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城春日浓，远处山花欲燃，近处枇杷张灯结彩。
韩呦和江琅排在电车车站，电子屏幕上，显示下一班电车将在5分钟后进站。
有维护批把树的工人在采摘果子，邀请学生们品尝。
前面的同学都兴高采烈地在叶子里摘枇杷，韩呦却站着没动。
“谢雪眠的事情，是你搞的鬼吧？”韩呦看着五彩石子中的列车轨道，上面有好些被压坏了的果浆，小雀争先恐后地在啄食。
“你怎么做到的？”
韩呦说完这话，回过头看向江琅。
江琅迎着光站在韩呦的身后，要比韩呦高一点，背着个黑色书包，里面装采购要用的资料，外套是蓝色运动服，材质很柔软，脚上是看不出牌子的白鞋，高马尾反射着光泽，在风路过时，会有几根没有定性的发丝跟着飞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青春又干净。
闻言，一层与往常毫无区别的温和笑意，缓慢地爬上他天真的眼睛，然后才从他嘴中听到：“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韩呦不吃这套。
“不承认算了，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大不了就僵着，看谁先低头。
江琅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看出了韩呦的固执。
他无可奈何：“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谢雪眠的安危了？”
韩呦看江琅这么快就低头了，也就开诚布公了：“谢雪眠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在乎。江琅，你一箭双雕，既挤走了洛闯又戏弄了谢雪眠，最后你站在这里，跟我一起去采购，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琅往前站了一步，稍稍压下了身，好像有什么悄悄话要跟韩呦说。
“你不也知道，最后跟你一起采购的人，是我么。“
韩呦眼睫颤动。
“不是一箭双雕，是一箭三雕。”
韩呦的睫毛不眨了，显然她理解到了江琅的话。
“你问我这话，不正是因为担心，我这样处心积虑，会对你做什么吗？你分明很清楚，我的目的是你嘛。”
韩呦耳根麻了一片，往前面跳了一步，与江琅隔远了距离，才震惊地抬起头注视他。
“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
说不清的紧张气氛下，两人无言对峙几秒，江琅忽然从兜里伸出手，在韩呦避开之前，挨上了她的脸颊。
韩呦大惊失色，江琅却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
“给你降降温。”
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是电车进站了。
江琅推了韩呦一下，韩呦魂不守舍地跟着前面队伍往车上走。
江琅低头看了韩呦一眼，就好像于心不忍，说了一个自认为比较靠谱的理由，“我就是不想考试而已。没复习。”
韩呦刷了卡，往里一看，电车里人特别多，每一节车厢都满满当当，无处落脚。
江琅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的学生卡固定放在书包前面的袋子，今天拉开一看，却空空如也。
翻找花了一些时间，电车迟迟没开，司机师傅催促两声，无聊的学生们全都看向了江琅。
然后，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江琅寻找的动作顿住，好像突然知道了自己的学生卡放在哪里。
只见他闭上双眼，一副今夜就要远航的表情，脱下了右脚的鞋子。
手微微颤抖着，往鞋子里面摸去，最后一扒拉，掏出了鞋垫。
他深吸了一口气，鞋垫往感应器上一拍。
“滴——”
打卡成功。
江琅本来想撕下粘在鞋垫底下的学生卡，但那胶水质量太好，学生卡和鞋垫好像已经融为一体。
他放弃了在电车上，向近百名同学现场表演将它们分割的想法。
动作僵硬地，伴随着蹦跶了两下后，穿上了鞋子，手指往鞋后跟一勾。
司机师傅看了都摇头。
江琅暗暗捏紧拳头，绷着身体，视线放在地面，在无数张目瞪口呆的脸庞中，往韩呦走去。
韩呦看江琅路线就知道他要往自己这儿来。
笑死，当众掏出鞋垫打卡的人，她怎么可能认识？
韩呦立马转过身，理了理头发，每根头发丝都写着：我和这个人不认识。
江琅抬起眼，看到韩呦驾轻就熟地开启了陌生人模式，神色中流露出不可思议。
这就想划清距离了？
也不看看到底是谁的好闺蜜们，往他鞋垫里藏学生卡。
江琅神色一暗，两步上前，一把搂住韩呦，口吻亲密。“呦呦，车上人多，我没地抓了，就靠你了。”
这么一个辉煌时刻，当然要共享荣光，一起社死，一起远航。
韩呦：“……”
电车终于载着满满当当的学生，又出发了。
列车行进的过程中，已经有无数的学生低头打开了学校论坛。
江琅不用派去黑雾，从他们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这些人现在讨论的对象是谁。
江琅望着窗外，车窗倒映着他放空的黑眸，像寒潭下一块冰。
他的心里正窜出诸多阴毒念头，忽然感觉怀里韩呦又在动手试图推开他。
江琅顺着她的心意，松开了手，给了韩呦一丝逃走的空间。
韩呦果然以为找到了机会，立刻就要往另一边的扶手去。
没想到江琅飞快地换了一只手，一把将蓄势待发的韩呦扯了回来，往身前抱得更紧，这次连手肘也用了力。
