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打定跳窗的主意,任阮盯着提刀正向自己缓步过来的大汉,向后退的方向反而慢慢转向了那被撞开的门去。
那人好像看穿她的动作,凶神恶煞的脸上流露出森冷的恶毒:“你想往下跑?”
任阮已经退到了门口,她只能停下来,故作泪眼盈盈地抬起头,瘦白的小手交叠握住花瓶碎片,颤抖地指向他:“你,你不要过来!”
少女惊恐的声音里带了细小的哭腔,微微抖动的肩头无助又易碎。
这如同幼兔垂死挣扎的可怜模样一下子激起了对方的杀戮欲望,他阴沉沉地大笑两声,大步向她迈来:“跑啊,怎么不敢跑了?”
眼觑见他手中的刀放松警惕地垂在了身侧,她立刻乘热打铁,颤抖地随着他的逼近将碎片往自己这里收了收,捏出虚张声势的脆弱腔调:“你若是再过来,我就动手了!”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是胡渣的肥厚乌唇笑意扭曲。
“动手?小娘们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动手。”
似乎是笃定任阮不过是个只会哭的柔弱姑娘,他往这里逼近的身体姿态越来越放松。任阮看出他的变化,一边继续瑟缩着放松他的防备,一边慢慢横向移动着,想找到一个能够跑向窗户的绝佳位置。
眼见着大汉就要到眼前,在他狞笑着扑上来的瞬间,恐慌无助的少女眼神瞬间一冷。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任阮手中锋利的花瓶碎片被快速地狠狠扎入他的大腿。
在对方不敢置信的惨叫声中,任阮松开手弯腰灵巧地从他吃痛张开的粗壮手臂下穿过,向着大开的窗户的窗户冲去。
大汉暴怒回头,目眦欲裂:“臭娘们!看我怎么杀了你!”
他强忍疼痛回头,双目血红,恨不得扑过来直接将任阮剁碎。
不过此时身手灵敏的少女已经冲到了窗户前。她匆匆向下扫过一眼,很快在人群前面看到了被杜朝抱在怀里的小蛮,已经有大夫模样的人围在旁边,看来是得救了。
还不等她松口气,身后的大汉已然捂着血流不止的大腿起身,一瘸一拐地举起刀向她砍来。
这一下对方必定是抱了必杀的狠心了。只是如今杜朝忙着照顾小蛮,恐怕没办法这么快时间反应过来接应她。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一次感受到身后凶狠的血腥刀风时,任阮没再侧身闪开,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径直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瞬息间,身后大汉的疯狂怒骂淹没在了呼呼的风声和下面此起彼伏的尖叫里。
而跳楼的始作俑者正在脑海里苦苦构思着最佳着陆的人体缓冲姿势。
只要姿势得当,三楼这么矮,应该摔不死她吧。
跳空的那一瞬间她无数头脑风暴旋过。但还不等她继续调整好自己的下落姿势,就直接落入了一个微冷的怀抱中。
像是落了凉薄雪花的松竹清浅香气一下子将她包裹住。任阮脑袋发懵,下意识抓了抓对方,贴近嗅了一嗅。
还挺好闻。
她后知后觉地睁开半只紧闭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冷利的下巴。男人修颈白肤,垂眼看她时长长的睫羽落下小片阴影,愈发衬得疏离冷情。
任阮惊讶地眨了眨眼:“谢、谢大人?”
发现自己仍被谢逐临不松不紧地环在怀里,她小心地抓紧他的衣襟向外伸了伸脖子,才发现两人正从半空中斜飞下来。
是他直接在半空中把自己截住救了下来吗。
“别动。”
男人冷冷的出声打断了任阮难以置信的确认。她乖乖应了一声,窝在他怀着不再探头。
脚一触碰到地面,谢逐临就立刻松开了手。任阮稳住身子,尚来不及朝他道谢,立刻提裙奔向杜朝。
“如何,大理寺的人都就位了吗。”
杜朝连忙点头:“已经让人将整座漫水阁都包围起来了。”他目光落到头发松乱的任阮身上,后怕极了,“姑娘怎么如此以身犯险,若是我没能接住小蛮姑娘……亦或是谢大人来得不够及时……”
她直接忽略了后面的话:“快,立刻让人突入漫水阁,凶手还在里面!”
震惊于眼前这位不要命的奇女子刚从鬼门关回来还在关心案情,杜朝瞠目结舌,感叹任姑娘真是能时刻刷新他对女子的认知。
任阮见他张大嘴不动,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点让人去啊!”
