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腿一软,差点磕在门槛上,那双手眼疾手快捞住她,把她拉了进来,他又轻轻把这扇半开的门阖上,至此,姜梨踏进了这方世界。
齐雾北森然一笑,露出白牙:“抓到你了。”
室内很暗,姜梨还没抬头,只觉得腿上一麻,继而是酸疼。
齐雾北掀|开她的裙摆,隔着微弱的烛火端详她的脚踝:“淤青了。”
被他这么一说,姜梨自己抬起腿看了眼,刚刚估计太仓促,还是被门槛给磕了一下,她这具身体养尊处优,随便磕一下碰一下就能落下一处痕迹,看着多严重似的,其实也就那样。
姜梨仔细看了看,无所谓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齐雾北却没动,他微凉的指尖落在那一处,打着圈,而后狠狠按了下去。
姜梨“嘶”一声叫出来,直接没忍住一脚踹过去,“你干嘛啊?”
啊啊啊,真是疼死她了!
齐雾北被踹了一脚,反而高兴了,他抱住她的脚踝,低低笑了出声,他嗓音幽冷,在屋内的回音格外瘆人,姜梨浑身的鸡皮疙瘩又出来了,她摸了摸手臂,正想抬眼四处看看。
齐雾北却又将唇印在她那处淤青的地方,而后抬眼看她,虔诚又癫狂。
他低低道:“记住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齐雾北重复:“记住让你痛的这种感觉。”
姜梨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痛就痛,为什么要记住,姜梨不理解。
“记住了有什么用,难道我打得过你吗?”
她揉了揉自己的脚踝,莫名有点委屈。
齐雾北笑开了,嗓音更幽:“下次我让你痛,你可以杀了我。”
“如果别人让你痛,你可以让我去杀了他。”
“让你痛的人,都该死,无论隔多少年,都该死。”
姜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齐雾北的这个三观跟她这种社会主义红旗下长起来的,属实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她几度想开口,又硬生生忍住了。
齐雾北似有似无看了眼自己的手,惨白嶙峋,明明没有狰狞的伤口,没有森森的白骨,他的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得颤抖了一下。
又抖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站起身,藏住自己正在颤抖的那只手,示意姜梨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
她们的头顶到处都是缠绕的红线,错综复杂密密麻麻,微弱的烛火照射下,这里就像是一个暗红色的不见天日的牢笼。
牢笼里面坠着的,是那个死去的歌姬。
姜梨知道她唤做瑶姬,相好的姊妹称她阿瑶,据说她脾气甚好,入醉仙坊的时候说好只卖艺不卖身,后来却不知怎的,跟了顾公子。
跟了顾公子之后,她珍宝首饰愈来愈多,人却变得愈来愈憔悴。
大家都挺不理解的,顾公子是有名的才子,从未苛待过她们这些弱女子,阿瑶为何总是愁眉苦脸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没有人会知道了。
姜梨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比起今天经历的种种,眼前的景象带给她的冲击力更大。
她看过瑶姬的画像,那样一个鲜活美丽,面上总是挂着恬淡笑容的女子,死去之后,却被困在这里,连安安静静躺着都成了奢望。
姜梨不忍再看,嗓子里堵得慌,她赶紧背过身,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这股涌上来的不理智的情绪压下去。
瑶姬手脚|被馥,双臂大张,双|推|也是,失去生命的她无力得垂着头,那头漂亮的头发略有杂乱,覆盖在她单薄的身上。
她肌肤雪白,却不知多少地方遍布着或新或旧的淤青……和伤口。
美丽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以这样悲惨的方式陨落。
姜梨眼前有点模糊,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脸,齐雾北默默把他的袖子递过来,姜梨也没客气,直接把脸埋在里面,什么脏的伤心的都抹了上去。
先前描述瑶姬的那句“大折磨”,姜梨眼见才知是什么折磨,她心里堵得要命,嗓音闷闷的:“齐雾北,我有点难受。”
齐雾北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唇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
