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诡异的是,他那片六芒星的刺青竟然泛着浓重的血红色,在因为呼吸急促不畅泛上的嫣红脖颈上更显得病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血来。
任阮手有点颤抖。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六芒星刺青藏着的秘密,是她这等平民百姓绝对不能触碰的。
怕谢逐临察觉到端倪,她不敢再耽搁,收回视线便费力地使他躺下侧卧,一面在心里默念急救口诀,一面手脚麻利地为他做斯坦芝柯急救法措施。
大约是她前世学得扎实,谢逐临居然真的慢慢缓了过来,紧攥衣襟的手渐松开来。他一手撑着地,有些脱力地想坐起。
任阮连忙伸手帮扶着他支起身子,撑着他膀臂的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谢逐临苍白的脸上还泛着病态潮红,双眼格外冷厉地盯住她:“今日我犯病之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顶着这样凌厉的目光,任阮稳了稳心神,不卑不亢地说了声“是”。
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会医术?”
“只是一些应急的寻常手法而已。”
谢逐临望着她的眼睛格外深邃,突然道:“任阮,前京都富商之一任粤彬的独女。”
隐约意识到对方升起的怀疑,任阮心头一紧。
果然,他无甚波澜的声音里透出危险的审视:“一位娇宠长大的商户姑娘,进了衙察院那样的地方不哭不闹,剑指在脖子上也无甚慌乱,甚至还愿意抛头露面在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协理破案。”
“任姑娘,你还真——”他凑近她,高挺的鼻梁差点就要碰上她的鼻尖,压迫感十足,“——真不像是一位真正的任姑娘。”
一瞬间呼吸交缠,任阮对着这张过于俊美的脸突如其来的靠近,脑子一片空白。
还来不及反应,他冰凉的修长手指忽然抚上她的下巴,从她光滑的下颌线一直揉擦到额头。
任阮:“?”
她挣脱开来,“嗖”的一下起身后退,薄怒道:“大人,请你自重。”
这一下退开使支撑在她身上的谢逐临猝不及防,胸腔尚存的心绞痛让他险些狼狈摔下,好在他眼疾手快自己用手撑住了地面。
任阮对他差点失态的样子视而不见:“大人既然已经无事了,便请起来坐好吧。”
言罢,她立刻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画箱,掩饰住内心的慌张。
他在怀疑她是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任阮了。
她收拾着画稿的手有些发抖。
从原主的记忆里她知道,这个时代是有关于夺舍、巫蛊、鬼神之类迷信的。以金吾卫的能力,如果他有什么反科学的手段能够发现真相,或者把她严刑拷打,她的下场不会比火烧好吧。
正当任阮在旁边胡思乱想时,谢逐临垂下眼,捻了捻干净的指尖。
凑近看的时候没有异常,摸过的脸也确定没有面具。
她没有易容。
“抱歉,任姑娘。是在下唐突了。”他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歉,“京都近日有些异疆之人混入,他们极擅长易容之术。姑娘举止与金吾卫所调查的报告不同,在下难免要确认一下。”
这番解释让任阮心头略略一松,她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无妨,既然大人已经确认,民女也总算是得了清白。”
任阮将画笔都收拾好,不太想继续和他耗下去了:“大人,既然您现在还不太好想起这位要画的人,那咱们就改天再画吧。”
“还有啊,答应赔给大人的十九幅三天之约,因为这张大人新要求的画像耽误了许久,还请大人再给民女一些向后宽延的时间。”
已经打过申时的钟声了,这一整天都差不多磨在了这里,偏偏还无成果。她在心里叹气,将地上的废稿收集好塞进了柜子里。
不过这位指挥使大人好像并没有和她结束今天这场拉扯的意思,
他胸口的闷痛渐渐消去,也不起来,索性就半倚在桌边的矮几上。画室的这边铺了任阮在街市上淘来的花色厚地毯,谢逐临自若地坐在上面,竟衬得这地毯华贵有如进贡的波斯长毛毯。
“任姑娘。”他望着她整理画架,并不回答之前的问题,反而轻飘飘道,“你看到了,对吧。”
任阮才松一点的心被又狠狠提起。她佯装镇定:“大人说什么?”
见她装傻,谢逐临不再绕弯子:“刺青。”
“我身上,有和你之前发现吾六他们一模一样的刺青。”他平静地说,“想知道这个刺青究竟代表什么吗?”
画纸被任阮捏出了不平的褶皱。
谢逐临凉薄的菱唇牵起一丝弧度:“吾六为什么要去大理寺掩盖尸体的刺青,今早大理寺的画像司究竟发生了什么,抬进来的尸体是什么人,我想让你画的女子又是谁。”
“想知道吗,任姑娘?”