纵然她在大理寺协理画像破案,许多衙役都认识敬佩她,但在外终究不会听她发号施令。杜朝未曾开口,众衙役只能在原地等待着。
杜朝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轻手放开小蛮就要跳起来去发令,两人头顶却突然落下了一片阴影。
高大颀长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低头冷清的目光在两人间无甚感情地划过,然后落到了一旁顿时变得诚惶诚恐的领头衙役身上。
“按她说的做。”
低沉的声音落下,惯会察言观色的领头衙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喝声指挥众衙役出列一队,朝着紧闭的漫水阁大门冲去。
尽管衙察院和大理寺关系微妙,但指挥使大人发话,他们这等基层衙役自然是要立刻执行的。更何况,人家谢大人可不只是金吾卫的指挥使,还是极得皇帝宠信的谢小侯爷。
领头衙役一边继续指使着人包围漫水阁后路,一边还偷瞟着任阮,在心中默默掂量。
看来以后对这位任姑娘,还要再恭敬几分啊。
集中了许多惊奇目光的任姑娘眼见着衙役们冲破门进去,这才心头微松,想起自己刚被人救下还不曾表示谢意,忙回身抬头望向脸冷得像冰块一样的谢逐临。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高高在上传言中藐视性命的人,居然出手救了自己。
这些天算下来他不知帮了自己多少忙,而之前她对他的态度可算不上客气。既然如此,当日他拿剑想封她喉这事儿也算是完全过去了。
她清了清嗓掩饰尴尬,真诚道:“谢大人,今日多谢你。”
言罢,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向他福了一福身。
他眼皮微动,俯视的眼神过来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像是他从前养在西北的那只小豹子。
平日里总维持着奶呼呼的乖巧外表,总在他随手丢给鹿肉时装得格外温顺,也是这样仰着小脑袋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波光潋滟。
其实那藏起来的尖利爪牙,只要一出鞘就能直击命脉。
执拗起来的时候,谁都拉不住。
“任家姑娘。”谢逐临淡淡地移开视线,“你倒是够疯。”
任阮全当他在夸自己,笑道:“大人谬赞。都是大人仗义出手相救,才能让我和小蛮都顺利逃脱。”
言罢,她又福身一礼,便有些急切地转去找大夫问小蛮的状况了。
徒留本在两人间原地装不存在的杜朝,感受到对方似乎被任阮回话一噎,默默擦了擦冷汗。
这事儿说真的,任姑娘确实太疯了。
一个手无寸铁的纤弱女子敢只身进入沾了命案的凶手巢穴救人。从窗户把人直接丢下来,完事儿自己也跳楼。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她还真做得出来。
若是出了差错,她不得直接给现场来了一段抛尸吗,还附送一场自杀。
瞧着任阮自己手上还流着血呢,衣裙脏乱头发散落,在外面完全失了千金姑娘的仪容,反而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照顾昏迷的丫鬟。他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说这任姑娘仗义呢,还是真查案子查疯魔了。
所幸这次杜朝带来的衙役多。几队冲进去,漫水阁中虽然很快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瓷器碎裂声、重物倒地声、骂声、搏斗声此起彼伏,好歹一刻钟左右,便有衙役押着人出来了。
任阮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和她交手的大汉。
他衣衫褴褛,满身血痕,双手被扭在身后出来,脸色依旧狰狞不甘。
被赶得远远的围观百姓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来。
杜朝也喜上眉梢:“终于将这凶手擒获了,可真是折腾死咱们了。”
她却眉头一蹙,伸着头往后看。眼见着一队队衙役跟在押犯人的后面出来了,或捧了案件证物,或拎着可疑物件,很快俱列齐了队伍,便有人上去拿了封条准备封锁现场了。
“诶!等等!”任阮没等到另一人被抓,立刻急道,“先不能走!这里面,还藏了一个凶手!”
这话立刻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衙役们和杜朝都收了喜悦,惊疑地看向她。那被擒获的大汉猛然抬头,毒蛇一样阴鸷的眼光死死盯住她。
任阮连忙将自己在楼梯上时,听到门后脚步声之事细细说给他们。
进去了的衙役有些不信:“姑娘,我们已经将这漫水阁上上下下搜过了。除了这个抓住的,确实没有见到第二个人。”
众衙役都连声附和。
有个衙役小声道:“或许是姑娘在里头太害怕,听错了也未可知?”
众人也点头称是:“想来如此。姑娘家神经敏感,也是常事。”
见他们都不太相信,任阮有些急,但还是耐心朗声道:“我敢只身进去救自己的丫鬟,又如何会被轻易吓出幻觉?”
“恳请各位再进去仔细搜搜,我怀疑这三楼也许还另有密室密道之类的。”
听这话像是质疑大理寺办事不力似的,那衙役很不耐烦,刚要挥手不再理这话本看多的小姑娘,却被金吾卫一个眼刀吓得住了嘴。
一直屁颠儿跟在自家大人身后看热闹的吾十九,终于觑着自家大人的脸色冒了出来。
“让你去你就去,若是真漏走了凶犯,你们谁担待得起。”
见吾十九袖口云纹,众衙役便知这是得罪不起的金吾卫第一部卫。当下心惊胆战,众人立刻领命又入了漫水阁。
任阮不放心,抬脚就要跟在后面一起进去。
后颈的衣领却突然被一提。
谢逐临的低磁声音泛了冷意,落在耳边:
“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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