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二人便上了路。


    出了村子,又是一座大山,顶峰不高,却横向连绵数千里,似要将此处与外界完全切隔开。


    前路茫茫,崔莹也不知他要去往何方,只是跟从着。


    她理应感到几分惶恐,但她看着眼前清丽的风景却心情甚好,只当是出来郊游了。


    经过早上那一番相处,她心中多少也有了几分数目:他绑了她却不伤她,由此便知她于他暂且有用;他待她礼貌恭谦,更无恶语相向,则显明他对她并无怨气。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连淮一定不会真的对她动手。


    至于他人品到底如何……倘若他是个伪君子,那她自会与他周旋,找个机会将他送入黄泉,倘若他是个真君子,那便更好打发了。


    二人一行向前走去,途中只见山林一片苍翠,隐约可见点点村庄缀于其间,使这山清水绿的仙境中染上几分烟火气。


    这一代都是在魔教势力范围内的,到处可见魔教子弟的身影。每隔几里就有一个小型的魔教弟子驻扎地。而越过山脉,便天高任鸟飞了。毕竟,魔教实力再强悍也做不到到哪里都一手遮天。


    连淮武艺高强,此刻施展起轻功,人影掠过,眨眼间便在数米开外。


    崔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放开步子,也终究无法跟上。


    她身上一分武功也无,身子在普通人中还算是病弱的,和江湖一流高手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别。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已气喘吁吁,一步也迈不动了。


    “你慢些。”崔莹停下脚步,斜倚在道旁的一株泡桐树干上。


    她身着浅绿色纱裙,洁白的锦缎在腰间盈盈一束,随风微动,清丽脱俗,真教人挪不开眼。


    “你为何不施展轻功?”


    连淮折身返回,眉间微蹙,隐隐有些抵触。


    但见她胸口轻微起伏,额上碎发挂着盈盈水泽,娇息唯唯,如弱柳扶风,似乎真的累了,心里又涌起一些许不自觉的怜惜。


    他心里不免自嘲。想来是自己命太长了,他竟会怜惜一个阴狠毒辣,擅使心计,让无数英雄豪杰命丧黄泉的魔教妖女。


    谁料到崔莹却说得坦坦荡荡,语气中竟还含了几分委屈:“我可不会武功。”


    她又抿了抿嫣红的唇瓣,带了点嗔怪的说道:“我实在跟不上步子,不如你背我走吧。”眼波流转,似含了绵绵柔情,任谁见了都不忍拒绝。


    只可惜,连淮别开了眼,神色清清冷冷,竟连一眼也不看。


    真是无趣的紧。


    崔莹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他也太冷情。


    往常见到男子心猿意马的神色她只觉得恶心,但这会儿她竟然有些好奇他被女子诱得情难自禁,朝思暮想时会是怎样一种模样?也像现在这样清淡自持,冷如霜寒吗?


    “你是崔天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连淮语气平静,但是崔莹却从这平静中感受到了他的些许愤意。


    莫非他和父亲有仇?片刻间,她脑海中已然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与此同时,她摆出错愕的样子,佯装委屈说道:“谁同你讲的?我只是极乐殿里的小丫鬟,怎么就成了崔教主的千金?”


    “莫非你以为在最豪华的闺房里住着的就一定是教主千金了?我才没有那等命。”崔莹的语气里带了些讽刺,别开眼垂眸自嘲道,“我之前还在想,像你这般厉害,既然能自由进出极乐殿,何该绑架一个诸如左护法之类位高权重的人才是。原来竟是认错了人。”


    说到最末一句时,她的声音轻下去,带着些许知晓真相后死里逃生的庆幸,同时却又含了几分落寞,真是像极了一个羡慕主子已久,却出身卑贱身不由己的小丫鬟。


    连淮却不为所动,依旧神色淡淡,垂眸凝视她,目光清冷至极。“世人皆道崔天一最宠女儿,若说普天之下他还在意什么,也就只有她的女儿了。”


    一听这话,崔莹就知道,自己说的他一个字也没有相信。“我说的句句属实!你绑错了人,我可不是什么魔教千金。”


    他听她如此狡辩,不由得轻嗤一声,神色间难得的有了变化,语带几分讽刺,“你不必骗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从不出手,岂会轻易信你。”


    心中暗道:果然是那人的女儿,也总将心思花在这些诡诈上。自她清醒就未见她表露出丝毫被挟持的恐惧,此刻说起谎话也是信手拈来,可见心机之深。难怪多少武林高手都折在了她的手里。


    “你若不相信,我尽可以起誓的。”


    崔莹似是被他毫无寰转余地的态度激得急了,顿时秀眉微蹙,瞪大了一双水眸,既委屈又嗔怒。


    她赌气般地伸出两指,相并望天,果断道:“如果我说的有一个字的谎话,我就经脉尽断,气血凝滞,武功尽废……”


    “姑娘慎言!”


