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呦被他抱回了阁楼房间,整个过程中他没说一句话,沉默得好像一个木偶。


    韩呦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十分明目张胆。


    他上楼,走进屋,把她放在床上,坐在床边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准备起身离开。


    韩呦不太想让他就这么走了,按住他的手。


    他又转过头来看她,一时不解韩呦之意。


    韩呦心脏很烫,她松开他的手腕,却反而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攀援。


    她吓得不轻,到现在也还心有余悸,头昏脑涨,因此动作难免迟缓而虚软。


    那宽大的袖口落下去,露出一截胳膊,白皙滑腻,月中聚雪,那皮肤相触时也冰冰凉凉,好像秋天柿子上的白霜。


    他侧过了脸去。


    偏那手指却扫过他的喉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葱尖一样地滑嫩,轻巧又似乎只如风动,令他身体僵硬。


    不知所措地转头看来,对上她端详的目光,端详着又红了眼眶,小手任性地捧住他一侧脸颊。


    她的手心带着一些温度,掌纹下透出浅粉,好像刚剥过的芭乐,从毛孔中散发出阵阵清甜的香气。


    他俯身几度,也在看她。


    时间在此刻减慢流逝的速度,干燥的热气蒸开一片不知名的香气


    夏山如碧,素月当空。


    韩呦一会觉得冷,一会又觉得热,颈项不堪重负地垂着,吃力地喘息,紧紧抓着他的手,想要说什么,胸口却压得紧,腔调黏黏糊糊,刚想吐出一个字,又被堵在喉咙口。


    他的手指也缠绕了上来,手背用了力,骨骼一点点地撑紧,露出那坚硬清晰的线条,笼在他皮肤上朦胧的光芒变暗了,如同坦荡明亮的烛火,在香风中日渐羸弱。


    蓦然,一阵刺眼的光照过来。


    韩呦陡然苏醒。


    她从床上惊坐起身,热汗凌乱地望了一圈屋子的陈设。


    小阁楼里十分闷热,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


    韩呦连忙下床,打开房门,确认周围。


    夏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眨眨眼,彻底清醒了。


    屋子从里面关得好好的,外面也没人来上锁,空地上也没有攻击她的大黑狗。


    虽然这个梦很真实,但的确只是一场梦而已。


    韩呦站在山中寂寥的冷风里,回想刚才的情形。


    她已经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尽最大努力回想,也只依稀只能看出那是个青年,很高,有流畅优美的下颌,齐耳的短发柔软乌黑。


    还有那串佛珠。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口息交缠,她的手臂攀着人家脖子,唇瓣相贴只剩咫尺。


    韩呦浑身发麻,不敢再想,她大力狂rua自己的脸蛋,“原来你是这种好色之徒,韩呦!我认清你了!”


    虽然吧……


    在梦里,他不是陌生人。


    是她的恋人。


    至少在梦境里,她是这样看待且认真相信的。


    他也是为她而来。


    “与你见面,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


    她心中有这样的声音。


    但又觉得这又像是谁曾经说出口的话。


    到底是是梦里面自己的心声,还是回忆里的某一片段,韩呦并不能确定。


    左心房的心脏有种陌生的热感,不断地在扯动着她的神经。


    好疼,疼得清晰。


    一想就疼,但还是忍不住地要去想。


    韩呦历来不是执着的人,却奇怪地要去在意一场梦。


    她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枕边的手机。


    手机的电量只剩下了百分之一。


    然后她又看了眼时间,离送别仪式还有十五分钟。


    正事要紧。


    前往灵堂的路途中,韩呦明显觉得身体疲软,每一步就好像踩在棉花上,虚汗淋淋,走一段路就要休息一阵。


    这场梦好像耗去了些体力。


    灵堂里,假千金江琅站在走廊深处,她的面前是一个干瘦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一身黑色唐装,说话时,眼睛滴溜溜地转。


    “您放心,事情都办好了,告别仪式没结束,她绝对出不来!”


    不巧,神棍莫天佑刚信誓旦旦地保证完,江琅就看到了灵堂里的韩呦。


    江琅脸都气白了,“那现在在外面的人是谁!?”


