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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出发

    宋玉竹的身体以不可逆的形式渐渐衰败下来,二月的时候还能看上一整天的折子,到了三月份连半日的精力都没有了。

    为了不影响朝廷运转,宋玉竹决定提前让宋玉潼监国,由左右相辅佐,他准备出宫去一趟江南。

    这一趟说是治病,不如说是去求一个心安,因为前段时间赵骁去上清观烧香祈福的时候,刚巧碰上常明道长。

    常明还在钦天监任职,两人多年未见,便坐下闲聊了一会。

    赵骁虽然没提宋玉竹的身体,可这件事本身就瞒不住。原本他从未缺席过早朝,如今十日里有一两日能上朝。

    再加上赵骁眉间掩盖不住的郁色,常明道长猜出皇上的身体恐怕有恙。

    “将军近来可有心烦之事?”

    赵骁点点头,“确实有心烦的事。”

    “不妨让老道给您占一卦。”

    赵骁历来是不信鬼神的,今日不知怎么了,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大概人们都有类似的想法,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寻找不到答案的时候,便把希望寄托于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两人坐在庭院中的凉亭中,常明从怀里掏出三枚大启通宝递给赵骁:“将军请想着心中所求之事,将钱币爻出,三次为一挂。”

    赵骁接过铜钱放在手中轻轻晃动,默念着求的事,很快便有了结果,常明看着卦象陷入沉思。

    “卦象上看,将军所求之事希望渺茫,但却有一线生机。”

    赵骁眼皮一跳道:“这丝生机在哪?”

    常明捋着胡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我本事没学到家,你若有时间,不妨去一趟杭州的清风观,我师傅他老人家应当能解此挂。”

    赵骁谢过他,回去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宋玉竹,刚巧宋玉竹也拟完诏书。

    第二日早朝便把公主监国的旨意传达下去,在这一年时间里,他修养身体,如果康复,有可能继续任皇帝。若是不在了,宋玉潼便可直接继位。

    下了朝徐冰和几位大臣同时递了牌子要见他,宋玉竹知道这些人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便让他们来尚书房。

    “微臣叩见皇上!”徐冰身后跟着七八个官员同时跪地。

    宋玉竹道:“都起来吧。”

    徐冰单手支着地,半天才站直身体,眼眶已经微微翻红:“陛下,您可要保重好龙体。”

    宋玉竹虚弱的笑了笑:“朕知晓,这一年辛苦几位大人了。玉潼她年纪小,想法可能不成熟,诸位大人要多多包涵。”

    “皇上放心,这是臣等该做的!”徐冰斩钉截铁的说。

    宋玉竹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站在后面的刘蔺已经泪流满面,之前他一直以为陛下能像往常一般,病几日就会慢慢康复。

    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这次病得这么厉害,身体竟然虚弱成这副模样!

    回想起自己的官途,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的明君,若皇上真有一日不在了,自己也不想留在朝中……刘蔺心中隐隐有了辞官的打算。

    宋玉竹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景节,你过来。”

    刘蔺擦了擦眼泪走上前:“陛下。”

    “朕希望你能继续在户部干下去,帮朕管好钱袋子,你可做得到?”

    刘蔺鼻子一酸哽咽道:“臣,臣做得到!”

    “好,那这江山暂时就托付给你们了,莫要让朕失望。”

    站在最后买的沈伦这才听明白,皇上竟有托孤的意思,他茫然的看着其他官员,皇上他……他的身体治不好了吗?那以后科研部怎么办?

    并不是每个皇帝对科研都感兴趣,万一公主登基后不再重视科研发展,自己的毕生心血岂不是全完了。

    从尚书房出来,每个官员都面色沉重。

    徐冰和秦凤图走在最后,虽然谁都没说话,但心里如明镜一般,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

    清明过后,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宋玉竹和赵骁准备踏上南行的路程。

    这次出行,宋玉竹身边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也没有让暗卫在暗中保护,甚至连出宫的消息都没告诉别人,只有赵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宋玉竹化身行医的郎中,赵骁则扮做他的兄长,宋玉竹对这趟旅行非常期待,连带着气色都好了几分。

    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二人把行李收拾好,这次南下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宋玉竹还带了几本医书,一个巴掌大小的自鸣钟和一沓百文面值的纸币。

    宋玉竹抽出一张纸币对着镜子说:“我跟上面的画像不太像了吧。”这段时间瘦的都快脱相了。

    赵骁从背后抱住他,“还是像的,眼睛,鼻子还有嘴都像。”

    宋玉竹偷笑道:“像也无妨,反正百姓也想不到朕会出宫。”

    收拾好行李宋玉竹激动的睡不着,躺在床上念诗:“江南好,风景旧成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说起来两辈子我都没去过江南,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那里的风景。”

    “好。”赵骁微笑着应道,心里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重的喘不过气。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两人就起来了,宋玉竹穿上提前准备的常服,一件浅青色的对襟短袍,下面是同色的长裤,衬得他皮肤如白玉一般。

    再将头发束好,这身打扮跟宫墙外的普通百姓几乎没什么分别,只不过身上多了几分贵气。

    赵骁则穿了一身褐色的短打,袖口用布缠好,看起来像是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师。

    李得海泪眼婆娑的守在门口,见他们走出来忍不住开口道:“陛下,用过早点再出宫吧。”

    “不用了,朕听闻火车站南边的馄饨味道不错,刚好可以去尝一尝。”

    李得海擦着眼泪道:“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奴才担心的紧,要不让奴才跟着您一起去吧,还能伺候您起居。”

    宋玉竹边走边说:“不用了,你在宫里好生待着吧!”

    说完潇洒的挥了挥手,拉着赵骁脚步轻快的朝宫门外走去。

    出宫时还发生点小插曲,二人身上没携带任何令牌,守门的侍卫不许他们出去。

    宋玉竹哭笑不得,自己竟然被拦在宫里了?

    幸好骁骑卫首领认得二人,立马让手下放了行。

    宫门外已经有等待上朝的官员,他们大多住在上京外围,怕误了上朝的时辰,所以来的比较早。

    赵骁随便征用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的是大理寺卿王舒云。

    他赶紧下了马车将车让给二人,心中惊疑不已,皇上和忠勇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宋玉竹坐在马上笑的肚子疼:“哎呦,你看见刚刚王舒云的脸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笑死朕了。”

    赵骁宠溺的看着他:“王大人定以为自己没睡醒看错了。”

    “哈哈哈哈哈……”

    马车穿过正阳街来到西道街,街边多了许多叫卖声。

    宋玉竹掀开车帘朝外看去,早点铺子里,刚揭锅的大包子冒着腾腾的热气,素馅两文,肉馅三文钱。

    “我要吃那个。”

    赵骁勒住绳子,走过去买四个包子,肉素各两个。

    白白胖胖的包子用油纸包住,拿在手里还烫手。宋玉竹吹着气吃了一口,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面皮软糯有嚼劲,馅料满是汤汁,咬一口顺着指缝都流出来了。

    赶紧拿帕子擦了擦,半个肉包子吃下肚宋玉竹就饱了,剩下的包子都被赵骁吃完。

    来到车站附近,宋玉竹又去吃了传说味道极其鲜美的馄饨。

    一碗竟然要十文钱,果然古今一样,车站的附近的饭都贵!

    宋玉竹的嘴被宫里的御厨养刁了,吃着馄饨味道照比御膳房差远了,估计“极其鲜美”只是个噱头。

    只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剩下的自然都被赵骁消灭掉。

    吃完饭赵骁花了十文钱让人把马车赶去大理寺还给大理寺卿,二人来到车站大厅买票。

    一进大厅,就能看看墙上贴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的车程,非常显眼。

    辰时一刻有一辆去南方的火车,赵骁排队花了四百二十文买了两张车票,接下来就剩等车了。

    宋玉竹坐在木头长椅上环视一周,候车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人背着行囊或拎着包裹,时不时低头看着手中的车票。

    这些人除了服装与现代人不同,光顾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辰时一刻,站台外响起汽笛声,上京是始发站所以没有延时的问题,大家排着队朝车上走去。

    赵骁买的是六号车厢,四排的二十三号和二十四号。

    上了车,车上有乘务员正在安排就坐,毕竟有不少人都不识字,要帮他们找到位置。

    乘务员大都是女子,穿着干净整洁的藏蓝色长袍,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头发盘起,看起来明艳大方。

    这些女子都是各地学校招来的,不光有编制,月薪也十分丰厚,一个月能赚到三十两银子。

    不过当初招人的时候可遇上了不少困难,因为乘务员毕竟是走南闯北,抛头露面的工作,比起教师,银行柜员和账房会计等工作,多了几分闲言碎语。

    后来朝廷出面,凡报名应征者,皆赐九品良人的虚职。

    这个官职没有任何权力,只是名头好听罢了,没想到应招的人突然倍增,火车才能如期运行。

    两人找到自己的座位,赵骁将行礼放在头顶的铁架上。这是一个四人座,对面还有两个座位暂时没人。

    赵骁挨着宋玉竹坐下:“累不累?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

    宋玉竹没逞强,昨晚休息的不好,这会确实觉得有些疲惫,侧头靠在赵骁的肩膀小憩。

    等了约两刻钟,火车再次响起汽笛声,窗外的景色缓缓倒退。

    赵骁看着身边沉睡的人,心里默默地估算,还有二百四十二天。

    第182章 坐火车

    火车行驶了一个时辰停在了出京后的第一站。

    巨大的汽笛声把宋玉竹吵醒,他睁开眼睛问:“到哪了?”

    “刚到古安,你再睡一会。”

    宋玉竹抬起头看向窗外,站台上有不少乘客等着上车。

    这些人一部分是经商的商人,另一部分是南下工作的,还有少一些去探望亲友的。

    乘客们捏着票陆陆续续上了车,有两个中年男子拎着行李坐在了他们对面。

    这两人年纪在四十出头,看衣着打扮家境应当还可以,细布做的新式短衫长裤,头发用银质发冠束起。一个个子稍微高些蓄着胡须,另一个个子矮些圆脸。二人应该第一次乘坐火车,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

    人渐渐上齐,乘务员关上车门,火车再次缓缓地启动。

    老式火车有个毛病,启动的时候会突然抖动一下。

    “哎呦!”两人吓得同时拉住椅子,不安的四处张望。

    宋玉竹道:“别害怕,一会行驶起来就好了。”

    “两位大哥去南方吗?”

    对方见他面善,点点头道:“没错,我们要去苏州太仓县探望亲人。”

    “苏州啊,那可不近,你们怎么不走水路去?乘船速度快一些也舒坦一些。”

    年岁稍长的男子道:“实不相瞒,我有晕水的毛病,上了船头晕恶心,若没有这火车,怕这辈子都去不了苏州。”

    “怪不得,晕水确实很难捱,坐火车要方便一些。”

    “小兄弟要去哪里?”年长的男子询问道。

    “我和……大哥去杭州看望朋友。”

    那两人看向旁边的赵骁,被他冷峻的外表和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继续跟宋玉竹攀谈。

    “杭州也不近,要坐七八日的火车呢。”

    “是啊。”宋玉竹之所以没乘船去,选择火车就是想体验一下普通百姓的生活。

    熟络了之后高个男子打开话匣子,“这火车可真是好东西,想去哪就去哪。过去出门若是没有个识路的车夫,两眼一抹黑根本找不着地方。”

    宋玉竹笑道:“可不是,火车确实方便许多。”

    男子捋着胡子继续道:“再有这火车票价也不贵,从古安县坐到苏州,一人只花了四百文钱。”

    同行的圆脸男子纠正道:“是四百一十文。”

    “嗐,出门在外十文钱还叫钱?这要是乘坐马车去得多少钱?四十两银子够呛能到地方!”

    坐在后面的人闻声也跟着附和:“兄台说的没错!前几年我们去一趟扬州,光路上吃住的花销就有五六十两银子。”

    说话的应当是个商人,身材微胖留着两撇胡子,身边还跟着两个伙计。

    商人自报家门,称自己姓周,是做布匹生意的,这次南下就算准备收货。

    他非常健谈且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给人们讲起他过去行商发生的事。

    “没修这条铁路之前,去南方一趟是真不容易。走水路去虽然快,但路上容易碰见水匪,那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一旦碰上他们几乎九死一生。”

    有人问:“周兄台可遇见过水匪?”

    周商户道:“在下不才还真碰见过。七八年前,我乘船去过南方进货。那会儿水路还不像现管的这么严,货船行驶到滁州一带时碰上了水匪。”

    车厢里其他人停下说话,静静的听着他讲。

    “我记得那会应当是五月,端午节前后。夜里快三更了,我正睡得熟,突然被一阵撞击声惊醒,船剧烈的摇晃起来。接着就听见船上有人叫喊着,水匪来了!水匪来了!”

    “当时把我吓得我哟,腿都快不听使唤了。”

    车厢末尾有个半大的年轻人道:“这有啥好怕的,拿起家伙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周商户也不恼笑道:“小兄弟说的没错,可我家中有妻儿老小,怎敢一死了之啊。”

    宋玉竹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有牵挂又怎舍得离开。

    “我当时被吓坏了,出行多年还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吓得钻进床底下,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希望能躲过一劫。”

    大家的心提到嗓子眼,紧张的看着他。

    周商户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没一会那群水匪就上了船,把船上的人都绑到甲板上,然后搜刮船上的钱财。”

    “你们肯定在猜我有没有被搜到,不瞒你们说我还真被他们搜了出来,绑上手脚抓到了甲板上。”

    大伙失望的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这周商户既然没死,肯定遇上不寻常的奇遇。

    周商户道:“那些水匪真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无论男女老幼全不放过,一刀抹了脖子扔进河里了事,等尸首在水里泡上十天半月,大罗金仙来了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我被绑在船边,也不知道从哪迸出来的勇气,转头就跳下河了!河水真凉啊,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彻骨的寒意。”

    商人打了个冷颤继续道:“跳进水里后,绑着手脚的绳子被我挣扎的散开,刚好我会凫水,拼劲全力顺着水流游到岸边,再后来拔了一颗金牙当盘缠,平安的回了家。”

    听到他安全到家,大伙激动的抚掌道:“真是够惊险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宋玉竹道:“普通人遇到这种事肯定当时都吓懵了,您还能跳下河求生,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商人笑着摆手,“过誉了,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乘船外出了。如今多亏了朝廷给咱们建了铁路,去哪都安全,还方便快捷!”

    这几句话说到宋玉竹心坎上,满眼笑意的点头。

    赵骁小声的说:“几个水匪而已。”

    宋玉竹忍俊不禁,轻轻撞了他胳膊一下,这叫融入百姓,你懂不懂啊~

    *

    快到午时火车上开始售卖盒饭,乘务员推着小车,里面装着两个大木桶,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

    一荤一素两个馒头要二十文钱,盛在不锈钢的碗里非常方便。

    不少人掏钱购买饭菜,赵骁也买了两份。素菜是清炒土豆丝,肉菜是白菜炖猪肉,味道一般,盛在量大,胃口大的人也能吃饱。

    宋玉竹只吃了半个馒头就饱了,剩下的自然都留给了赵骁。

    下午宋玉竹没什么精神,靠在椅子上假寐,顺便点开系统看一下上京怎么样了。

    点开系统,刺眼的倒计时让他心里一颤,立马翻开地图不去看它。

    跟往常一样,早朝已经结束,宋玉潼正在偏殿跟太傅下围棋。太傅手执白棋,宋玉潼手执黑棋,看了眼棋盘,黑棋已经被白棋团团围住,已无回天之术。

    宋玉潼捏着棋子扔不肯放弃,皱着眉仔细的观察着棋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宋玉竹以为妹妹即将投降时,她突然将手中的黑棋落在棋盘上,一瞬间改变了局势。

    太傅捋着胡子露出笑意,“殿下这招以进为退不错。”

    紧接着二人又下了起来,这一盘棋下了一个时辰,最后宋玉潼还是败了。跟太傅比起来,她毕竟嫩了点,不过能下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错,宋玉竹自己都不见得能下过妹妹。

    下完棋太傅便告退了,宋玉潼又让内侍将奏折搬来,开始今日的工作。

    宋玉竹看着那一箩筐的奏折,脑袋疼起来,看着妹妹一板一眼的批阅奏折,既觉得心安又有些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这般忙碌。

    火车又停靠了两个车站,车厢里的人才坐满。

    到了傍晚,卖饭的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卖晚饭。

    两人吃完饭准备去休息了。

    晚上乘客可以去列车最末端去买卧铺票,不过卧铺票价非常贵,一晚就要五百文,普通人根本舍不得花这个钱。

    宋玉竹因为身体原因必须休息好,两人带着行囊去车厢最末端。

    每间卧铺里有四张上下铺的单人床,比现代的卧铺稍微宽敞一些。

    赵骁原本想单独包下一间,可惜卧铺都被订满了,只剩下最后一间还有空余的两张床。

    没办法,二人只能买了一间合住的票,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住了一个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厮伺候着。

    两人一进来,那人便皱紧眉头,目光不客气的上下打量,见他们衣着普通,口气十分猖狂道:“你们俩去别的地方住,我补给你们双倍的钱。”

    宋玉竹刚想说话,赵骁更不客气道:“我给十倍的钱,你出去。”

    那人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们,反而指使起自己的小厮帮他捶腿按腰。

    “你还好吗?”赵骁扶着宋玉竹合衣躺下。

    “没事。”宋玉竹轻咳了两声,目光落在对面的床铺上,刚好那人也在看宋玉竹,脸上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宋玉竹心里想笑,对方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对面的男子突然破口大骂:“哎呦!你这个不懂事的畜生!下手没轻没重,小爷的腰都快被你锤断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厮跪在地上磕头。

    男人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怒道:“丢人的玩意,今晚出去站着睡!”

    “是。”小厮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赵骁眉间已经聚起怒气,宋玉竹怕他惊动车上的其他人,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这次微服私访不就是为了体察民情嘛,若是曝身份岂不没了意思。

    赵骁抓着栏杆一下跃到上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擦了起来,目光阴沉沉的盯着对面的男子。

    那人被赵骁吓了一跳,嘴里嘀咕两声便没敢再找麻烦。

    一直到深夜,宋玉竹突然被吵嚷声吵醒:“我的玉佩丢了!那可是祖传的玉佩,一块价值千金!”

    第183章 救人

    宋玉竹迷茫的睁开眼睛,见赵骁已经站在自己的床边,正虎视眈眈的瞪着对面。

    那人大声喊着:“我玉佩丢了!快去报官,快去报官!”

    小厮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就叫来巡逻的官差。

    “怎么回事啊?”官差打了个哈欠,黑着脸走进来。任谁三更半夜被叫醒都不会太高兴。

    “官爷,我祖传的玉佩丢了,明明昨天还在我身上挂着!”对面床铺的男子道。

    “仔细找找,是不是掉哪去了?”

    “哪都找遍了,肯定是让人偷了!”那人目光瞥向宋玉竹和赵骁二人。

    官差也看过来,打量着二人道:“你们有没有拿他的玉佩?”