    连淮听她竟如此轻易的将这些凡是习武之人都最忌讳恐骇的话全都作誓说了出来,不由得心下一惊,不及细想,便下意识地出言打断道。


    即便是再如何混不吝的人,也不愿意用这种恶毒到极致的话来作誓,除非当真问心无愧,否则说话时多多少少都会觉得背上发寒。


    他自然无比笃定眼前之人便是那魔教圣女崔莹,因此听她如此说来,更觉心惊肉跳。


    她当真是毫不理会世俗的各种礼教,甚至连天地威严都弃之如履,就连那魔教教主崔天一也不见得能如此放肆洒脱。


    “是你不信我,我才说的!”


    崔莹被他这样喊了停,心中既喜又惊,暗想连少侠果然是心地纯善,难得一见的君子。她自己浑浑噩噩十六年,早不在意这些生死困苦,偶尔间却见有人替她在意,也不免生出几分新奇之感。


    “你若再不信,我还要说,我就断脉难复,终身不得治……”


    “我信你。”


    连淮断然道,话音落下后却在心里轻叹一声,颇为无奈。


    他若不说信她,她恐怕还要将这世界上的种种困苦极刑,都在自己身上试验个遍。


    他虽向来厌恶魔教中人,不喜他们的行事做派,与崔家人更是仇深似海,水火难融,但他毕竟与崔莹本人无甚仇怨,自然也听不得她这样咒自己。不如暂且顺了她的意为好。


    崔莹听他说的如此干脆,心下不免微微一怔。即便她知道这也许只是他说辞上的让步,却也足以让她心中震荡了。


    十六年来,鲜少有人当真关心她的死活。外人恨她,教中之人惧她,竟不想头一个这般紧张她的人是与她生来势不两立的正道公子。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


    而这些念头也仅在她心中不着痕迹的一闪而过罢了。表面上,她依旧将丫鬟的角色扮演的天衣无缝,听到他说信她,便即刻转怒为喜,美目流转,言笑晏晏道:“你早说信我不就好了?何苦恼我?”


    连淮见她演的入戏,心里也不由得暗叹。若非他先前见过她的画像,又知崔莹生的国色天香,乃是教中人人敬畏却人人垂涎的美人,他兴许还真能被她骗了过去。


    “既然公子绑错了人,何该放我回去才是。”


    连淮静静凝视着她,与她一双水眸四目相对,似是要看她还待如何演下去。


    不料,崔莹却不按常理行事,见他不放人,她便故作恍然大悟,柳眉微扬,目光狡黠,半娇半嗔。


    “那我便说对了,你就是见我生得貌美想偷出来做夫人,还非要顶着这个什么匡扶正义,除恶扬善,讨伐魔教圣女的名头。”


    “你先前还不愿承认呢,真真是个伪君子。”


    她脆生生地骂道,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潋滟,明媚动人,分明说的是骂人的话,却胜似娇嗔耳语。


    连淮不想她又将话题扯到了这里,还骂的如此言之凿凿,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只是想到她之前几番不顾廉耻的戏弄,眼下又明摆着以逗弄他人取乐,甚至于有意凭恃美貌诱他,便不由得心生几分厌恶,偏过视线不再看她。


    一颦一笑都练得如此纯熟勾人……也不知她用这手段对付过世间多少男子。


    念及此处,他心中莫名的感到些许恼怒,冷淡道。


    “随姑娘如何说罢,只是你若再不赶路,被魔教追兵遇上,我也保不了你是生是死。”


    崔莹见他似有些动怒,心里不由得一动,暗自想是方才哪句话触怒了他。


    按理说即使他听不得别人骂他两句,但是这话经由自己说出来,他也不该动怒才是。天下男人遭她这样撒娇似的骂两句,欢喜还不及呢。


    她却不知,他恼的就是她那天真娇态,教人明知其恶劣,却对她硬不起心肠。


    “可是……”崔莹眼见他的态度冷下来,声音便软绵了些,似是被他说的怕了,含着隐忍不敢发的委屈和失落,“我当真走不动了。”


    “若你偏不肯放我走,还要逼着我赶路,那我……”不过片刻之间,她竟已然眸中含泪,语带哽咽了。


    “我偏就不走。”


    见他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不由得又气又急,竟径直在地上坐下不起了,同时偷眼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若要我走,便自己抱着我罢。”


    崔莹说得决然,话音落下后便不再看他,双眼微闭,在树荫下倚着树干坐好,感受着清风徐来,拂过面庞,权当他不存在。


    连淮不料她竟如此不按常理行事,见她当真久坐不起,一时间怔在原地。


    行走江湖多年,他所遇之事不可胜数,却还从未有哪一件让他如现在这般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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