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布雷思强调的是生产的先行性。与此相对的,他的批判对象是主张消费主权论的传统经济学家,即生产是为了满足消费欲求而诞生的这一观点。”
……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无数次强调的‘系统’一词至关重要,在他看来,生产和欲求应落在系统的层面上理解。”
“安妮塔教授,请问所谓的‘系统’究竟是什么?目前市面上的枫丹语翻译本都显得过于生硬,您认为须弥语中的‘系统’一词真的能够贴切鲍德里亚先生的本意吗?”
……
原本打算放堂的我被学生们接二连三的提问困在板书前,只得放下收拾整齐的课件,跟他们继续探讨起鲍德里亚来。
我并没有忘记今晚回家吃饭的约定,随着被迫拖堂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愈发担心早在家里做好饭菜的艾尔海森会因我的失约而黑脸生气。
四十分钟过去,学生们依旧没有想放我走的意思。
正当他们其中的一人打算从包里抽出论文的时候,门口响起一道女声:“请问安妮塔教授在吗?”
“我是。”
“大贤者有要事找你。”
此刻正站在门边的女人我认得,叫塞塔蕾,是个一直跟随在大贤者左右的明论派女学者。
麦色的肌肤和上挑的凤眼都是沙漠子民的标志,也是令我尤其佩服她的原因。
跟随塞塔蕾乘上前往教令院顶楼的升降梯,我问:“大贤者找我有什么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句话多少因她目不斜视的姿态显得有些生硬,同时也让我意识到多问无益。直到升降梯即将到达目的地的临界点,她才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句:“对了,你们因论派的德利亚贤者已经向院内提交了提前退休的申请,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说完,塞塔蕾并不打算给我反应的时间,似乎也压根不在乎我的回应。只随着升降机的停滞向门外伸出胳膊,给予我“请”的示意。
面前就是大贤者办公室的大门。
我用虚空终端给艾尔海森传了信,告诉他今天我不回去吃饭了,尔后便礼貌地敲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
-
室内的陈设与我上次来时别无二致。
扶着单片眼镜的大贤者正在书桌后翻阅一卷璃月古籍,看到我时,他将书卷放下。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这次再见面时,他对我的态度比上次亲和了不少,甚至还向对面提前放置的一把椅子抬了抬手:“坐吧。”
犹豫再三的我刚坐下去,便又听他说:“听闻你任教之后带的第一个小组就拿了当季度的课题金奖,我本以为你年纪轻轻,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教师这个职业。”
“多亏德利亚贤者一向很照顾我,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好教授,我的不足之处还有很多。”
“德利亚吗?”大贤者沉吟片刻,缓缓说,“我常常想,老年人未必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更适合做教师,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眼前的损失往往要大于他们的收益。”
联想到塞蕾塔方才说过的话,我不由在困惑之余感到有些不安。
大贤者突然问:“在你这个年轻人看来,如今的须弥真正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安定。”我深吸口气,笃定地道出自己认定的答案。
大贤者定定地注视我半晌,像是不屑地笑了一声。他摇头:“你所说的安定若是真正的解决之策,为何根植于这片大陆的诸多症结还能持续整整数百年?”