他关切的问话淹没在整个画室无声的沉默里。
任阮捏着画纸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良久,她才勉强微笑起来:“大人说笑了。”
“大人也知道,民女只是个寻常商户家里的姑娘,来大理寺协理破案不过是为了赚点赏金养家,哪里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去探究大理寺里的事儿。”她低眉顺眼,“民女不如大人们眼明心亮,也瞧不见您所说的什么刺青啊这样的细节。”
“就算是瞧见了与画像无关的什么东西,民女拙笨,转瞬也就忘了。”
她试探着他的态度:“等民女将不慎破坏的那十九幅画像完成了,自然会懂得自己的本分,不再打扰您衙察院办事,老老实实地回到大理寺做好自己画像师的工作。”
谢逐临菱唇的弧度逐渐趋于讽刺:“任姑娘,你难道以为,画完那十九幅画像之后你就能置身事外l吗?”
还在脑袋里疯狂构思如何把自己撇出去话术的任阮一顿。
“从你撞破我十九幅画像之后,不。”他轻描淡写,“应该是从你发现了吾六脖颈后的六芒星刺青后,你就彻底陷进去了。”
这算是和她摊牌了。她知道的东西太敏感,已经不可能在衙察院的这场大案里明哲保身了。
任阮心里明了,也不装客气了:“所以你想怎样?”
“等我完成十九幅画像,就将我毒哑戳瞎?还是直接灭口?”
看着她一下翻脸得不甚恭敬,谢逐临也不恼。
“你在衙察院闯的祸事,可不止那十九幅画像。还有你从密室顶端掉下来的那个大洞。”他悠悠道,“高楼楼梯处你触发的那个按钮,是连我也不知道的陈年机关。”
“机关年久失修,现在已经合不上了。任姑娘,现在我的密室头顶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洞口,等着你去补呢。”
任阮:??
她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给你重新砌好吗?”
谢逐临摆出淡淡的无奈:“你知道,寻常人等不得入衙察院高楼。我的密室,也只有金吾卫的第一部卫知晓。”
……这话直接切断了她打算筹钱给他去请工匠的心思。
他看向任阮身后高柜里满当当的画稿:“若是任姑娘愿意从大理寺调出,入我衙察院画像协理破案,我会让吾十九将密室修补好,姑娘在此闯下的祸事便可一笔勾销。”
任阮按耐住怒气:“若是我不愿意入衙察院呢?”
他眉眼冷峻:“金吾卫会掐灭任何一个秘辛流传出去的可能。”
之前在被他剑指咽喉时所伤的细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这会儿更是怒意腾升:“是吗?”
这些天倒霉受怕的委屈和怒火再压制不住,她甩手“啪”的一下合上画箱,冷笑道:
“好一个明察秋毫的衙察院,好一个威风凛凛的金吾卫。”
“指挥使大人,你们要怎么查你们的秘案我不管,把我这等无辜平民错抓也罢,但你凭什么要威胁着将我和衙察院捆绑在一起?”任阮一字一句道,“你可别忘了,我一个弱女子,是为何入高楼,为何无意闯入密室?”
“归根结底难道不是金吾卫办事不力,还差点害得我成了你的剑下亡魂吗?”
她提起画箱,高高俯视着地上的他:“我应下为你重绘十九幅画像,我应下三天之约,我帮你画他人的像,那是因为我是一个小小的平民,我惹不起你一位高贵的金吾卫指挥使。”
“哦对,你好像还是一位尊贵的小侯爷。”任阮嘲弄地笑了笑,“但那又如何,我虽为一介商户女,但我有自己的追求,没人能强迫我未来为谁卖命。”
“那十九幅画像,既然我已经许下承诺,那么三天时间我一定会按时拜访贵院,如期完成。这三天,指的是我没有被衙察院其他莫名其妙找上门的事耽误的三天。”她话里夹枪带棒,和他算得清清楚楚。
“至于那个洞,我会亲自来填补它。不需要吾十九这样第一部卫的贵人来屈尊修理,毕竟我也不想委屈我自己屈尊入衙察院。”
她一手提着画箱,另一手还不忘抄过桌上的石门桥案件卷宗,利落地转身告辞:“大人,民女这辈子不想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不想和这样的人走太近。”
一番痛快的陈词后,任阮神清气爽地推开门:“恕难从命。”
“哐”的一声,门被不轻不重地摔上了。
被独自留在画室里的谢逐临怔了怔,眸光微敛。半响,他才低下眼帘,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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