔那家铺子,哪儿还有买猪肉的地方?他倒是知道临近郊区的地方有零散的店铺,但步行都要一个多小时,他也没看见过这邻居有什么代步工具,究竟是怎么把这一大袋猪肉弄回来的?

    第40章:

    瓦约街一直很乱,安澈从一家搬过来时就知道。

    表面风平浪静的居民,背地里异食癖、射猎癖、偷盗癖数不胜数。

    他不知道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正常的邻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甚至都不清楚那一大黑袋子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不是猪肉。

    只是他又闻到了走廊里那股味道,若有若无,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悄悄加快了步伐,就在快要迈入六楼的楼道时,他又被叫住了。

    “安,你很着急吗?”

    安澈僵住了,他微微侧头,一边缓慢地从兜里掏出钥匙,一边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缓:“我们家吃饭时间是固定的,我回家晚了就吃不到饭了,所以着急了点。”

    他妈妈叫他回家吃饭了!先走了!!

    邻居站在他身后,黑沉沉的影子笼罩了他大半个身体:“是吗。”

    安澈猛然一惊,他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

    他钥匙已经怼在锁孔里面了,却一瞬间犹豫到底要不要现在开门,万一这个邻居真的心怀不轨,那他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夏末的晚上其实已经开始冷起来了,他背上却出了一身汗,尽管极力想要保持冷静,钥匙却仍在颤抖。

    安澈决定主动出击:“你还不回家吗,你的肉……肉还要多处理一下,臭了还得扔。”

    “不是。”

    他声音低低的,那一袋子肉似乎靠得更近了,安澈几乎被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头晕。

    “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吃肉,我一个人吃不完。”

    “……我其实不爱吃肉。”

    “没关系,我很会料理肉食,把肉清洗好了连同骨头一起剁碎,剁成肉沫,肉汤里面加姜末,野菜叶,大把的蘑菇,藤草,汤汁黏腻,肉沫软糯,你绝对吃不出肉的味道。”

    ……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肉到底是什么肉!

    安澈的心彻底凉了,他觉得这个邻居十分不对劲。

    没有哪个正常人描述煲汤的过程会像描述碎尸现场的样子。

    邻居得寸进尺般地捏着安澈的脸颊:“安,我做的汤很丰盛,至少比你每天喝豆子汤要好吧。”

    安澈已经在思考掏出绑在裤子上的匕首拼死一搏存活的概率了,可听到这里还是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吃了什么?”

    邻居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低哑的笑声传入他的耳膜,让他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就在安澈想推开他时,门忽然被拉开一条缝,里边站着系着围裙的芙斯托。

    她一眼看到站在一块儿的两人,温柔地笑着:“小宝,回来了啊。”

    被芙斯托拉过去抱住的安澈总算有了点踏实的感觉,他甚至一时之间没忍住,眼里湿润了些:“妈……”

    “在里面都听到你们聊天的声音,怎么不进来。”芙斯托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有些感慨:“出门一趟就这么黏人,是不是受委屈了?”

    邻居还在这儿,安澈哪儿敢乱说话,他脑袋埋在芙斯托肩膀,声音闷闷的:“没有。”

    这个年纪的男生个子也不小了,但芙斯托个子高挑,跟安澈一样高,他撒娇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芙斯托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邻居:“真巧,你是跟安安一起上来的吗。”

    邻居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半点看不出之前恐吓安澈时阴沉沉的样子,反而又大气又绅士:“是的阿姨,安安刚说您在做饭,我好奇才过来看看,不知道阿姨手艺怎么样。”

    芙斯托淡定又温婉地说:“是在做饭,可惜分量不太够,下次再请你过来吃吧。”

    被明确拒绝的邻居也没有尴尬,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安澈悄悄松了口气。

    芙斯托捏了捏他又细又白的胳膊,谈了口气:“该多吃点饭,遇到危险打也打不过。”

    安澈低头听着教训,他忽然有些想问清楚那天听到的谈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芙斯托那冷漠的语气里的小杂种到底是谁。

    在芙斯托转身进厨房的时候他犹豫着开口:“妈……”

    “过来搭把手,今天又煮了肉,叫哥哥来吃东西。”

    安澈将话咽了回去,觉得吃完饭再问也不迟,免得奥尔丹过来打扰他们。

    依旧是那个不大不小的坛子,依旧是满满一坛肉,芙斯托将肉摆在奥尔丹面前又给他夹了三四块肉,那肉煮得烂熟,肉连着筋,筋连着骨,看起来劲道美味,香气连坐在桌子对面的安澈都能闻到。

    他实在是想吃,可坛子摆得太远了,奥尔丹一定会霸占着整坛子肉吃光的。

    奥尔丹确实一坐下来就往嘴里塞了好几块肉,塞得他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肉,像饿急了的狼。

    芙斯托一脸纵容地看着他:“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别着急。”

    安澈有些恶寒。

    不知是今天回来时邻居那一袋子肉让他反胃,还是奥尔丹狼吞虎咽涎水四溢的模样让他恶心,安澈看着那坛子肉想吃的想法居然渐渐褪去了些,闷着扒拉桌上的素菜,意外地发现还挺好吃。