咄咄逼人的质问令我怔在当场,我一时竟摸不清面前这位华发苍颜之人的真实立场。
大贤者继续道:“我最近时常在想,随着
大慈树王的离世和世界树的枯萎,近百年来,教令院学者们已然深陷囹圄而不自知。不论我们再如何试图从已知或未知的事物中寻求突破之法,最终都会被封闭在无形的界限之中。“
他顿了顿,用沉甸甸的目光注视着我:“说到底,教令院只不过是一扇通向境界之外的门,而不是为须弥子民们真正需要的彼岸本身。”
“彼岸是什么?”我问。
大贤者漠然地审视我良久,却并没有给出直接明了的答案。
他说:“若不是有人向我再三推荐,安妮塔学者,我不认为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刚刚的谈话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
与大贤者的谈话行至后半段,已然有了几分不欢而散的兆头,所以被他以一刻钟之后还有会议为逐客令匆匆赶出来,我并不意外。
从智慧宫南门走出教令院,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
雨林的降水总是滂沱而急促,眼下好似被筛子筛过的漫天雨丝令我感到陌生。
即将入夜的天空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似的,迷蒙晦暗,湿云四集。
比起当下的预感,更为不详的是驻足在我眼前的那道身影。
那个男人不去身后的花亭里避雨,反要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一袭白大衣被水汽洇上浅浅的羽色,包裹住他挺拔高大的身形。
我没有忘记他的名字:“多托雷。”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将宽大的伞面倾斜向我的头顶。他似乎总喜欢将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站成一把闪着锋利剑光的剑刃,显出几分傲慢和冰冷。
“又见面了。”男人面具下的唇角微扬起半分,“幸好你没有忘记我的名字,替我省去了再三自我介绍的麻烦。”
心事重重的我没有交谈的兴致,更遑论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耐着性子,用礼貌且疏离的语气问一句:“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在等你。”多托雷说。
我:“……”
停顿片刻之后,男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就在十五分钟前,阿扎尔大贤者传信告知我,你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大贤者办公室的升降机连通着智慧宫南门和西门的方向,你若是从教令院返回家,接下来会有四处必经之地,我只不过是赌对了其中百分之二十五的概率而已。”
我沉默了两秒。
虽然早已对教令院和愚人众之间的频繁往来有所察觉,但我万万没料到,两者的关系之密竟然已经到了私联大贤者的地步。
我深吸口气,抬起眼皮看向多托雷:“还真是让你费心了。你特地来教令院找我,不会是为了通知我贷款申请被拒了吧?”
“这是目的之一,只不过,北国银行批下来的是一份审核通过的文件。”
“那目的之二呢?”
“目的之二是。”说到此处,多托雷些微顿了顿,终于将他笔直的脊背弯下些许,俯身平视于我。
透过面具的缝隙,我看见他的眼睛竟像是凝着鲜血一般,呈现出奇诡的血红色。眼神锐利,让我联想起沙漠里那些啖食人肉的隼形鸟类。
多托雷接着说:“目的之二,是想替大贤者向你发起一个类似于赌博的提议,你要听听吗?”
我一愣:“替大贤者?”
我心想难道那个所谓的推荐人就是多托雷?
可是听大贤者最后那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已经打消了邀我上道的念头吗?
“我手头有一项正在与教令院合作进行的工程,其最终成果不仅能造福须弥子民,甚至与全提瓦特大陆的未来都息息相关。”多托雷定定地注视着我,略微一顿,继续道,“我听说,你们因论派的德利亚贤者已经
决定下个月初退休离职,对你而言,这亦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多托雷锋利如匕首的目光竟令我一时间有些仓惶地避开了眼。
说实话,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按照六大分院管事贤者的平均在职年份来看,这份机遇用机不可失来形容都不为过。过了这个村若想再遇上下个店,很可能已经是我白发苍苍垂暮之年了。
那我又要熬多少个十年。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愚人众并非善类,须弥的诸多异相与教令院同样脱不了干系。
贸然应允无异于半只脚踏上贼船,而我也注定无法自欺欺人成为一名快乐的海盗。
所以在犹豫许久之后,我态度保守地说了一句:“我需要知道工程的内容和最终目的再做决定。”
多托雷重新站直身子,身高差终于令我不必再承受与他如隼的目光对视之苦。随着他彬彬有礼的低沉嗓音响起,此刻的男人又回归了以往傲慢的绅士形象。
“看来你并不信任我们。”
我不否认,故而不做声。
“你会答应的。”男人笑了笑,说,“就凭你是达莉娅的女儿。”
-
多托雷随即领我离开须弥城外,来到了临近离渡谷的一处山涧内。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茫茫细雨却始终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走在我身侧的多托雷撑着伞,伞面略向我倾斜半分,与此同时,他右肩的喙形装饰完全暴露在绵绵雨幕中,被雨水淋得幽黑发亮。
像是觉察到了我的心事重重,多托雷礼貌地开口:“刚刚走得匆忙,忽略了现在正是饭点时间。你若是介意,用完晚餐之后再来也无妨。”
我硬梆梆地答一声:“不必。”
多托雷:“如果我没记错,上次道别时,你似乎答应了要请我吃饭。”
我皮笑肉不笑:“是吗,抱歉,我的记忆力一向不太好。”
尔后他便没再说话。
这次见面,他又提到了我的母亲。想起达莉娅这个名字,我脑海里最先出现的便是那间诡异的魔麟病院。
于是我问:“你和我母亲是怎么认识的?”
