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专业理论课下了,韩呦在水房接水的时候,又碰上了江琅。


    “你真的不能不去吗?”


    韩呦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不能。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一个人是不敢回家吗?”


    不知道江琅去了哪里,韩呦看到江琅的头发有点乱,像钻了树笼子,头上还有碎叶片。


    “对,我一个人不敢回家,要你陪我。”


    他不假思索。


    韩呦靠在墙壁上,看着江琅那张被午后暑气蒸红了的脸,上面表情不退不让,没有余地,韩呦不理解江琅为什么这样执着。


    她上手掐住江琅的脸颊,在他耳边说,“不可以!”


    随即把江琅拉到了一间休息室里,手指勾着发圈一扯,黑丝就散落下来。


    “你不知道你头发看上去多搞笑,我都忍不了了,你真的不打算自己学着梳头发么。”


    韩呦的动作很利索,两三下就重新束好了江琅的头发。


    一垂眼,就对上江琅的眼睛,这双清凌凌的眼睛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你刚才去钻了草笼子么,小树杈都在上面。”


    江琅老实巴交地回答:“嗯,为了蹲点。”


    韩呦噗嗤笑了,“你真幽默。”


    上课铃打响,韩呦跟江琅随意道别了一下,就回了教室。


    江琅在休息室里独自坐了一会。


    时代不一样了,表白墙那东西存在网络上,他的黑雾,暂时还没有爬上网线的能力,靠最原始的方法去蹲人,但一下午都一筹莫展。


    教室里的空调开得依旧很足,老教授上课很严格,一言不合就要抽人回答问题。


    饶是如此,韩呦还是忍不住走了一会神。


    其实今天中午的时候,韩呦已经提前去学习部面试了。


    学习部的学姐也是金融系,今天偶然间到办公室来处理事情,韩呦当时正在和另一个老师交涉工作,老师知道韩呦要面试学习部,一番热心引荐后,学姐让韩呦填写了个人信息。


    韩呦虽然可以不去a操场了,但还是想留下来上晚自习,和穆小耶周鲤一同结伴回家。


    韩呦总感觉江琅有很强的目的,刚才江琅来问的时候,韩呦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她偏不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傍晚,红彤彤的夕阳拉长了每个人的影子,江琅站在高处,终于找到了那个要跟韩呦表白的家伙。


    那人看上去衣冠楚楚,模样不难看,脸上化了妆,甚至勾了眼线,鞋子里的内增高硬生生把他挤进一米八的队伍,听旁边的人喊他飞哥。


    “放心,直播间已经预热了,一万人观看呢!”


    “我们到时候再炒炒,争取上个热搜。”


    ……


    什么直播间,热搜?网红?


    江琅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他只想打断这个人的腿。


    韩呦根本就不认识这个飞哥,去表白墙上发布这样的消息,是何居心,靠舆论逼她答应么?这显然就是一种绑架。


    飞哥跑到小树林调试设备,这里面有全景摄像头,到时候模仿路人视角,可以增加真实感。


    入夜,风四起,脚下的落叶窸窣卷起来,好像在拼命地逃窜,各种乱枝扫过沙土发出呜呜咽咽的惊吓声,不断地推着飞哥的双脚,恐慌地打着转,叫他快逃,快逃!


    飞哥一无所知,只觉得周围暗了很多,身体的汗毛莫名竖了起来。


    有什么在地里飞快地钻过去,泥土一溜地拱起,像蛇在蜿蜒,也像有人提着利器,尖锐的一头拖走地上滑行。


    远处,东南角,韩呦匆匆忙忙地招了一辆的士。


    家里出了事,她必须要赶紧回去!


    橙花村,是韩呦民宿所在的地方。


    城中村地方偏僻,白天的时候可以从别人的小区公路经过,但这个时间段,小区已经落下了门闸,司机走另一段路,又无法开到目的地。


    韩呦付完钱后,站在面前的长阶下,心里直发毛。


    回家的路有三条,一条是轿车借道高档小区直达橙花村;一条是平日里韩呦骑自行车的线路;眼前便是第三条,也是最近的一条。


    韩呦小时候一直都是走的这条路,从家出来步行十分钟,到镇上的公交车站,坐43公交,全程要比另外两条路节约二十分钟。


    可是,韩呦望着面前的长阶,却难以抑制地发抖,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每次经过这个长阶,都要出意外。


    跌得皮肤青紫是日常便饭,有一次她摔得头破血流,去医院缝针,差点落疤。


    不管韩呦再如何小心,身边有多少人陪她,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摔倒。


    可是今天时间紧迫,韩呦面前只有这一个选择,只求不要摔得太严重吧。


    韩呦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迈上了第一步。


    心跳剧烈地撞击着韩呦的胸膛,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芒刺般扎着她的后背。


    她害怕得手脚颤抖。


    一步……


    两步……


    眼看着面前,已经是最后一级台阶了。


    韩呦心中滋生出一片莫大的惊喜,这难道是那个“魔咒”解除了吗?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最后一步。


    韩呦双脚稳稳地站在了上面,她摸了摸心口,“太好了。”


    看来不会摔跤了。


    她怀着这个想法,迈步连忙要往家去。


    就在此刻,脚心一股钻心的剧痛,韩呦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倒了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平安到达了最后一级,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梯子很长很高,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韩呦紧紧地闭上眼,这一刻她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受伤。


    这个悲哀的想法刚浮上脑海,一双手就在后面稳稳地撑住了她。


    韩呦缩着身子,卷翘的睫毛阵阵慌颤,小心地掀开来,露出下面一双朦胧,湿润的眼睛。


    “江琅……?”