    莫云佑吓得忘了自己神棍的自我修养,一下子就变成了唯物主义者:“这、这不科学……”


    江琅狠狠瞪了莫天佑一眼,又望向韩呦。


    她绞着发梢,心里也感到奇怪。


    明明让人放出三条大黑狗,韩呦就算出来了,不死也得重伤,为什么还能完好无损地进入灵堂?


    此刻的韩呦显然没有觉察到,江琅和莫云佑在背地里使的阴招。


    告别仪式即将开始,从外面聘请来的工作人员正在一个个地核对身份。


    韩呦是江家的嫡长孙女,按位置要站在中间。


    旁支的亲戚很不服气,在韩呦身后嘀嘀咕咕。


    三伯母:“老太太在这个韩呦回来之前,身体一直很健硕,她一回来老太太就突发疯病,一个月不到就没了,这种克死自己太奶奶的灾星,凭什么让她站在我们前面。”


    二伯母:“就是!老太太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她这一走,今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都怪这个灾星,她就该有多远滚多远。”


    韩呦被闹得很烦,用手挠了挠耳朵。


    这些江家的亲戚,嘴里说着爱戴江老太太的话,实际上根本没干人事。


    老太太一手创办了珞塞集团,是那个年代第一位女强人。


    可大众都只看到了她光鲜的一面,不知道她背后的辛酸。


    韩呦来到江家以后,听江家的老人们提过一嘴。


    老太太十几岁就嫁了人,可惜丈夫死得早,江老太太挺着大肚子回了娘家,却受尽欺负。


    江家是江老太太的娘家啊,人心歹毒,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在街上碰见了也往她身上扔石头和石灰粉,后来更是欺负眼睛不好的老太太,夜里往地上撒黄豆,老太太摔了一跤,急产生下孩子,没过几天孩子就夭折了。


    传闻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自然死亡的,是婆家亲戚给溺死的。


    后来江老太太彻底绝望了,远走他乡。


    没多久老太太发达了,嫁给了陪她一同打拼创业的胡教授,生下了孩子,孩子同江老太太姓。


    得知江老太太有钱了,曾经的娘家人一窝蜂地投奔而来。


    当时已经是总经理的江玉泉,也就是韩呦的父亲,自以为很慷慨地接纳了所有人,替自己奶奶原谅了这群丧尽天良的恶人。


    谁克死谁,谁又做了恶事?


    世道滑稽。


    “二伯母三伯母,说话小心点,这人生前许多事做不得,变成鬼魂可是六亲不认的。”韩呦捂着嘴,狡黠地眯起眼往后瞧,“要是我太奶奶不怎么同意你们的观点,晚上说不定会趴你枕头上好好唠唠。”


    好诡异的头七茶话会。


    两人听了立马就不再吱声,在韩呦背后,脸铁青铁青的。


    一看就知道做过亏心事。


    临送别仪式只有五分钟了。


    韩呦整理仪容,准备上前,江琅从对面走了过来。


    “你真有本事,是谁放你出来的?”


    江琅水泽莹润的眼睛弯起,甜得好像一块糖果,旁人若是没听见她出口恶言,大抵还会以为她在向谁撒娇。


    韩呦不理解江琅话中含义,“你在说什么?”


    江琅的确趁韩呦去小阁楼的时候,在门外上了锁,意图让韩呦错过告别仪式。


    但刚才韩呦推开小阁楼的门时,门却并没有上锁。


    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韩呦以为这真的只是春风一梦而已,由此她没有从江琅的话里注意到任何异常。


    江琅也以为韩呦在跟她装糊涂。


    她的威胁来得阴沉,“韩呦,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韩呦打量着江琅,眼里又添一层困惑,同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真很快徐伊泓就走了过来。


    徐伊泓的身边有韩呦的父亲江玉泉,还有神棍莫云佑。


    他们望着韩呦的眼神带着警惕,以及冰冷的忌惮和鄙夷。


    “韩呦,你跟我过来。”


    徐伊泓拉着韩呦的手就要离开灵堂。


    韩呦抬眸就看见假千金江琅嘴角划过得逞的微笑。


    韩呦意识到不对劲,挣开了徐伊泓的手,“刚刚捉了虫没洗手,那么粗一条的青色大肥虫子呢。有事送别仪式完了再说吧。”


    徐伊泓当真不敢再碰,“听话,跟我来!”