    “没有。”赵骁一口否认。

    男人一听就炸了:“肯定是他们拿的,看他们穿的穷酸样,怎么住得起卧厢,定是惯偷!”

    衙役倒也讲道理:“无凭无据,你这么说不太好吧,这样我搜搜他们的包裹,若是没有就不准闹了。”

    男子勉强同意,官差道:“你二人起身容我搜一遍,也好洗脱嫌疑。”

    宋玉竹下了床,拉着赵骁走到门口,让他搜包裹。

    官差打开两人的包裹看了看,里面除了衣物就是书,根本没有对方说的玉佩。

    结果男子不依不饶:“包裹里没有,定是藏在身上,官爷不妨搜身肯定能找到。”

    “放肆!”赵骁怒目而视,差点一脚踹过去。

    宋玉竹拉住他道:“你的玉佩什么模样?价值几何?何时发现没有的?”

    “是青绿色的玉佩,价值百两银子,就刚刚没有的。”

    “你既然怀疑是我们拿的,总归要有证据,若搜身后仍旧没有你该怎么办?”

    男子有些无赖的说:“没有就没有,还能怎么办?”

    “那肯定是不行的,大启律令,凡诬告一人者,杖三十罚银一百两,诬告两人者,杖五十罚银三百两。”

    “正好官差也在,烦请帮忙做个证,如果没有找到他丢的玉佩,请按律法执行。”

    官差点点头:“公子说的没错,你确定要搜身吗?”

    那人明显有些慌了,他没想到宋玉竹还懂律法。原以为他们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吓一吓让两人离开厢房。

    他尴尬的吞咽着口水道:“兴许是我落在哪了,不用搜了……”

    官差见状呵斥道:“无事不准再大声喧嚷!”

    “是,是。”男子回到床上,不一会传来鼾声。

    这一折腾宋玉竹也没了睡意,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什么时辰了?”

    “刚到丑时,你再睡一会吧。”赵骁拿衣服披在他的肩膀上。

    “睡不着,你若不困就陪我坐一会。”

    赵骁坐在他身边,睨了眼对面床上的人:“要不要把他弄走?”

    宋玉竹摇摇头,这种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动动手指就能碾死,根本没有生气的必要。

    “咱们出来这么久,不知道玉潼能不能应付过来。”

    赵骁拉住他的手道:“既然决定出来,上京的事就别再担忧了。”

    “阿骁,这次南下……兴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也许找不到。如果我离开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宋玉竹转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赵骁握着他的手一紧:“不会的,肯定能找到办法!”

    这是两人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尽管很沉重但却避免不了。宋玉竹怕自己死后,赵骁会跟着自己一起走。

    “你还年轻,在我们那个时代,三十多岁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你可以开启新的人生,结识新的朋友……”

    “玉竹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赵骁呼吸急促,喉咙里仿佛噎着石头,咽不下吐不出。

    他没法想象宋玉竹不在了,光是想想都难过的要命,如果真有那日,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一起离开!

    宋玉竹轻轻的靠在他肩膀上:“玉潼她还太小,一个人面对偌大的朝堂,我不放心。”

    沉默片刻,赵骁抱紧他道:“我会辅佐她到成年。”这算是变相答应他不会寻死。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如今玉潼才十三岁,等到十六岁及笄还有三年时间,希望这三年他能从悲伤中走出来。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一轮红日从东方缓缓升起,一瞬间光芒笼罩大地,驱散了所有阴霾。

    *

    天亮后两人又回到之前的车厢乘坐,卧铺票也没退,夜里还要回来休息。

    昨晚他们没在这边,坐在对面的两人占了他们的位子休息,见人回来了连忙起身让出座位。

    经过攀谈得知,这二人姓杨是堂兄弟,高个子年纪大的姑且叫杨大哥,圆脸的男子叫杨二哥。

    售卖早点的乘务员来了,早餐有包子和馒头,还有米粥和咸菜,十文钱一份,味道十分一般,只是能填饱肚子而已。

    宋玉竹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脸色稍微好一些。

    赵骁有些后悔乘坐火车,不但休息不好,吃的东西也太简单了,这一路玉竹肯定又得清瘦几斤。

    吃完饭车上的人又闲聊起来,宋玉竹侧头听着,时不时说上几句,气氛十分和谐。

    大概男人上了年纪对朝堂上的事都特别感兴趣,谈着谈着就说到朝堂,大启的民风开放,并不限制百姓议论朝政。

    “要说今年最让人高兴的事,就是辅国将军打败金国,夺下四座城池,可真是大快人心!”说话的是杨二哥,昨日他还不怎么说话,大概这一夜跟车上的人混熟了,打开了话匣子。

    “可不是,得知打败了金国,我家连放了半个时辰的鞭炮!”

    “我们那家家户户放鞭,比过年还热闹!”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中原百姓苦金人久矣,过去经常能听到金国骑兵入境烧杀抢掠的消息,对金人的恨意是刻在骨子里。

    作为讨论的主人公,赵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坐在对面府杨大哥突然道:“说起来,这位兄弟跟辅国将军长的有几分相似。”

    宋玉竹吓了一跳,以为他被人认出来了。

    “不过你比将军看着年轻一些,也不如将军魁梧。”

    赵骁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道:“那是自然,我怎敢与将军相提并论。”

    宋玉竹偷偷翘起嘴角,估计谁都想不到,坐在这里的人就是辅国将军本人。

    大家又把话题转到这场战役上。

    “辅国将军真厉害!听说他摔五千兵马,打败金国二十万大军!”

    “噗!”沉稳如赵骁也被他们惊了一下,没忍住把嘴里的水喷了出去,五千对二十万?这得是天兵天将才能打的过吧!

    宋玉竹憋笑憋的难受,捂着嘴轻咳。

    他假装质疑道:“不可能吧,西关不是驻守着十万大军吗?怎么才带五千人马?”

    杨二哥解释道:“你哪知道辅国将军天生神力,手持三百斤的长刀,单枪匹马冲进敌营,一刀砍下耶律可汗的头!对方没了主将,像无头苍蝇似的,自然被咱们打的落花流水!”

    赵骁惊讶的“噢!”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三叔朋友的外甥就在上京当兵,还是个将军嘞!这些都是他写信说的。”

    赵骁牙根痒痒:“敢问那位将军贵姓?”

    杨二哥颇为自豪道:“姓葛。”

    宋玉竹拿医书挡着脸,笑得直哆嗦,葛中顺敢这么编排你们将军,回去肯定有你好果子吃。

    远在上京操练士兵的葛中顺忍不住连打了三四个喷嚏,陈靖递给他一块帕子:“伤寒了?”

    “没有,鼻子刺痒,可能谁想我了。”

    *

    宋玉竹因为心情高兴,中午多吃了半碗饭。

    中午火车在汴城停下,这里是个大站,要停一个时辰,有不少人借机会下车透透风。

    汴城站台边上有不少卖东西的商贩,都规规矩矩的推着小木车排成排,不敢上千拉拢客人。

    因为天气炎热,有人卖起了冰牛乳,跟后世的冰沙差不多,用牛乳和糖水掺进冰块,撒上一些煮熟的红豆和红枣碎,乘在竹碗里,一碗只要三文钱。

    赵骁下车买了两碗,又买了些干果和点心,路上吃着解闷。

    两人正吃着冰牛乳时,突然听见附近车厢传来一阵凄厉的呼救声:“快来人救救我儿子!来人啊!”

    宋玉竹闻声立马站起来:“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疾步走向前面的车厢,不少人正围着看热闹,里面传来女人啼哭声。

    “让一下,我是郎中!”宋玉竹提高音量。

    前面的人赶紧让开一条路,二人走上前,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似乎被食物卡到气管,双手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脖子,憋得面色潮红,口唇青紫。

    女人用力敲击着男孩的后背,可食物根本出不来,眼见孩子快憋死了,女人心急如焚,竟伸手去扣孩子的嗓子。

    “夫人快放手,我是郎中让我瞧瞧!”

    女人一听放开手哭求道:“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情况危机,临时教他们办法已经来不及了。

    宋玉竹拉起男孩,从身后抱住他,一手握拳抵在男孩脐上两指处,另一只手包裹住拳头用力向上顶,这就是现代常用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八九岁的孩子分量不轻,他本来身体就虚弱,只能硬着头皮用尽全部的力气向上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孩子突然喷出一块食物,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女人激动的抱住儿子瘫坐在地上,幸好在车上遇上了郎中,不然今日儿子就交代在这了!

    “多谢恩公救命!”女人拉着儿子磕头。

    宋玉竹虚弱的摆摆手:“快起来吧,下次吃东西小心……”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第184章 选择

    赵骁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将人抱起来,朝卧厢走去。

    周遭有打算上前看热闹的人,被他阴沉的脸吓得自觉让出一条路。

    一路抱到卧厢放在床上,探了探鼻吸,呼吸绵长仿佛睡着了一般。

    “玉竹,玉竹醒醒。”赵骁轻轻拍了拍他,没有任何反应,应当跟上次一样,又陷入昏迷了。

    “哎,这人怎么了?别是死了吧?”对床那男子不知死活的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赵骁转过头。

    “一动不动的……”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火药,没了宋玉竹阻拦,赵骁仿佛猛虎出笼,抓住那人的发髻,一把将人拉下床,拖拽到外面的走廊里。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男子拼命的挣扎,奈何对方力气实在太大,根本没办法挣脱。

    男子的小厮闻声冲过来帮忙,被赵骁一掌砍在后颈,软软的摔倒在地。这会他终于后悔刚刚说话不过脑。

    他本是家中幺子,从小被家里人宠惯了,以为天下都围着他转,却不知出门在外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不小心就搭上自己的小命。

    “我……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则个吧……”

    赵骁没说话,身上的煞气冲天,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把男子吓尿了。

    他嚎叫着大喊:“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赵骁卸掉他的下巴,把人一直拖到最角落里才开启暴揍。

    一拳捣在他的面门上,直接打的他鼻口喷血,再一拳打掉他满口牙齿。

    赵骁面无表情的揍着他,没一会男子便瘫软在地上没了挣扎的力气,像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货色,杀他比杀一只鸡难不了多少。若不是当着玉竹的面不好动手,昨日在他找麻烦的时候,赵骁就把他丢出车外了。

    有人听到声音探出头来,一开始还打算劝架,结果看赵骁这么凶狠,吓得赶紧关上卧厢的门不敢再出来。

    “住手!不许打了!”巡逻的官差终于赶到。

    赵骁顿了一下找回理智,撒开手将昏迷的男子扔在地上,他抬起头,沾着血的脸仿佛从地狱来的修罗。

    官差吓得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抽出腰间的佩刀:“你…你要干什么!”

    “去打盆水给本将净手,玉竹闻不得血腥味。”

    “啊?”官差闻言人都傻了,心想这人莫不是失心疯吧?!

    赵骁皱眉,出来时身上没带着证明身份的令牌,想起纸币上有自己的肖像:“掏出钱认认我是谁!”

    官差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一沓钱币,仔细一看眼前这人分明跟五十文上的辅国将军一模一样!

    “此人冒犯了我,将他丢下火车。”

    官差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的拱了拱手,扭头就朝火车头跑去,禀报给上官。

    负责这趟列车的车长,听闻辅国将军在车上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来。

    刚巧他也在军中当过校尉官,一见赵骁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跪拜在地上道:“卑职不知大将军在车上,有失远迎是下官失职!”

    赵骁刚刚换了身衣服,脸上的血也洗净了,语气淡淡的说道:“无妨,此次是我与陛下微服出宫,若不是碰上宵小也不愿透露身份。”

    “此人三番五次冒犯皇上,我已将他正法,你派人找到他的家中,传我的命令,将他亲族全部刺字流放边关。”

    车长余光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心登时跳到了的嗓子眼,没想到皇上竟然也在车上!

    竟然还被人冒犯了!

    这人可真是够不长眼的!

    “卑职遵命!”

    赵骁摆摆手让他把外面的人带走,见列车长跪在地上不动:“还有何事?”

    “将军,此处太简陋,还请您和……圣人移步到前面的车厢休息。”

    每辆火车的第二节车厢都有专供车长休息的房间。那里虽然不抵皇宫豪华,但也比这里宽敞许多。

    “不用了,皇上不想暴露身份,这件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不许派人过来打扰,也管好你的手下,莫要出去胡说八道!”

    “遵命!”车长躬身从车厢走出来,衣服被冷汗浸透了,将军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

    外面四五个官差等候在一旁,见车长出来连忙上前询问:“大人,里面真的是辅国将军吗?!”

    “没想到将军居然坐了我们这趟车!”

    车长沉下脸道:“住口!不准胡说八道,今日的事都把嘴封严了,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否则以后就甭在这车上干了!”

    “是,是……”大伙连连应声。在列车上当官差可比普通衙役赚的多多了,谁也不敢为几句话丢掉自己的铁饭碗。

    “那这人怎么办?”

    车长瞥了一眼满脸是血昏倒在地的男子,冷哼一声:“将他绑了押到装煤的车厢里,等到了站直接送往当地官府。”

    这回大家心中明了,厢房里的肯定是辅国将军没跑了。

    *

    车厢内,赵骁正在给宋玉竹喂水,把人扶到自己臂弯,用小汤匙一点点的喂,这样既不会流出来,也不会呛咳到他。

    上次宋玉竹昏迷就是他照顾的,也算是得心应手,只是不知道这次他会昏迷多久。

    喂完水把人放回床上,赵骁用手背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盖好被子转过身,抬起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没事的,等找到一清道长玉竹一定会好起来的。

    此时躺着床上的宋玉竹正经历着惊骇的体验。

    昏过去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仿佛掉进一个漆黑的深渊里。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一些模糊的声音。

    宋玉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声音稍微清楚一些,一个是嘈杂的列车声和赵骁的说话声,另一个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心率检测仪的滴答声。

    他听见赵骁因为同车厢的男子一句话瞬间暴怒,将那人带出了车厢。

    宋玉竹想要开口阻拦,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那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赵骁暴怒的模样,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冷漠无情,心狠手辣,怪不得当年徐冰一眼就看透他的本质,游说自己登基做皇上。

    不过宋玉竹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在,赵骁就永远不会变成杀戮的机器。

    他渐渐把注意力放在第二个声音上,耳边仪器的滴答声越来越响,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307换药了,”护士将营养剂挂上,另一边拧进手腕上的预留针孔上,调好流速检查输液管是否畅通,记上时间,等下过来取空瓶。

    宋玉竹惊讶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在刚刚一瞬间,他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流进了身体里。

    他打了个冷颤,脑袋里一片混乱,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他难道要在另一幅身体里醒了?

    不一会病房里又传来第二个脚步声。

    “孙姨来啦?”

    “嗯,小李今天没来啊?”一个年纪稍长的声音传来,听着有些耳熟。

    接着宋玉竹感觉好像有人在给自己擦脸,然后手脚都擦了一遍。

    “李姐女儿病了,我今天替她。孙姨,你跟这病人是亲戚吗?”小护士见她照顾的这么周到,有些疑惑的问。

    “不是,宋大夫之前救过我儿子的命,刚巧我在医院当护工,所以就多看顾些。”

    宋玉竹想起来了,之前自己确实给一个姓孙的护工家属做过心脏手术,之后那位大嫂经常给他送饭菜和水果。

    “怎么不见宋大夫的家属,他这是得了什么病?”小护士翻着记录册询问。

    孙姨涮了涮毛巾道:“你刚调住院部不久不认识,这是咱们医院之前胸外科的宋主任,他父母已经离世多年,身边也没什么亲人。”

    “啊?”小护士惊讶的叫了一声,仔细打量床上的人,虽然床上的人脸色不太好看,但也能看出年纪并不算大,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前段时间宋主任做手术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脑袋磕在手术台上,脑内出血陷入昏迷,因为没有家属签字手术错过了最佳时间。”

    小护士说:“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抖音刷到那个猝死的医生就是他啊?!”

    孙姨点了点头:“这件事影响不太好,医院为了名誉把人勉强抢救回来了,不过……”

    她指了指宋玉竹的脑袋,“除非有奇迹,否则这辈子都醒不来了。”

    “真是太可惜了……”学医的都知道能当上外科主治医师的人有多厉害,更别说他才三十多岁。

    外面传来呼叫护士的声音,小护士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孙姨叹了口气继续帮宋玉竹擦洗身体,洗完默默的说:“宋主任,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

    宋玉竹心中五味杂陈,原来他还“活着”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如今有两条路摆在面前,如果他努力朝原来的方向走,兴许可以从病床上醒来,继续做他的医生。选择另一条路,“宋主任”恐怕会永远留在病床上。

    再次面临选择,宋玉竹依旧毫不犹豫的转过头,朝轰鸣的列车声中跑去,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

    前方渐渐亮起白光,宋玉竹加快步伐,近了,越来越近,终于他冲破黑暗睁开了眼睛。

    “赵骁!”宋玉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旁边赵骁赤红着眼,紧握着他的手道:“玉竹,你醒了。”

    宋玉竹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这次我又睡了几天?”

    “不长,只睡了五天,明日我们就到杭州了。”

    “还好,没错过最后一站。”

    第185章 清一道人

    这次醒来宋玉竹的身体比之前更虚弱了,脑海里的倒计时依旧挂在上面,分毫不差。

    宋玉竹没跟赵骁说自己昏迷的一段时间看见了什么,第二天中午火车终于抵达了杭州站。

    在这里下车的人不少,两人又碰上那对母子。

    女人一见宋玉竹激动的拿着一个包裹走过来:“恩公!”

    宋玉竹虚弱的笑笑:“夫人又见面了。”

    “那日恩公救了犬子,还没好好感谢,这里装着是我们自己家树上结的大枣,最是补气血,恩公若不嫌弃拿去吃!”

    一袋大枣值不了几个钱,却是她的一片心意,宋玉竹接下来朝妇人道了谢。

    出来杭州车站,大门口外停着不少马车,也有简陋的平板牛车,一群车夫涌上前攀谈:“兄弟去哪啊?”

    “住店还是打尖?”

    “包车吗?一日只要三百文……”

    宋玉竹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分明就是后世车站门口的出租车司机拉客的模样。

    赵骁停住脚步:“哪辆车是你的?”

    一个头发花白,身穿褐色短打的老车走上前道:“牵头那个蓝顶的马车就是我的。”

    “租一日三百文?”

    车夫点了点头:“只要是杭州城内,去哪都成。”

    “带路吧。”

    “好嘞!”老车夫接到活计高兴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赵骁扶着宋玉竹跟在后面,眼下玉竹的身体太虚弱,走不了太远的路,不如包车来的方便。

    走到马车旁边,见上面还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长得虎头虎脑,手里捧着馍馍,看见人也不认生,笑眯眯的招呼他们上车。

    “虎子,回家去吧。”

    “哎!”小孩麻利的爬下马车,一个人颠颠的跑远了。

    “老丈,这孩子是你孙子吗?”两人坐上马车,这车从外面看着不大,坐上去空间倒是不小,里面收拾的很干净整洁,还铺着芦苇编制的垫子。

    车夫:“没错,是俺的小孙孙。”

    “让他一个人回去没事吗?街上人来人往的,小孩子别跑丢了。”

    车夫调转了车头道:“没事,我家就住在街对面的胡同里,那小子天天跟我出来看马。车站揽客的人多了什么人都有,去年有人偷偷给拉车的牛马喂掺了毒的豆饼子,死了好些牲口。”

    宋玉竹啧了一声:“真够缺德的。”

    “可不是!出来拉车的基本上都指着一头牲口过日子呢,你说把这牲口毒死了让人怎么活啊?”

