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叩门声响起时,楚惊春正百无聊赖坐在窗边。今日日头极好,阳光带着暖意,屋檐悬着的冰凌也正缓缓滴水。
楚惊春别过身子往门口瞧了一眼,直挺挺伫立的身影不知去了何处,才任由这敲门声在无人回应时,仍响个没完。
“轻白妹妹,我知道你在呢!”外头人顾自说道,“开开门,咱们姊妹说说话。”
楚惊春觉得略有些聒噪,到底是起身将门打开,一并冷声回应:“我没有姊妹。”
门开的突然,门外人尚且举着手,忽然就瞧见一张寡淡的面目。
是了,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纵是细瞧之下了不得,也还是寡淡。尤其,身为春和楼女子,面上竟还带着不加修饰的风霜。
女子肌肤娇嫩面皮薄,都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眼前这人倒好,似乎是刚吹了风,全不在意这张脸。
来人原本还有些忐忑,此刻腰板立时支棱起来。
她笑道:“嗳,同在春和楼,大家都是姊妹。话说妹妹来了三日,我还未曾来瞧过妹妹,也不知妹妹可短缺什么,住得可还适宜?”
楚惊春没心思理会来人满脸关切,直接道:“你是何人?”
来人面皮一僵,随即又扯起嘴角:“是我的不是,一心想着来探望妹妹,倒忘了说自个是谁。轻白妹妹,你叫我苏苏姐姐就是。”
“苏苏姑娘,何事?”
楚惊春眼睫低垂,声音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情景,叫跟在苏苏姑娘身后的丫头都觉得莫名一阵冷意。原说各个姑娘房里都是暖融融的,便是这间房开了窗,有些冷意应是寻常。可大抵这窗子就没掩上过,尤其楚惊春乃是拒人千之外的姿态,更是冰冷异常。
苏苏姑娘抬臂,摸了摸自个粉白耳垂坠下的玉滴。
来之前,她从发丝到指尖一样一样无不弄得精致妥帖,自信定要打败林霁尘新瞧上的姑娘。可她满身繁华而来,蓦然撞见的,竟是冷冷清清一盆冰水。
人家压根懒怠得瞧她一眼,还做什么比较。
苏苏索性丢却准备了满腹的迂回婉转,只存着最后一丝体面,直言:“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今日便是你来春和楼的第三日。春和楼的规矩你大体明白,这第三日便是你见客的日子,还需好好装饰才是。”
“是呀!轻白姑娘可要好好打扮。”苏苏身后的丫头添补,“别到时叫客人们见了,觉得姑娘您配不上那一千两银。”
春和楼一直有规矩,不论清倌人还是红倌人,来到楼里的第三日夜里,都要在大堂表演,亦是见客。这一夜,基本定了往后姑娘们在楼里的身份地位。当初苏苏便是凭着一舞动人心,占了整整一年最红红倌儿的位子。
这事楚惊春倒是不知。
楚惊春冷眼去瞧对面满是妩媚风情的女子,吐出两个字来:“多谢!”
苏苏脸色愈是难看,索性甩了脸色:“不知轻白姑娘晚上预备弹奏哪一曲?云山行?”
《云山行》是王公子来时楚惊春所弹的曲子,亦是她来到这春和楼,弹的唯一一曲。如今苏苏提及,大抵是听了真切。她的技艺拙劣,上不得台面。
楚惊春被嘲讽,也没生出几分恼意。寻常人,轻易不会叫她放在心上,自也不会因此起了波动。
她淡声道:“我技艺一般,弹什么都是一样。”
苏苏却是更恼,拉长了声调说:“是!凭着你这张脸,就是干坐在那里也叫人喜欢。”
音落,不及楚惊春有什么反应,苏苏自个就又添了懊恼。身后小丫头亦觉,说好的定是不输半分,怎么姑娘自个就将旁人抬得高高的,实实在在是落了下风。
“但愿你能值这般身价,叫所有人喜欢!”苏苏咬牙,只差脱口而出,但愿你头一回见客能顺顺遂遂不出任何差错。
那样混乱的场面,叫新来的姑娘出个丑,实在太过轻易。
楚惊春知晓苏苏的恼意,却也在她最后这句话,听出些旁的。
她懒声道:“苏苏姑娘可是怕我被谁喜欢,林公子吗?”
昨夜大堂热闹的厉害,林霁尘将她捧的仙子一般,后来便是去了这位苏苏姑娘的房里过夜。苏苏如此恼恨,或许便是因此。
“胡说!”苏苏猛地起身,葱白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衣袖,疾言厉色道,“谁告诉你的?”
太过慌乱反而坐了实。
事关男女之情,楚惊春没得那些窥私欲,只道:“苏苏姑娘若是没有旁的事,请走吧!”
