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高速运转
“杀死大渊之下的核心,所有的浑沦就会被消灭么?”
“你不明白么?宁明昧。这世上有明就有暗。只要有人在,浑沦就不可能被消灭。正如天门之下会聚集最多的浑沦,星火岛旁会有黑海觊觎。即使你杀了核心、开了天门,你也不可能让全世界的浑沦消失殆尽。只要有机会,它们就会卷土重来。”
宁明昧看着明珑的背影,心里想,活了多少年,明珑比谁都知道这些所谓的大道理。
可即使如此,她依旧被她的少年唯一可得之物和不可得之物禁锢了一生。
明珑的少年可得之物是名誉。她的不可得之物又是什么?
“真羡慕你,我什么都没有。”宁明昧忽然想到了明珑曾对明琦说过的那段话。
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基于神女这个身份上的,扔掉神女的外壳,她只是一无所有的夜合。空虚、贪婪、孤独、嫉妒如往日之影般缠绕她的灵魂,将她吞噬。所以当天资聪颖、又如一张白纸般一无所有、对她充满憧憬的翁行云出现时,她是那样地想要占据她的一切。
因为那时的翁行云也是一无所有、且一无所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她的引导者,乃至于给她那些旁人想也不敢想的、慷慨的资源。而且,翁行云看见的不是神女,不是无为,而是“夜合”,她所认为的、更接近她“自己”的那个人。
即使如此,“夜合”这个身份也是她伪装出来的、充满了谎言和欺骗的画皮。
杀死十老、制造开天门的假象后,被禁锢在祭台上的除了那些被她杀死的飞升者,还有她自己。她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原地踏步。而翁行云却在向前走,渐渐拥有了一切:朋友,理想,星火岛,门派。夜合不再是她的“唯一”。她站在翁行云面前,却又一次地变成了那个“我什么都没有”的人。
如果让翁行云知道神女的真相,她就连她的崇拜都不会得到吧。
于是——与其让她知道我的真相,还不如让她死了。
即使在她死后,在无尽的空虚点燃了那盏结魂灯,明珑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密室里,看着灯火在衣裙上没有结果地燃烧。她想要她回来,又清楚自己不想要她回来。或许她想要的,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刚刚到达这个世界的翁行云。
即使如此,她对此也感到恐惧。因为她非常清楚在千年前,在一切尚未发生前,翁行云一开始也是什么都没有。她也靠自己得到了一切。
时间在明珑的身上早已停滞。她是一个不愿向未来走去的人。或许……
真的能找到杀死她的机会。
而且宁明昧骤然意识到,如今的他是六界之中,唯一一个知道关于明珑的一切的人。
他相信明珑也是这样想的。她如今暂时留下宁明昧谈起旧事的原因,也只有一个。
她想从宁明昧的眼里,看见她自己。
背后传来熟悉的暖流。宁明昧发现,这修为来自明琦。
比起常清的修为,明琦的修为输入要更加高速运转。或许是因为明琦的修为更高,身为神族,也更有秘法。
从传送阵出来后,明琦始终被宁明昧背在身上。他半阖着眼,像是垂死的精灵。宁明昧原本以为他快要死了,他背着明琦,只是时刻想把他当做盾牌使用。没想到明琦竟然给了他一点意外收获。
看来是缥缈峰的经历培养出了他的一点奉献精神。
这还真是讽刺啊……小小的星火岛上,即将埋葬三个人。一个是明琦,一个是翁行云,一个是宁明昧。
他们分别代表着明珑的过去,夜合的过去,和无为的过去。
忽然之间,宁明昧有了个想法。
“连城月。”他对连城月密语道,“明珑没有飞升的原因,是她始终压抑着修为,是吗?”
“是的。”连城月道。
“修为一旦突破,飞升一旦开始,便是不可逆的,是吗?”宁明昧道。
“是的,可是天门已塌……师尊打算怎么做?”
宁明昧:“你有经验,你回答我。飞升之人必须通过天门才能飞升,是吗?”
“是的。飞升之人的身体会不可逆地向天门飞去……”
宁明昧:“可是天门已塌。你觉得以明珑的力量,能撞开天门吗?”
连城月:“不能。但她也会给天门带来极大的震动和伤害……”
宁明昧:“也就是说,一旦明珑飞升,她会像一个炮弹一样高速运转射向天门,而她自己会被撞死,是吗?”
“???”
宁明昧:“你有经验,你回答我。如果我强行在短时间内给明珑输入大量修为,她会不会一时间压抑不住自己的修为,突破阈值,飞升射向天门?”
连城月:“……理论上,是会的。但师尊,你要做到这一点的话,必须使得她心绪大乱。”
“没问题。”宁明昧看着明珑的背影,推了推眼镜,“关于这件事,我一直很擅长。以德报怨,助明珑飞升,我怎么不算一个大善人。”
同时,他拍了拍复制人明琦的手背:“别给我输了,你给我输这么多修为,怪可惜的。好的修为应该用在最正确的方向。”
复制人明琦:?
“连城月,交给你了。”宁明昧道,“我让明琦心绪大乱,心神失守,你高速运转,带着复制人明琦冲向明珑,将他的所有修为注入明珑的身体……对了,你现在是一个人在,还是两个人在?”