    赵骁道:“官府不管吗?”

    “管,那也得找着投毒的人不是?车站这人多手杂,乱糟糟的不好找,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打那以后我出来拉车,这孩子就帮我看着马,省的被人害了马。”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出火车站外,车夫询问:“两位小兄弟要去哪?”

    赵骁道:“清风道观。”

    “那可不近,二位若是想上香还是推荐你们去灵隐寺,听说那里比较灵。”

    宋玉竹道:“我们去清风道观找人。”

    “哦哦,二位要是没吃东西,最好先备上干粮和水,不然这一路没地方吃东西。”

    “劳烦老丈带我们去买干粮吧。”

    “得嘞!”车夫抽了个响鞭,马车嗒嗒的走起来。

    车夫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嘴没停过,说着杭州城的各处名胜古迹,以及城中哪的糕点最好吃,哪里的饭菜又贵又坑人。

    宋玉竹靠在赵骁肩上,一路听着倒也不觉得闷。

    “前面就是桂香坊了,这里卖的糕点味道不错,我家虎娃子就特别爱吃。不过价格贵上那么一点,十文钱只能买几块栗子糕。”

    宋玉竹和赵骁下了马车,进去转了一圈,买了一盒糕点。

    车夫又带两人去买了冰饮,精糕和一些零碎的吃食,见差不多了赵骁让他直接去清风观。

    这一路果然如车夫所说非常远,宋玉竹在地图上看着也有三十多里地,马车走了大半天。

    抵达的时候天色都暗了,车夫着急回家,宋玉竹给他结了钱。

    “清风观在山顶,二人得自己爬上去了,夜间山上不安全,不如在山脚的驿站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去。”

    “好的,多谢老丈。”

    车夫赶着马车走了,二人站在山脚向上望去,这个高度让宋玉竹心里打起鼓。

    若是之前身体健康的时候登上山顶,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不过现在身体太虚弱,他怕半路上走不动了。

    赵骁看出他的困扰:“没事,我背你上去。”

    这一路他已经等的太急,迫不及待去见清一道人,根本不愿在山下多住一晚,当下便拉着宋玉竹朝山上走去。

    羊肠小路曲折蜿蜒的向上延伸,青石铺成的台阶只能容一人经过。

    宋玉竹走在前面,赵骁跟在后面,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累的喘不过气了。

    赵骁道:“我背你吧。”

    宋玉竹抬头看了眼山顶点点头,自己走的太慢了,天黑也未必能到。

    赵骁蹲下身子,宋玉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身体一轻就被他背了起来。

    “重不重?”

    赵骁颠了两下:“还不如我的刀重。”

    宋玉竹想起火车上,杨二哥说他手持八十斤的长刀,忍不住笑起来。

    赵骁的肩膀又宽又结实,宋玉竹趴在上面听着他的呼吸,感觉格外安全。

    步行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山顶,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头,天地间只剩一片灰蒙蒙的黑。

    两人走到了道馆门口,大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一丝灯光。

    “不知道清一道长在不在,我们这么贸然前来……”宋玉竹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道馆里传来一阵呵斥声。

    “孽畜,又偷吃老子的东西,打死你!”从里面突然窜出一条大黑狗朝两人扑了过来。

    宋玉竹吓了一跳,赵骁连忙把他挡在身后。

    “畜牲,回来!”院里传来一声呕吼,大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又跑了回去。

    两人推开门走了进去,见院子里有两个黑影,一个是刚刚的那条大黑狗,另一个则是身材佝偻的老人。

    “请问阁下是清一道长吗?”宋玉竹试探的问了一声。

    “找我干嘛?”老头转过身看着二人。

    “我……我们受常明道长指点,过来找您解惑的。”

    老道冷哼了一声:“他会指点个屁,自己都没学明白还给别人指点。”

    宋玉竹和赵骁面面相觑,没想到清一道长竟然是这样一个人,跟想象中的仙风道骨完全挨不上边……

    老人背着手朝观里走去,宋玉竹和赵骁连忙跟上。

    这里一共有三座大殿,供奉着道家的三清,清一道人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盏灯烛点燃。

    宋玉竹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老人家身材清瘦,眉毛和胡子都白了,长长的垂下来,颇像以前电视剧里老神仙的模样。

    身上穿着灰扑扑的道袍,上面打了不少补丁,看着精神不错,身体也十分硬朗。

    “走吧,去后院。”老道举着烛台走在前面,宋玉竹和赵骁跟在他身后。

    因为香火不盛,道观显得十分破旧,雕塑上的油彩斑驳的不像样,被灯烛一照影影绰绰。再加上山顶的气温比较低,穿堂风吹过来,后背凉飕飕,平白多出几分阴森的感觉。

    穿过正殿来到中殿,侧边有一排矮小的房子,这里便是清一道人的住处了。

    从始至终老道都没问过两人姓甚名谁,来这解什么惑。

    进了屋,大黑狗也跟了进来,老道抬腿踢了它一脚:“出去玩。”

    大黑狗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老道长先净了净手道:“寒舍简陋,两位贵人随便坐吧。”

    宋玉竹搬来两个矮凳子拉着赵骁坐下。

    清一坐在两人对面,目光灼灼的看向赵骁。“你身上的杀业太重,以后多行善积德,方有善终。”

    宋玉竹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这老道还挺厉害的,一眼就看出赵骁的身份。

    赵骁不甚在意的说:“您不用看我,帮忙看看他。”

    清一把目光转向宋玉竹,眉头微微皱起,半晌才捋着胡子摇摇头:“贵人乃是世外之人,贫道看不出。”

    这回宋玉竹更惊讶了,他居然能看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赵骁急切道:“常明说您能解卦,请帮我们解一卦!”

    清一却没有直接给宋玉竹解卦,而是伸手要号他的脉。

    宋玉竹将手伸过去,老道长探了探便收回了手。

    “五脏皆康健,脉像却如老人一般没有力气,此乃天人两衰之症,贵人最多剩下一年的寿命。”

    宋玉竹面色不变道:“道长可有医治的办法?”

    清一摇头,“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不过你这病确实有一线生机。”

    赵骁激动的站起来:“什么办法?!”

    宋玉竹心跳也加速起来,难道他真的有办法能阻止自己身体衰败下去吗?

    清一道长:“这个办法我没用过,只是听师父他老人家提起过,究竟有没有用,我也不得而知。”

    “此法名叫定魂术,将你的魂魄稳定住,兴许身体就不会衰败的这么快。”

    赵骁道:“那烦请道长快快施展吧!”

    “先别急,我得提前准备几日。”

    赵骁高兴的拉住宋玉竹的手道:“玉竹,我就知道肯定有办法!”

    宋玉竹笑了笑,但笑意并未达眼底,不是他不相信清一道长,这东西怎么看也不像玄学能解决的。

    系统的倒计时显示着二百三十一天,三小时,四十五分,像定时炸弹一般牢牢的压在心头。

    只不过刚有了一点希望,他不愿赵骁再落空。

    “劳烦道长,这几日我们可以在山上休息吗?”

    “随便住,不过要自己收拾屋子,我可不管。”清一说完话便把两人撵了出去。

    第186章 身体恢复

    寺院里的房子大多年久失修,有的没了门,有的没了房顶,两人挑了一间没窗纸的算是这里最好的房子了。

    屋里有一张矮脚床,看着够大应该能睡下两个人,其他的家具还有一张缺了角的桌子和一个木头柜。

    宋玉竹拉开柜门查看时,居然从里面钻出一只大老鼠,吓得他差点原地升天。

    赵骁道:“要不我带你下山去住,等道长准备好了,咱们再回来?”

    宋玉竹摆摆手:“咱们是来求人的,怎么也得有几分求人的姿态。”

    “那明日我下山去买些东西,把屋子收拾收拾。”

    “好。”

    天色已晚,今天不方便再收拾了,赵骁把包裹里的衣服铺在床板上,两人勉强凑合一宿。

    第二天,天一亮赵骁便一个人下了山去采购东西。

    宋玉竹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木板床睡的浑身僵硬。

    不得不说古代的空气是真好,特别这种人迹罕见的深山中,深呼吸一口气,全都是草木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

    四月中旬的山顶早上还能看见霜花,他本来身体不好更畏寒,索性直接把最厚的棉衣都穿上了。

    刚出门大黑狗听见脚步声,嗖的一声窜过来,倒没有往宋玉竹身上扑,而是围着他闻来闻去,最后确定他没有危险,甩了甩尾巴又离开了。

    沿着石板小路往下走,就到了昨晚清一道人住的地方,老人家大概觉少,早早就起来了,坐在空旷的地上打坐。

    宋玉竹不想打扰他,便一个人在道馆里走了走。

    正殿是三座大殿中面积最大的,里面供奉着元始天尊,虽然塑像上面的油彩驳落了不少,但也能看出之前颜色多瑰丽。

    前面的供桌上摆着几个干掉的水果,上面落了一层灰,旁边的香炉已经许久没人上香了,地上还有三个蒲团,大概被黑狗当成狗窝沾满了狗毛。

    宋玉竹捡起一个拍了拍,跪在上面双手合十,虽然他上辈子是无神论者,但这一世心中对神明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他没求道祖保佑自己长命百岁,而是希望赵骁能有个善终,如同清一道长所说,他这一生杀业太重怕老了不得善终。

    拜完道祖起身又去了后面的两个殿转了转,中殿还好,里面虽然也有些破败,但好歹还能转转,最后一个殿房顶塌了一半,雨水把道德天尊半边脸上的油彩都冲掉了,看起来格外凄凉。

    宋玉竹心想等自己这趟回去,高低让杭州知府派人将清风观修缮一下。

    再次回到中殿时,清一道长已经不见了,宋玉竹去他屋子里找了找,发现也没看见人。

    “睡醒了?”身后突然传来清一道长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嗯。”宋玉竹点点头,心想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清一径自倒了杯水一口喝完:“过来坐。”

    宋玉竹走过去坐在旁边。

    两人鼻口观心,宋玉竹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昨日我说的定魂术是骗你们的。”

    宋玉竹眉头微皱:“您为何要这么做?”

    “那小子快魔障了,若不给他点希望,只怕他会一把火烧了我的道馆。”

    这老道倒是够鸡贼的,一眼就看透赵骁的秉性。

    “不过我确实有办法可以缓解你身体的衰败,至于之后你能不能留下来,还是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就得看天意了。”

    宋玉竹这次才真正的被他震惊住,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多谢道长!”

    “甭谢我,就算我替我那不成器的徒弟还人情了。”

    宋玉竹笑了一声:“常明道长还是有些本事的。”

    “他还有些本事?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跟你们造反,怕这辈子都是走街串巷给人卜卦算命。”

    宋玉竹忍俊不禁,这清一道长倒是个妙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丝毫敬畏,把他们当成寻常的小辈一样,相处起来反而自在许多。

    “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清一道长下了逐客令。

    “晚辈告辞。”宋玉竹回到昨晚居住的屋子,坐在门口的木墩上逗狗玩。

    他包裹里还有昨日剩下的吃食,抓了几块点心,自己吃了两块剩下的扔给黑狗。

    大概在山上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高兴的它尾巴都快摇断了,恨不得把宋玉竹当成再生父母。

    快到午时的时候,赵骁终于回来了,跟他回来的还有几个挑夫,大大小小挑回十多个竹筐。里面装着被褥、窗纸、衣服、碗筷等等,竟然还买了一口锅,简直快把行宫都搬来了。

    赵骁擦着汗道:“反正一时半刻走不了,我把能用上的东西都买了,就是这县城里买不到好东西,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有什么用不惯的,以前在军营里瓦罐粗瓷大碗都用过。”

    宋玉竹给挑夫结了钱,开始跟着赵骁收拾起来。

    他身体虚弱,干不了体力活,不过简单的擦擦洗洗还干得了。

    中殿后面有口水井,赵骁把门外的几口水缸都装满了。

    宋玉竹把买来的碗筷都清洗一遍,又把不穿的衣服裁了几块当抹布,把屋里仔细擦了一遍。

    干完这些活宋玉竹累得气喘吁吁,脸上又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赵骁赶紧拦下他:“你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干。”

    宋玉竹也没逞强,坐在树墩上看着赵骁忙活。

    中午天气热上来,赵骁干脆把上衣脱了,只穿了一条裤子,爬上房顶更换破碎的瓦片。

    精壮结实的后背上流了不少汗,被太阳一晒泛出健康的光泽。

    他身上还有许多疤痕,有的是年幼时学杂耍不精被班主抽的,也有后来在战场上厮杀留下的,这些疤给他增添了野蛮的性感。

    再往下是劲瘦的腰线,宋玉竹老脸一红,只有他知道那腰的力量有多惊人。

    宋玉竹默念了两遍清心咒,在道观里想起那种事,总感觉有些亵渎神灵。

    补完房顶赵骁把床搬出来晒了晒,这张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少地方的木板都松了,需要重新钉上。发霉的地方也用猪毛刷清理干净,等晒干了就能搬进去用了。

    屋里的地面泼了水清扫了几遍,从里面又跑出来三四只老鼠,把宋玉竹隔应够呛。

    接着就是熬浆糊粘窗户纸了,原本赵骁打算把窗户都换成玻璃的,窗户框要重新做实在太麻烦,干脆放弃了。

    贴上窗纸,把晾干的床搬进去,铺上褥子和床单,屋子焕然一新,看起来有点家的模样。

    中午两人简单的吃了些点心,下午赵骁又在门口垒起一个灶台,放上铁锅就能烹饪美食。

    宋玉竹挽起袖子要露一手,打算给赵骁炒一个鱼香肉丝,可惜掌握不好地锅的火候,把菜都炒焦了。

    最后两人煮的清汤面条也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躺在干净的床上,看着月亮照进地面洒下一地清辉。

    宋玉竹忍不住感慨:“阿骁,如果我身体好了,咱们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就这样生活吧。”

    赵骁眼睛一亮,“好啊!倒时候咱们再开荒几亩地,种上粮食和你爱吃的菜,院子里养些鸡鸭,再养一条狗如何?”

    “还得再养几头猪,过年杀了吃肉。”宋玉竹补充道。

    “好,白日里你陪我耕地种田,晚上咱们一起回家睡觉。”

    宋玉竹忍不住笑起来:“那可真是神仙日子。”

    赵骁侧头看着他,伸手把人搂进怀中:“真想与你这样过一辈子。”

    宋玉竹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谁不想呢?

    *

    之后的一个月里,两人在山上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每天早上赵骁都主动把道观清扫干净,修理三座大殿的屋顶。

    抽空他又下山买了彩色的油漆,把三位道祖的塑像重新粉刷一遍。

    其实赵骁不信神佛,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希望能让道祖仙灵把宋玉竹留住,无论是什么办法,只要他能做到都会去做。

    清一道长看在眼里,慢慢的对他也有了些改观。

    *

    翌日,清一道长和宋玉竹在山顶凉亭下棋,棋盘上黑子和白子乱七八糟摆在棋盘上,丝毫没有围棋的规矩。

    “五子,我又赢了。”宋玉竹捡起白子笑得一脸得意。

    “不玩了,不玩了,这五子棋也没甚好玩的。”

    宋玉竹心道:不好玩你还天天拉着我玩?

    “小子,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清一道长突然开口。

    宋玉竹收棋子的手一顿:“准备什么?”

    “当然是准备吃药了,事先说好,这药吃下去你的身体肯定比现在强多了。不过吃了这药今生再无子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不用考虑,直接给我药吧。”还以为多大的副作用,他本来就没打算娶妻生子。

    清一从怀里拿出一枚油纸包的药丸递给他:“吃完药三个月不能同房,之后就跟正常人一样。”

    宋玉竹想都没想,剥开直接扔进嘴里。

    他学医多年熟通药理,竟然嚼了半天都没尝出这是这药是用什么做的。

    只感觉入口有种火辣辣的,不像姜味也不是辣椒,其中还有些酸味像是山楂。

    吞咽下去后这股热辣的感觉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盛,直冲天灵盖。

    没一会宋玉竹热的汗流浃背,衣服都潮了。

    “道长,我不会走火入魔吧?”

    “别胡说八道,明日就带着那小子下山去吧。”

    宋玉竹热的不行,起身跟道长告辞,一溜小跑回到住的屋子里。

    脱掉外衫,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皮肤都红了,像是蒸熟了一般冒着热气,这药劲可真够大的!

    赵骁回了时见宋玉竹居然泡在水缸里,他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问,“玉竹,你怎么了?”

    “道长给我吃……定魂了,身体突然热了起来。”

    赵骁欣喜若狂:“肯定是定魂有效果,你身体马上要好起来了!”

    第187章 再遇

    大概清一道长给的药真起了作用,第二天醒来宋玉竹觉得自己身体从没有这么轻松过!

    走路都带风!

    二人辞别了道长,背上行囊沿着小路下山,大黑狗依依不舍的跟在宋玉竹身后,一直把人送到半山腰才一步一转头的回到山上。

    来时宋玉竹走了一柱香就走不动了,回去的时候竟然一口气走到了山下。

    宋玉竹擦了把头上的汗,心想就算只剩半年时间也值了,至少不用缠绵病榻,忍受病痛的折磨。

    “接下来咱们去哪?”

    赵骁神采奕奕道:“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

    “那先在杭州游玩几日,听说杭州风景很是怡人。”

    “好!”

    二人沿着小路朝县城里走去,附近有个邻水县距离这里有十多里路,从那买辆马车再去杭州城游玩。

    眼下正值五月末,正是游览西湖的好时节,跟来时的心情不同,那会因为宋玉竹身体虚弱赵骁根本没有游玩的兴致。如今宋玉竹的身体眼见大好,压在身上的重担放下,心里自然也舒畅了许多。

    两人先来到邻水县买了马车,一辆普通带橡胶轮子的马车要二百两银子,则算成纸币就算二十万文钱,可实在不便宜,这还不算马匹。

    要是想买好一点的马,通常要花费五六百两银子,最便宜的老马也要二三百两银子,像赵骁的坐骑黑风,那是金国进贡的头马,价值千金,而且有价无市,所以普通人家能养起马车的人实在不多。

    自古马匹的价格都非常昂贵,前朝打仗缺马,蹭明令禁止民间买卖马匹。如果百姓私自杀了自己养的马还会获刑,杖五十流放五百里。

    大启虽然不禁止百姓养马,但也鲜少有人养。老话说的好,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若是不小心养死一匹马,几年也未必能赚回本。

    两人在城中百姓的指引中,来到了县城的牲口市场,这里大部分都是买卖猪牛羊的,也有卖小鸡小鸭和狗崽的。

    牲口没有把门的,这里味道非常重,走路不当心都能踩上一滩。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卖马的地方,这里栓了十多匹马。

    买马也是个技术活,远看一张皮,近看四肢蹄,一匹马的好坏,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健康的马皮毛光滑,身材匀称,个头高大。

    其次看四肢,腿是马最重要的部位之一,马腿要有力量,马蹄子没有残缺,才能算是一匹合格的马。再牵着遛一遛,骑上走一走,这匹马的好坏基本上就辨别的差不多了。

    赵骁是看马的行家,他在军营里几乎日日都与马匹打交道。

    一眼就看中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这匹马通身都是枣红色,只在马鬃上有一些白色的杂毛,看起非常隽秀。

    两人上前询问,马贩子立马给赵骁竖了个大拇指。“这位爷好眼力,这匹马可不是普通马,它爹是大宛的种马,它身上可留着汗血宝马的血统嘞。”

    赵骁捋了一把马鼻子,小马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心,性格也十分温顺。

    “它多大年纪了?”