目不斜视凝视前路的多托雷缓缓答:“她是我的同期。”
我愣了愣:“什么?”
“抱歉,我似乎还没有向你解释过自己之所以会对须弥如此熟悉的原因。”多托雷说,“很久之前,我曾有一段在教令院求学的经历。那段回忆虽然称不上愉快,但教令院给我提供了充足良好的学术环境,也令我得幸与你的母亲结识。”
在他说这些话时,我正悄悄用虚空终端在教令院内部数据库检索“多托雷”的名字。
片刻之后,我转头看他,冷冷道:“你大可不必编造如此蹩脚的谎言。”
多托雷一笑:“你不妨试试将搜索词条换成【赞迪克】这个名字。”
“……”
正如艾尔海森所言的那样,重复劳动是愚蠢无益的行为。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姓名:赞迪克,被放逐的学者,以学者之名行罔顾人伦之事,劣迹斑斑的过去。
在得到赛诺的忠告之前,我在秘密资料室内查阅过不少赞迪克留下的先行研究。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的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见面。
想问他的问题还有很多,然而男人却已经失去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
他引我进到一处山洞,旋即收起伞,将伞面的雨滴轻轻甩向地面。
“到了。”多托雷说。
-
未曾料想,山洞深处藏着一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工坊。
多托雷打开隐蔽在藤蔓深处的机关,领我穿过一条漫长而昏暗的甬道,接着
又用权限解锁了无数道暗门,最终与我抵达了工坊的最深处。
幽暗的紫色光线中,坐落着一座高大擎天的人形机甲,我必须要高昂起脖颈才能勉强看清它的全貌。
机甲和工坊角落里那些监测控制仪器用无数条百米长的管道相连,从仪器表盘上跳动的数据模型来看,眼前的机甲已经相当接近完整体状态了。
让我在意的不仅于此。
我用袖口擦了擦蒙着水雾的镜片,又把眼镜重新戴回去。我眯起眼盯着机甲头部的位置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指住那里问:“是我看错了吗?为什么那里会坐着个小孩啊?”
“……”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坐在机甲顶上的小孩一条腿弯曲着踩在机甲上,一条腿懒懒地垂下去。他像是听到了我的发问,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僵。
然后我便见他站起身体,仿佛踩在阶梯上似的,从空气中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随着他的渐行渐近,他的身影也在晦暗的幽紫色光线中渐渐明晰。
我这才发现,他不是长了个蘑菇似的大头,而是戴了个圆形的稻妻式斗笠,更不是我原以为的小屁孩,而是个十五岁左右的漂亮少年。
多托雷略微歪了下头,很是礼貌地招呼道:“晚上好,斯卡拉姆齐。”
少年并不搭理,而是抱着双臂,用一双靛青色的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苍白的脸上是不屑且傲慢的神色。
半晌,他问:“这女人是谁?”
多托雷像是早已对他的这般态度见怪不怪,耐心答道:“是或许会在不远的未来加入我们的同伴。”
此刻的少年依旧悬浮于半空中,听闻此话,他略微弓身,凑近俯视于我。
他的面孔精致得仿似技艺精湛的工匠倾心打造出来的那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如雪般苍白,栖息于那双猫儿似的圆眼里的,有麻木和漠然,亦有虚无与死寂。总之,都不应是他这个年龄应有的东西。
与此相矛盾的是,在这样一双全无生机的眼眸周围,却生着略微泛粉的眼角和卧蚕,若是忽略他那涤尽世间徒劳之意的眼神,我的心中或许会泛起疑似母性的怜爱之情也说不定。
“‘或许会在不远的未来加入我们’?”少年用好听的声线缓缓重复一遍多托雷的话语,忽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愚蠢至极的发言。”
我见他生得漂亮,便直勾勾地抬眼与他对视。
却不料,不出片刻,少年的眉头突然拧起,锐利的目光旋即向我射来。
“谁允许你直视我了?渺小的虫子。”
我:“……”
中二病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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