“一个人在,师尊。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但我会完成任务的。”
宁明昧从这句话里咂摸到一点古怪。
他来不及思考,已经听见明珑道:“这是你制作的实验器材吗?她以前,也很喜欢制作这样的东西。”
“譬如鹅颈烧瓶么?”宁明昧道。
他们走在沙滩旁,不像即将出手的加害人和即将被害的被害人(共轭版),却像是一对聊起过去、闲话家常的旧友。说起这个名词时,明珑唇角竟然露出了一点笑意:“是啊……她第一次做出那东西时,就连我,也十分吃惊。”
“想要弄出透明的玻璃并不容易。我看过野马书院里留下的日志,她说第一炉玻璃,是你帮着她烧制的。”
“是么?时间隔得太远了,我并不记得。”
他们沿着沙滩往前走。宁明昧道:“我没想到你对新月教的圣女,出手会这么快。”
“我知道她真正的尸身在哪里,又何必对一个伪物留情……”
明珑停住了脚步。
野马书院近在眼前。不过百尺,便可抵达被焚毁的山门。星火岛上有丛林、有小山,却唯有书院所处的地势平坦。尤其是通往山门的道路,十分开阔。翁行云曾说,这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够方便同行。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筑起山门,用一块块石板铺就通往山门的路。这些石板有些棱角、也有些凹凸不平。云思暮说,天长日久,前来这里的莘莘学子们会磨平这些小小的棱角与不平。斗转星移,世异时移,星火岛教授会与时俱进,他们这些老师和从前的弟子也会化为尘埃。可他们每一个人的足迹,都会在这些长久存在的石头上留下他们来过的证明。
所有光滑、平坦的石板,所有在野草丛生的荒野里被一脚脚踏出来的康庄大道,都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可如今,这些石头旁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无名的木板。
无名无字的木板,像一根根沉默的手指,指向阴霾散尽的天空。
“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啊,死者太多,有碍观瞻,我在星火岛上时,顺便让我的两个机器狗助手和一个蘑菇,把这些尸身给埋了。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就在上面随便插了几根没有姓名的木牌。”宁明昧说,“野马书院里还有很多,所有人,所有光天化日之下的罪证,如今都被埋入地底,只有一枚木牌留着。隐秘的罪恶总比显眼的罪恶容易让人面对,你不打算去看看吗?”
“……”
“你不打算过去么?我听说众多仙门齐聚星火岛那日,清极宗的无为真人未曾出席。是因为问心有愧,还是打定主意、要当做此事与自己无关?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你都没有来过星火岛是吗?当年你将项无形打断腿,究竟是因为他顽劣,还是因为他害你不得不故地重游?”
“……”
“密室里的那身衣裙是你从前就拥有的,不是你在那之后从星火岛上拿回来的吧?我听说那日,翁行云身中百箭,流血而死。她的尸身……”宁明昧指向野马书院内礼堂的位置,“是从那里面,被她的朋友们拖回她的办公室的。”
“宁明昧。”明珑的声音变得森寒了起来,“你当真要在这里激怒我吗?”
宁明昧却笑了。
黑色在潮水中退去,随着黑雾消散,宁明昧的发丝也随着岛上的微风浮动。他说:“我的机器狗给岛上所有尸体都立了碑,只除了一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在通往办公室的大门上,布满了封印。各种各样的封印。它们来自人族、魔族、来自孱弱的小妖、垂死的巫师……很多,但并不强大。即使是两百年前的我,也能随手将这扇门轰开。更不要说是你。如果你想看见翁行云的尸体,你随时可以推开那扇门看到。”
“但你知道,我没有推开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吗?即使那间办公室里,或许有我更需要的资料、有更多的财宝、有更多她随身携带的、可被视为珍宝的法器。”
“明珑,你强调恐惧和恨意的力量,却根本没想到,这些被你视为草芥的、朝生暮死的蝼蚁,也有不灭的灵魂。你曾经将翁行云埋葬在这里,如今你又要将我和明琦埋葬在这里。你在这里埋葬了你的少年,你的过去,和你的现在。未来,你还想要带谁来这里?”
“宁明昧!”
“你其实很高兴吧!”宁明昧拔高声音,大声道,“这些年来,明琦视你如明珑,翁行云视你如夜合,世人视你如无为,只有我知道你所有的身份!只有我在和真正的你对话。在未来,你带再多人来这里,又有谁如我一般真正认识你?”
“够了!我不需要回头,不需要回望。”明珑冷笑道,“只要杀了你……”
长剑向着宁明昧刺出。宁明昧向旁边一滚,拿出莲子道:“住手!这是翁行云生前带着的莲子。你知道这莲子有什么用吧?”
“……”
剑僵在了半空中。宁明昧一字一句道:“这枚莲子会吸入所有向它许愿之人的魂魄。你知道翁行云在生前,许了什么愿吗?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始终没有找到她的魂魄吗?”
明珑看着他,而后,她冷笑,却像是强弩之末:“我不需要知道……”
宁明昧忽然张开口,将莲子放在口中:“你再过来,我就把它吃掉。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告诉你,我在翁行云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本日记……”
与此同时,他瞥见虚虚的影子趴在明琦身上。很显然,连城月正全神贯注,做好准备随时冲向明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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