“你要我走我便走,轻白,你不要太……”
“苏苏姑娘!”
忽然一道急促的男声阻断苏苏,苏苏还不及反应,紧接着又听着,“请您走吧!”
苏苏一口闷气恨不得喷薄而出,俯首却见忽然冲进来的不过是个小厮,此刻正“扑通”一声跪在那轻白面前。
“苏苏姑娘,请您走吧!”阿涧低垂着头又重复一遍,随后才小声与楚惊春道,“奴才办事不力,请姑娘责罚。”
“呵!”苏苏冷哼一声,她原是走不走都成,又不是她自个的屋子,她没得在旁人处死要命待着的贱脾气。可眼下被驱赶,当真是将她的脸色扯得稀碎。
苏苏一脚踢在阿涧腿上,居高临下道:“怎么,不能将我赶走便是你办事不力?”
阿涧跪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敢吱声。
楚惊春睨着伏在地上的人,冷声问道:“去哪了?”
“奴才……奴才错了,不敢辩解,只求姑娘不要将奴才赶走。”
阿涧原该死死守着楚惊春的门,便是那些人生拉硬拽,他也不该被人拖走。如今,叫姑娘面对不喜欢的人。
主仆二人一言一语,将苏苏搁置在一旁,置若罔闻。苏苏愈是气恼,又一脚踹在阿涧腿上,厉声道:“问你话呢,聋了吗?”
楚惊春瞥见阿涧被踹时,明明有隐痛却又极力克制,以及他面上清晰可见的伤痕。来了春和楼两日,他脸上的冻疮好些,这淤青倒是来得更多。
正预备开口,听得外头动静又是顿住。
“吵什么呢?”
一个声音略带威慑响起,苏苏和身后的丫头向外瞧去,气势登时弱了几分。可苏苏到底是春和楼红了一整年的姑娘,是春和楼的摇钱树,当下便是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来人的手臂。
苏苏拎着黏糊撒娇的语调,道:“掌柜的,不是我生事,我本是好心告诉轻白,今日是她见客的日子,合该好好准备,不想我这番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掌柜的,您可不能错怪了我。”
“见什么客?”
云娘没将苏苏的手扒拉开,却又道:“轻白不必见客。”
苏苏赫然瞪圆了眼睛:“可这是咱们楼里的规矩,怎么就她不用见客?”
来到楼里的女子,甭管清倌儿还是红倌儿,都有那么一回,要收拾妥帖立在众人眼前。虽说她们不论是卖艺还是卖身,终归是由人挑拣,叫许多人一起审视,也没什么了不得。
可是,断断不能有人是这个例外。
如不曾有人特别,苏苏也不觉得如何。可有了这个例外,便叫她愈发觉得自个被人踩在脚下,低入尘埃。
怎么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人偏还能存着那份清高,那份矜贵?
云娘侧过身,眸色沉沉地乜苏苏一眼:“我说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
苏苏一口气卡在喉间,恨不得当即离去。可心底又存着那丝不甘心,存着那丝傲气,不肯显得她是落荒而逃,便硬生生地站着。
云娘自也懒怠得管她,只转了笑脸看向楚惊春主仆:“这又是怎么回事?阿涧犯了错?”
“轻白啊,阿涧年纪小,伺候人总有不妥之处,你也别放在心上。你若是用着不顺手,不妨从楼里再挑两个。”
阿涧闻言,忙道:“姑娘,我再也不敢了,求姑娘千万不要将我撵走,我一定好好替姑娘守着门。”
“你慌什么?”云娘瞥他一眼,无谓道,“不是要将你赶走,轻白可是我手上最要紧的姑娘,多几个人伺候她不是更好?”
“不必了掌柜的。”
楚惊春终是开口,看着阿涧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阿涧脑袋叩在地上,“奴才绝不再犯。”
“去吧!”
得了令,阿涧这才起身,照旧到门口站着,直挺挺宛如一根木头。
站了一会儿,便是回身向屋内禀道:“姑娘,烟兰姑娘来了。”
这门敞着,众人去瞧,一眼可见烟兰已然立在门口。然而饶是如此,阿涧仍是要问一句楚惊春,仿似不得了她的允准,就不放人进门。哪怕,这春和楼的掌柜云娘正立在门内。
楚惊春递了眼色,阿涧这才撤回到一侧。
烟兰进门道:“掌柜的,林公子来了。”
这晌午边,正是快要用饭的时辰。
一旁安静了一会儿的苏苏眸子一亮,身子当即向外调转。
不妨烟兰紧接着又道:“林公子同王公子一道,还说,要请轻白姑娘弹琴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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