    “刚两岁!要不是家里牲口太多,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卖!”母马两岁半就能繁育了,通常马贩子都会繁育一次再卖,能增加不少收入。

    宋玉竹也摸了摸马背,他对马了解的不多,不过这匹马确实比旁边的看着都漂亮。

    “喜欢吗?”赵骁询问。

    “嗯,就它吧。”

    马贩子喜笑颜开,没想到刚出摊就碰上一桩大买卖。

    “二位爷,这匹马的价格贵一些,要七百两银子。”

    七百两要的不算贵,这匹马若是拉到上京,少说也能卖上千两银子。

    赵骁打开包裹取出银票递给马贩子。

    马贩子结过银票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两人看着面生,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加上身上打扮也有些寒酸,不像是一下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人。

    宋玉竹看出他的顾虑:“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附近的银行里验验真假,然后我再与你立个字据。”

    “哎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马贩子连忙招呼自家伙计过来看摊,自己则跟着宋玉竹和赵骁去了附近的银行。

    宋玉竹还是第一次来银行,从外面看跟普通的商户差不多,一块木质牌匾,上面刻着大启商行四个大字,下面还有编号第一百四十八分行。

    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干净宽敞的会客厅,旁边摆着五六把椅子,方便等候的人休息。

    侧面就是银行的柜台,跟现代的银行大同小异,都是专门垒起一间屋子,外面用铁栅栏和大块的玻璃窗相隔,办理业务或者取钱都在玻璃窗外交流。这种方式有效的阻挡了匪徒抢劫银行,就算对方砸碎了玻璃,还有铁栏杆拦着,劫匪也进不去。

    马贩子把这七张银票递给立马的柜员:“劳烦帮忙看看,这银票是真是假?”

    里面的人接过银票检验了一遍递出来:“都是真的。”

    “多谢,多谢!”马贩子赶紧接过银票,走出了银行。

    接下来再签个字据,这桩交易完成了,正当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

    “不好了,出人命了!”

    遇上这种事宋玉竹不可能坐视不理,“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行人连忙朝前面跑去,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堵的密不透风,赵骁凭借一身蛮力,硬是给宋玉竹挤开一条路。

    走进去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旁边还跪坐在一个半大的孩子不停地哭泣着。

    说来也巧了,这二人正是当日在火车上碰见的母子俩,只不过上次救的是孩子,这次换成了大人。

    宋玉竹走上前探了探妇人的鼻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应该是忧思过重加上没吃东西,身体虚弱晕了过去。

    小孩认出宋玉竹,拉着他的袖子祈求:“恩人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宋玉竹道:“别担心,你娘没有大碍,先扶她去附近的客栈休息。”

    小孩犹豫半晌摇摇头:“我…我们身上没有钱了。”

    “没事,我们先帮你们把钱垫上。”

    赵骁把妇人扶起来背到附近的客栈,喂了些水,妇人呼吸平稳了些,应当是睡着了。

    回到大堂宋玉竹又朝掌柜的要了四碗面,刚好他跟赵骁半天没吃东西了。

    那孩子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桌上的面咕噜咕噜直咽口水:“我能吃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给你和你娘点的。”

    “谢谢恩人哥哥。”小孩颇有礼貌的起身给二人行了礼,然后拿起筷子秃噜秃噜的吃了起来,看出这孩子饿坏了,一大碗面转眼就吃见了底。

    宋玉竹道:“吃饱了吗?没饱把这碗也吃了。”

    小孩摇了摇头:“我不饿了,这碗面给娘留着。”

    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宋玉竹拍拍的肩膀:“没事,你先吃着,等你娘醒了我再让店家给她煮碗热的。”

    他这才犹豫的端起碗,不一会又吃光了,这次应当是吃饱了,捂着嘴打了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谢谢两位恩人哥哥。”

    宋玉竹上下打量着这孩子,记得在火车上时,他们母子二人穿的衣服是绸缎,看起来家境不错,怎么现在换成了布衣还沾满了尘土。

    “你们可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口齿倒是伶俐,把那日下了车后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我叫邓仲,这次与娘亲来杭州是找我父亲邓方圆的,他在外经商三年未归家,虽然每年都会寄回银两,但我实在太过思念父亲,所以娘亲决定带我来找他。”

    母子来的时候身上是带足了盘缠的,下了火车乘坐马车按照父亲之前留下的地址去寻找。

    结果找到地方,发现那里并没有父亲,而是一处女娘的别院。

    妇人上前打听,那人却说不认识什么邓方圆,然后便把门插上了。

    妇人带着儿子站在门口久久缓不过神,二人第一次出远门,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相公心下已生退意。见天色已晚,妇人决定带儿子在这住一宿,明日便去买票回老家。

    没想到这一宿在客栈里,他们被人偷走了身上所有的盘缠!

    妇人觉得天都塌了,没了银子他们怎么回老家!

    去找客栈的掌柜的理论,掌柜的说她自己没管好银钱怪不得别人。妇人又带着儿子去报官,结果官府说他们无凭无据,不予立案。

    实在走投无路,妇人只好带着儿子去当铺,把身上的绸缎衣服当了,换成了普通的棉布衣衫。

    几百文钱也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买回去的车票,没办法只能带着儿子继续找相公。

    妇人只知道相公是做茶叶生意的,便去城中的茶楼,茶摊上打听,半个多月过去了,身上的盘缠快花完了还是没能找到父亲。

    祸不单行,二人走街串巷打听人时,他们也被别人瞄上了。

    异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孩子,即便把他们绑了也没人报官。

    一日夜里,他们在破庙里休息,那伙歹人准备动手。刚巧小邓仲半夜起来小解,听见声音后悄悄叫醒娘亲,两人从窗户逃了出去。

    杭州城不敢再呆,第二天天一亮,二人便出了城,沿着官道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跑,结果就来到了这里。

    进了城母亲忧思过重,加上几日不曾吃东西,一头摔倒在地不省人事,邓仲吓得大哭,旁边有人帮忙喊着救命。

    要说也是有缘,两次最危难的时候都遇上了宋玉竹和赵骁。

    宋玉竹摸了摸他的头顶:“好孩子,别哭了,我会帮你找到父亲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他们也没什么事,干脆帮他找到父亲。

    “仲儿!仲儿!”后面突然传来嘶哑的叫喊声。

    第188章 找人

    “娘亲!”方仲起身朝妇人跑去。

    “仲儿!”妇人一把抱住儿子,母子俩相拥而泣,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刚刚她和儿子走在路上,突然觉得眼前发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睡了半晌,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不认识的房间里,儿子也不在身边。吓得她从床上滚下来,顾不得蓬头乱发冲出屋子便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过了一会妇人才反应过来:“咱们怎么在这里?”

    邓仲拉着娘亲的手走到宋玉竹身边:“娘,是恩人哥哥救了您!”

    妇人一见宋玉竹,激动的热泪盈眶,跪地又要磕头。

    宋玉竹连忙拉住她:“夫人快请起。”

    妇人愣是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才起身:“若不是两次遇上恩人,我们母子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出门在外,能帮一把肯定要帮一把的。”

    赵骁招呼小二又给邓娘子要了一碗面,妇人咽了口口水,把碗推到儿子面前:“仲儿,你先吃。”

    “娘,我刚刚吃过了,吃了两碗呢!”

    邓娘子感激的看了眼宋玉竹和赵骁,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宋玉竹怕她难为情,起身道:“我们刚买了马车还没去取马,你们先在此歇息,我们一会就回来。”

    “哎,好。”邓娘子连忙起身送二人离开。

    赵骁结了帐,二人走出客栈,沿着刚才来的路去寻找马贩。

    来到市场,马贩等候多时了,连忙把马牵过来。

    赵骁检查了马确认无误后,牵着马去套车。之前在车行定下的马车有点小,拉上邓仲母子俩有些狭小,索性多花点钱直接换了个宽敞的。

    车行的老板还送了坐垫,车子坐下五六个人没问题。

    安排妥当后二人赶着马车回到客栈,邓娘子已经吃完面,拉着儿子局促的站在门口等待。

    刚才她还担心恩人能不能回来,毕竟他们现在身无分文无以为报,对方没有理由带上两个拖油瓶。

    没想到他们真的回来了,邓娘子眼眶发热,紧紧的拉住儿子的手。

    马车停下来,宋玉竹拉开车帘招呼二人上车。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邓娘子心中百感交集,谁能想到前一天她还带着儿子四处逃亡。赵骁在前头赶车,宋玉竹与母子二人攀谈起来。

    “不知夫人老家是哪里的?”

    妇人连忙道:“我们是中州安阳县人士。”

    “安阳县啊,离着杭州可不近,你打算是继续找你相公,还是直接回老家。”

    原本邓娘子打算带儿子直接回家,如今心中憋着一股气却是不想回去了。她誓要把邓方圆找出来,问他为何留下假的地址,害的母子二人差点被人贩子拐走!

    只是偌大个州府找人恐怕很困难,这二人心善已经帮了他们母子两次,再开口求人未免有些太过分。

    宋玉竹似乎看出她的顾虑:“我们这次出来就是散心的,也没旁的事做,夫人不用想太多。”

    邓娘子一听下定决心道:“恳求恩公帮我找到相公。”

    “好,你先同我说说你相公的事,他在杭州干什么买卖,之前可给你们留下过书信?”

    邓娘子连连点头:“我们家之前是做布匹生意的,后来中州布厂增多,价格下滑便不做了,前几年相公他跟几个同乡来到杭州,做起了茶叶生意。”

    “相公从家中拿走不少银两做本钱,他说茶叶生意不好做,但做好了一本万利。之后每年都会给家中寄钱,虽然不算多,但也够家里的花销。”

    “期间写了几封信,正是信上有地址,我才敢带着仲儿来寻他。可惜那信装在包裹里和银钱一起被人偷走了。”

    邓仲开口道:“娘,我已经把信上的内容背下来了。”说着便背给宋玉竹听。

    信上的内容不多,大致写了写邓方圆在杭州的生活以及生意繁忙无法归家,心中对妻子和儿子的想念。信的最末尾写了他现在的住址,在杭州城的东柳胡同第二个院子居住。

    宋玉竹听完习惯性的搓了搓手指,往常这时候李得海立马把笔递过来,不过现在出门在外,身上没带着纸币只能将邓仲的话记下来。

    “你们去东柳胡同的时候,敲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娘?”

    邓夫人点点头:“没错,她说不认识我夫君,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邓娘子回忆起来:“那女娘年纪不算大,长相挺标致的,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襦裙,别的记不太清了。”

    宋玉竹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有没有可能,你夫君他在杭州另纳了别的女子?”

    邓娘子一愣,重重的摇了摇头:“不会的,方圆他不是那种人。”

    见宋玉竹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邓娘子道:“我知道恩公不信,但我相公真不是沉迷女色的人。我们成亲八余载,之前也有人给他塞过女人,但方圆都言辞拒绝了,他若想纳妾大可那时候纳,我也不会阻拦,何必偷偷摸摸的在外面养女人?”

    这就奇怪了,既然邓方圆不是好色之徒,那他为何留下假的地址,三年不曾归家呢?

    说话间马车已经抵达了杭州城外,宋玉竹掀开车帘朝外看去,母子二人脸上皆露出惧怕的神色。

    “夫人别怕,我这个哥哥身上会些拳脚功夫,再碰上那伙歹人,必把他们抓去官府。”

    邓娘子神色不安的点点头,“说起来,恩公身上的病已经大好了吧?”

    那日在火车上,宋玉竹救邓仲,救完人却突然晕了过去,邓娘子几次想去探望,都被车上的官差拦下,直到下车时才再次遇见。

    邓娘子见他面色苍白,身体虚浮无力,便将携带的大枣送给了他。

    “已经好了。”

    “吁~”赵骁停下了马车。

    “怎么了?”宋玉竹探出头询问。

    赵骁道:“进城需要查看路引或户籍,邓夫人他们应当没有了吧?”

    邓娘子一听,脸色仓惶道:“坏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路引和银子装在一起。都被贼人偷走了!”

    州府城出城不需要路引,但进城都需要路引或者户籍,没有路引就进不了城,也买不了火车票。

    之前邓娘子光惦记着银子,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就算攒够了钱也买不了车票回家啊!

    一时急得她掉下眼泪来。

    宋玉竹道:“夫人莫慌,路引可以在异地补办,我来帮你们想办法。”

    进城时马车果然被拦下,车上四人都没有携带户籍和路引。

    赵骁原本打算花点钱行个方便,没想到守门的小吏还挺负责任,一分钱不收,就是不准他们进城。

    没办法赵骁只能禀明身份,让他去寻杭州守备丁大千过来。

    小吏半信半疑的跑去禀报,没用上一刻钟,丁大千便骑着马飞奔过来。

    去年冬天他去北关送过粮草,所以一眼就赵骁,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

    “下,下下下官叩见大将军!”

    赵骁摆手示意他赶紧起来。

    丁大千颤巍巍的起身走到赵骁身边:“大将军,您,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此事说来话长就不跟你说了,我的马车被拦在城外,快叫人赶紧放进来。”

    “哎,哎!”丁大千一挥手,马上有人跑过去赶马车进城。

    “大将军来杭州可是有要事办理?您吩咐一声,下官帮您去办!”

    赵骁道:“不要声张,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这里。”

    丁大千眼珠一转,心道将军私下走访,莫不是知府出了什么事?立马会意的点点头:“下官明白了!”

    丁大千转身刚要离开又被赵骁叫住,“等会,你身上带着钱吗?”出来拿的银票快花完了。

    丁大千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印章,双手成呈上去:“这是下官在大启商行的钱印,将军拿着可以去支下官户上的银子。”

    “谢了,回去再还你。”赵骁回到马车上,赶着马车继续走。

    邓娘子还忐忑不安着,见马车终于进了城,这才放下心,估摸着肯定是两位恩人花钱帮忙打点了,心中愈发感激。

    杭州城不算大但也不小,主城区一共有四条大街,东西南北各一条,周边还有不少小路,将整个城分割成小块。

    赵骁率先带着他们来到之前来过的东柳胡同。

    从前往后数,第二个门口应当就是邓方圆信中写的地方了。

    他下车去敲门,敲了片刻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多时大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娘探头询问:“你找谁?”

    “请问邓方圆在这吗?”

    女娘道:“不在,你找错了。”说着便要关门。

    赵骁一脚挡住门道:“他真不在这?他娘子和儿子可都要被人卖了!”

    女娘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嘿,你这人怎么回事?说了这里不姓邓,再胡搅蛮缠我报官了!”

    赵骁见她不像在撒谎,收回脚道:“得罪了。”

    回到车上宋玉竹连忙询问:“怎么样?”

    “不是这里,有可能是邓相公把地址写错了。”

    邓娘子嘟囔着:“怎么会呢?信上明明就写着东柳胡同……”

    宋玉竹道:“要不挨家挨户问问?”

    邓娘子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我和仲儿先前都打听过了,这条胡同没有姓邓的人家。”

    “如此,咱们得想别的办法了。”

    第189章 商会会长

    既然在东柳胡同找不到人,那就去商会找,邓方圆如果真在杭州做茶叶生意,商会里肯定能打听出来。

    宋玉竹和赵骁带着母子二人来到商会询问。

    每个州府都有各自的商会,他们不归属于朝廷管理,是民间自发组织的

    商会的权利很大,他们自有一套规矩,约束当地的商人恶性竞争。这些规矩商户必须遵守,若有人违反,就会被其他人排挤,最后干不下去。

    杭州因为水陆交通便利,自古便是商业大府。这里的商会也非常大,坐落在东大街上,占了小半条街。

    宋玉竹下了马车跟赵骁进去询问时,被门口的杂役拦下。

    “不好意思,二位可有拜贴?”

    “来商会必须要拜贴吗?”宋玉竹疑惑的问。

    那杂役上下打量二人,见他们穿的朴素,不像是富商,许是外地来经商的小商贩,脸色瞬间一变。

    “去去去,这里岂是寻常人能进的?”说着便要驱赶二人离开。

    赵骁挡在前面:“谁规定的商会不能让商人进。”

    “想进商会就去买拜贴,没有拜贴谁也不能进。”

    宋玉竹听到他说拜贴要买,“不知这一张拜贴多少钱,要去哪里买。”

    杂役道:“见主事的拜贴五十两,见副会长是一百两,见会长三百两还得提前约时间。”

    “街尾有家叫兴妄斋古董铺子,去那买足了钱数的东西,自会有人把拜贴交给你们。”

    宋玉竹心中冷笑,这商会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光是见一面就要三百两银子,他倒要看看杭州商会的会长是何方神圣?

    来到古玩店,这里摆放着不少文玩字画,仔细一看,都是些不值钱的仿品。宋玉竹花了三百两买了一副假画,对方果然赠给他一张拜贴。

    两人拿着拜贴再次来到商会门口,这次杂役没再阻拦,带着二人走了进去。

    一进门宋玉竹好悬被这金碧辉煌的会客厅晃一个跟头。

    偌大的会客厅,地面铺设的是光洁的大理石地砖,每一块都是经过打磨抛光闪闪发亮。

    房顶上挂了一盏巨大的漆金琉璃灯,五颜六色的琉璃上面摆着灯烛,可以想象这灯点亮时得多漂亮。

    正前方摆放着这一副鎏金屏风,上面用金线绣着富贵牡丹图。光这一块屏风差不多价值上万两,这杭州商会还真是财大气粗!

    “二位先在此等候,小的这就去禀报。”

    等杂役离开,赵骁低声道:“这杭州商会真得管管了,比皇宫都奢靡。”

    宋玉竹点点头,不过这件事他不打算亲自处理,晚一点修书一封送回上京,让玉潼想办法吧。

    等了半刻钟,杂役回来了:“真是不巧,会长今日不在这里,我已经帮你们约好时间,明日再来吧。”

    宋玉竹拿着拜贴回到马车上。

    邓娘子道:“恩公,可打听到我家相公的消息?”

    “夫人莫急,今日商会的会长不在,明日我们再来。”

    宋玉竹见他们母子心事重重,开口道:“别叫我恩公了,鄙人姓竹,叫竹玉嵩外面的大哥叫肖照,直接喊我们的名字就好。”

    “诶。”邓娘子拘谨的点了点头。

    “我见仲儿小小年纪已经识得不少字,开蒙了吗?”

