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思伸出手去触碰那挂画,画框没有装上玻璃,颜料也没干透,他指尖蹭到了一片冰凉的黏腻。
觉得那触感熟悉,他闻了闻,果然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他掀起挂画,却只看到冰冷的墙壁,他试着敲打墙壁喊了沈晋肃几声,也听不见半点回应。
黑暗如同一只凶猛的巨兽,将他吞食入腹,宋慎思深吸一口气,无路可退的他只能向那一片漆黑继续深入。
幽深的廊道如墓道般令人窒息,在这死寂之中,宋慎思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和呼吸,越往深处走,温度就越低。
察觉到油灯光线越发暗淡,宋慎思停下脚步看向身侧,明明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可他身旁却依然是取代了原有房间的挂画。
——鬼打墙。
宋慎思捏了捏作痛的鼻梁,索性提灯走近挂画,试着看清整个画面。
这画足有两米来高,在有限的视线范围只能看到画面的一部分。
就在他看清画面里那一只戴着镯子的纤纤素手时,那手忽然变成了狰狞可怖的鬼爪,染着蔻丹的指甲尖锐锋利,遍布尸斑的手背青筋暴起,冲出画面直奔他而来。
他下意识挡住脸,往后退了几步,可那一瞬间墙壁也好似开启了机关,猛向他靠过来。
腹背受敌的宋慎思无处可逃,翻身向侧边一滚,可那鬼爪是冲着要他命来的,连个弯都没拐就贴着他的脖子砍了过去。
宋慎思歪打正着,堪堪躲过这一下,没让鬼爪锐利的指甲割断他的喉管,却避无可避受了些皮肉伤。
他捂着脖子上鲜血横流的伤口,身后的墙壁挤压过来,他就夹在墙壁与画框之间,能清楚听到浑身的骨头被挤压的脆响。
只要再近几厘米,他不堪重负的骨头就要断了。
宋慎思的喘息愈发重了,他试着阻止墙壁继续靠近,可那压倒性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他能抵抗的。
宋慎思终于意识到沈晋肃没有骗他,游戏相当残酷,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惨死在这里,包括他自己。
想象一下被墙壁挤压的死状,一定不会好看,虽说他无父无母,没什么放不下的牵挂,可这世上还有在意他的人,被他们看到那样的自己,怕是免不了为他伤心难过。
宋慎思苦笑一声,可笑声刚出口,就因为剧烈的痛楚转变成了低哑的呻/吟。
生死一瞬,思及自己这一辈子的遗憾时,身后突然有一双手将他拥入怀中,紧接着一股莫大的力道将他扯了过去。
被牵制的感觉并不好,宋慎思唯一的念头就是这里的鬼东西连死都不让他安生,暗自跟对方较劲。
直到耳边又响起了那低沉熟悉的笑声:“这是闹什么呢?”
这时候老男人的笑声听起来都悦耳了许多,空间扭曲撕裂,那双温热的手将宋慎思拖入了罅隙之中。
周围好像没那么冷了。
对方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乱摸,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接下来一句话就把宋慎思心里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丝好感给硬生生摁了回去。
“隔老远就听见你在喘,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宋慎思扭头甩开他的手。
“这边的情况没你想的乐观,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宋慎思为了摆脱这老流氓没想太多,把人推开后就发现自己的视觉出现了问题。
他眼中的世界好像被蒙上一层滤镜,色彩暗淡发灰,几乎辨不出应有的颜色。
随即他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问题,他手上的血迹依然保持着鲜艳的血色,沈晋肃也还是正常的,只有他们两个显得跟灰暗的背景格格不入。
“这可能是画里的空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像是应和这话一样,头顶传来了系统冰冷无情的播报:
【恭喜玩家沈庭、孟一触发奇遇[一拜天地],完成奇遇任务可获得特殊奖励。】
【请注意支线选择可能会影响后续剧情。祝二位好运。】
宋慎思:“……”
沈晋肃:“……”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着这经历多少有点操蛋。
“果然跟你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
宋慎思脖子上的伤还在流血,血顺着手腕流进袖口,衣服里也是黏腻腻一片。
“别碰了,给我看看。”沈晋肃拉开宋慎思的手,让他转过头去,“伤得挺深的,最好是回去让苏谪给你缝两针。”
刚来不久就添了几处伤,宋慎思是个没怎么吃过苦的少爷,其实不大能忍住,只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表现出软弱。
沈晋肃拿了随身的纱布,帮他包扎止血。
“下次还敢不敢这么莽了?”这话好像多了些严厉的意味。
宋慎思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向拿年长者没什么办法的他现在浑身不舒坦。
“你不是也跟着我一起莽?”