韩呦挣扎了一下，没挣脱，碍于车上人多放弃了。
“你是不是女孩子，力气怎么死大死大的。“
韩呦不乐意地埋怨了一句，腰被抓得有点酸了。
江琅目光放远窗外，春山如笑，映进他回温的眼睛，嘴角有了一丝得逞的弧度，列车一颠簸，被后面的人一推，江琅从后面贴上了韩呦的背。
他这时，轻声细语地在韩呦耳边说：“你的朋友们看来还是不太善待我呀。”
“既然你这么敏锐，我做的坏事都瞒不过你，那他们对我做的事情，你该不会没有发现吧。”
“上一次是板鸭，这一次是鞋垫，下一次会是什么呢？”
幸好是江琅有些常人没有的能力，浅浅地搜索了一下，才这么快地发现了校园卡的踪迹，要是换一个人，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校园卡被黏到鞋垫上了。
韩呦：“事实证明，他们也没有看走眼。”
韩呦当然不会相信江琅上车前那句，不想考试的理由。
就像之前谢雪眠处心积虑接近韩呦，是想利用她，那如今江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江琅故作伤心瘪了瘪嘴，“也是，他们是你二十多年的亲闺蜜，我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还有从前那些我背不完的锅。”替那个人背的锅。
既然借了那个人的面容，那她从前做的恶事，也只有一并承担了，谁叫他没有别的选择呢。
车厢里有一股枇杷果汁发酵的味道，闻得人好像已经喝了一壶酒，有些醉了。
江琅拨开挡住韩呦脸部的发丝，在玻璃里，和她对视。
“日子久了，你总会相信。”
他还是这句话，几个月前在洗水池前，如出一辙。
=
采购任务很简单，他们运气不错，清单上的东西，在同一家商店里都有，而且价格比心目中还要便宜，一个小时就采购完成了。
这个时候回去考试也来不及了。
四方形广阔的迷宫中央公园里，雪梨虞美人漫山遍野，圆圆的花瓣围着花蕊绕一圈，摸起来有种折扇面的柔软褶皱彩纸质地，花瓣的色素往里逐渐变淡，退潮成柔软的米黄色，茎叶细细的，撑起一轮油桃般艳红的落日。
江琅继板鸭当球拍、鞋垫抽付款器后，又玩出了新花样：在冰激凌店前，从书包里找出一条猪大肠，从里面掏出零钱纸币。
那猪大肠是生的，白白的一截，与五彩的纸币对比鲜明。
店员咽了咽口水，好像鼓起勇气般，向江琅问了一句，“您……用移动支付可以吗？”他表示不想让这场神圣的交易，味道太过分。
江琅手机是新的，电话卡也是新的，这里面全都没有钱。
要问他为什么不使用原来的微信进行支付？
那当然是——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密码。
由此只有随身携带现金。
江琅微笑，把纸币一张张给摊平了，递给了店员。
背后排起长龙，一个个全都伸出脑袋来瞧，并为这幅场景感到大为震撼。
韩呦在一旁舔着冰激凌，幸灾乐祸地笑眯了眼睛。
待江琅克制着翻腾的怒意，颤颤巍巍地把猪大肠扔进垃圾桶后，韩呦走到他的旁边，挑起眼来明晃晃地嘲笑他，“椰子和鲤鱼的想象力很丰富不是么？”
江琅的神色不明，低头看着韩呦，一言不发。
韩呦眸子左右晃了晃，有点心虚地看向别处，虚咳一声，“干嘛眼神这么可怕地把我盯着……”她想了想，觉得他被整的有点可怜，于是大方地把冰激凌举到他面前，“吃口甜的，这边我没吃过。”
韩呦明媚的笑容，照进江琅的眸底。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只有视线放到了近处的冰激凌表面。
黄桃的口味，在室外热气中碰撞出冰凉的水珠子，正一点点地在融化。
江琅试探着看了韩呦一眼，看她是真的愿意让他吃，才弯下身。
韩呦看到他头发落了下来，连忙伸手去撩起来，“头发别沾上了。”
她的手指是比冰激凌更浓郁的甜香，被触碰的脸颊，好像黏了一层果酱，有股紧绷的热感。
江琅掀开眼睫，目光怔了一会。
汹涌的人潮波及到他，被这么一撞，面前的冰激凌就沾上了他的鼻尖。
韩呦看着江琅，噗嗤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可怜，连口冰激凌都吃不上。”
她一边揶揄着，一边把江琅拉到旁边，“我给你擦擦。”
江琅说了句我自己来，就把包从背后拿下来。
韩呦脑子里冒出个想法，阻止了江琅的行为，“不不不，还是我来帮你。”
她克制着恶作剧的偷笑，抬手捂住江琅的眼睛：“眼睛闭上，你眼皮上面也有。”
江琅历来警惕，讨厌看不到周围的被动感，被捂住眼时，下意识想要拨开韩呦的手，但最终忍住了。
韩呦严令江琅不要睁眼，然后从包里掏出来随身携带的漱口牙粉，粉末是黑色活性炭椰壳粉末，韩呦拿化妆棉沾了，往江琅脸上糊去。
江琅感觉不对，“呦呦你在用什么，怎么有股薄荷味。”
韩呦：“护肤的。”
等一切完毕，韩呦把罪证销赃，才让江琅睁开眼。
江琅现在就像一颗黑芝麻丸，除了清亮的眼睛在转，其余全是一片炭黑。
韩呦望着他，努力了很久才忍住不笑。
江琅有点不解韩呦此刻的表情：“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韩呦摆手：“没事，我们回家吧。”
江琅看了下时间：“现在还早，我们去商场里面吃了饭再回去吧。”
韩呦：“你还想去商场？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黑人江琅欣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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