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沅用手背摸了一把脸颊，把流下来的一滴眼泪擦掉。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同情甚至赞同少年的做法。
信仰的神一千年来都没有回应，还要忍受漫长的孤独，换谁都会心死，如果少年换成了桑沅，他可能在见到邪神的第一次就跟邪神做交易了。
画面再次扭转，刹那间，桑沅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脚底是绿油油的草地，身边有一颗参天古树，跟风起地处的大树一模一样，大树旁还缓缓飞舞着数只晶蝶；不远处有跳脱的小仓鼠一蹦一蹦……
这里是少年未被邪神侵蚀的【意识空间】，桑沅又回来了。
这里的一切几乎都与桑沅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草地上的塞西莉亚花全部枯萎，在这生机勃勃的一片草原上显得格格不入。
那位为新蒙德献身的少年正倚靠在大树下，望着蓝天，若有所思。
桑沅并不想打破这片宁静，但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所以他只好走上前问道：“你的花……”
友人缓缓将目光挪过来，声音很轻：“花里存着我的回忆，现在回忆全部放出来了，花朵自然枯萎。”
桑沅蹙了蹙眉头：“这些回忆是轻易能放出来的吗？你不会觉得……”
你不会觉得难过？像在向他人揭开伤疤吗？
友人笑了笑：“放心，我并没有觉得难受或是愤怒，在一千年的等待里，这点情绪算得了什么。”
桑沅有些不解：“既然你已经决定和邪神合作，你又为什么保留着这份【空间意识】？”
“因为我不想完全变成一个邪神。”友人的目光有些惆怅，但很坚定，“我将大部分灵魂投进‘恶’，留下这一小部分‘善’，也是期盼着日后能有人发现这里，将我的经历读取。比如你，不就来了吗。”
然而桑沅毫不犹豫道：“撒谎。”
友人很是意外，表情都添了几分惊讶。
桑沅走上前，挨着友人坐下道：“你哪里是在等我，你是在等巴巴托斯。”
友人沉默了。
“你保留一部分‘善’的灵魂，是还留存着与他重逢的幻想。”桑沅说，“即使你与邪神做了交易，可你最终信仰的，还是巴巴托斯。”
“……对。”友人沉默半晌后回答，“我的确还保留着对巴巴托斯的信仰，你猜的没错。”
桑沅抿了抿嘴，心中五味杂陈：“但恕我直言，请你抛弃你的信仰。”
“哦？”友人更惊讶了，“我本以为，你看我的记忆后会劝我从善、离开邪神。没想到你的建议居然是……放弃对风神的信仰？”
“如果换做别人，我就会劝他离开邪神。”桑沅低着头，自己内心也很纠结，“不是我不敬风神，而是我从记忆里看到的是，给你最多痛苦的不是邪神，而是对风神的信仰，你为什么不让自己解脱？”
友人听到这个解释，笑着叹了口气：“桑沅，你应该不是蒙德人吧？”
桑沅摇摇头：“不是。”
“但我是蒙德人，蒙德人信仰的神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巴巴托斯，因为蒙德是自由之都。”
友人看着桑沅的眼睛，似乎是希望桑沅通过眼睛能看懂他的心：“桑沅，我也知道，信仰一个不会回应的神很痛苦，但我会永远信仰下去。”
桑沅无法理解：“为什么？”
“因为，信仰风神，就是在信仰我自己。”友人说，“我不相信巴巴托斯，我还能不相信开创新蒙德的自己吗？”
这回轮到桑沅沉默了。
严格来说，温迪是用着友人的身体活在世上，换言之就是，巴巴托斯就是友人意志的化身，风神的诞生，有友人一半的功劳。甚至说风神是友人的后代都不为过。
友人又将身子往大树上靠了靠：“巴巴托斯还会活很久，在他漫长的寿命里，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只是他犯下的一个错误，对未来千年的时光来说不足挂齿。”
“可一直在承担痛苦的人是你！”桑沅有些激动，“按理说你也算半个风神，巴巴托斯理应拯救你！”
“我说他犯错，没说不让教育他、让他改正。”友人忍俊不禁，“这不是你来了吗？帮我教训教训巴巴托斯呗。”
桑沅眼珠一转，来了兴趣：“怎么教训？”
“来。”友人示意桑沅凑近点。
桑沅将耳朵凑了过去，友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桑沅听了直点头。
“我懂了。”桑沅胸有成竹道，“我这就去帮你教训温迪。”
温迪，虽然你是我游戏里很喜欢的角色，但友人这事你确实做的不厚道。
一码归一码，捉弄完你，你还是我最爱的崽崽。
“我去了，你在这等着就行。”桑沅说着，准备离开【意识空间】。
“稍等。”友人却叫住了桑沅，“那个什么花……甜甜花，你还有吗？”
“有啊。”桑沅从背包里掏出一朵甜甜花递给他，“怎么了？”
友人接过甜甜花，难得露出了个灿烂的笑：“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有点喜欢。”
“小意思，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摘一百朵送你。”桑沅摆摆手，“那我去了，很快就给你把温迪带来。”
说罢，桑沅钻进【意识空间】的裂缝，前往了现实世界。
*
“哐当——”
又是一声巨响，梅开四度。
邪神趁机嘲讽桑沅道：“又摔中间，我看你真心找死。”
桑沅三两下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挡在邪神和温迪之间：“好了哈，你俩先别着急打架，我有话要说。”
“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温迪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你见到他了吗？他真的已经完全变成邪神了吗？”
桑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耸耸肩道：“对啊。”
温迪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他已经彻底变成邪神了。”桑沅说，“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友人了，你动手吧。”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邪神摊开手，一脸得意，“风神大人，你不相信我，总不能怀疑旅行者吧。”
