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醒教得不算很认真。
他虽然把舞剑的要领都说了,还空手示范了一遍,但阮问颖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是在他带着她舞剑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他从身后环抱住她,握着她的手腕,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挽好看又利落的剑花。
他的动作还算流畅,挥舞出一阵剑风,气息却有些不稳,声音也不似常日里干脆。
放在以往,阮问颖必定会探寻一番,但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里的剑上,因此便没有深究。
她认真听着他说的话,感受着手腕间的翻转,在他的带领下挽起一个又一个剑花。
等到她熟悉了这种转动之后,就想着让他松开她,教她全身性的招式步伐。
然而,杨世醒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来他的松手,就有些疑惑地偏头看向他,询问了一声:“怎么了?”
杨世醒低头看向她。
他的面容英俊,眉眼如同描摹入画的泼墨山水,在水流飞悬的凉亭中显得格外迷人。
风缓缓徐来,吹动他高束的发丝,自颈后落到她的脸颊上,有些发痒。
阮问颖望着他,张口想要说话。
但在她出声之前,杨世醒却率先有了动作。
他垂下头,在她的颊边印下一个吻。
阮问颖:“……”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神不守舍的,原来是在想着这事?
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是教她练剑而已,怎么就能让他想到这上面了呢?
就算是从背后抱着她,握着她的手腕,动作稍微亲密了一点,距离也稍微贴近了一点,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竹叶清味,他想必也能嗅到她发间散出的幽香,也不至于这般心猿意马……吧?
……好吧,他们现在的情形的确是有点过于亲密了,但他们又不是没有做过比这更加亲热的事情,还是说,他喜欢和她这样相处?
阮问颖在心中思忖。
不过她只是单纯的疑惑惊讶,没有被冒犯到的羞恼,面上也带出了一点笑意,娇柔轻嗔:“你干什么呀……在舞剑呢。”
杨世醒的反应则是收紧了对她的怀抱,低低笑着回答:“我没有在教吗?只是收取一点束脩而已,拜师学艺,总不能无偿而获。”
她道:“那你现在收到了吗?”
他回答:“一半一半吧。我的,我拿到了,你的,我还没有收到。”
他说得语焉不详,但阮问颖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正有这个打算,闻言就往后偏了偏首,把唇贴上了他的脸颊。
柔软的双唇触上微凉的肌肤,如同花瓣落入水面,泛起一阵微小的涟漪。
对此,阮问颖不觉得有什么,杨世醒却是险些被她的温热馨香冲破了理智,心口生起燥热,情不自禁地加大手里的力道,收紧了怀抱。
阮问颖被他抱得有几分不适,贴身处察觉到的变化更是让她在不解中带着几分不安。
她结束亲吻,转回脸庞,低低唤道:“表哥,你这样做让我有些难受……要喘不过气了。”
杨世醒放松了力道,但没有放开她,而是继续抱着,脸颊蹭在她的脖颈边,低声道出一句:“你嫁给我吧。”
阮问颖心头一颤。
他喷吐在她肌肤上的温热气息让她有些神思纷乱,一时间差点连剑都握不住,勉强才开口答道:“……我当然会嫁给你,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件事。”他道,“我是在和你求亲,想让你嫁给我。”
“——我心慕你已久,愿娶你为妻,从此后与你举案齐眉、比翼连枝,万望你能答应。”
平缓而又郑重的话语犹如千钧之石,让阮问颖心神大震。
他——他——他是在向她求亲吗?
在求娶她?求她——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是这样吧?他是这个意思吧?她没有听错、也没有误解吧?
可是——他——为什么——
阮问颖的思绪彻底变得混乱起来。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练剑忽然变成了求娶,她有对他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只是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而已,亲热程度都比不过之前的几次接吻,怎么就让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了呢?
她当然愿意嫁给他,她也只想过会嫁他,其余的人她既不喜欢也看不上。
所以照理,他向她求亲,她该是欣然应下的,哪怕他挑选的时机大为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
……为什么,她的心却这么慌乱呢?
阮问颖忽然生起了一股胆怯,有些不想应下这一番话。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不敢。
但最终,理智压过了情感,让她缓缓应声。
“我……自然也是心慕你的。”她在杨世醒的怀抱里轻然喃语,“愿意嫁给你。”
“但是——”她紧接着跟了一句,“我们现在成亲还太早了,再……再等几年,好不好?”
