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婳火化后,周美荣在火葬场安乐堂的高级vip茶室,秘密接见了一队全副武装,戴着黑斗篷的人。


    为首之人走进茶室,其余人守在门外。


    在艾草的熏香中,这位长官脱下斗篷。


    这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西装革履,身型高大,器宇轩昂。


    见年迈的周美荣捏着拳头,眼睛红肿,男人礼貌地劝慰一句:“请您节哀,务必保重身体。江老夫人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见您过度伤悲。”


    周美荣一听他提起江婳,心中又是一阵百味杂陈。


    “我担心,我担心啊!江婳生前做出了这么多努力,就为让那魔鬼消失。我真怕她牺牲了这么多,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会长,那魔鬼真的已经随那翡翠灭亡了吗?”


    窦海回忆当时情景,争斗中,那魔鬼试图从匣子里逃出,一时间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绯电当空,好在组织与众古宗齐心协力,将那魔鬼困杀在了具有特殊能量的机械金钟水银池里,如今已尸骨无存。


    他回答周美荣:“是的,请您放心,那魔物不会再来打扰江家安宁。”


    周美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会长先生,您不知道,江婳与我,在那魔鬼的阴影下足足笼罩了近八十年,我们日日提心吊胆,彻夜难眠。就怕它对江家的后人们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会长不解:“后人?”


    周美荣这才娓娓道来,“那年江婳十九,我不过才八岁多点,捡到这个魔物后,前五年他将魔性隐藏得极好,我们觉得他虽非人类,但本性纯良无害。直到后来,我们渐渐发觉了他的残暴恐怖。”


    “让江婳忍无可忍的,是她和胡教授结婚后发生的一件事。”


    “江婳生产那一天,刚诞下的婴儿却不翼而飞,我们几乎把沽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孩子。可我们万万没想到,孩子竟是那魔物抱走的,晚上时它才将婴儿还回来。”


    “他没有任何自责,猖狂霸道地发号施令,说以后江家的子孙,无论直系还是旁系,生下来都要第一时间拿给他看。”


    会长皱起眉,“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周美荣心口闷疼,当年的记忆伴随着恐惧,让她溃不成军,“不知道。可我们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顺从。”


    “后来每一个诞下的孩子,都会立刻被送往了祠堂,放到他的面前,一点不敢耽误。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我和江婳比谁都度秒如年,心如刀割。”


    会长仔细思考推测:“难道是在这些婴儿中,找什么东西吗?”


    周美荣摇摇头,说不知道。


    江婳借口让玉佩随葬,火化时支开了包括江玉泉在内一切无关人等,在火葬场后山中布下罗地网,得以让这些能人异士在水银池中消灭了魔物。


    现在,在周美荣眼中,魔鬼已经死了,它从前那些行为背后的谜团,注定是无解。


    真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至少此时,是这样的。


    -


    徐伊泓和江玉泉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们吓得大口喘气,脸色苍白,然后惊奇地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你也做噩梦了?”


    徐伊泓闭了闭眼,很是调整了一番才开口,“我梦见江琅成了一只绿眼睛的怪物。”


    江玉泉却显得很混乱:“我梦见……哎?我梦见什么来着?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但恐惧却萦绕于心,挥之不去。


    徐伊泓下床倒了杯水,“可能是这段时间操持奶奶去世的事情累过了头。”


    江玉泉看了一眼手表:“说的也是,天亮才回来,一睡就是一天。”抬眼看见徐伊泓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颇有不悦,“不是给我倒的?”


    徐伊泓:“……”


    顶层的豪华卧室里,年轻的女佣例行为江琅送去下午茶。


    她敲门进入,看见江小姐坐在窗户前的书桌上,晃着两条细白的腿,不知是观赏着外面的风景,还是在打量窗户玻璃上映出的容貌。


    “小姐,今天是您最爱吃的香橙巧克力。咖啡没有加奶加糖,水温正好70度。”


    江琅抚摸着脸庞的动作停了,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端详了女佣半晌。


    女佣被他瞧得心里面阴森森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听见江琅开口。


    “我不喝咖啡。一杯萨菲利。“


    女佣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和往日很不一样,有点沙哑低沉,像是感冒了。


    她抿了抿嘴,无地自容,“撒……什么?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江琅微笑:“你走吧。”


    女佣瑟瑟发抖地退出了卧室,走到长廊中间,又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那间房子阴沉沉的,她刚站在里面同小姐讲话,有种被死亡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夏日的太阳耀眼,滚热地照在江琅的身上,他看上去却像散发着寒气,皮肤下透出一些微弱的冷质白光。


    一团气球大小的黑色雾气,飘到了江琅身边。


    【你又忘了么,这个世界没有萨菲利,八十年了,你还没习惯这里的生活?】


    “八十年,跟一杯红茶的时间没什么区别。”


    男性嗓音有一种罕见的悦耳,好像冰川击打深潭,听得人心神荡漾。


    黑雾里是一个有着艳红色牛角的小恶魔。


    【注意你的声音。】


    恶魔叹气。


    【附身在那假千金身上,直接用她的身体多好,你非要自己千辛万苦地找材料另做一个皮囊。】


    江琅:“用着不习惯。”


