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这段时日需要协助官府查案,因此大部分学子看过热闹后便打道回府,只有极少数人在这里逗留。


    除了顾家母女和官府外,便只有姜梨和另一位公子。


    他是顾公子的伴读,名叫徐山海,虽家境贫寒但于学问上却十分有造诣,顾公子偶与他切磋,可以说,他是这个学堂里跟顾公子说话最多的人。


    于是,他理所当然得,被留下来问话。


    顾夫人情绪有些激动,于是顾小姐代劳,她福了福身子:“徐公子,能否劳烦您回忆一下,我哥哥昨日离开书院都去了哪里?”


    徐山海是个老实长相,五大三粗的,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他能写出一手好文章。


    他其实有些腼腆,被顾小姐这么一问,竟然结巴了:“我、我,顾小姐,您知道的,顾公子不喜欢我跟着,所以下学后我一般自己回家……”


    顾公子不喜与人多有来往,这点大家都知道。


    “不过。”徐山海话锋一转:“我看到顾公子往那……那边去了。”


    他指着的方向,赫然是云浮郡最大的青楼,醉仙坊。


    “胡说!”顾夫人双眼一瞪,厉喝出声:“我儿何时去过那种烟柳之地。”


    徐山海垂头嗫嚅:“或、或许是我看走眼了吧,要、要么就是碰巧路过……”


    顾小姐笑了笑:“想必是哥哥有事,恰好经过此地。”


    她转身柔声对着顾夫人道:“娘,查案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官府吧。”


    看着顾小姐游刃有余处理事情的模样,姜梨终于想起,她为何觉得她眼熟了,先前齐府家宴,她便是那个宁愿喂鱼也不愿掺合进那些家宅事的,因为与在场的那些小姐大相径庭,姜梨心里的印象便格外深刻了些。


    眼下死的……竟是她的哥哥么?


    姜梨微微皱眉,难道这个哥哥跟她并不亲么,她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流呢。


    她弄清事情原委,便带着平安离开了书院,她一个外人在场,顾家人想要说些什么,都得顾忌着会不会从她的口里传出去,她何必留在那里讨嫌。


    跨出远门的间隙,姜梨隐隐约约听到“醉仙坊”三个字,许是在跟官府商量如何搜查吧。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有个人又迈进了书院的大门。


    -


    姜梨知道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最后都会扣到齐雾北头上去,而她想要获得齐雾北的信任,最好在他身陷囹圄,无人伸出援手时从天而降,唰唰唰解决掉他的障碍。


    但是这样做的前提是,齐雾北会入狱,会受刑,会狼狈。


    而她,必须冷眼旁观,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


    姜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好像还在呢。


    春天的晚风带着丝丝暖意,姜梨坐在床头吹着吹着便困了,她扬声喊了几声冬霜,本是想让她关上窗户,结果迟迟没人答应。


    姜梨叹了口气,自己起身关窗,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前凡事亲力亲为也没觉得多难,现在单单自己起身关个窗就觉得累了。


    窗外挂着两轮灯笼,昏黄的烛光将这小院笼罩,仿佛披上一层温柔的夜衣。


    今日天边无星,月也残缺,姜梨呼出一口气,将窗从外往内勾,将阖未阖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窗外探了进来,姜梨没提防,被他指尖擦过指尖。


    仿佛冰遇见火,尚未察觉,便已消融。


    有过一次,这第二次姜梨便沉着了许多,她只是静静看着那掌心,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手指便狠狠咬在嘴里。


    也是怪了,他今日指尖竟带着股温热,咬下去时姜梨鼻尖萦绕着一点沐浴后的清香。


    她有颗小虎牙,姜梨故意将那尖锐的一端对准柔软的肉,保证疼痛指数升级。


    然而咬了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无聊,这种事情,得当事人“啊”一声将手拼命往外抽,或者不住喊疼才有那么点乐趣。


    结果她咬了半天,只听到齐雾北轻轻笑了声,这还有什么意思,姜梨蔫蔫的,将手啪一声扔在了窗边上。


    她转而打开门,四周望了望,怪不得冬霜怎么喊都没动静呢,感情又被迷香放倒了,这人晚上不睡觉专门跑别人府上来放迷香是吧。


    姜梨朝他勾了勾手指,齐雾北歪了歪头,起身往这走,那轮昏黄的烛光恰从他背后将他包裹,将他整个人衬得愈加出尘,出尘中又带了那么一丝世人的烟火气。


    姜梨只顾看着他的脸,等他走近时,她竟都忘了准备说什么,于是连忙四下看了看,努力给自己的大脑复苏,回忆,待看到被迷倒的小厮,终于有了点思路。


    她皱眉道:“你这个迷香用多了,对人会有伤害吗?”


    齐雾北点头:“或许会痴傻。”


    姜梨:“……那你还用?”


    齐雾北有些困惑:“他们痴傻,与我何干?”


    ……也对。


    在齐雾北的三观中,确实大部分人的安危都跟他没关系。


    这便轮到姜梨不解了,为何齐雾北会主动靠近她呢,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他吗,可是她救了他之后也没涨几个信任值啊,如果齐雾北是那种正常的“你救了我所以我感激你”的思维,他还会有这么难攻略吗?