爹系男念叨:“那是因为你个毛头小子肯定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劝得太多要是让你有了逆反心理反而不是件好事,倒不如让你吃点亏长长记性。反正只是低级关卡,有我在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索性就由着你去了。”
宋慎思可能是在酝酿什么,半天挤出来一句:“刚才,谢谢。”
男人这才笑了,“不用谢,以后少让我发点愁就算是报答了。”
宋慎思的注意力回到他们所处的异样空间,大概明白了沈晋肃为什么不让他转身睁眼。
因为他们身后就是偌大的沈宅,从外观上看,主宅有三层,设计上没什么古怪,比书房里那些怪异的照片顺眼多了。
如果只是这一座似曾相识的宅邸,沈晋肃倒也没有捂住他眼睛的理由。
当宋慎思看清异样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整座宅邸都被布置成灵堂,满目一片肃白,前方不远处的檐廊下赫然吊着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死去多时,随风摇动,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青灰色狰狞可怖的脸,干枯的发丝垂在面前,无力地低垂着脑袋,身上的衣服破损,露出了森森白骨。
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却依然能从中辨认出一些熟悉的特征,正是之前给他们提供过线索的npc,女佣小菁。
但看起来,她又和小菁有些许不同,可能是她口中那位在外宅伺候姨太太,前些日子不幸过世的孪生姐妹,小芸。
“你觉得哪边的世界是真的?”
宋慎思双手合十悼念逝者以表尊重。
“要我说,两边都不是。要不要先把她放下来?总吊在这儿也不是那么回事。”
“好心会有好报吗?”
嘴上质疑着,宋慎思的身体却很诚实,主动搬了个板凳踩上,去解吊着尸体的绳子。
他解了半天,无奈绳结绑的太死,根本解不开,于是问:“有刀吗?”
“我没有,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会有。”
宋慎思心说这不废话,我要是有还用问你?
沈晋肃对他一扬下巴,“翻翻你的口袋,或许有惊喜。”
宋慎思原本抱着打他脸的心态才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意外的是刀没找着,却从中摸出了一个打火机。
“那是江住的东西,算是他留给你的惊喜吧,试试按一下旁边的暗扣,小心一点,别割了手。”
宋慎思摸到金属打火机边缘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试着按了一下,底部弹出了一片薄刃。
他问:“你们的关系看起来不太一般,组队来闯关的?”
“这是个意外。我如果知道他来,一定会阻止他。”
宋慎思割断绳索,别看刀只有不起眼的一片,用起来倒是很顺手。
“阿住真的很贴心,谁嫁了他简直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两人将女佣的尸体平放在地,大致检查了一下。
尸体的腐烂程度不高,损伤多是因为被鸟类啄食。
他们头顶就盘桓着一群对猎物虎视眈眈的乌鸦,正因为美餐被抢发出难听的抗议声。
尸体的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青灰色,遍布腐败静脉网,脖子以扭曲的角度垂在肩头,显然颈椎骨断了。
沈晋肃抬眼看了看只有两米多高的檐廊顶,“这个高度能吊死人,但骨头不该断的这么彻底,她未必是在这个地方吊死的。”他回过头来问宋慎思:“你怎么看?”