    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和气息仍在发抖。


    江琅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上面站稳,然后搂紧韩呦的双肩,带着惊慌无措的人,要往前面走。


    韩呦感受到江琅的动作,连忙转身轻轻抵住他,阻止他的行动,“不要动,不要乱动,会摔倒的。”


    江琅理解韩呦的提心吊胆。


    他摸了摸韩呦的发顶,轻声细语地安抚她,“没关系,我在你身后。”


    韩呦抓紧江琅扶住她胳膊的手,在他怀中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也会摔倒的。周鲤和穆小耶陪我走过很多次了,不止我会摔跤,跟在我旁边的他们也会摔跤。”


    江琅低头,眼中的情绪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我不会。”


    韩呦靠在江琅身上,脸颊发烫,一滴眼泪在眼眶打转,鼻尖通红,“我还是……不敢。“


    一声微弱的“不敢”,有道不尽的委屈和难堪。


    江琅望见韩呦低垂眼眸,睫羽蔫哒哒地,迟缓眨动,好像被狂风大雨吹散的骄傲花朵,在他面前,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样子。


    “没有什么不敢的。”


    江琅从背后环住韩呦,在她耳边温柔地讲。


    “真到了那时候,我当你的垫子。我第一次摔,经受得住。”


    江琅的声音轻得像极了一道呼吸,没有什么音调可言,一股电流却猝不及防地扎进韩呦的心头。


    酸酸麻麻的。


    咚咚,咚咚,咚咚……


    她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江琅的心跳。


    身体里的血液随着攀升的温度,聒噪地沸腾着,她的心脏剧烈乱蹦,从开始到现在,不知疲倦,却累得她头晕目眩,喘不上气。


    强迫自己脱离出这种混乱的情绪,韩呦认清眼下现实,她无路可退。


    最终,韩呦鼓起了勇气。


    她被动地被江琅带着,僵着一双腿,很缓慢地挪到了空地上。


    “结束了。”


    听到这话,韩呦才敢睁开眼。


    面前是一颗栽在空地的古树,韩呦如释重负,在花坛边坐了下去。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遇到这种事情的?”


    韩呦说,“大概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从那开始我就再也不走这条路了。”


    江琅没再说话。


    他插着衣兜,随着云层落下的一层暮色,眼睛往后看去。


    一双摄人的幽绿色眸子,在烟紫色天幕下亮起,无形的黑雾张开漫天的爪牙,风驰电掣地往下面飞去。


    阶梯的角落有个黑影身子一抖,飞快遁逃得没了踪迹,差一点被捉到。


    江琅挑高眉毛,碧瞳划过一些趣味和狡诈,步步靠近那梯子。


    他并不打算收手。


    背后的韩呦却站起了身,“赶紧的,家里还有事情。”


    她托着虚软的双脚,连忙往家里赶。


    江琅暂且放过了黑影,只释出了一只黑羽前去,自己则跟上了韩呦。


    到了门口,正好看见五个男人从民宿出来,送行的韩薇面如土色,勉强挂着微笑。


    “您慢走。”


    江琅打量着那五个男人,“他们是谁?”


    韩呦:“债主。我们欠他们五十万。”


    之前,奶奶生病,那时候韩家没什么亲戚,走投无路找这个名叫蒋老幺借了五十万,韩爸爸拼命打工,韩薇和韩呦省吃俭用,也总共只还了十五万。


    蒋老幺走到跟前,看到韩呦,眼睛一亮,“这不是呦呦嘛,长这么漂亮啦!之前来了几次你都在学校,真可惜。早知道叔叔就多来看看你了。”


    说着就抬手,要摸韩呦头发,韩呦往后一退,避开了,厌恶地皱起眉。


    蒋老幺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小姑娘长大了,有自己脾气了!”故作慈爱地走近一步,“你蒋叔叔又不是坏人,小脸这么警惕,就不可爱了。”


    韩薇吓得连忙上前,“天要黑了,您再不走没车了。”


    蒋老幺一把推开了韩薇,眼睛放在江琅身上,“这小姑娘长得也好看,跟韩薇你有几分相像,难道是你们那个亲生的孩子回来了?”


    蒋老幺说着凑近江琅,盯着他的五官看。


    “没错!我说得没错吧,韩薇?”


    蒋老幺起身向韩薇求证,手顺势就故作随意地,要按住江琅的肩膀。


    可那手还没落下去,就看见蒋老幺脖子一扭,整个人由着惯性往后面转了几圈,跟喝了一桶白酒似地,走了几个曲线王八步,然后“梆”地栽在地上,头冒金星。


    另外四人慌乱地前去搀扶,蒋老幺懵逼地捂着脸,“我刚才好像被风扇了一巴掌。”


    他说着,吐了口血沫子,里面掉出一颗牙。


    意识到什么,蒋老幺抬起头,眼睛呆滞地望向韩呦背后。


    江琅站在光芒尽失的树下,看不清神色,只有唇角似是而非地翘了起来,似要延伸到耳后,咧出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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