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SAVE 41

    古朴的大门上刻着精致的雕花, 在一阵闷响中徐徐向两侧打开。

    珀金随意披着象征着傲慢之神的神袍,当先跨入门中。

    墨色的披风只被他松松地搭在肩头,他一身笔挺的纯白色的西装大半都暴露在空气里。

    与色调沉郁的房间比起来, 干净得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泽维尔斜睨他一眼,指尖随意地缠绕着眉间的黑发, 冷冷嗤笑一声:“花里胡哨。”

    然而他眸光扫到珀金身后的那道陌生身影时,却微微顿住了。

    在珀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名金发少女。

    夜明珠莹润的光泽落在她身上,似有星河流淌。

    轻纱顺着她走动时掀起的气流向后飞扬, 宛如清冷夜色中振翅翩跹的银蝶。

    只一眼便让人挪不开视线。

    泽维尔狭长的黑眸中掠过一丝冷光。

    她无疑是美丽的,哪怕是跟在向来以精致优雅著称的珀金身侧, 都没有损失半点颜色。

    两人皆是一头金发,甚至有些相映成趣的意味, 看上去极其登对。

    金发。

    审视的视线在温黎似曾相识的鸢尾色瞳眸上略略一顿, 泽维尔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恐怕这就是珀金最近任命的那个贴身女仆。

    泽维尔黑眸微微一眯。

    他很少接触魔渊中的女人。

    头发是金色, 同时眼睛是鸢尾色的女人很多吗?

    小火团像是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飞回他身边。

    它头顶的火苗颤抖着,颜色也从橙黄逐渐过渡到深红,像是兴奋。

    泽维尔眯了眯眼。

    “泽维尔大人, 她是不是——”

    “闭嘴,尤伊。”它还没有说完, 一旁的黑雾团便伸出一只纤细的小黑手, 掐灭了它头顶越燃越凶的火。

    这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根本没有发出多少引人注意的声响。

    珀金脚步却倏地停顿下来。

    绿碧玺般的眼眸却微微一转,眸底流转的冷光不偏不倚地扫向姿势诡异的两小团。

    像是感受到什么无声的压迫感, 一黑一红两小团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泽维尔手臂闲适地搭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望着瑟瑟发抖的两小团。

    半晌, 才懒洋洋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瞬间,两个小团子便迅速掠过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入他宽大的黑色神袍。

    “傲慢之神对我的两名属下有什么指教?”泽维尔扬了扬眉。

    珀金轻轻笑了下,眼尾却染上凉意:“恰恰相反,它们看起来有话要说。”

    “哦,那你看错了。”

    泽维尔随手扯了扯兜帽的边缘,露出那张锐利冷峻的脸,眉宇挑衅般扬起,乖张又痞气。

    怎么莫名其妙就剑拔弩张起来了?他们才刚刚进来一分钟都不到吧?

    温黎心惊肉跳地跟在珀金身后,终于找到空隙插进话来:“珀金大人,请您入座吧。”

    珀金垂眸瞥一眼温黎脚上的高跟鞋,静默片刻,唇角挑起一抹礼貌却疏离的笑意,随意挑了个最近的位置落座。

    温黎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替他将洁白的餐巾铺在腿间。

    重新站直身时,才意识到她的好老公究竟挑了个怎样的座位。

    赫尔墨斯就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她几乎能够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而深沉的木质皮革香味。

    在她的视角,正好望见他如墨的袖摆。

    赫尔墨斯很少穿黑色,温黎不由得投去视线多看了几眼。

    可她刚抬起眼,便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淡金色眼眸。

    赫尔墨斯单手端着高脚杯,正无声地打量着她。

    他的手腕不疾不徐地摇晃,杯中暗红色的酒液缓慢地摇曳着,像是浓稠的鲜血。

    他支着额角,长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明昧的光影在他胸口上流淌,勾勒出清晰起伏的线条。

    极具男性迷人的魅力和荷尔蒙。

    温黎惊了一跳。

    可现在收回视线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便干脆顺势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

    反正她脖子上的那条项链已经“消失”,赫尔墨斯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不对。

    [R:神奇的橡皮擦

    擦一擦,不想看见的东西就消失啦。

    Tips: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看不见它,不代表它不存在哦~]

    所以,这条项链依旧戴在她的锁骨处。

    可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这一点。

    ——就算是它的制造者赫尔墨斯也一样。

    只要小心不被触碰到就好。

    感受到少女大胆的视线,赫尔墨斯心口微微一滞。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缓慢自心底缓慢升腾而起。

    冰冷而探究的目光自上而下缓慢地掠过少女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温黎感觉像是被阴冷的猎食者盯上,浑身瞬间僵硬起来,寒意仿佛从骨髓中渗出。

    她咬着牙保持着平静的神情,没有挪开视线。

    然而,在赫尔墨斯的视线扫向她的脖颈时,身前的珀金微微侧身。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纯白色的衣摆正巧落在她身前。

    那阵令人脊背生寒的视线也无声地褪去。

    珀金掀起眼皮看过去。

    “怎么,赫尔墨斯。”他不悦地嗤笑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然染上了窥探别人贴身女仆的怪癖。”

    赫尔墨斯唇畔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他没有计较珀金算不上友善的措辞,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魔渊中传言已久,你破天荒地任命了一名贴身女仆。看来,就是她了?”