    牛角小恶魔心里嘀咕,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还犯洁癖,矫情。


    【那你自己学伪音哦。】


    江琅没有回答它。


    小恶魔狡黠一笑,摇头摆尾,嘚瑟挑衅,【还有,既然你要用自己的身体,那穿裙子的时候,该隐身的东西,记得要隐身哦。】


    江琅的脸上划过一层可怕的杀气。


    一根尖利的翎羽毫不犹豫扎向了小恶魔的心脏。


    然而那翎羽离小恶魔只剩几毫米时,却自动悬停。


    就像有什么屏障,阻隔在小恶魔身前。


    小恶魔哈哈大笑:【你跟我的主人签订了契约,你是杀不了我的。】


    更多的翎羽向它发起攻击,透明的壁垒在震动。


    屋子外面传来的动静,中断了打斗。


    “小姐,您的邮件。”


    江琅开门一把从老佣手里扯过,无视她的存在,边撕开包装,边往楼下走。


    那动作、神态十分高傲,甚至还有些张狂无礼。


    老佣在后面表情苦涩。


    从前小姐就算目中无人,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可今日的小姐非但对人不屑一顾,还有种反常的暴躁。


    江琅走至楼下,餐厅里的江玉泉和徐伊泓正在吃饭。


    徐伊泓拉着上菜的人问:“我们真的在房间里睡了一天吗?我是说……你有没有看见我进了江琅的屋子,或是听到什么动静?”


    毕竟那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被问话的人一脸茫然:“太太您忘了?我们昨天全都放假回家了呀。”


    徐伊泓还要说什么,背后就响起江琅甜甜的声音,“妈妈,睡得好么?看你们为太奶奶的事情奔波劳累,我都没敢来打扰你们休息。”


    徐伊泓眨眨眼,从这话来看,自己昨天确实没有见过江琅。


    很快她又注意到江琅声音微有不对劲,“感冒了?怎么声音有点沉沉的?”


    江琅滴水不漏地点下了下头:“嗯,夜里有点受凉。”


    江玉泉责备地看了徐伊泓一眼:“问得孩子都烦了。”说罢慈祥地望向江琅,“来,坐下来吃点东西。”


    江琅眉眼含笑坐在了父母中间,随手将打开的邮件放在桌上,“对了,那孩子呢?”


    徐伊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孩子?”


    江琅:“韩……呦?”不太习惯地叫着韩呦的名字,“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下来吃饭?”


    徐伊泓怔住,她从来没见过江琅会关心韩呦。


    但这话将徐伊泓问住了,她根本不知道韩呦走了。


    江玉泉更是只注意到桌上江琅的邮件,他惊喜大笑,“青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江琅,真不错,你真是我的好闺女!”


    江琅这才知道,这张纸是录取通知书。


    他忍不住皱了眉,“韩呦读哪个大学?”


    这下江玉泉也愣了,呆呆地望着江琅,措手不及。


    看见江玉泉和徐伊泓都无法给到他答案,江琅眉眼中毫不避讳地透出鄙夷。


    江玉泉不知发生什么了,试探着说:“这个……”


    只见凳子“刺啦”一声被踢开,江琅站起身,散漫地打断他,“行了,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他说完,懒洋洋地迈步走远。


    留下一脸凌乱的父母。


    山庄别墅是江婳晚年居住的地方,江玉泉一家住在山下,这是老太太去世了才住进来几日,马上就要走了。


    江琅看着这困了自己几十年的地方,仍觉得陌生。大部分时间他其实是沉睡的状态,并不常出来走动。


    路过回廊,江琅看见对面海棠树后的堂屋,里面摆放着一副遗像,是江婳老年的模样。


    江琅隔着石桥流水,沉吟许久,继而鼻息间轻飘飘地掠过一线冷笑。


    “信我多好。”


    “信我的话,你现在还能活着。”


    乌——


    从很远的地方,一声摩托引擎发动的声响,传入江琅的耳朵。


    他闭上眼,辨别方向,一根黑色翎羽飞了出去,然后他的脑海中,就出现门口警卫室的景象——保安接收了快递员寄来的邮件。


    难道又是一份录取通知书?


    门卫把邮件放在桌面上,转身倒茶叶的功夫,那邮件就消失了。


    邮件再显形时,已经到了江琅的手上。


    江琅拆开来看,封面是精美的皮革,上面烫金烙印着“昭盛大学”。


    指尖翻到第一页,便见到了老教授亲笔书写的姓名——“韩呦”二字,旁边还附了韩呦一张登记照。


    照片里的女孩,芙蓉如笑,清纯得好像一汪稻城雪域上的泉。


    江琅脸上的阴鸷一扫而光,神色忽然变得格外温柔。


    纤长睫毛垂覆下的黑眸,透出一层祖母绿的光华,他深深地凝望着照片中的姑娘,手指小心地抚摸她脸颊的轮廓,唇角勾起一片柔长、甜蜜的笑。


    许久许久,久到日影西斜,他才藏起了那张录取通知书,转身回到了大厅,来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我不要上青山大学。”


    江琅朝还在用餐的双亲高声宣言。


    笑容点亮甜美的脸庞,一片心花怒放,眼睛好像盛着雨后青苔下的积水,清凌凌地闪动着,绚烂着,美好得令人不忍拒绝。


    “我要上昭盛大学。”


    他加深了笑意,阴暗荒废的院里,野蛮生长的蔷薇藤蔓在疯狂滋长。


    他知道她在哪儿了。


    ——知道去哪儿可以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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