    邓仲道:“去年念了一年学,已经识得三字经和千字文了。”

    宋玉竹挺喜欢这小孩,“好好学习,将来争取上京的大学。”

    既然今日见不到商会会长,他们得先找休息的地方。

    赵骁赶车来到客栈,订了两间客房。

    邓娘子不愿让他们再破费,要跟儿子在马车上凑合一夜。

    宋玉竹劝道:“仲儿还小,夜里寒凉万一染上伤寒岂不麻烦?”

    邓娘子被劝动,儿子就是她的命,她不能让仲儿有任何闪失。

    “竹公子,这钱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不着急,等找到你家相公再说。”

    安顿好这母子俩,宋玉竹和赵骁又出了门,他们想在城中打听打听,这个杭州商会到底什么来头。

    刚巧客栈旁边有一家布坊,宋玉竹打着买布做衣服的幌子,询问起布匹生意。

    “店家,杭州布匹生意可好做?”

    掌柜的也是个实在人,给二人量完尺寸后,操着一口本地话道:“二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宋玉竹点点头:“我们是从中州来的,打算来杭州贩卖布匹。”

    “不知你们这生意做的大不大?”

    “小本买卖。”

    掌柜的笑了一声,“小兄弟,你若听劝就别在这干了,去别的地方问问,兴许还能赚着钱。”

    “为何?”宋玉竹有些疑惑的问。

    “这杭州城,不是你想开店铺就开的,除了要找官府批条子,还得去商会审批,这一套流程下来,没个一年半载成不了。”

    赵骁皱眉:“开个店铺这么麻烦,若我们不找商会审批会怎样?”

    “哟,那我可说不准了,不过这生意恐怕是十分艰难。”掌柜的低头算了下衣服的价钱,这两件使用的都比较昂贵的丝绸,算下来共十七两银子。

    宋玉竹结了账,那掌柜的又道:“之前有几个北方来的商人,还没办好手续就去租了店铺,结果半年都审批不下来,那房租可是不等人。没法子他们便私自开张,结果……”掌柜的压低声音,“某天夜里那铺子着了火,把一屋子的货烧的干干净净,损失了大把银子不说,还得赔偿房东房子钱,你说倒霉不倒霉?”

    宋玉竹和赵骁都沉下脸,看来这商会远不止贩卖拜贴这么简单。

    “掌柜的,衣服多久可以做好?”

    “二位不着急的话,大概四五日,着急可以加一两银子,明日便能做好。”

    宋玉竹又递给他一两银子:“劳烦快一点,明日我们要用。”

    走出布坊,宋玉竹和赵骁对视一眼,不用说都想到邓方圆从外地来做生意,肯定会遭遇这种事,他能不能把茶叶生意做起来还不一定。

    “杭州商会如此任意妄为,比知府的权利都大!”

    宋玉竹叹了口气:“焉知不是官商勾结。”

    “用不用我去敲打一二?”

    “不急,等我先写封信送回上京。”

    两人沿着街边走了一会,见附近有个茶楼,便走了进去。

    里面人不多,两人坐在角落里点了一壶茶,茶楼里有说书先生,讲的正是辅国将军大败金人的故事。

    宋玉竹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抚掌喝彩,赵骁则低头喝着茶,尴尬的耳朵都红了。

    *

    第二日宋玉竹和赵骁换了新衣裳,再次去了商会。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俩这么一打扮加上身上自带的气度,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门口的杂役居然都没认出来,躬着身子领着二人再次走进商会大厅。

    今日刚巧商会的会长在,跟着楼里的小厮上了二楼,走到最后一间屋子,小厮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音。

    不一会里面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进来吧。”这声音听着像没变声的孩童,又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推开门宋玉竹和赵骁再次被里面的奢华震惊住,价值千金的黄花梨木做地板铺在地上,打磨的光可鉴人。

    走进去正前方是一处室内的山水盆景,水竟然还是活水,淅沥沥的从上面流淌下来,再从地上的一条沟渠流下去。

    盆景后面挡着一块山水屏风,仔细一看屏风上是一整面的锦,寸锦寸金,这一丈长的锦少说得上万两银子。

    二人还要往前走,却被两个丫鬟拦住:“客人就在这说话吧。”

    “你们见我所谓何事啊?”屏风后再次传来那个声音。不得不说,这个商会的会长可比他这个皇上派头都大,居然连面都不露。

    宋玉竹拱手道:“我们打算在杭州城开一家铺子,听说要找商会审批,所以特来见您。”

    “开铺子。”那人生意顿了顿:“多大的铺子,可选好铺面了?”

    “还没有,想着批下来再去选也不迟。”

    “审批好说,小铺子五百两,大铺子一千两,若不想交钱就得排队。”

    好家伙又是钱,怪不得一个小小的商会这么穷奢极侈,原来都是从商人身上剥削下来的。

    “排队要排多久?”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去下面问管事吧。”一听不想花钱,会长立刻就让婢女撵人出去。

    花了三百两银子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连面都见不到,这商会的会长可真是“金口玉言!”

    “等一下,我还想打听一个人,城中可有姓邓的茶叶商人?”

    “不清楚,去问管事。”里面的人明显已经不耐烦,催促婢赶快赶二人出去,婢女伸手要推宋玉竹。

    赵骁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放肆!敢推我们公子?!”

    “你们是专门来找事的?”商会会长提高音量。

    宋玉竹冷冷道:“我们花了三百两银子来见你,好歹让我们见见你的模样,这般藏头露尾岂是待客之道?”

    赵骁一脚踹倒屏风,二人吃了一惊,终于看清会长的模样,原来是个身材矮小的侏儒,怪不得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来人,快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轰出去!”他暴躁的跳下凳子,指着二人破口大骂:“没规矩的东西!来杭州做生意竟然敢得罪商会,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门冲进来十多个手持长刀的打手,对着二人劈砍过来。

    赵骁将宋玉竹挡在身后,抽出腰间的短刀跟他们拼杀起来,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功夫一般,哪是赵骁的对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赵骁卸掉武器,砍晕在地上。

    赵骁转过身,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掐住这小矮子的脖子,把人拎了起来。

    “放开我,今天敢动我一根头发,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赵骁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用了八分力,就打的他口吐鲜血满眼冒金星。

    “别,别打了……”

    宋玉竹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城中有没有一个姓邓的茶商?”

    “没,没有。”小矮子恐惧的摇摇头,“茶行早就被商会的几个大家族垄断,根本不可能让外人去干,大家族中业也没有姓邓的。”

    宋玉竹继续问:“那三年前可有一个北方来的邓姓商人,找你们办理审批?”

    他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不过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再仔细想想!”赵骁掐着他的手收紧,那矮子脸憋得涨红:“我,我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没经过审批就私自开了茶行,后来突然着了把火,把铺子烧了……”

    宋玉竹一愣,没想到昨日布坊老板说的人,竟然就是邓方圆!

    第190章 团聚

    临走前赵骁把他们买拜帖的银子要回来,狠揍了那商会会长一顿,二人马不停蹄的赶回昨日去的那家布坊。

    布坊的掌柜的一见两人急匆匆的进来,还以为衣服出了问题,“二位客官,可是衣裳穿着不合身?”

    “不是,老板昨日你说被火烧的铺子可是茶铺?”

    “是啊,没错。”

    “那茶铺的老板是不是姓邓!”

    布坊掌柜的点了点头,不明白他们问这个干嘛?

    宋玉竹激动的说:“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

    “这我哪知道啊?当日他被烧了铺子赔了好大一笔钱,估摸着把本钱都赔干了,回老家去了吧。”

    宋玉竹一听心凉了半截,他若不知道,旁人恐怕更不知道了,毕竟人都走了三年,现在再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邓老板没回老家,他娘子带着儿子来寻来了。”

    掌柜的道:“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宋玉竹和赵骁走出布坊,看来只剩去官府查找一条路,一旦惊动杭州官府二人的身份势必瞒不住,去哪都麻烦。

    “等一下。”突然身后传来声音,布坊的老板竟然追了出来。

    “我想起来当初与邓老板合伙开的茶坊的人姓于,现在好像在码头做事,你们不妨去问问他。”

    “哎!多谢,多谢!”宋玉竹激动的握拳,没想到柳暗花明又有了新线索!

    二人先回客栈,跟邓家母子说了说今日打听的消息。

    邓娘子听到丈夫在杭州遭遇了这么多挫折,心里又气又心疼,气他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说实话。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都不知说什么好……”邓娘子拿着手帕擦着眼泪。

    宋玉竹道:“感谢的话就不要讲了,现在把你相公找到才是关键。不知道姓于的那人知不知道你相公的下落。”

    邓娘子想起相公信上写过,于三明跟他一起开的茶铺。这人跟邓方圆是旧友也是同乡,邓娘子还见过他一面,应当错不了!

    下午赵骁赶着马车载着几个人去了杭州运河码头。

    询问了几个伙计,很快就找到于三明,他看到邓娘子愣了一下,“你是,邓家大嫂?你们怎么来了?”

    邓娘子激动的拉住他的袖子道:“三明,你知道老邓他人在哪吗!”

    “你别着急,我知道他在哪。”

    没想到这人还真知道邓方圆人在哪里!

    邓娘子焦急道:“那你快带我去找他吧!”

    于三明有些为难的说:“码头这散了工我才能离开,不然出了岔子上面会怪罪下来的。”

    邓仲轻轻拉了拉他娘的手:“娘,既然知道爹的下落,咱们也不必急于一时,等于叔忙完了再去也不迟。”

    于三明摸摸他的头道:“这是仲儿吧,都这么大了,你爹时常念叨你呢。”

    邓娘子埋怨道:“念叨有什么用,不知回去看一看。”

    于三明欲言又止:“哎,几位先随我进去坐会,喝杯茶慢慢聊。”

    进了屋于三明给几个人搬了凳子,宋玉竹和赵骁也好奇这几年邓方圆为何不回家,所以跟进来听听缘由。

    于三明给四人倒了茶水后,自己坐在板凳上长叹一声:“说起来,我和邓大哥有三年不曾归家了吧。”

    “正是呢,孩子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邓娘子哽咽了一声继续道:“若不如此我怎会千里迢迢的寻过来。”

    于三明又叹了口气:“当年,我与邓兄年轻气盛,被江南的繁华迷花了眼,以为可以在这里大展拳脚,谁知……”

    三年前,二人在一次南下送货的时候,偶然结识了几位江南的茶商,从他们口中得知,卖茶叶的利润大的惊人,只要把生意干起来就没有亏本的买卖。

    那时他们还只是倒卖布匹的小商贾,干的活就是从村子里各家各户收布,然后再倒卖出去,赚中间的差价。

    然而这几年随着蒸汽织布机的广泛使用,手工织布逐渐被淘汰,他们的利润也越来越低。

    那次送货回去后,二人便商量着,要不干脆别干这倒布的生意,不如去江南闯一闯,万一干成了以后家财万贯,富甲一方!

    说干就干,二人先是回家筹银子,邓方圆把家中积攒的银子都拿了出来,一共一千多两,只给家里留了二百两银子做吃穿用度。

    于三明也一样,他差不多也拿了一千两银子,两个年轻人怀揣着梦想坐上了南下的马车。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中的要残酷的多,茶叶生意也不是他们想干就能干得了的。

    刚到杭州,二人没着急开店,而是找到当日遇见的茶商询问是否能从他们那进货。对方爽快答应后,他们这才开始盘起店铺。

    杭州繁华,店铺也贵的离谱,好的地段一间屋子的租金一年就要上千两,便宜的地方客源又太少,两人纠结了两日,最终决定多花点钱必须找个地段好的铺子。

    很快铺子也找到了,一年八百两银子,地段是顶顶好的,整条街都是售卖东西的,旁边还有一家茶楼,只要他们把茶铺干起来,肯定亏不了本!

    二人计划着第一年能赚出房租就成,第二年再攒钱扩大铺面……然而还没开业就将二人难住。

    他们先是去官府批开铺子的条子,每个地方官府一样,拖拖拉拉半个月才给办好,接着二人便急匆匆的去进茶叶。

    他们一口气进了五百两银子的茶叶,准备挑选一个好日子开张。

    临近开张的前几日,突然有人找到他们说“想要在杭州开店铺,必须提前支会杭州商会,得到他们的允许才能开业,否则这买卖做不长久。”

    邓方圆半信半疑的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时面色沉重的说:“那布坊老板说的是真的,必须要经过商会审批才能开店铺。”

    于三明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明天咱们去商会问问?”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去了商会,跟赵骁他们一样,一进门就拦住要银子。

    于三明憋的脸通红想要跟那杂役理论,邓方圆连忙拉住他道:“咱们去买拜帖!”

    两人按照杂役说的来到古董铺子,于三明只想花五十两见见主事,这五十两他都肉疼,倒卖多少布匹才能赚到这些钱呐!

    邓方圆却觉得,见了主事未必管用,不如多花五十两见一见副会长。

    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拜帖后再次去了商会。这次成功进去也见到了副会长,对方得知他们的来意后,笑眯眯道:“想要在杭州开铺子,咱们商会的规矩是,大铺子一千两,小铺子五百两。当然这只是普通的商铺,若是茶叶,盐行这种铺子至少要翻十倍。”

    “什么?!”二人惊叫出声,他们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啊!

    邓方圆道:“不花银子,我们便不能开门营业吗?”

    “也不能这么说,这杭州茶坊都有数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可以排队等,哪家干不下去关门了,你们自然可以开业。”

    他们等得起,房租等不起啊,那可是白花花的八百两银子,不开门就都赔进去了。他们还进了那么多茶叶,卖不出去发了霉就全砸在手里了!

    从商会出来,两人面上都死气沉沉。拿的本钱是父辈开始积攒的血汗钱,眼瞅要打了水漂,任谁都接受不了。

    回到茶铺休息了两日,他们开始出门四处送礼打点关系。眼看着手上的钱越来越少,开业还遥遥无期,邓方圆愁的头发都白了。

    就这样耽搁了半年,最后实在没办法,两人一咬牙,决定悄悄开业,把手里这点茶叶处理完就回中州老家,以后本本分分继续干倒布的生意。

    开业后他们把茶叶的价格压得很低,卖的非常快,眼看着本钱快赚回来了,结果一天夜里茶铺突然着起大火!

    那火来势汹汹,不到一刻钟就把铺面全都点燃。

    邓方圆急得不行,铺子里存放着不少纸币,银子不怕烧,纸币一烧可就成了一把灰,全没了!

    情急之下他冲进火海,把里面贵重的东西装进铁盒里抱着往外跑,东西虽然拿出来了,可他也被大火烧毁了容,半边脸都没法看了……

    再后来他们赔偿了房东不少钱,将本钱和赚的钱全都搭进去了,只能在杭州找活计谋生。

    邓娘子听许三明说完,身子一软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邓仲连忙扶住她:“娘,娘!”

    “我没事……”邓娘子咬着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怎么这么傻啊!”

    “邓大哥是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如今他在钢厂干活,年初提到主管的位置,赚得也比之前多了不少。”许三明尴尬的挠挠头,“我们都想多赚点钱再回家,免得被人耻笑。”

    宋玉竹听完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二人竟遇上这般难事,邓大哥倒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许三明朝他看过去,见二人衣着不凡,拱手道:“不知二位是……”

    邓娘子连忙道:“这两位是我和仲儿的救命恩人,是他们帮我找到的你,若没有他们恐怕我跟仲儿早就去阎王殿报道了。”

    外面天色渐晚,码头上的船只都装完了,许三明出去检查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从杭州城到郊外钢厂还有一段路程,他们没有脚力,宋玉竹决定送他们一趟。

    *

    厂子里邓方圆刚交接完工作,端着碗筷正准备去食堂吃饭,突然有人叫住他:“邓管事,外面有人找。”

    “哎,知道了。”邓方圆在杭州没什么朋友,能来找他的只有于三明一个人,估摸着又是求他帮忙写信寄回家去。

    于三明识字少,每次写信都是求他帮忙,刚好自己也到了往家中寄信的日子。

    这几年他一直瞒着家里,声称自己在外经商没空回去,还故意用了杭州城的一个假地址邮寄,为的就是让家里人安心。

    他跟于三明商量好了,再攒两年银子就回去。

    来到大门口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邓方圆心中疑惑,三明这小子平日一文钱恨不得掰两半花,竟舍得花钱雇车出来?

    “邓大哥!”于三明跳下马车走过来,赵骁将车子停稳,扶着宋玉竹和邓家母子下了马车。

    “咣当!”邓方圆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慌忙转过头想遮住脸上的伤疤。

    “方圆!”邓娘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传来。

    “爹爹,爹爹!”邓仲也焦急的呼喊他。

    邓方圆缓缓转过身,强忍着哽咽道:“你们怎么来了?”

    邓仲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仲儿想您了,央求娘亲来的。”

    邓方圆鼻子一酸,眼泪顺着凹凸不平的脸颊滚落下来。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邓娘子道:“三明都跟我说了。”

    “为夫没用,把家里的钱都赔光了,还烧坏了脸。”

    “那又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夫君,是仲儿的父亲,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早该告诉我一声的。”

    夫妻俩抱头痛哭,半晌才平复下心情,哭完邓方圆才发现于三明身边还站着两个陌生男子。

    “这二位是谁?”

    邓娘子吸着鼻子把这一路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邓方圆听完便拉着儿子双膝跪地朝他们磕头:“多谢恩人救我娘子和儿子,大恩大德邓某这辈子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

    赵骁伸手把他扶起:“不必多礼,看到你们一家团聚,我们救放心了。”

    宋玉竹又道:“几位不妨先在这杭州等上几个月,兴许当初商会讹诈你们的银子都能退回来。”

    邓方圆和于三明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玉竹没跟他们解释太多,“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办,就此别过。”说完便跟赵骁上了马车离开。

    第191章 困住

    从钢铁厂出来,两人赶着关城门前回到杭州城。

    赵骁赶着马车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以为邓方圆在杭州发达了,抛妻弃子呢。”

    “谁说不是呢。”上辈子陈世美之类的戏文宋玉竹看的可不少,幸好最后结果是好的。

    “倒是商会会长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赵骁冷笑道:“他敢朝你动手,我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若实在不行,咱们就通知杭州知府,让他先将人擒,以免生出事端。”

    “那些草包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玉竹不要担心。”

    回到客栈,宋玉竹先写封信,将杭州商会的事写在上面,交代徐冰务必要严肃处理。其次是严查杭州知府,如此放任商会剥削商人,其中少不了利益关系。

    信写好后送到邮馆,大概半个月左右就能送达。

    明天两人去西湖游玩一日,后天启程前去徐州。

    *

    上一世宋玉竹读过许多描写西湖的诗句,但由于工作的缘故从没亲自去过,只在视频中见过。

    如今终于来到西湖,才明白什么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六月的西湖美不胜收,波光粼粼的湖面和岸边碧绿的荷叶交相辉映,吹散了炙热的暑气,让人心旷神怡。

    相较于前世,现在的西湖还没有三潭映月和西湖断桥等古迹,兴许以后的数千年中,这里会慢慢建起新的名胜古迹。

    湖边停靠着不少游船,这些船只是专门用来拉游客的,十文钱就可以坐船游览一圈。

    宋玉竹长这么大都没坐过船,心里自然是十分向往。

    赵骁选了一条带顶棚的船只,即能遮阳又能遮雨,扶着他上了船,两人并排坐在后面。

    “劳烦船家慢一些,我这弟弟第一次坐船。”

    “好嘞,客官坐稳了。”船夫支着竹竿将船推离岸边,然后摇着一人多高的船桨,缓缓将穿朝湖中心划去。

    水上看西湖与岸上不同,身临其境更有一番滋味。

    宋玉竹嗅着荷叶的草木香气,把手伸进湖里,拘起一捧水,没有污染的湖水清澈碧澄,偶尔还能看见小鱼在湖中游来游去。

    “快看,那有一条红尾鲤鱼!”