    当然不会!


    姜梨直觉,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理由!


    “我能进去吗?”齐雾北打断姜梨的思绪,问得非常有礼貌,这就好比劫匪打家劫舍,举着大刀跑到你们家门前,明明都做劫匪了,偏偏还要问这么一句。


    姜梨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能说不吗?”


    齐雾北微笑:“不可以。”


    他唇角勾得恰到好处,看起来真像个文质彬彬的瘦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然而……姜梨不觉咽了口口水,昨晚她无意碰到他的身子,摸|起来,嗯……怎么说呢,手感还挺好……


    就有种瘦而不柴,每一处的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的感觉。


    上天对男主角果然是偏爱啊,无论命运如何坎坷,这皮囊永远是一等一的完美。


    现下,这完美的皮囊正偏头打量她,他眼眸黑沉,桃花眼外翘,认真盯着一个人时莫名多了些深情的意味,夜晚相会本就于理不合,透着点禁|忌,如今配上这双眼,两人之间流转的空气似乎都夹带几分暧昧的气息,让人好不自在。


    “咳,喂——”姜梨刚想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身子便突然腾空,这回他只单手将她抱起,先是埋在她颈间嗅了嗅,而后贪恋般再不愿抬头。


    一刹那,脖颈间又痒又热,温热的气息不时拂过她敏感的颈侧,真是要了大命了,姜梨哪吃得消这个,登时不知该反抗还是顺从。


    好在,齐雾北很快将她放到床榻上,他和衣就想躺上来,姜梨腾一下坐起,一次就算了,还每晚都来,真让他这么着了,以后还得了?


    姜梨觉得,她有必要跟齐雾北好好聊一聊。


    反正,在她看来,齐雾北并不想对她的性命造成什么威胁,既然能苟住小命,她就尽情蹦跶呗。


    她抓住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团进去,而后坐起,“齐雾北,我要跟你谈一谈。”


    姜梨很认真很严肃,毕竟这关系到她以后每晚的睡眠问题,上辈子自己就是被困死的,又来一次,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哦?”齐雾北并未起身,只是将视线转向她的方向,语气里透着点隐隐的好奇,“谈什么?”


    “第一,你下次不准再放迷香。”


    齐雾北点头:“可以,那你明晚为我留扇窗,或者留门。”


    诶?


    这人还真准备每晚都来啦?


    姜梨就不理解了,她往前挪了挪:“你自己没有院子吗,为什么要天天来我的院子住,你知不知道万一被人看见,我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


    齐雾北今晚心情不错,准确来讲,一夜好眠后他一整日心情都极好,因着心情好,他便愿意一一回答姜梨的问题。


    他这回坐起身,墨发垂落肩头,冷白的脸略低垂,只留给姜梨一副收敛情绪的眉眼,莫名有点可怜。


    “我在齐府的院子是茅草所盖,屋顶一半已毁,风雨天实在难捱,那所小院你知道的,条件简陋,晚间更是有怪风,所以……”


    他压低声音,似有点委屈:“我夜夜梦魇,一日只得睡上两个时辰,只那日与你相拥,终于睡上记事以来第一个好觉。”


    “阿梨,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我现在就走吧,其实一日两个时辰也够了,就是今晚似乎会落雨……”


    姜梨的良心突然跳了一下,齐雾北的生存环境原来这么艰辛啊,那他那日来拿骨哨,又看到她这屋子处处条件这么好,岂不是心里会很有落差?


    那依他的个性,赖在这睡上一觉好像还挺合理。


    怪不得这里的男人总爱救风尘,她这样的,听到齐雾北可怜兮兮说上这么一大串,心里也不免有点动容。


    只是……怪了。


    “你先前不是很能耐吗,又不怕疼又不怕死的,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怕刮风下雨?”


    动容归动容,姜梨的脑子还是在的。


    结果齐雾北下句话瞬间让她闭嘴了。


    他说:“我娘死的那天,就是这样的雨天,外面风很大,她上吊的绳子还是我冒着雨帮她拿来的。”


    齐雾北的嗓音很平静,就好像在叙述一件跟他无关紧要的小事那般,他眼睛周围红红的,透着脆弱,姜梨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她有些语无伦次:“那、那你不能让人发现,然后你也不准跟我一起睡,我给你重新铺张床。”


    她说着就要抱被子下去,齐雾北却已经先他一步,乖乖把被子铺好,躺在她床榻下方,只留一根手指,偏要缠着姜梨的。


    烛火燃灭,姜梨夜半怎么都睡不着,突然坐起身,良久感叹:“我真该死啊。”


    怎么能净戳人家伤疤呢。


    就算是病娇男主,乖起来,也是挺招人疼的嘛。


    她丝毫没注意到,齐雾北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那日他临走前抽走一本话本,便是磨损最多姜梨翻阅最多的那本,话本里,男主便是如此这般,将自己的伤疤处处剖开,再添上无数道新的,引得女主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从此二人痴缠一生。


    齐雾北勾了勾唇,原来这招竟这么好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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