“不早了。”杨世醒贴着她的脸,低声亲昵地言语,“按律,女子年满十三、男子年满十五就可以成亲了,我们都已经大了一年,哪里还早。”
阮问颖咬唇,在心里飞快地思索着怎么把亲事推后。
“那是按律,现在又不兴早婚。如今这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女儿家满十六出嫁的都已经很少了,多有十七、八的,我要是现在就嫁给了你,岂不惹人笑话?我的堂姐还没成婚呢。”
杨世醒十分敏锐:“你不想嫁给我?”
他的话问得有些冷,惊得阮问颖连忙收敛心神,道:“自然不是!”
她转过身,把剑收在左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右手抚上他的脸庞,瞧着他,认真地道:“我想嫁给你。从小——从小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成亲,真的有些太早了,我——我——”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要用什么正当的理由,才能既不拒绝他,也不用马上就成亲。
而杨世醒也没有再等她说下去,拉下她的右手,垂眸看了一眼,轻握询问:“你的手心在出汗,你很紧张?”
阮问颖紧张地回答:“没有。”
又紧张地改口:“……有一点。不过这很正常,你没有半分征兆地向我求亲,我、我怎么可能不紧张,毕竟这关系到女儿家的终身大事……”
杨世醒探究地看着她。
阮问颖努力使自己不紧张地回望他。
片刻,他倏然一笑:“我想问你一句话。”
阮问颖的心被提了起来。
心高气傲的六皇子何曾有过这么客气的时候?上一回他这么对她笑时,还是为了徐元光的事和她生气那会儿。那一次他们明确地定下了关系,这一次会发生什么?明确地解除关系吗?
她勉力维持住声线:“……好,你问。”
杨世醒一瞬不错地看着她:“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阮问颖的心抖了一抖。
她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又立刻停住。
直视着他道:“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当然是——喜欢你的,除了你,我还会对谁这么亲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知自重的人,会随随便便对一个不喜欢的男子做——这种事?”
她一口气不停地说了一串话,紧张之情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满和委屈。
她承认,她对他的感情不是那么纯粹,掺杂着一点身份考量的利益在里面,但不纯粹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吗?
阮淑晗和徐元光算是足够真心纯意了吧?她与杨世醒之间的情谊难道就比他们要差吗?
她只是矜持了一点,没有立即应下他的话而已,他就怀疑起了她的感情,这般的不信任,她还觉得他不是真心喜欢他呢!
“我没有这么想。”杨世醒神情一软,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充满审视,换上了一点罕见的困惑,“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喜欢我,又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我没有不肯嫁给你。”她道,“我是……觉得我们成亲还太早了,我——”
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份合理的推托之词:“我爹娘他们还在边关呢,你就要让我跟你成亲,这……不合礼数。”
说完之后,她于暗中松了口气,心想,这下他总不会逼她立刻成亲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他们俩的亲事大抵会由陛下赐婚,但也不可能直接下旨,总要和她的父母通声气。就算陛下爱子心切,在他的要求下愿意提早赐婚,皇后也不会同意。
如此,她算是有了一道护身符。
果然,杨世醒道:“你说得有理,是我鲁莽了。”
阮问颖心中一定。
然而,不等她露出一个笑容,说些什么温柔可意的话,就又听他道:“那就等姑父姑母回来,我再向父皇提禀此事,让他给我们赐婚。”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到时候,你可别又给我想出来什么不能成婚的借口。”
阮问颖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又不好把目光移开,以免坐实他的话,只能故作镇静地回望着他,道:“我……当然不会。等我爹娘回来,我们就——”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吐出一句:“成亲……嫁给你。”
杨世醒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
他低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等姑父姑母回来,我们就成亲。”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阮问颖的心情却很复杂,一想到她会在不久的将来嫁给他,把人生中的后半辈子都交给他,她就感到一阵恍惚,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云端,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是因为太欢喜了吗?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一直以来都是她想要的美好良缘。
而今,她这个梦想就要成真了。
她即将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日后身份地位不可限量。
这样的一桩亲事,不说天底下的全部女子,就是其中的八成,想必都很梦寐以求。
她应当要感到高兴才是,甚至连欣喜若狂也不为过。
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彷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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