“……”温迪没有发话，但他拿弓的手竟是在微微颤抖。
邪神趁机煽风点火：“风神大人可不能言而无信，说好的打赌，既然输了，就乖乖把灵魂交出来。省得干架干得两败俱伤。”
温迪咬了咬下嘴唇，没有搭理邪神，而是问桑沅：“……你究竟在【意识空间】里看到了什么？”
“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桑沅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只能说，你友人已经被同化了，你想解放烬寂海的话……只能除掉邪神。”
“意思就是，你现在必须对我下死手了！”邪神根本不怕，甚至嫌事不够大，“来吧，把你的好友杀死吧，反正今天我俩也要做个了断的。”
“闭嘴！”温迪难得用了命令的口吻，他再次拉满弓，对准了邪神，“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绝不承认。”
邪神扯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你也要进我【意识空间】？你当那里是菜市场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没有在跟你商量。”温迪放慢语气，语气多了很多力量，“我是在通知你。”
下一秒，温迪射出了这支箭矢。
这一箭与以往都不一样，上面裹挟着强大的元素力，所过之处皆起飓风，箭矢带着撕裂空间的力量，在这无风之地，硬生生刮起了四座龙卷风！
眨眼间，几条风刃凶猛袭来，将邪神的脸颊、肩膀、衣襟都划出深深的血口！
温迪的辫子随风而动，辫尾亮起，昭示着他起了杀意。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凉，但多了很多的冷漠和威严：“邪神，刚才那一箭，我动用了一毫厘的神力。”
邪神：“……”
邪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地崩山摧、天色骤变，将烬寂海变成飓风的主场，温迪动动手指足矣。
由于温迪平日里没个正经样，邪神都忘了风神经历过魔神战争了。
温迪微微颔首，周身扬起更加猛烈的流风：“我再说一遍，别挡道。”
邪神：“……”
邪神：“……我忽然觉得，【意识空间】蛮适合当菜市场的。”
“噗。”桑沅则躲在一旁偷笑。
随后，邪神无奈地打开了【意识空间】的裂缝，嘴里碎碎念道：“但你别以为我是怕你，我可是邪神，不会死的，我只是不想跟你硬碰硬罢了……”
然而温迪懒得搭理他，纵身一跃，进入了【意识空间】。
“有人吗？”温迪呼喊着昔日友人，“你在哪？我是巴巴托斯，我来了！”
然而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友人的影子。
这里比深渊还令人窒息，巴巴托斯都要怀疑，自己的友人真的是外面那个烦人的邪神。
“你不是要我的灵魂吗？我来了，你出来拿啊。”
温迪呼喊着，无助地在黑暗里行走，可他连往哪边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在黑暗的哪个角落里能找到自己的友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温迪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下，将头埋进臂膀里：“你到底在哪啊……”
就在温迪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身后裂开了一个入口，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从中走出，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忽然，一双手从温迪的背后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温迪下意识动了动，却没有挣扎：“唔，好凉。”
友人伏在温迪耳边，绽放了一个轻笑：“嫌弃我手凉？”
“没有。”温迪立马否认，“很舒服。”
“不许睁眼哦。”
友人慢慢松开了温迪的眼睛，转而拉起他的手，将他往另一个【意识空间】拉。
温迪也照做，全程没有睁开眼睛，将身心都交给友人。
不一会，友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温迪知道，是到目的地了。
温迪抿抿嘴，试探性地问：“我可以睁眼了吗？”
“睁吧。”
得到允许，温迪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沐浴着阳光的苗圃，翠绿的土地上绽放着一朵朵洁白无暇的塞西莉亚花，它们迎着艳阳开放，用最美丽的姿态迎接温迪的到来。
“这个是见面礼，喜欢吗？”友人说，“我用最好的种子种出来的，是不是很漂亮？”
温迪看着这如梦幻般的苗圃，说不出话。
毕竟在蒙德，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白的塞西莉亚花，所以这里一定是梦境吧？
但此刻温迪无心赏花，他皱着眉头，对友人道：“我……”
“嘘。”友人伸出一根指头，点上温迪的嘴唇。
温迪唇上一凉，心尖也跟着颤抖一下。
友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当你进入这里的那一刻，你应该已经读取了我的全部回忆。”
温迪没有言语，凝重地点了点头。
确实，作为风神，温迪的确有通过他人【意识空间】读取记忆的能力，就在刚刚闭眼走进来的几步，温迪已经体验了一遍友人的过往。
温迪什么都知道了，友人的死亡、灵魂被带入烬寂海、与邪神做交易……
但最让温迪痛苦的，是友人千年来日复一日对他的虔诚与信仰，有那么一瞬间，温迪甚至觉得，他甘愿交出灵魂赎罪。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在叙旧之前……”
友人捧起温迪的脸蛋，用额头抵住温迪的额头，仿佛在汲取对方的温度。
友人看着温迪那无助悲伤的眸子，先是笑了笑，然后用最最亲切的语气对他说：“在叙旧之前，我想先惩罚一下，遗忘我的风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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