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川是闻着味儿走进台球厅的。
地下室的两扇玻璃门敞开着,门口摆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他的几个好哥哥围坐在一起,人人一个小马扎,手里拿着冰啤酒,正在兴致勃勃边撸串边聊天。
他嘴馋,爱吃这类东西,或者是好奇心重,喜欢尝试一些自己以前没做过的事,毕竟赢家有专门的食谱,那东西从他出生就有。
什么食物有营养,什么食物是垃圾。
什么东西上不了台面,什么东西最上档次。
什么书该看,什么书不该看....
赢川嘴边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嘲弄自己怎么又无缘无故想起这些。
“嘿!川儿,来啦。”
齐天最先看见他,冲他扬手,然后是萧捷和加宥。
赢川跟哥哥们打招呼,径直往冰柜走,轻车熟路地从里面拿出一瓶冰镇啤酒。
也不用哥哥们太过客套,他拎着啤酒主动坐在萧捷身边。
萧捷侧目看他一眼,目光十分温柔:“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
“干嘛非要说一声。”赢川拿起就近的烤串就往嘴里送,不咸不淡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像耍脾气。
加宥和萧捷都笑了。
齐天在赢川对面喊话:“你说干嘛!你个大胃王,提前说就多点几串,你看看,你看看,这家伙造的!”
“你现在就打电话给李老板,”萧捷递给赢川一双干净的筷子和一次性食碟,话是对齐天说的,“老五,快点打电话,再要三十羊肉串和拌菜送过来。”
“嗯呢。”齐天答应一声就翻兜掏手机。
桌子上的每样菜赢川都吃了点,然后开始喝冰啤酒。
萧捷让他少喝点,担心他的胃会不舒服。
他表示无所谓,很放松地说:“他们晚上不回来。”
“随便他们,你开心就好,”萧捷很有大哥样,从来不往深了说,“你今晚在这里多玩一会儿,要是太晚就别回去,可以去你五哥那里睡。”
赢川忙活着把肉从竹签上撸下来,抽空瞟一眼对面坐着的老五,说句:“我不跟他睡。”
齐天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
加宥用胳膊肘碰赢川,眼含好奇:“为什么不愿意?”
赢川说:“他身上有味儿。”
加宥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味道?”
“臭脚丫子味儿。”
“你可拉倒吧!”齐天作势要脱鞋,“原来是你造谣我有脚臭,来来来!现在就闻闻,哪臭啦?”
“行了行了。”萧捷哭笑不得地把两个要掐架的弟弟拉开,“好好吃饭,老五你说话嗓门小点,别总跟小川大呼小叫。”
“我?”齐天指着自己,倍感委屈地嘟囔一句,“大哥你就偏心眼。”
萧捷照他脑袋就来一巴掌:“你再胡说。”
齐天无语地撇撇嘴,瞪着眼珠看向笑得一脸残酷的赢川,假模假式的挥挥拳头。
赢川回敬他一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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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赢川还是没能留在哥哥们身边过夜,三哥劝他好几次,他摇头说“家里的阿姨还在”。
萧捷和加宥出来送他,老五喝太多已经梦周公去了。
三人站在街边,围成三角形,不知道谁起的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邵栗晖身上。
“他很少去公司,我见到他的次数不多,邵煜铭也不太管他。”赢川说着,脸上显出一种特别的神态,有点高傲,有点难以捉摸。
加宥对这个话题的关注点特别高,急忙问:“他平时都去哪?”
赢川想了想说:“能玩的地方,私人会馆去的比较频繁,经常找朋友开派对,至于其他的我还不太清楚。”
加宥听了,脸上的愁雾更浓了,不无感慨地叹息:“他的变化真大。”
“毕竟这么多年了,环境也不一样。”萧捷适宜地接过话,身子偏向赢川,换一种更加柔和的语气说,“小川,听老五说你是跟在董事长身边工作,会不会很难做?”
“不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赢川浅浅地笑开,“倒是他挺难的。”
萧捷饶有兴趣的歪头:“怎么说?”
赢川勾着意味深长的笑,半认真半开玩笑:“大哥,我怀疑他有受虐倾向,我这么折磨他,他竟然不把我调走。”
“哈哈哈...”