    赵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条半青半红的鲤鱼,摆动着鱼尾朝二人游过来。

    宋玉竹伸出手,那鱼竟然不怕他,张嘴去啄他的手指,吓得他赶紧收回手。

    船夫道:“这湖里的鱼儿见得人多了,都不怕人,你们身上要是带着饼子米饭撒下去,乌央乌央的一堆鱼过来抢食,那才有趣嘞。”

    出门时两人身上并未携带干粮,宋玉竹有些遗憾的看着那条红尾鲤鱼,“对不住了,下次来再给你捎吃的。”

    赵骁目光含笑的看着他,这样的宋玉竹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温柔中带着一丝俏皮。

    船越摇越远,船夫指着湖东侧的一段回廊道:“客官要去那里转转吗?”

    “那是干嘛的?”

    “那里原是一处小岛,听说被人买下来建了游玩的地方,里面有酒楼、戏坊、赌场特别热闹,不少外地人来西湖都去那里。”

    宋玉竹道:“那便去看看吧。”

    船停在小岛的入口处,付了船费二人上了岛。

    穿过草木建造的回廊后,终于看清岛上的模样,水榭庭院,亭台楼阁,奇花异草简直美不胜收。

    宋玉竹感叹道:“没想到西湖边竟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两人相携朝走去进去,一路上能碰见不少上岛游玩的客人,这些人大多衣着华贵,身上佩戴着玉佩香囊,看起来都是有钱人。

    赵骁和宋玉竹虽然穿的不差,但身上一个配饰都没有,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岛中央平地建起一座五六层的高楼,上面挂着一张巨大的牌匾,永盛楼。

    宋玉竹微微皱起眉,前朝是盛朝,故而本朝非常忌讳这个盛字,多半以胜代替。

    岛主敢这般光明正大的用这个盛字,莫非是跟前朝的人有关系?

    走进楼中,两人脚步一顿,这里的装修样式跟商会太像了,要不是旁边有不少客人,他们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赵骁低声道:“这里可能是商会的地方。”

    宋玉竹心下一凛:“咱们先回去吧。”昨日二人刚得罪了商会会长,今天堂而皇之的来到他们的地盘,恐怕会升起事端。

    赵骁自然是不怕他们,可身边带着宋玉竹,万一有闪失后悔都来不及。两人转身走出酒楼,打算坐船原路返回。

    谁承想冤家路窄,他们刚走到回廊处,迎面便走来一众人。中间抬着一顶软轿,里面坐着的正是被赵骁揍了一顿的商会会长。

    他坐在上面喋喋不休:“那两个人查到底细了吗?到底什么来头,如果没有背景找机会给我抓来,我要他们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哎哟……”一激动扯痛了嘴角的伤口,疼的他直吸冷气。

    他在杭州当了这么多年的商会会长,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心里惊骇大过愤怒。怀疑这俩人背景不简单,所以昨天没敢轻易下手。

    “是。”底下的人点头应道。

    “还有他们打听一个姓邓的茶叶商人,估计跟他们也沾着关系,给我找到一并抓过来。”

    “尊命。”

    “怎么停下了?”商会会长不耐烦的先开轿帘,看见正前方的赵骁和宋玉竹,惊恐的大喊:“快拦住他们!”

    昨日被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赵骁把宋玉竹挡在身后,也虎视眈眈的看着对方。

    昨日在商会他们突然发难,是出其不意对方没有准备,今天两人不小心来到商会的地盘,加上宋玉竹不会凫水,有些危险。

    赵骁抓着宋玉竹的手腕低声道:“待会我说跑,你就跟着我跑,不要回头。”

    一大群人把他们二人围在中间,商会会长也缓过神,发出刺耳的笑声:“哎呀呀,我还想着去找你们,没想到你们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赵骁打断他的话:“哎,小板凳,昨个挨打没挨够?”

    “你叫谁小板凳?!”

    “小卤蛋,小水缸?看你身材不高,火气却挺大,要不要爷再给你灭灭火?”

    宋玉竹站在身后忍着笑,他知道赵骁是故意在激怒对方。

    “你找死!来人——”

    “看暗器!”赵骁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头朝对方扔去过,那东西的杭州守备丁大人的钱印。

    商会会长信以为真,吓得抱住头颅,护卫们也纷纷挡在他前面,赵骁趁机拉起宋玉竹朝外面跑去!

    两人脚下生风,不一会就跑到下船的地方,刚巧送他们来的船夫还没离开。

    “船家,快送我们回去!”赵骁抱起宋玉竹跳上船,船夫没想太多摇着船往对岸去。

    不一会商会的那些人追上来,站在渡口处指着二人叫骂,有不少人乘船追了上来。

    船夫这才察觉到,自己拉的乘客好像得罪了岛上的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船夫吓得腿都软了,自己把人载回去,商会肯定要找他的麻烦。

    他一介船夫,就靠划船赚点钱,得罪了商会以后还怎么再西湖上干活啊?

    宋玉竹似乎看出他的困窘:“船家,你现在不送我们上岸,他们也饶不了你,不如把我们送回岸边再想办法。”

    赵骁冷冷道:“你若敢耍滑,我现在就送你上地府!”

    船夫吓得加快速度,眼下保住小命才是要紧的。

    不过他划的再快也不及后面追的快,那些人换着划,很快就追上了他们这条小船。船夫左右为难,干脆跳下船逃生去了,只剩下赵骁和宋玉竹二人被困在西湖中央。

    对方摆明了不想放他们走,十多个人跳下水朝他们的船游过来。

    赵骁拔出刀守在船边眼底冒出寒气,跟上次不同,上次在商会里,赵骁不想伤人性命,眼下对方都已经露出爪牙,再不反击他和玉竹都有危险。只要对方一露头,赵骁毫不留情地的砍上去。

    突然宋玉竹脚下一凉,自己鞋好像湿了,他低头一看,船舱被人在水下凿了一个洞!水汩汩的往外冒,不一会就漫过脚面。

    “阿骁,不好船漏了!”一旦船舱灌满水他们就会沉下去!

    宋玉竹不会水,他上辈子在少年宫学过几日蛙泳,穿过来这么多年早就忘干净了,这会跟旱鸭子没什么区别。

    眼见水越来越深,周围还有不少歹人虎视眈眈的瞪着,赵骁转过身道:“深吸一口气憋住,放松身体一切有我。”

    宋玉竹点了点头。

    赵骁拉着他一跃跳进湖里,宋玉竹闭上眼睛憋住嘴里的气,感觉自己好像一条鱼似的,被赵骁拉着在水中穿梭。

    后面有人追过来,都被赵骁三两刀解决掉,猩红的血把那一片湖水都染红了。

    渐渐的,宋玉竹觉得自己憋不住了,胸口仿佛要炸了一般,嘴里的气变成一串气泡飘到水里。

    赵骁焦急的不行,可一直甩不掉对方的人,他只能拉着宋玉竹向上游,漏出头让宋玉竹换口气。

    刚深吸一口气又被赵骁拉着潜了下去,船上竟然有人拿火铳守着他们!

    宋玉竹心中怒火中烧,火铳是军中之物,不允许买卖、借用、私自赠予,商会是从哪弄来的!

    来不及想太多,赵骁拉着宋玉竹游到一处荷叶下面,借着荷叶的遮挡终于可以探出头换气了。

    “刚才你看见那些火铳了吗?”

    赵骁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会让军中严查,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第192章 内鬼

    湖上追杀的人一直到夜幕才离开,赵骁赶紧拉着宋玉竹上了岸。

    “阿嚏!”宋玉竹打了个喷嚏,虽说现在是六月份,但湖水依旧寒凉,泡了这么久身体都快凉透了。

    赵骁紧张的问:“你还好吗?”

    “没事,咱们快离开这里吧。”

    两人匆忙回到客栈换了衣服,赵骁怕他着了风寒又让后厨帮忙熬制了姜汤。

    宋玉竹趁热一口气喝完,逼出一身汗,这才觉得好了些。多亏有清一道长的药,不然以自己之前的体质,多半要大病一场。

    原本二人决定明天离开杭州,如今却是不能走了,商会不光对他们下手,还要找邓家夫妻的麻烦。如果他们就这么离开,邓家夫妇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赵骁沉默不语,心里却已经计划怎么除掉商会,这些人胆敢追杀玉竹,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自己不可能再放过他们。

    “我去调兵过来,把商会那些人一网打尽。”

    宋玉竹道:“火铳之事又该如何解决?”在没弄清火铳前,贸然从杭州调兵,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现在该怎么办?”

    宋玉竹搓着手指陷入思考,眼下首先要保证邓家夫妇的安全,偏偏这次他们出门没有带暗卫,光靠赵骁自己难免有些分身乏术。

    “丁大千此人是否可信?”

    赵骁道:“他是叶清的旧部,当年盛军归降时他跟着一起归降的。此人虽平日看着大大咧咧,但辎重一事非常细心,与金国打仗时他率军押送粮草,解决了边关缺粮的危机,也算是立功一件。”

    “不如你私下先找他探一探口风,若此人跟商会没牵连,可以让他找些信得过的人,将邓家人保护起来。”

    “好!”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连夜换了家客栈,宋玉竹还换了一件深色的女式裙装做伪装,头发挽起,带上面纱,即便商会的人找到这里也未必能认出他。

    赵骁则连夜去了一趟丁府。

    深夜寂静,丁府里的下人都休息了,正房里丁大千正趴在床上拔火罐。小妾莲叶手持琉璃火罐,用蜡烛烤热后,灵巧的扣在他身上,不一会整个后背都扣满了。

    “嘶,舒坦!”早些年他跟着叶清镇守边关,北关那地方气候苦寒,经年累月落下一身腰腿病。这几年上了年纪,每到阴雨天都疼的难受,拔拔火罐身上能轻快不少。

    “老爷,我再给您按按肩。”女子一双柔荑覆在他肩膀上揉捏起来,时轻时重,舒坦的丁大千一会就打起鼾来。

    没人注意一个人影悄悄走进了屋子。

    莲叶按的手酸了,起身准备上床休息,突然看见地上多了一个人影,她疑惑的转过头,刚要尖叫被赵骁一手刀砍晕。

    趴在床上的丁大千似有所感,他们这些行军打仗多年的人,身体本能对危险有着感知。

    只见他瞬间没清醒,在床上打了个滚,从床尾摸出一把刀,虎视眈眈的看着下面的不速之客:“你是谁?竟敢夜闯丁府!”

    赵骁惊讶的挑挑眉,心想这老小子还挺有两下子。

    他转身往外跑,丁大千也顾不得穿衣服,背着一身琉璃火罐,叮叮当当的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偏房,那人却突人停下脚步,转过身解开脸上的布巾。

    “是您!卑职拜见大将军!”丁大千吓了一跳,连忙跪地磕头。

    “起来吧。”

    丁大千疑惑的站起身:“不知大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赵骁开门见山道:“你与杭州商会可有干系?”

    “并无干系。”

    赵骁道:“杭州守备军现有多少火铳?”

    “共有一百三十支火铳,其中有三支坏了,属下还未朝上面申报。”

    赵骁不信他的话,“有没有档案。”

    “有,不过都放在军营里,将军要过目吗?”

    赵骁点头道:“我随你去军营走一趟。”

    丁大千虽不知他半夜突然来查火铳所为何事,但能惊动辅国将军,这件事恐怕不小,他立刻朝外面走去。

    赵骁叫住他,“你就打算穿这个去军营?”

    丁大千低头见自己光着脚,只穿了条亵裤,红着脸挠挠头:“劳烦将军等一下,我进去换件衣服。”

    一盏茶的功夫,丁大千换了一身常服走出来,府里养着马,两人直接骑马来到城中兵营。

    这会已经快三更了,负责值守的士兵困得靠在门口打盹。

    丁大千下了马,上前一人踹了一脚:“他娘的,你们就这么值守的?这要是上了战场,被人袭营了都不知道!”

    “见,见过守备!”两人吓了一跳,不知道深更半夜守备突人来军营干嘛?

    “兵器营的老张在不在?”

    “在,在的。”

    丁大千走到赵骁身边:“请随我进去吧。”

    值守的士兵一脸诧异的看着两人,能让守备如此低声下气说话,此人恐怕来头不小!

    两人目送的他们进去,等人走没影了才小声议论起来。

    杭州军营不算大,这里常驻士兵是一万五千人,隶属于南部军区,军权归于朝廷,其他人不许私自调动。丁大千虽是杭州守备,但只有领兵指挥的权利,没有圣旨他是没办法调动军队的。

    一路上赵骁都沉默着,丁大千走在前头,感觉如芒在背。

    将军为何深夜突然来询问起火铳的?难不成是火铳出了问题?

    “将军,前面就是兵器营。”

    兵器营的校尉官叫张东亮,也是跟了丁大千好些年的老兵,对他一直挺信任的,应当出不了差池。

    “老张,醒醒,快醒醒。”

    “大人,您怎么来了?”张东亮从床上爬起来,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兵器库的钥匙呢?把钥匙给我。”

    张东亮瞬间没了困意,坐起来道:“您要钥匙干嘛?”

    “别管了,先给我再说。”

    张东亮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看吧。”

    丁大千眉头一皱:“兵器库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

    “那就把钥匙给我!”

    张东亮磨磨蹭蹭的下地开始找钥匙,“明明就放在这的……哪个王八蛋给我拿走了,这么晚了不好找,要不明天咱们在去看?”

    丁大千不是傻子,见他百般推脱心中知晓兵器库肯定是出事了。

    他怒喝一声:“张东亮!把钥匙给我!”

    张东亮吓得肩膀一抖,面色惨白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他,“守备……”

    丁大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跑出去开兵器库的大门。若真出了事,他这个守备怕是也做到头了。

    兵器库打开,赵骁和丁大千手持火把走了进去,杂乱兵器堆满了库里,有不少都落了灰生了锈。

    赵骁道:“虽然我们现在条件好了,兵器也要好好保护,要懂得珍惜。”

    丁大千连连点头:“将军说的是,明日我就让他们把这些兵器好好整理出来。”

    兵器库里除了这些刀钺,还有一些淘汰下来的炮台。之前军工部研制出发矮炮容易炸膛,后来改良这些矮炮就取缔了,都存放在仓库里。

    再有就是值钱的火铳,因其零件复杂,所以轻易不会拿出来使用。

    往前走就能看到架子上摆放的一排排火铳,这些火铳都是近几年发下来的,锃光瓦亮的枪管,下面是红木做的枪托。

    赵骁拿起一把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很有分量,都是军工部产的好货。

    “去数数,库里有多少支火铳。”

    “哎!”丁大千放下火把开始数数,他将架子上的火铳搬下来,越数越心凉,数到最后竟然少了三十多支!他不相信又重数了一遍,依旧少三十支。

    赵骁早有所料,冷笑一声道:“丁大人,那些火铳呢?”

    “张东亮!”丁大千一嗓子喊出去,站在门口的张校尉差点吓尿了裤子。

    他跪在地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丁大千跑出来一脚踹在他胸口上:“火铳呢?我问你火铳呢!”

    “火铳……火铳被小的……小的卖了……”

    丁大千一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大耳瓜子狠狠的呼在他脸上:“私卖火铳是死罪,你知不知道!卖给谁了?快说!”

    “卖……卖给赌坊了……”

    原来这张东亮从去年开始突然迷上了赌博,每逢休沐的时候总要去赌坊玩两把。一开始是小打小闹输赢不过十两,他在军营里赚的多,输几两银子也不心疼。

    后来随着赌博的时间久了,赌的越来越大,从几两银子到后来的百两银子。再后来有人给他介绍西湖东岛的赌坊,他在那里冲昏了头,豪掷千金,一夜竟然输了上万两银子。

    他一个校尉,每个月军饷十五两银子,哪来还得了上万两银子!

    没钱还赌债,对方要他拿手脚抵债,吓得张东亮连连求饶,没想到对方话锋一变,让他拿火铳抵债也成,一支火铳可以抵一千两银子。就这样他悄悄偷了三十支火铳偿还了赌债。

    丁大千越听越气,狠狠的打了他几拳,拎着他的衣领怒道:“还不上赌债你丢的是手脚,卖了火铳你丢的可是命,你糊涂啊!”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张东亮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走,跟我去领罚!”丁大千抓着他就走。

    “且慢,容我问他几句话。”

    张东亮抬起头看着旁边的赵骁,他瑟缩一下,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如果没看错眼前这男子是辅国将军?!

    “赌坊说要火铳干什么吗?”

    张东亮道:“他们说拿来追债。”

    “除了这三十支火铳,你还卖给他们其他东西了吗?”

    张东亮沉默片刻道:“还有五千发子弹和七门矮炮。”

    “带走吧。”赵骁挥了挥手。

    丁大千叫人将张东亮押进军牢,他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了,眼下自己都快自身难保,哪还敢帮别人求情。

    “属下治下不严,请将军责罚!”

    赵骁道:“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挑选几个靠谱的手下,去杭州钢铁厂保护一个姓邓的商人,再给我几个嘴严身手敏捷的士兵,我要查出杭州商会背后的势力。”

    丁大千激动的说:“好,好好!属下这就去办!”

    第193章 不入虎穴

    很快丁大千就从军中找了十个身手敏捷,口风严谨的士兵。

    因为赵骁不想透露身份,丁大千也没敢告诉他们要干什么,只嘱咐这些人一切听从肖公子的安排。(肖照是之前临时起的假名字)

    赵骁把这十个人分成两组,派四人去杭州钢铁厂保护邓家人。五人留下在客栈里保护宋玉竹,剩下一人跟在他身边伪装成小厮,他要亲自去西湖东岛上查清商会背后势力。

    邓娘子找到相公后就不打算离开了,带着儿子在钢铁厂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一家三口可以日日团聚。

    邓方圆抽空给家里写了封信,把母子二人抵达的消息告诉家中老人,以免他们担忧。

    翌日一早,他便请了假去杭州邮馆送信。

    刚进城邓方圆就被一伙歹人盯上。

    “快来看看这人吗?”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从怀里掏出画像道。

    “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半边脸毁容,没错就是他!”另一个瘦子眼冒精光,搓着手道:“金会长可说了,抓住他赏银五百两,发财了!”

