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无梦。


    说来奇怪,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但在过去旅居稻妻实地考察的一年里,我倒是没少做梦。


    梦里尽是些过去的场景。


    父亲常对我说:“须弥人总以为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都深藏在这个世界的地下,其实真正的无限存在于星空之外。安妮塔,你要记住,你我都是被折断了翅膀囚禁在笼子里的飞鸟。”


    此刻的我正站在教令院正门外的观景平台上,迎着初秋的晚风抬起头。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作祟,如画卷般展开在我眼前的星空竟显得分外不真实。


    ……


    “抱歉,让你久等了。”提纳里从教令院内走出来,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随着他的步伐摇来又晃去,“由于是没有被事先录入在系统后台的矿产资源,所以这次的检测比预想中花了更长时间。”


    我接过他递来的报告,借着昏暗的路灯将上边儿那些复杂的化学符号努力理解了一番。


    提纳里轻叹口气:“艾尔海森的猜测恐怕是正确的,所谓的祟神诅咒,不过是残留在魔神骸骨之中的放射性物质。就在过去一年内,由于某个内情不明的契机,原本稳定的骸骨组织遭到破坏,内里的有害物质便以结晶的形式外显了出来。”


    见我面色凝重,提纳里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好在我们及时查清了问题根源,一切都还来得及。我更在意的反倒是你的状况。”


    “我?”


    “你在八酝岛总共待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捡到这块晶化骨髓的?”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冲一脸担忧的提纳里笑了笑:“放心吧,我一点事儿没有,每天都精神得很呢。”


    “一旦发现任何异样,就算不能第一时间找到我,告诉艾尔海森或是卡维也可以。”此刻向我叮嘱再三的提纳里好像个操心过度的老母亲,他认真说道,“总之,千万多留心自己的身体。”


    -


    满脑子都是论文的我当然没把提纳里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踩着点来上班的艾尔海森一走出电梯,便看见了坐在资料室边儿打盹的我。


    被机械门开合的响动惊醒的我强撑开眼皮,立马被艾尔海森那张凑得极近的脸吓了一跳:“……呜哇!”


    艾尔海森蹲在我跟前,眼疾手快地抓住我差点儿就要招呼到他脸上的巴掌。他眯了眯眼:“幸好先来的是我,不然你这起床气还不知道能招惹出什么麻烦。”


    他的掌心宽大而温热,我愣了愣,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站起身子理理头发抻抻衣服。


    我莫名心虚地把目光给移开去,低声说了句抱歉。


    艾尔海森垂了垂眼,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起身,用门禁卡打开了资料室的大门。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嘟哝一句:“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艾尔海森往工位上一坐,熏香一点书本一摊,一副毫不领情的样子。


    “其实我昨天抽空把资料库里跟稻妻相关的先行研究整理了一下。”


    “诶?”


    “不过,既然你说没什么事找我,想必也不需要它们吧。”


    我立马态度一变,狗腿子似的小跑到艾尔海森身后给他摁摁脖子锤锤肩。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身体好像不自然地僵了僵。


    “都给你放在隔壁桌上了,调阅之前记得登记。”


    早在我入学教令院之初,导师就教育我,身为须弥学子,一定要尽快学会活用虚空终端。


    从小生活在父亲和艾尔海森祖母的影响下的我却更习惯和纸质书籍打交道,指腹摩挲纸张的触感总能令我安心。


    对虚空终端持保留态度这一点,艾尔海森与我不谋而合。对于他毕业后决定留院从事书记官这个选择,多数人都表示惋惜,我却完全能够理解。


    然而,艾尔海森的价值观与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追求知识对我而言不过是通往目的的手段,对他而言却已然意味着一切的终点。


    一上午过去,偌大的资料室只有两三个拿着申请表的学生进进出出。我翻完最后一篇论文,注视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资料陷入沉思。


    “这么快就看完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艾尔海森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惊讶的情绪。我无精打采地扯扯嘴角:“说实话,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看来教令院这几年的研究质量确实水得不行。”


    “虚空终端选择向你开放的内容,很大程度上已经局限了你所能研究的上限。”艾尔海森淡淡地说,“难道你不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选择去稻妻以身犯险吗?”


    我仰起面孔,对着挑高的穹顶发了会儿呆,尔后深吸口气,在心底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我想去一趟秘密资料室。”


    “哦?”艾尔海森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你哪儿来的入室权限?”