    “妈妈,不要惊扰了老太太,这可是你提点我的。”


    徐伊泓骤然僵硬,父亲江玉泉也黑了脸。


    神棍莫云佑上前,言语中有所责难,“你是不祥之人,待在这里才是对死者的惊扰,快走吧。”


    神棍之前就在江家的亲戚中散播谣言,说韩呦是灾星,为的就是让韩呦迫于舆论压力,百口莫辩。


    可此刻他抬眼看了一众江家亲戚,众人却避讳地低下了头,就连那最能挑事的二伯母三伯母都没有吱声。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配合他?


    周围的宾客看见这一场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下面交头接耳。


    神棍一时骑虎难下。


    韩呦见神棍表情有了破绽,很快就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于是随手就是道德绑架的反向操作。


    她的口吻不卑不亢:“死者为大,请无关的人离开吧。”


    神棍业务能力显然不太好,一看韩呦从容不迫,自己就六神无主了。


    甚至忘了韩呦还在面前,他直接手上扯了扯江琅,眼神求救:“刚刚排练的时候没有这个环节,怎么办!”


    韩呦:“……”


    江琅:“……”


    江琅怒瞪猪队友,将这不争气的神棍在心里咒骂百遍。无意之间迎上韩呦的眼睛,见她用如出一辙的得意微笑,回报了自己。


    江琅的心里油煎火烹。


    徐伊泓和江玉泉对老太太的事情关心则乱,又一向宠溺江琅,哪里会想到这个“大师”其实是假千金花钱聘的神棍?


    他们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以告别仪式为上。


    可刚有了主意,那边就听见女佣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老太太的木匣子不见了!”


    送别仪式后,老太太就要上灵车火化。


    老太太死前遗言,千叮咛万嘱咐,必要让那匣子随她一同火化下葬。


    可这人要火化,匣子却没了!


    一向沉稳的江玉泉方寸大乱。


    徐伊泓更是冷汗直冒,摇摇欲坠。


    “那乌木匣子好好供着,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江琅就像早有准备,在这时凑近徐伊泓,与她耳语,说话时眼睛瞥向韩呦。


    韩呦不用听,已经猜到了江琅又在往她身上泼脏水。


    神棍这时也一副,“看吧,她不详,她一出现老太太的匣子就丢了”的样子。


    徐伊泓其实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江琅说的话她几乎是不会怀疑的,这时真就反问起了韩呦,“韩呦,你进了老太太的房间?”


    韩呦自然不会进老太太的房间,她连老太太房间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打开密码门,进去偷匣子。


    江玉泉也上前来,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韩呦,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你只要好好把匣子拿出来,我们不会怪你。”


    韩呦说没有拿,他们信么?


    当然不会。


    他们只会再三逼问,直到那匣子出现。


    陷入自证的怪圈,是被诬陷者的宿命。


    可既然匣子都已经被人拿了,韩呦怎么又能找得到,况且她也不想做这种无聊的寻宝游戏。


    于是韩呦点了点头。


    “我的确去过哦。”


    江玉泉松了半口气:“很好,承认了就是好孩子,快把匣子给我。”


    韩呦神色诚恳:“但不是我要主动开门的。当时有一个老奶奶,站在门口好久了,她说她右手年轻的时候断过,门太重了,她推不开,让我帮忙。举手之劳我就帮了。”


    右手断过的老人……?


    江玉泉闻言骇然!


    韩呦火上添油,“所以楼上那间屋子是老太太的房间?”


    江玉泉背后一股恶寒,他觉得韩呦这样子不像是在撒谎:“那老太太长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韩呦:“下巴这里有一颗红色的痣。”


    江家众人脸色苍白。


    这说的不就是这位正躺在棺材里的江老太太吗!


    韩呦从来没见过老太太,她是如何得知江老太太下巴有红痣,且右手断过的!况且这事情发生在五十年前,在当时就瞒得很紧,韩呦一个今年才十八岁的少女根本无从得知!


    江玉泉和徐伊泓两眼一黑,吓得几乎腿软倒地。


    死去的老太太,诈尸了吗?


    韩呦歪了歪头,“你们找找那位老太太呀,说不定就是她拿走了哦。”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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