    等到他吃完,奥尔丹也终于把那坛子肉全消灭了,他打着饱嗝离开了餐桌,桌上只剩安澈和芙斯托,他却没了想问芙斯托真相的想法。

    好不容易买来的肉,煮完明明一家三口都够分,却偏偏留给奥尔丹一人,甚至芙斯托自己都没舍得吃。

    这时候去问,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饭后芙斯托又匆匆离开了,她说手上有个活儿没个四五天回不来,临走时又告诉奥尔丹厨房留的有肉,省着点吃。

    奥尔丹答应下来,他一向把安澈当空气,直接窝进房间锁了门。

    洗澡的时候安澈发现水龙头坏了,死活接不出来水,他白天的衣服早就被脱下来打湿了,此刻身上穿着白体恤短裤当睡衣,颇有些苦恼。

    他想起楼下安妮姐姐一向过得精致,想过去借个地方,便端着盆打开门。

    安澈迈出去一步。

    他沉默了一下,默默收回脚。

    对面的邻居看着他,光线在他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怎么了,没水洗澡?”

    安澈:“……我也不是那么想洗。”

    他其实还想关上门的,但不知门到底怎么卡住了,他拉了半天也只把脸憋得通红。

    到底还年轻,脸上也藏不住心思,尽管个子不矮,却那么清瘦,一看就没好好养着。

    邻居嘴角多了一丝弧度,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安澈却像是被身后什么东西推了一把,踉跄几步几乎栽倒,还好被邻居扶住。

    ……当然,也不是那么好。

    邻居的手扶在他的腰间,隔着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与若有若无的香气,从柔软的发丝上传来的香。

    他太瘦了,腰很细,触感很柔软。

    安澈直起身子连忙开口:“太麻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

    “咯吱——砰!”

    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

    灯光以外,漆黑的触手飞快缩回去,仿佛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任务。

    安澈僵硬地回头,觉得简直见鬼了。

    他换了衣服,钥匙自然也掏出来放床头柜上了,里面呆在房间睡觉的奥尔丹绝对不会给他开门,他浑身就穿着睡衣,难道跑老远去找柯洛?他总不能去睡大街吧?

    “真可惜,风吹的吧。”邻居低头埋在他发丝间,似乎十分喜爱他身上的气息,“睡我这里,我家还有热水,慢慢洗。”

    安澈:“……”

    他忽然觉得睡大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很晚了,别着凉。”

    邻居力气大得惊人,扣着安澈的腰直接将他搂进屋,将他按在沙发上,接过他手里的盆:“去洗澡吧,这盆衣服我来洗。”

    安澈欲言又止,被塞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直到进了浴室仍旧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为什么他停水出门的时候,邻居刚好也出来?

    巧合太多,让他不由得胡思乱想。

    但不得不说,邻居家似乎有钱多了,家里的家具、日用品以及洗浴热水都比安澈家里好太多,只不过大部分东西都没开封,明明邻居在这儿住了不久,却毫无人气,又或者说……准备这么多东西,是专门等着客人来用。

    这种想法十分无厘头,并且邻居之前说过他家没有客人。

    安澈不太理解,但还是飞快洗了个澡,套上邻居准备的衣服,却惊愕地发现只有一件尺码很大的上衣,至于内裤……属实过分宽大了。

    他套上衣服,没忍住敲了敲门:“这个裤子……”

    “是新的,洗过。”邻居顿了一下继续道,“都是我的尺码,你穿大了吗?”

    “……”安澈磨了磨牙,“不大,刚好。”

    他似乎听见门外的邻居笑了一声,声音很低,却很清楚。

    他套上内裤,翻了翻柜子拿出根皮筋扎好,又套上短而宽松的睡裤才出来。

    沙发上的邻居视线落在他身上,尤其在小腿和白里透红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安澈白得快发光。

    安澈一定用了他准备的沐浴露,身上肯定很香,是他喜欢的味道。

    虽然不论安澈身上是什么气味他都喜欢。

    一直盯得安澈有些头皮发麻他才开口:“你的衣服已经晾好了,饭吃了多少,饿吗?”

    安澈果断摇头:“不饿。”

    他可不想吃那袋子肉。

    邻居支着下巴朝他笑:“那你要陪我看会儿报纸吗?或者我们聊聊天,玩会儿有趣的……”

    暧昧的语气引人深思,安澈深感自己落入虎穴,及时打断他:“我去睡觉,很困了!”

    邻居又闷闷地笑,笑到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事实果然如此。

    安澈坐在床上,有一种天要亡他的悲哀:“你屋子里就一间房?我们不是同一种类型的房子吗?我就去我路过的那间,那间空旷。”

    “不行,那套被子发霉,里边烂完了,还没扔。”

    “那还有一间呢?”

    “杂物室,没清理出来。”

    安澈想起身去客厅:“我睡沙发。”

    邻居扣着他的手腕,眼神幽暗:“安,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安澈沉默了。

    他没有。

    他只能坐下来思索着对策,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执着于吓他,更害怕这个看起来就像杀人狂的家伙半夜悄悄弄死他,跟邻居同床共枕,他的安全感降到了最低。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安澈微微仰头,他绞尽脑汁想让一块儿睡觉这件事来得更晚些,拉着邻居闲聊起来,“你叫什么?”

    邻居微微低头,发丝落在他琥珀色的瞳孔,意外地冰冷。

    “安,我们之前认识的。”

    安澈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己哪儿见过他,皱眉盯着他的眼睛,那股若有若无又萦绕不去的熟悉感又缠了上来。

    他依旧很迷茫:“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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