    “我确实没有。”


    “……”


    “但是你有啊。”


    艾尔海森以手支颐,修长的食指在额角轻轻点了点。他像是听了个赛诺的招牌冷笑话一般,饶有兴致地盯住我。


    “我有的是单独入室的权利,可不是领人入室的权利。”


    我转念一想,不论艾尔海森是主动带我进去还是开门让我偷摸进去,一旦被人发现,他怎么着都脱不了干系。


    我可不想连累他。


    “……算了,我突然又不是很感兴趣了。”我清清嗓子,背转过身不再看他,“仔细一想,就我目前的论文完成度而言,魔神残骸异变这种东西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我才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嗯,我想也是。”


    “……”


    虽然知道我早已在艾尔海森心目中坐实了自己利己主义者的形象,然而看着他此刻丝毫不觉意外的神情,我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股揍他的冲动。


    -


    告别艾尔海森之后,我独自一人去了因论派的学术研究室。


    亏得人畜无害的外表和强行伪装出来的乖巧性格,我在院内的人缘还算不错。我装模作样地给几个学弟学妹指导了会儿毕业论文,又去休息室闭目养神了会儿,再次抬眼看向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正准备离开教令院的时候,我却鬼使神差地往秘密资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该死,这秘密资料室怎么偏要往因论派学院边上建。


    顶灯被熄灭之后,我的犯罪欲望彻底被四周昏暗的环境光给激发了出来。我悄悄走向走廊尽头的大门,抬起手轻轻一推——


    竟然开了。


    我记得卡维曾说过,教令院内设限较高的门禁都是出自妙论派大师的手笔,没有对应权限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解开那些精巧机关的。


    不会是陷阱吧?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就站到书架跟前了。


    保存在秘密资料室内的都是些被虚空判定为不宜公开的文件,其中也包含了一些涉嫌触犯禁忌的违规研究。


    当然,我对后者可没什么兴趣。


    终于,我在一篇关于海祈岛民俗研究的论文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大蛇奥罗巴斯将眷属们从暗之内海送往地面,用自己的力量造出了当今的海祈岛。


    ……


    ——然而他的眷属们却不满足于以稻妻子民的身份困居于这片贫瘠的土地,这也成了奥罗巴斯举兵东征向雷电影发动反叛的直接原因。


    ……


    ——用镇物将奥罗巴斯的遗骸封印,避免以其为源头的祟气在八酝岛内进一步扩散。


    ……


    ——问题意识:暗之内海的具体位置尚未可知……在明确知悉与雷电影实力差距的前提下,奥罗巴斯反叛的理由仍待商榷……综上,提瓦特大陆的存在性具有若干悖论,合理怀疑存在着凌驾于魔神优先级之上的力量……


    我意识到后面的内容还是不读为妙,赶忙重新把论文翻回扉页。


    落在标题下方的作者名是:赞迪克。


    (*赞迪克:博士在须弥求学时的曾用名。)


    我在心底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竟没来由地觉得似曾相识。


    这时候,熟悉的木质香气忽然从黑暗深处翻涌而来,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我手里的东西重新塞回书架,随即揽住我的肩,不容拒绝地将我带出涨满凝重气氛的资料室。


    ——“资料室那边的是什么人!?”


    走廊尽头的一声厉喝瞬间将我惊醒,回过神来的时候,巡夜的风纪官已经冲到了我的跟前。


    “艾尔海森书记官?还有……安妮塔研究员?”


    “……?”


    我缓慢地眨眨眼,这才发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我带出秘密资料室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我最熟悉也是最熟悉我的人。


    风纪官看了看艾尔海森,又看了看我,最后把意味深长的目光停留在艾尔海森那只将我紧紧揽在怀里的手臂上。


    “大半夜的……二位还真是好兴致啊。”


    我:“……”


    艾尔海森:“……”


    这家伙怎么能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句屁话啊!?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他似乎在拼命抑制着嘴角的上扬,暧昧的神色却不受控制地从眼底浮现出来,“不好意思,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说完,他竟然真的背转过身去。与此同时,我感到艾尔海森握着我肩头的手也些微松了松。


    谁知那风纪官还没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过头冲我俩的方向大喊了一句——


    “虽然自由恋爱并不有违院内风纪,但还请二位换个地方谈情说爱吧!这样影响不好!”


    ……


    以我对艾尔海森的了解,这会儿他多半已经准备利用自个儿最擅长的文字游戏怼人了。


    我正想礼貌且不失尴尬地缓和局面,开口的速度却仍是晚了艾尔海森一步。


    “好的。”艾尔海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甚至称得上愉快的微笑,“我们这就回家。值夜辛苦了,你也请注意休息。”


    “……”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艾尔海森:“你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