“站着看。”
宋慎思是少爷心性,多少有点忌讳这种场面,又有洁癖,所以他才主动要求解绳子,没有触碰尸体。
他现在对碰过尸体的沈晋肃敬而远之,这人要是摸他,他绝对要洗掉一层皮。
“方才的问题有答案了,我觉得你至少答对了一半。”
宋慎思站在风中,宅邸悬挂的白布灵幡在风中摆动,纸钱漫天飞舞,而他这不速之客却连根头发丝都没被吹动,站在这满目悲凉中,跟周遭的色调格格不入。
“这地方确实不是真的。”
他扯了块白布盖起女佣的尸体,回望刚才进来的位置,入口消失了,他们被孤立在了画中的世界。
沈晋肃含笑望着宋慎思,“你心跳得好快。”
“放屁。”
宋慎思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但他不觉得这老狐狸耳朵能灵光到这个地步,一定是在诈他。
“现在怎么办?”他环望充满死气的大宅,并不是很想继续走下去。
刚进来系统就送他这么一份“大礼”,鬼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你有想到什么出去的办法吗?”
“有一个,就是有点冒险。”
沈晋肃用酒精湿巾擦了擦手,这举动看得宋慎思心理舒适多了。
“在这里死一次没准就回去了。”
“……你能不出幺蛾子吗?”
“那就只能走着看了,挂机是没有出路的,你不动,任务进度和副本进度也跟着不动,看上去时间好像停滞在这里,但你会累会饿,耗下去吃亏的还是你。”
沈晋肃用了很老套却很有效的激将法:“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我为什么要怕?害死他们的又不是我,冤魂厉鬼索命也轮不到我头上,但你就未必了。”
“怎么说?”
宋慎思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我一个唱戏的,充其量就是刚到沈家的外人,床还没捂热,株连九族都轮不着我,但你就未必了。你是沈家的长子,未来的继承人,鬼魂索命要让沈家断子绝孙,你肯定是第一个遭殃的。”
“你这小东西,怎么就盼着我出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嗯?”
沈晋肃伸手去捏他的脸,被他避开了。
宋慎思捡起地上的石块,压在盖着尸体的白布边缘,以免一阵大风吹来女佣又要曝尸在外。
他站在院子里前后看了看,“是回主宅还是去外宅逛逛?”
“去外宅吧,之前没能探查外面,系统给了这个机会,不用可惜了。”
说着沈晋肃又习惯性地摸烟,发现烟盒里只剩下一支,宋慎思的脸色又不甚好看,他悻悻收了回去,“算了,就不给伤员添堵了。”
两人绕过方才吊着女佣的檐廊,往外宅走去。
宋慎思问:“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
“那时候门好巧不巧把我们隔开了,怎么都拉不开,我手边没有灯烛照明,只好烧了点纸钱。”
宋慎思:“……”
这人真敢啊……
“……然后呢?”
“那纸钱烧出来的味道不对,闻了之后头昏脑涨,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喘……”
宋慎思停下脚步,盯着沈晋肃上下打量的眼神仿佛在掂量从哪下刀能一了百了。
沈晋肃笑了笑,“不逗你了,确实烧了纸钱,还点了香烛。那里太黑,你可能没发现房间的角落里供奉着一个无主灵位,通常来说,系统给玩家留的这种小细节都是有意义的,所以我去碰了碰运气,在给灵位上了香以后,四周就升起了浓烟,我从那一片烟雾中走出来就到了这里。”
宋慎思想说这说法比上一个还要扯淡,这种玄幻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里?
转念一想,他们算在现实里吗?那鬼爪还有挤压过来的墙壁都充满不真实的违和感,论离奇,他的经历可一点不比沈晋肃差。
“后来听到你的声音也是真的,我循着声音过来,就看到你在跟空气拉扯,怕你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了邪,我才捂住你的眼睛。”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
宋慎思的伤口疼起来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摸。
“别碰。忘记说了,你的伤口发黑还流着脓血,应该是中毒了。”
沈晋肃想扒开宋慎思颈子上的纱布,被他扭头避开了。
宋慎思咬牙切齿,“这种事情也能忘?”
“别生气,气大伤身,放平呼吸,血流太快也会加速毒素蔓延,凉的更快。”
“你要是不会说话不用勉强,走开!别碰我。”宋慎思甩开他的手便朝院门的方向走去了。
沈晋肃对着他的背影道:“小朋友,叔叔不告诉你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在闹什么脾气呢?”
宋慎思径自推开院门,刚迈出半步,他就把腿又收了回来。
两人身高相差不多,沈晋肃稍一歪头便越过他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只见外宅院落里满是血迹,地上横着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有男有女,从衣着来看都是佣人仆从,每个人都瞠目张口,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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