    这二人都是商会养的打手,平日在街上游手好闲,这几日接到上面的命令,要将这个姓邓的绑回去。

    不过城中人多口杂不好下手,得等邓方圆出了城再动手。

    瘦子负责盯梢,胖子去找人帮忙,人不能找太多,不然五百两银子可不够分的。

    此时邓方圆还不知自己被人跟踪,寄完信,他去城中的布坊给娘子买了两匹布,又去书店给儿子买了几本书,快到午时才出城,那伙歹徒连忙跟上。

    五个人歹徒假扮商人赶着马车跟在邓方圆身后,准备走远一点再动手,

    结果刚到出城,不知从哪冒出四五壮汉,拦住马车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们打了一顿!

    这些人不光劫钱,连身上的衣服都扒个精光,赤身裸.体站在郊外被蚊子叮了一身包,连城门都进不去!

    *

    另一边赵骁伪装成西关来的皮草商人,年轻时在戏班子学过一点易容的本事,虽然骗不了行家,但骗骗普通人还是很容易。

    用罗泽叶泡水涂黑皮肤,贴了假胡子和假眉毛,再加上一口地道的西关口音,根本没人会怀疑他是假的。

    军营里派来的士兵叫许茂,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个头比赵骁还高,身材十分魁梧。赵骁也给他换了身衣服,跟在自己身边假装护卫。

    安排妥当,赵骁带着他来到杭州城中最大的赌坊——如意楼。

    一进门,赵骁这身打扮就引起了赌坊里的人注意,一身昂贵的锦袍,身上挂满了饰品,看着就像从外地来的暴发户。

    赌坊里最待见这种人,宰一次能吃好几个月。

    赵骁迈着四方步走到赌桌前坐下,瞬间就围上了几个老赌徒。

    “这位爷看着面生,贵姓啊?”

    赵骁眼皮都不抬一下,从怀里掏出银子开始下注,“姓肖。”

    “打哪来啊?”

    “西关。”

    “小的叫钱三,擅长玩骰子,大爷要是用得着我,可以陪爷一起玩几把。”

    这些人在城中有个绰号叫伴,可以称玩伴,也可以解释为同伴。他们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带你玩遍整个杭州城,当然也会从中索取一点好处费。

    “好,今个爷高兴,就按你的押,赢了钱分你一半!”

    “好嘞!”钱三见遇上个阔绰的老板,心中十分高兴,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会的功夫两人合力赢了二百多两银子!

    赵骁也说话算话,将赢来的钱分了钱三一半。

    赌了一会,赵骁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的说:“光赌也没意思,不玩了。”

    钱三见摇钱树要走,立马起身跟上:“肖爷等会,我知道个地方,除了赌钱还有其他玩的,您要不要去玩玩?”

    赵骁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什么地方?”

    “您随我来。”钱三带着二人来到西湖。

    夜间的西湖依旧热闹,湖面上飘着不少画舫,灯火将水面照得通明。

    钱三叫了一艘小船,载着赵骁来到西湖东侧的岛上。

    再次来到这里,赵骁发现入口处比之前严了许多,站着几个守卫盘查进出的客人,不允许携带武器上岸。

    钱三显然是老客人了,一上岸就跟守卫攀谈起来,指了指身后的赵骁和随从,跟守卫耳语几句,不一会就放了行。

    这也是赵骁带着他来的原因,如果没有熟人带路,实在太显眼了,容易让他们提高警惕。

    赵骁装作第一次来的模样东张西望:“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钱三谄笑道:“这可是咱们杭州城的销金窟,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这里做不到的。”

    “我想要吃山珍海味这里有吗?”

    “当然有,这个季节南方盛产荔枝,每日都有新鲜的荔枝从南方运过来,只能长盛楼里能吃到。”

    赵骁道:“天气这么热又这么远的路,运到杭州荔枝不会烂吗?”

    钱三心道,这土老冒没见识,“肖爷不知,这荔枝都是用冰块镇着的,一路上光冰就要几十车,可比荔枝贵多了。”

    赵骁点了点头,看来杭州商会的奢侈程度,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甚。

    进入长盛楼要交五十两银子入门费,这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买了张门票,可以在一楼二楼随便吃喝玩乐。

    一楼是东侧是个大戏台,有几个戏班子的人一天不间断的唱戏,西侧是投壶,斗鸡,逗蛐蛐的地方。一些家世一般的纨绔子弟经常在这里聚会。

    二楼则是吃喝的地方,天南地北各色菜在这里都能吃到。

    酒更是种类繁多,有普通的烧刀子,也有昂贵的蛇胆酒,但凡能叫上名的,这里都能喝到。

    要上三楼得额外再交一百两银子,三楼就不一样了,除了赌坊还有妓院,里面的美人都是扬州瘦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四楼是休息的雅间,挑中姑娘可以带上去春风一度。

    至于五楼,听说那里只接待贵客,普通人没有办法上去。

    钱三跟在赵骁身边一一介绍,几人没在下面多做停留,直接上了三楼,赵骁花了三百两买了三张门票。

    因为三楼门票太贵,钱三舍不得花钱,只来过几次。

    一上楼就听见清脆的丝竹声,一个身穿胡裙的女子正在跳舞,那女孩皮肤雪白,眉眼秀丽,最妙的是居然长着一副翠绿色的瞳孔。

    赵骁假装做花痴的模样看呆了,钱三道:“肖爷,您若看上这胡舞女可以直接带上楼~”

    赵骁摆摆手:“一会再说,先去赌坊玩两把。”

    三楼的赌场跟外面的赌坊完全不同,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说话,灯光也十分昏暗,几乎看不清周围人的脸。

    他们赌的种类也非常多,有牌九、叶子牌、骰子大小等等。

    赵骁找了个人少的赌桌坐下,能上三楼都是非富即贵,自己身上只带了五万两银票,还是丁大千从军中周转出来的,不知道够不够用的,

    钱三坐在他身边小声道:“在长盛楼赌钱有不少规矩,第一就是买定离手、不许反悔、输赢不计,您看旁边拿着打手了吗?”

    赵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他们身上配有火铳,敢在这里闹事的,都走不出这个楼。”

    赵骁心下一凛:“火铳?那不是军队里的武器吗?他们怎么弄到的?”

    钱三道:“哎哟,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他附在赵骁耳边道:“不过我听人说过,长盛楼可是背靠朝廷,自然有都是手段。”

    赵骁不露声色的点点头,掏出银票让仆从去买筹码。

    三千两银子换了三十个银筹码,看来这一张筹码价值一百两银子。

    赵骁随手丢给钱三几个:“拿去玩,输了算我的,赢了对半分。”

    “谢谢肖爷!”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骁面前的砝码越来越少,他本就不擅长赌钱,三千两输完他又让许茂换了五千两。

    他这般豪爽自然引起了赌场的注意。

    有人悄悄打听他的来头,得知是从西关来的皮草商人。不多时走过来一个人:“肖老板,李公子想邀请您上楼玩两把。”

    赵骁装作不耐烦道:“李公子谁啊?”

    钱三在他耳边小声说:“李公子就是杭州知府的二公子。”

    “那就去玩两把。”

    那人在前面带路,赵骁和许茂跟在后面,钱三原本也想跟上去长长见识,结果被拦在门口。

    “你就别上去了。”

    钱三惺惺的缩回脑袋,拿着赵骁之前给的筹码回去继续赌。

    长盛楼四楼全都是雅间,每间雅间的名字都不同,李公子所在的那一间叫天水阁。

    赵骁走进去时,里面一个穿着裸露的女子正在摇骰子,旁边坐着四五个人,看穿着应当都是杭州城中的富家子弟。

    “来来来,你坐桌尾陪我们玩两把!”李公子不由分说的指使道。

    赵骁拉出凳子坐下,身后的许茂端着筹码放在他身边。

    依旧是简单的赌大小,不过赌的钱数可跟下面不同,每一局的胜负都是万两银子。

    赵骁手气不错,开始就赢了两把,不过也仅仅赢了那两把。后面开始一直输,眼看着五万两银子快见底了,赵骁假装坐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

    李公子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嘿,赶紧下注啊!”

    “我…我银子没放在身上。”

    “让人回去拿。”

    赵骁摇头:“我不玩了。”起身刚打算离开,门外立马有人拦住他。

    李公子变了脸色,扔掉手里的筹码道:“真他妈扫兴,每次都是玩着玩着就要跑,这长盛楼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除非……你把双手留下来。”李公子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赵骁露出惶恐的表情,“我已经把银子输给你们了,既没赖账凭什么还不放我走?再拦着我报官了!”

    旁边人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长盛楼就是我家开的,报官?我老子就是杭州知府!你去报啊~”

    赵骁了然的挑挑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许茂,回去拿银子!”

    许茂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骁又回到了牌桌上:“李公子说长盛楼是你家开的,莫不是在吹牛吧,这里不是商会的地盘吗?”

    “商会算个屁,没有我爹借他们一万个胆,也不敢给这里取这个名字。”

    “既然李公子还想赌,那小的便舍命陪君子了。”

    *

    军营中,丁大千正在焦急的等待,他已经提前集结了上千士兵,就等着将军一声令下,直接冲上西湖东岛。

    快到二更时,许茂终于赶回来,他匆匆跑进大营:“拜见守备,肖大人让我回来拿银子。”

    这是赵骁和丁大千提前商量好的暗号,一旦时机成熟,赵骁就会以拿银子为借口,通知他可以动手了。

    “传辅国将军军令,命军机营和火铳营随我前去西湖,缴平长盛楼!”

    第194章 事了

    两队人马兵分两路,火铳营的士兵直接渡船前往西湖,军机营的士兵把知府府上围的水泄不通,不准放任何人离开。

    另一边赵骁还在长盛楼中继续跟那几个人周旋,大概是转了运,连赢了几把,把刚才输的筹码都赢了回来。

    李复大概玩累了,斜靠在椅子上打盹,他那些狐朋狗友大概习以为常,依旧拉着赵骁继续赌。

    快到三更时,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把李复叫醒,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李复瞬间没了睡意,惊愕道:“此事当真?!!”

    “当真,公子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其他人不解的看着李复,他起身道:“你们先玩着,家里出了点事。”

    大家没在意,赵骁心里知道应当是援兵到了。

    他也起身跟在后面,有人阻拦道:“哎!你干嘛去?”

    “方便。”

    出了屋子李复几乎是一路小跑朝后面一个隐蔽的楼梯走去,边走边问:“看清楚了吗?确定是军营中的人?”

    “看清了,那些人穿着兵装,肯定是军营的士兵没错!”

    “他们怎么敢来的?我爹知道这件事吗?”

    “已经派人去通知大人了,应当这会已经知道了。”

    李复吐了口唾沫愤怒道:“丁大千敢私自出兵,等着回去定要我爹狠狠掺他一本!”

    “李公子,别着急走啊。”

    李复闻声回过头,见是刚刚赌钱的那个商人,不屑道:“谁准许你跟过来的,赶紧滚!”

    赵骁挡住他的去路:“不继续玩了吗?”

    “滚,老子现在没空跟你玩!”

    “可是我还没玩够呢。”

    “大胆!敢跟我们公子这么说话!”随从冲上来打他,赵骁不再伪装,抬起脚直接把人踹飞。

    李复吓得惊叫一声:“你,你要干嘛?!敢动我一根手指,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赵骁冷笑一声:“你爹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说完扯着他的衣领,将人带回到刚刚的屋子里。

    李复边走边挣扎着,奈何四楼注重隐私,连端茶倒水的小厮都看不见。

    回到屋子里,赵骁把李复往地上一扔,“继续玩。”

    旁边几个人吓得立马站起身:“你疯了!这可是知府家的公子,敢对他动手,不要命了!”

    李复大喊着:“快把他拿下!”

    那几个草包,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哪是赵骁的对手,没用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打的鼻青脸肿,蹲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外面火铳营的士兵终于上了岸,冲进长盛楼里开始抓人,所有人全部带走。期间有人想要反抗逃跑,但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被火铳打死了几个后,其余人老老实实不敢再造次。

    丁大千带着人满楼找人,终于在四楼找到赵骁以及鼻青脸肿的李复。

    李复一看见他激动的连忙大喊:“丁伯伯,快救救我,这人要劫持我!”

    丁大千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跪在赵骁面前:“下官拜见将军,楼里的人已经全部带走。”

    “将军……什么将军?”李复看看赵骁又看看丁大千,脸色慢慢变白,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

    赵骁扔下手里的筹码起身道:“把这几个也捎上。”

    “是!”丁大千一挥手,后面的士兵迅速将几个人绑了起来。

    *

    与此同时,客栈中宋玉竹也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这会刚过了丑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从军营派来的五个士兵,跟在他身后默默的保护着他。

    宋玉竹已经在地图上看到西湖东岛被包围,长盛楼里的人都被人押解上岸,他打算亲自提审杭州知府。

    因为抓捕的人数众多,声势浩大,惊起了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

    大伙站在湖边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着。

    “东岛上的人被抓了?”

    “抓的好,要我说早就该惩治惩治他们了,都是些鱼肉百姓的贪官巨贾!”

    “我可听说那里有官府撑腰,这是闹翻了?”

    “谁知道呢……”

    宋玉竹加快步伐,终于在最后一艘船上看见了赵骁。

    赵骁也看见了他,离着老远朝他挥了挥手,同在船上的丁大千顺着视线看过去,脑袋嗡的一声,好悬掉进湖里。

    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虽然他没见过陛下本人,但平日花的钱还没见过吗?能让大将军挥手的人,除了上京那一位还能有谁?

    上了岸,丁大千连忙跪地磕头:“卑职叩见皇……”。

    宋玉竹抬手拉住他:“起来吧,先去办正事。”

    “是!”丁大千激动的站起来,他没想到陛下也来了杭州!

    赵骁走到宋玉竹身边道:“如你所料,商会和官府勾结,长盛楼身后的靠山就是杭州知府李庭翼。”

    “走吧,去见见这位李大人。”

    宋玉竹上了马车,不多时便来到杭州知府家的大门口。

    李庭翼半夜被吵醒,见丁大千带兵过来,连忙上前道:“丁大人,无缘无故派兵将我府上包围,这是何意?”

    丁大千这辈子腰杆就没这么直过,“我奉皇上口谕,特来捉拿与长盛楼相关的人,李大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来人,将他拿下!”

    李庭翼惊怒道:“你敢!我是皇帝亲封的三品大员,你一个小小的守备竟敢假传圣义,莫不是要造反!”

    他不相信丁大千是奉了皇上的口谕,因为他在上京有几个交好的官员,这些年一直书信往来频繁。

    皇上真要查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所以必然是丁大千在胡说八道。

    丁大千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走到旁边的马车边请示:“属下能否直接动手抓捕李庭翼?”

    “允。”宋玉竹在车中应了一声。

    丁大千高声道:“抓人!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李庭翼这才慌了,他被几个官兵带上枷锁带上马车,府里的一众人也全部被押到军营。

    一路上李庭翼在心里盘算着,这丁大千为何突然朝自己发难,虽然平日两人交往不多,但自己并没有得罪过他。

    如今之计也只能等到了军营再说,如果是为了钱来的,就舍出几十万两银子……

    半个时辰后到达军营,李庭翼面上不复刚刚的怒气,他让身边的官兵去叫丁大千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丁大千走过来道:“李大人有何事要说?”

    “丁老哥,咱们在杭州同为官员已有三载,在下实在不知哪得罪你了,不过为表歉意。”李庭翼伸出手道:“这个数,把我们一家人放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这个数是多少?”

    “五十万两银子,我让人给您送得安安全全,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丁大千心道:“这王八蛋是真有钱!”

    “这钱我可不敢收,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丁大千转身出去,李庭翼焦急的喊着:“一百万两,一百万两还不行吗!”这些银子是长盛楼一年的收益,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让他肉痛好久。等自己脱了险,再想办法把弄死他!

    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丁大千朝二人跪拜道:“启禀陛下和将军,杭州知府李庭翼以捉拿回来。”

    李庭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人,话都说不出来了,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眼冒金星,两耳嗡嗡直响。

    “李大人,三年不见,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臣……微臣拜见陛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若金纸,汗如雨下。终于明白丁大千说的奉皇上圣意是什么意思。

    李庭翼原是工部右侍郎,之前因为办事出色得了提拔外放到杭任三品知府。

    “自己招了吧,朕留你个全尸。”

    李庭翼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已经再无狡辩的机会,他长叹一口气磕头道:“罪臣有负皇恩,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宋玉竹挥挥手,丁大千递上纸笔,李庭翼趴在地上开始写自己的罪责。

    三年前他刚来杭州时,也曾带着一身的抱负,想要干出功绩早日升迁。

    结果来到这里才发现,并非所有人都能抵抗住白花花、金闪闪,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从最开始的一幅画,一尊玉菩萨,到后来一箱金银,一块地契……渐渐的他被金钱迷住了心窍,跟商会一起同流合污,大肆揽财。

    随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多,他的野心就越来越膨胀,甚至升起了养私兵的想法。

    从军营诈来的火铳就是第一批实验品,他之前在工部任职,了解此物的厉害,若是能建一支火铳军,即便东窗事发他也不害怕。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没想到皇上和辅国将军会微服私访来到杭州……

    李庭翼将自己这些年攒的私产全部写下来,也把曾经跟他有过金钱往来的官员一一拉下水。

    写完最后一笔,他脱了力,栽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

    丁大千把纸捡起来呈给宋玉竹。

    宋玉竹看着上面写的数字,眉头拧成了疙瘩,三年时间,一千七百万两白银,这杭州的富饶远超自己的想象。

    宋玉竹道:“罪臣李庭翼,贪污受贿,素位尸餐,有负皇恩,赐白绫。”

    “谢……陛下……”李庭翼喃喃的谢恩,两个士兵上前把人架出去。

    李家男子满十六岁全部赐死,十六岁以下及所有女眷流放岭南。

    杭州商会会长也被斩首示众,商会这些年敛的所有资产全部充公。

    几天后官府张贴了告示,此前被商会坑害银钱的商贾可以拿凭据来退银子。

    消息传到码头于三明的耳朵里,他赶紧联系邓方圆,看看能不能找回一部分银子。

    邓方圆道:“要不算了吧,都过去这么久了,银子肯定退不回来了。”

    邓娘子却跃跃欲试道:“去试试,能退一点是一点。”

    于三明也点头:“听说商会里有账本,兴许能把咱们买拜贴的一百两退回了。”如今两家人日子都不好过,这一百两能解决不少问题。

    几个人一起进了城,来到官府说清来意,很快就有官员接待了他们。

    “我,我们在商会买过一次拜贴,花了一百两银子。”

    官员边记录边问:“还有吗?”

    邓方圆踌躇片刻把自己私自开铺子后被烧的事也说了出来。

    记录的官员拿出另一本册子道:“铺子名字叫什么?”

    “清叶茶坊。”

    “唔,找到了,是商会派人烧的,当初赔了多少银子,还有收据吗?”