多可怜啊,从未见识过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如今被他拉进深渊,她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没有了。
被他堵死了。
就让他们一起下地狱吧。
-
明明没开窗,屋内也不知哪来的风,瑶姬垂落的发丝缓缓晃着。
不知这阴风,是不是她尚未说出口的泣语。
死人的呢喃,活人怎么都听不明白。
人死如灯灭,不过一阵风,便散了。
齐雾北往前走,这屋内只燃了一盏红烛,烛火莹微,映在齐雾北脸上,将他本就惨白的面色衬得愈加阴森。
他眸中闪过极短的一瞬迷茫,而后迅速消失,姜梨缓过那阵,便跟他从不同的方向,观察起这间屋子。
老实说,云京这样的别院不少,但是构造是这样的还真没怎么见过。
这间屋子,与其说是屋子,倒更像是个暗牢,确切点来说,就像是长在院子里的暗牢,这间屋子很暗很压抑,除了一扇红木门,再没开别的口。
就像是……为了防止别人逃跑才这样设计。
屋里没有窗户,若非有这盏红烛,就算青天白日,这里也该是阴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
姜梨转了一圈,没什么别的发现,这里很干净,不知道是被人打扫过呢,还是本身就没什么东西。
这里空得很,除了那堆胡乱缠绕的红线,就是瑶姬了。
姜梨对着她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才勉强去除了自己心里的那点阴影,她抬头仔细打量她。
瑶姬生得很白,长发乌黑,细看下来比姜梨还要瘦,怎么说呢,姜梨这具身体是天生的小骨架,其实摸上去还是有肉的,瑶姬则是瘦得只剩皮包骨,别说弱柳扶风,怕是风都不用吹,她自己就倒了。
忽然想起醉仙坊评价她满面愁容,这句应该是真的。
姜梨微微皱眉,总觉得……瑶姬跟了顾公子之后,好像过得并不开心啊。
既然不开心,她又为什么要跟着他呢。
怎么说呢,醉仙坊背后有它所倚仗的势力,过来玩乐的人都会默认遵守一些规则,例如这坊内女子伺候男子便得遵循一条不强迫的规则,若是被女子告发,凭那人背后是谁,总会倒霉。
云浮郡不少人揣测,醉仙坊背后的大人物想必上京城那边的,不然何故大家都惹不起呢。
齐雾北一直在四周角落里打转,姜梨不免分了点视线给他:“你在找什么吗?”
总感觉,他一进来就带着目的了。
他确实在找东西,也确实没找到。
齐雾北蹙眉,低喃出声:“不在这里吗?”
姜梨摸不着头脑:“什么不在这里啊?”
齐雾北微笑:“一些有趣的东西。”
“啊。”齐雾北蹲下身,“找到了。”
他随身拿出一块帕子,一点点将角落里的碎屑捡起来。
好像是一些药材,但是屋内太黑了,姜梨草草扫了一圈,还真没发现,要不是齐雾北坚持不懈得找,一般人在这转上三五圈恐怕都发现不了。
他还是拿的上次那条款式的帕子,捡完之后,他紧紧打了个结,姜梨想看看是什么,齐雾北先她一步揣进了怀里。
姜梨嗤了声:“小气。”
齐雾北抚摸着她的后颈,大拇指腹捏着她的耳尖,缓缓碾磨:“阿梨,你不会想知道这是什么的。”
齐雾北甚至没有看瑶姬,便拉过姜梨的手说:“走吧。”
姜梨有点莫名其妙,但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没再坚持,然而她心里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她忍不住回头去看。
先前看不分明,现在烛火正好照向她的脸,姜梨看到,淡淡光晕中,有一根线,从瑶姬的口中垂了下来……
姜梨拍齐雾北的手:“你等等,她嘴里有东西。”
“我知道。”齐雾北照旧头也没回。
红木门关山,姜梨鬼使神差得最后看了她一眼,她就那么呆在那里,姜梨感觉似乎看到了瑶姬的脸。
她竟然……是在笑着的。
就好像被囚在这里,是她甘愿。
好奇怪,生前愁云惨淡的人,死后竟然露出了笑么。
屋外那两扇灯笼不再晃动,只是烛火愈发暗淡,内里的烛似乎快要燃尽了。
平安窝在树上,朝这边打手势,意识是赶紧走,那群人快醒了,这可不妙,姜梨跑得飞快,本想往大门跑,平安又打手势,让她去墙边。
不时有咳嗽声,交谈声,哎哟声从门外传进来,那群人似乎有点懵,也不知道怎么看着大门,自己竟然就睡着了。
不动手的好处就在这里,别人察觉不出自己是被迷晕的,只当是自己打瞌睡,反而会想遮掩自己的过失,要是问起来,只说都看着呢,没人进来啊。
大门是不成了,有人在往里面走,姜梨拉着齐雾北往别院内侧走,到时候随便找面偏僻的墙爬出去,平安会接着她的。
他们离大门很远,这是最里面的一道墙。
齐雾北两手掐住她的腰,使了点力气把她往墙上送,姜梨两手扒住。
就在她扑腾着往上爬的时候,距离她们很近的那栋看似废弃的柴房里,忽然飘来了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月光倾泻,姜梨回望过去,赫然发现,自己视线内有双绣花鞋,正悠悠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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