萧捷和加宥齐齐笑出声,两人往后仰头的动作都是同步的。
赢川也跟着笑:“我也没想到会留在董事长身边,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行就算了。”加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避的眼睛里浮现些许放弃的意味。
“三哥,我已经入职,现在说什么算了,”赢川耸耸肩膀,“我再找机会,你们俩就别为我操心了。”
“小川,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萧捷忽然转移话题,“房子已经帮你装好了,客厅和你外公那屋都没动。”
赢川说:“就这两天。”
加宥插一嘴:“需要搬家说一声,我跟老五最近都不忙。”
赢川笑道:“就一个行李箱,自己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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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川的父母是第二天晚上回到四合院。
夫妻俩稍作休息,养足精神后马上找赢川出来谈话。
两名大文化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他们直奔主题,询问赢川昨晚去了哪里,为什么半夜才进家门。
赢川看一眼正在为父亲斟茶的阿姨,心里明白怎么回事,早有准备地说:“昨晚我一直留在公司加班,临走的时候董事长突然叫我去跟他应酬,他说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母亲望着他的眼神严肃而陌生:“喝酒了?”
“喝了一点。”
“什么酒?”
“红酒。”
母亲不吱声了,看来这个答案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丈夫轻拍两下她的手背,开口道:“赢川已经正式步入社会,有些事是难免的,最重要的是他要得体,我觉得应该找一位老师,专门培养酒文化。”
妻子正经应道:“好,我来安排。”
“爸,妈。”赢川打断他们的谈话,一下子把注意力吸引过来。他对着夫妻俩微微颔首,“有件事我想争得你们的同意。”
父亲喝了一口茶,问:“什么事?”
赢川的笑颜刚好控制在合乎礼貌的范围之内:“为了工作效率,我想搬到望京去住,这样不仅离公司近,去学校也方便。”
闻言,夫妻俩对视一眼,快速地交换一个眼神。
母亲开口道:“这件事我要和你爸爸商量以后才能给你结果。”
赢川一点也不意外:“好的。”
与往常一样,遇到这种事夫妻俩就会转移到书房探讨,门敞开着,丝毫不怕被人听见。
赢川隐约听到他们说“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也不错”“他现在是董助”“工作时间比较弹性”等等...这样的废话。
他不想多听,直接把自己卧室的门关上,然后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暂时能拿走的东西不多,几套衣服,几本书,一些没吃完的零食。
赢川很快收拾妥当,安静下来后,还是能听见外面的杂声,他干脆把耳麦戴上,点开流行音乐,放松身体靠坐在床头,一边听着音律欢快的曲子一边迎接那孤儿般的失眠。
他面前是一排红木收纳柜,上面摆着小提琴和老式留声机,墙上贴着古典名曲的黑胶唱片,他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只要一坐起来就能看见它们,看久了,他会莫名的恶心。
在他刚会说话的年纪,他的父母就对他进行贵族教育,书籍的选择,音乐的选择,交往的人等;看书必须是名著,接触的孩子必须有层次,庸俗的孩子是蟑螂。
赢川的整个学生时代,可以说是偏离人群,他看那些同学的距离很遥远,仿佛隔着一条漫长、曲折、黑暗的道路,他身上烙着永不合群的孤独印记,直到遇见萧捷一行人,那种印记才慢慢被擦掉。
监狱里的罪犯是有意识的犯罪后被戴上镣铐,而他从出生的那天起便戴上了,他想挣脱,想的要疯了...
他并没有对自己感到失望,在经历了那么多失眠之夜与忍辱负重之后,他克服了贪婪与怯懦只为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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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中打发残夜。
第二天清晨,大海已归位,生活还有继续。
赢川洗漱结束后走出房间,来到餐厅和父母一起享用早餐。
夫妻俩同意了,同意他搬出去,像宣读判决书似的通知他。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赢川戴了那么多年的镣铐,早就把这玩意研究透彻,就连上面细微的擦痕他都能准确找到位置。
“谢谢爸,谢谢妈。”他的语气比一根孔雀毛还轻。
母亲说:“我会给你安排住处。”
赢川抬起脸,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们,“我已经有住处了。”
母亲当即变脸,露出质疑和不悦的神色。
赢川接着上句说:“公司安排的,我毕竟是董事长助理,工作时间充满不确定性。”
一听是公司的意思,母亲脸色稍微转好。
父亲放下ipad,端起早茶抿一口,声音不高不低:“早知道就不卖你外公的房子了,望京以前不怎么样,近些年发展的不错,很多名企都选择在那边安营扎寨,如果没记错,瑞升集团总部也是从国贸迁移过去的。”
赢川默默地吃着早餐,没搭茬。
他想起小时候,总能听到爷爷奶奶拿这种事贬低外公,大概意思是沾了皇城光的乡下人。
爷爷还专门向他普及:知道为什么叫望京吗?就是望着京城。
就算被瞧不起,他的妈妈和婆家的关系却很要好,因为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人。
聊起这方面,他的父亲突然问:“房子卖给谁了?”
母亲思索了一瞬,对于不重要的事她向来不会浪费头脑和时间,比较敷衍地回道:”交给经纪人和律师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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