    邓方圆激动的点头:“有!有!”他从怀里拿出一块油布包,里面正是当年二人赔偿的收据,共计贰仟叁佰两银子,这是两人全部的家当。

    官员拿过来仔细查看,确定没有做伪,没有涂改后,在账本上画了个圈,又掏出官印按在收据上。

    “拿着这个去商会支取银子吧。”

    许三明不可置信的问:“真能把俺们的银子还回来?!”

    官员大概见多像他这样的人,“能能能,快去吧,晚了银行就打烊了。”

    邓方圆双手颤抖的接过收据,三个大人都泣不成声,他们没想到这笔钱真的能退还回来。

    小邓仲一手拉着娘亲,一手拉着父亲,满脸欢喜,他们终于能回家了!

    第195章 再遇故人

    杭州一事解决完,赵骁和宋玉竹乘坐马车前往徐州。

    期间丁大千一直想要派人护送二人,都被宋玉竹拒绝了,最后只留下一个许茂,帮忙赶车提行李。

    这许茂看着人高马大,今年才十七岁,还是个毛头小子。

    临行前丁大千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照顾好两人,若得了皇上的赏识,这辈子可就翻身了!

    许茂虽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但心底也知晓他们可定不是普通人,所以一路上兢兢业业照顾的十分周到。

    从杭州到徐州有二十天的路程,这条路的火车还没有通行,只能乘坐马车走。

    马车行驶到潼水时已经到了七月,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赵骁怕宋玉竹身体受不了,干脆在县里歇息了几日。

    这里是个不算大的县城,民风淳朴,物价也十分合适,客栈一日只要五十文钱,三人吃顿饭花了也不过一百文,照比杭州城实在便宜许多。

    许茂这孩子非常拘谨,平日沉默寡言,连句话都不敢说,吃饭也是一个人要了饭菜端到旁边吃。

    宋玉竹劝过两次,他仍旧不敢上前,只能由他去了。

    两日过后继续朝徐州出发,七月初九终于抵达了徐州城。

    这里是宋玉竹和赵骁起兵的地方,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年没回来过了。

    宋玉竹在地图上看过几次,知道徐州这几年发展的非常快,特别是外城的建设,几乎跟内城融为一体,将徐州变成南方最大的城市。

    马车排着长队等候在城门口,从杭州离开时丁大千特意给二人写了路引,拿着这个去哪都方便。

    守城的小吏检查完路引很快就放了行。

    进了城就能听见城门口处,不少商贩的叫卖声,赵骁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变化真大,我记得当年这里还是一片荒地。”

    “可不是,那会流民聚集在城外,搭了不少小窝棚。”如今高楼广厦,到处都是青砖混泥土建造的新式建筑。而且这里道路规划的非常好,宽阔的石板路可以同时容纳八两马车并行。

    穿过外城抵达内城,这里变化就没那么大了,几乎能看见许多过去熟悉的招牌。

    “看那,惠水楼,长乐坊,来福客栈还有咱们的老地方楼外楼!”

    赵骁也激动道:“许茂,到前面楼外楼停下!”

    马车停在门口,这会才巳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楼外楼里客人不多。

    两人走进来,有小尔上前招待“二位想吃点什么?”

    宋玉竹道:“随便来两个招牌菜。”

    “我们这五香鸡和汆牛肉丸子汤滋味最好,客官要不要试试?”

    “好。”

    赵骁环顾四周道:“这里还是老样子,你看这张桌子上的刻痕,还是当日我与柳燕子切磋留下的。”

    宋玉竹笑道:“是啊,一进来都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从前似的。”

    等了一刻钟,两道菜端上来,赵骁给宋玉竹盛了碗丸子汤,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人喝了一口同时叹出声,这个味道真是令人怀念啊。

    记得以前到了冬天,后厨就给他们汆一大锅丸子汤,大伙捧着碗在屋子里边喝边商讨明日的计划。

    “下次严老七再来,直接给我撵走!”

    “可……可是万一他在外面胡说八道怎么办?”

    “老娘还怕他?!”楼上传来一声泼辣的声音,赵骁和宋玉竹闻声同时抬起头。

    湘玉边走边说:“他敢胡说八道,就拿大棒子轰出去,死皮不要脸……”

    湘玉脚步一顿,嘴里的话突然卡在喉咙,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堂里坐着的两个人。

    “湘玉姐。”宋玉竹笑着朝他招招手。

    湘玉眼圈瞬间红了,三步并两步走到二人面前,接着就要跪地问安。

    赵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起来:“不必多礼。”

    湘玉还是朝两人福了福身:“您……您二位怎么来了?”

    宋玉竹道:“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湘玉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我我哪就值得您……您亲自过来啊……”

    宋玉竹伸出手,湘玉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他:“哎呦我的小兄弟诶,可想死姐姐了!我还当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们了。”

    宋玉竹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好了好了,我们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湘玉哭了一会赶紧松开手,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唉,这一晃都十三年了。”

    当年若不是宋玉竹把她藏在柜台里,她早就化成一捧黄土,哪还有今日的自己?她是打心底感激二人。

    “公子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看您清瘦了不少。”

    宋玉竹感叹道:“自然是十分劳累,是不是老了许多?”

    “公子才不老,您是正值青春年华,倒是奴家人老珠黄了。”

    湘玉已经三十四岁,不过看起来像二十七八岁,这些年她一直没成亲,身边有不少追求者,但一直没同意。

    她心里有自知之明,若不是自己家产颇丰,谁能看上她这样上了年纪的商户女?何况她还是乐坊出身。

    赵骁道:“我刚刚听闻你说有人在店里找麻烦?”

    “嗨,就是个无赖,不用担心我应付的了,你们这次来,能多待些日子吗?”

    “过几日还要回江城县转一转。”

    “那这几日就在楼外楼落脚吧,我去给你们收拾卧房。”

    宋玉竹点点头:“再多收拾出一间,外面还有个小兄弟跟我们一起来的。”

    “哎。”湘玉连忙去把楼上最好的房间给两人收拾出来,还换了新的被褥。

    湘玉刚走,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长衫男子,他揣着手坐在宋玉竹他们旁边的桌子上:“小二,给我来一只五香鸡,一壶清酒。”

    “来了,客官……你,你怎么又来了,快走快走。”小二不耐烦的驱赶他。

    “开门做生意,哪有把人往外撵的道理?”

    “嘿,你赊欠了我们酒楼多少银子?掌柜的可说了,你若不还钱以后不准来吃饭了!”

    那男子涨红了脸道:“不就是几两银子,我又没说不给。”

    “那你先把钱还了再说吧。”

    宋玉竹和赵骁放下筷子看着这人,听二人的对话,此人应当就算先前湘玉口中说的严老七。

    “你把湘玉叫出来,我有话要跟她说。”男子僵持着不肯掏银子也不肯走。

    “我们掌柜的忙着呢,没空搭理你,快走快走。”

    男子扯着脖子高喊:“湘玉,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这般行径,引得旁人侧目,纷纷议论起他和掌柜的关系,毕竟湘玉是位女子又没成过亲,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宋玉竹起身走过去道:“这位公子,你找湘玉有何事?”

    严公子睨了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

    “我与湘玉是旧识,她的事我自然要问问。”

    湘玉收拾完屋子走出来,见严老七又来了,竟然还跟竹公子理论起来,急的她拎起裙摆就跑了下来。

    “你还来干什么?不是说了以后不准再来找我了吗!”

    严老七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委屈巴巴的说:“湘玉,话还没说清楚,你得听我解释啊。”

    “呵!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你赶紧走,不然我让伙计打你了!”

    严老七涕泪横流,拉着她的衣摆道:“你……你先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么能为了几句话就弃我不顾?”

    宋玉竹和赵骁哑言,一脸迷惑的看着湘玉。

    湘玉倒也爽快:“是,我之前确实心悦与你,但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寡廉无耻之人!”

    严老七大名叫严敬文,他上面有六个姐姐,在家中排行老七。身上有秀才功名,之前开了家私塾教书,妻子早些年去世后便一直没再娶。

    去年有人给湘玉介绍此人,男未婚女未嫁,年纪相当倒也算是好姻缘。

    两人见了面,湘玉被他这幅好皮相骗了,以为他是个正经的读书人。相处一段时间后,觉得他人不错,再说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也该讨论谈婚论嫁。

    湘玉自己没有亲人,她六岁就被卖进乐坊,早忘了自己爹娘是是谁。不过严敬文还有个老娘,湘玉决定去拜访一下。

    没想到她提出来,严敬文支支吾吾说:“家母这几日病了,不便见人。”

    湘玉一听那更要见见了,知道生病还不去探望,多说不过去。

    第二日她便准备了不少礼品去了他家。

    严家住在后街胡同,家里条件很清贫,只有一进矮矮的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湘玉倒也不嫌弃,毕竟她看上的是严敬文这个人,

    到了严家见他母亲躺在床上,湘玉问候了一番,把东西放下准备回去。

    走到半路经过药坊时,想起自己不如买些滋补的老参送去,兴许严母的病能好得快一些。

    她又花了八十两银子买了棵百年的老参返回严加,进了院子听见屋里传来母子的说话声。

    “她拿的都是什么东西?”

    “一些吃食和布料。”

    “你不是说她是开酒楼的吗?怎么才拿这么点东西。”严母拎起布料往身上比划。“这布料颜色好,明个给你三姐送去。”

    湘玉眼珠一转,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她暗不做声的藏在外面,侧耳听两人的对话。

    “娘,这几日你就别出去走动了,免得被她撞见。”

    “哼,要我说你赶紧跟她定下来,等成了亲这酒楼不就是咱家的了。”

    “我跟她提了,她说太急了,先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啊呸,她一个老姑娘还拿乔,有人要就不错了,再不嫁人都烂到地里了。”

    严敬文笑了一声:“娘你别这么说。”

    湘玉握着拳,恨的指甲都掐到了肉里,她冲出来大骂出声:“呸!两个腌臜货,老娘就算烂在地里也不会进你们这狗窝!”

    第196章 返程

    那严敬文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道歉。

    “湘玉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还想惦记老娘的酒楼,死了这条心吧!”

    从那以后湘玉就与他断了,可架不住严老七天天来这里纠缠,湘玉撵过他几次,他就跪在地上哭着道歉。

    酒楼还要做生意,不能因为他坏了名声,最后只能由他去吧。

    宋玉竹听完冷下脸:“好没脸皮,人家已经拒绝你了,为何一直纠缠不休。”

    严老七急切的解释:“都是误会,那日我娘亲确实说了不好听的话,但并不是我本心,我是真的心悦湘玉。”

    “你既心悦她,为何又欺骗她你母亲重病?”

    严敬文叹了口气:“我娘她这人……性格比较强势,说话又难听,我怕见了面会惹得湘玉不喜,所以不想让她们见面。”

    宋玉竹哦了一声,“你娘亲性格强势,湘玉也是急性子,成了亲以后肯定免不了磕碰,倒时你怎么办?”

    严敬文嗫嗫道:“我娘年纪大了……怎么也该让着些。”

    湘玉气的笑出声:“老娘年纪也不小,凭什么让着你们,幸好被我发现的早,不然嫁到你们家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窝囊气呢!”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受气的。”严敬文想要上前攀扯,赵骁一把推开他。

    “你……你要干什么?”

    赵骁竖起眉毛:“你想要干什么?”

    “我……你……你们,湘玉你这是有了新的相好?!”

    “别胡说八道,赶紧滚出去!”

    严敬文又开始耍无赖,坐在地上涕泪横流:“我不走,今个要不把话说清楚我就在这不走了!”

    湘玉扶着额头,这人真是一块狗皮膏药,贴上撕都撕不下来,早知他是这样的人,自己当初就不该跟他相处。

    宋玉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大喊一声:“徐茂,把这人拉出去好好教训教训,以后不准再来楼外楼闹事!”

    “遵命!”许茂拉着他的衣领把人拽了出去,外面传来几声惨叫声,不一会便没了声音。

    湘玉吓得脸色惨白。

    “放心,许茂下手有分寸,此人应当不敢再来了。”

    湘玉掩面道:“哎,让你们看笑话了……”

    宋玉竹安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没陷入火坑才是最要紧的。”

    湘玉苦笑,“以后可不敢随意招惹人了。”

    *

    许茂把姓严的狠狠打了一顿,警告他以后再敢纠缠湘玉,就卸了他胳膊腿。

    严老七到底是个酸秀才,被吓得好几日不敢出门,从那以后路过楼外楼都绕着走,不敢再纠缠湘玉。

    宋玉竹和赵骁在徐州待了五日,启程去江城县。临别前湘玉免不了又拉着宋玉竹抽泣,这一别不知哪时才能见面。

    宋玉竹安抚道:“我就在上京,什么时候你想见我,随时可以来。”

    湘玉依依不舍的松开手,送他们出了城。

    从徐州到江城县差不多四五日的路程,过去这条路非常难行,特别是赶上下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马车走一路陷一路,特别考验驾车技术。

    如今朝堂掏钱,把这条路铺设了水泥路,下再大的雨也不耽误行程。

    徐州七月是雨季,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天气就阴沉起来。几声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车棚上。

    马车并不严实,雨水顺着缝隙流进来,一会的功夫就把两人衣服都沾湿了。

    宋玉竹拧着袖子道:“这雨下的太大了,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赵骁敲了敲车门,朝外喊道:“许茂,先去避雨。”

    “哎!”许茂把马车赶到附近的一个小村子。

    刚进村就有一户人家,下了车去敲门,不多时一个白了头发的老妪举着伞走出来。

    “你找谁啊?”

    许茂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老人家,我们途经此地突然遇上大雨,想去你家避避雨。”

    老妪伸头看了看外面的马车道:“那快进来吧。”

    赵骁扶着宋玉竹下了马车,用衣服遮着雨把人送进屋里,三人被淋得浑身都湿透了

    老妪拿了几条干布巾递给他们,“几位小后生打哪来呀?”

    宋玉竹擦着脸道:“大娘,我们从徐州来的,准备去江城县。”

    “哦,快坐下歇息,我给你们熬一锅姜汤,免得着凉。”

    许茂连忙起身:“我来吧。”说着麻利的劈柴烧火煮姜汤。

    老妪笑眯眯的看着他道:“这孩子真壮实,看着身体就好。”

    宋玉竹环视一周道:“大娘一个人住吗?”

    老妪点点头:“早些年遇上打仗的,老头子和儿子都被抓了壮丁,闺女也被人祸害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转眼过了这么多年,提起当年的事老妪已经没有多少悲伤,只剩下无奈和落寞。

    宋玉竹看了眼赵骁,应当是当年杨元庆路过这里曾抓丁,这老妪就是受害者。

    “您一个人生活行吗?”看她的年纪没什么劳动能力。

    “村子里每个月给发米粮,说是什么老人金,我也不懂反正饿不死。”

    宋玉竹在心里暗暗感慨,幸好前些年朝廷颁发了养老法令,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由国家发一斗米、一斗面,这些食物基本上可以满足一个老人的吃喝。

    许茂把姜汤煮好,老妪弯着腰进屋拿出几块□□糖:“小后生把这个放进去喝,甜滋滋。”

    “哎。”宋玉竹接过冰糖放进碗里,喝了一碗热姜汤,身上的寒气被驱了一半。

    外面雨快停了,几人起身告了别,临走时赵骁悄悄在凳子上放了几张百文的纸币,应当够老人家花一段时间了。

    *

    三日后,终于抵达了江城县,这里是宋玉竹的老家,也是两人相识的地方。

    再次回到这里,看着熟悉的街道,宋玉竹恍然有些做梦的感觉。

    “那条街过去我天天早上去医馆的时候路过,我爹每次都会给我买两个白糖烧饼,上面撒着一层芝麻,咬一口焦香酥脆。”

    赵骁让许茂把车赶过去,果然见一个烧饼摊,摆摊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宋玉竹下车买了几个烧饼,与他攀谈起来:“我记得这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伯。”

    “您说的是我爹,他去年摔了一跤,腿脚不利索在家歇着了。”

    “原来是这样。”

    四个烧饼八文钱,刚出炉的烧饼热腾腾,他和赵骁一人一个,剩下的都给了许茂。

    吃着烧饼马车行驶到了医馆附近,以前的医馆已经另换了招牌,现在变成一家酒楼。

    赵骁道:“进去看看吗?”

    宋玉竹摇摇头:“里面肯定已经大变了模样,进去也是徒增感伤,不如不看。”

    “那咱们去哪?”

    “去宋宅转转吧。”

    二伯一家去上京的时候老宅没有卖,而是留下一些仆人在打理着,祭祖的时候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马车行驶到宋宅门口,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有大门上的朱漆斑驳了,被刻上了时间的痕迹。

    宋玉竹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天跟着父亲去医馆学医坐堂的日子,那会才是无忧无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皇位。

    “阿骁,你去那株柳树下面帮我挖一样东西。”

    赵骁跳下马车,拔出匕首在柳树下挖了起来,不一会挖出一个铁盒子。他拍了拍盒子上的土拿过来道:“这里装得什么东西?”

    宋玉竹笑的一脸神秘,“打开看看。”

    铁盒锈迹斑斑,废了半天力才撬开。里面装着五十两碎银子,两本医书和一把小刀子。

    “这是我留着保命的东西,当年听说杨元庆要打过来,带着宋全连夜埋的。没想到直接被庆王拉了壮丁,这些东西都没拿。”

    “哎!你们干什么呢?”不远处有人吆喝一声。

    宋玉竹连忙拉着赵骁上了马车,催促许茂赶紧离开这里。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怕被熟人认出来。

    宋府的仆人走过来,看着树下的坑疑惑的挠了挠头,刚才怎么好像看见三少爷了?

    *

    宋玉竹在这里待了五日又陪赵骁去了晋州,在这见了他的几个朋友。

    九月中旬抵达西州,这里是大启边境,与吐蕃和回讫国相邻。

    前朝杨元庆在这的时候,经常拿回讫人练兵,把回讫国都快打灭国了,这些年休养生息,人渐渐又多了些。

    不过他们生性好战又一直觊觎大启的地盘,可不是个好邻居,等回京后想办法把他这个隐患处理掉。

    十月他们终于踏上返程的火车,许茂也跟着他们回来了,这小子还是第一次坐火车,紧张的靠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等火车跑稳了才敢往窗外看。

    回去的途中没碰上意外,临近上京宋玉竹终于跟赵骁坦白。

    “阿骁,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何事?”

    “其实,我脑袋里那个倒计时,一直都在。”

    赵骁脸上的笑容满满褪去:“什么意思?”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赵骁握着拳,咬紧牙关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们回杭州去找清一,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用的,在山上清一就跟我说过,他也没办法阻止这世外之物。”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但是清一道长能让我健健康康的把这些日子过完,已经非常满足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不能与你白头偕老。”

    赵骁浑身颤抖的哭泣出声,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所适从,他的爱人,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了。

    他空有满身能力却没办法阻止,这让他几乎崩溃。

    宋玉竹鼻子一酸,心疼的搂住他的肩膀道:“等回到上京,我会以出海去西方的名义再次启程,倒时你留在上京……”

    “不行!”赵骁一口拒绝,“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必须陪在你身边!”

    宋玉竹伸手摸摸他的脸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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