    说到这里,赫尔墨斯撩起眼睫,自然地再次将目光投向温黎。

    但这一次,他的视线只是有礼地停留在她双眼上,一瞬间之后,便不甚在意地挪开。

    “果然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姐。”赫尔墨斯随口夸赞。

    珀金神情却淡了些。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唇。

    “还要多谢你大方割爱。”

    他这句话落地,温黎感觉那道专注的视线再一次落在她身上。

    赫尔墨斯不着痕迹地看向温黎空空如也的脖颈。

    余光中,泽维尔百无聊赖地单手转着餐刀。

    除了珀金进门时他们话不投机的那零星几句之外,对于这名贴身女仆,他显然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视线在少女白皙却空荡的脖颈处一扫而过,赫尔墨斯眸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散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语调悠然散漫:“难怪有些眼熟。不过,这样美丽的小姐看来与我并没有深刻的缘分,你却艳福不浅。”

    他竟然有一瞬间以为,珀金的这名贴身女仆像极了他养在家里的那朵野玫瑰。

    这真是个荒诞的念头。

    感觉身体被锁定的压迫感彻底消散,温黎总算悄悄舒出一口气。

    赫尔墨斯果然敏锐。

    她分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刚刚竟然在某些时候有一种被他看穿的错觉。

    可还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便听见珀金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比不过你,我倒是也听说了一件事。”

    “几天前,你的神宫中出现了一名新的未婚妻。然而,色谷欠之神神宫中的丧钟,竟然直到现在都没有敲响。”

    珀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不屑而嘲弄地冷声笑起来,“看不出来,你竟然换了风格,想走专情路线了。”

    温黎身体紧绷起来。

    话题怎么再一次转回到她身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赫尔墨斯的反应。

    赫尔墨斯放下酒杯,薄唇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看上去极尽深情。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否认:“美人总是让人难以拒绝。”

    这句话刚落地,长桌另一侧便传来一声不加掩饰的冷笑。

    泽维尔把玩餐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看过来。

    赫尔墨斯眸底的笑意敛去了点。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将高脚杯“啪”一声放回桌面上。

    这声音并不大,温黎心脏却紧了一下。

    “怎么了?”赫尔墨斯动作优雅地拿起餐巾按了按唇角,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难道魔渊中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规定,必须要我的神宫每月敲响丧钟吗?”

    造型精致的餐刀在掌心旋转,刀剑在空气中掠成一道残影,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泽维尔浑身气息桀骜而嚣张,侧脸线条锐利张扬。

    闻言,他只从鼻腔里哼出一道气声,什么也没说。

    但尽管一言不发,他这一刻的反应也足够古怪到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乖张肆意得毫无遮掩。

    宴会厅中的气氛再次冷下来。

    珀金只若有所思地看了泽维尔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赫尔墨斯和泽维尔之间涌动的暗流,又或者是完全不关心,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瞥了赫尔墨斯一眼。

    “美人让人无法拒绝?那今天怎么只见到你一个人出席。”

    他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你这张脸我看得已经腻了,现在倒是好奇那个能够改变规则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

    说到温黎,赫尔墨斯神情冰封的寒意融化了些许。

    他眼底流露出些许愉悦的笑意,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良久,才笑着缓缓吐出几个字。

    “她比较怕生。”

    她才不怕生呢。

    温黎将他神情的转变尽收眼底,心里默默腹诽一句。

    就像是和她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什么类似的事情,泽维尔冷不丁轻哂了下,将餐刀重新放回原位。

    金属和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懒懒散散地抬起头来,单手托着下巴,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恶劣的光芒。

    “多见见,不就熟悉了?”语气听上去意有所指。

    赫尔墨斯脸色沉下来,眸光浸上冷意。

    “泽维尔。”

    “嗯?”泽维尔笑着对上他的视线,一只手拨弄了一下肩头的黑色披风,露出腰间醒目的黑猫别针。

    赫尔墨斯视线微顿,淡金色的眸底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凉薄寒意隐约氤氲开来。

    他盯着那个造型格外古怪的胸针,眼睛微微眯了眯。

    泽维尔身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个东西?

    看上去,不像是他喜欢的风格。

    见赫尔墨斯注意到了这枚胸针,泽维尔大方地撑着桌子站起身,好让他看得更清楚。

    桌腿摩擦过地面,拖拽出一阵刺耳尖利的声响。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他的尾音被一阵风刃破空的爆响声湮没。

    泽维尔眸底的笑意瞬间冷却。

    他脚步未动,任由呼啸而来的风卷掀起他厚重的长袍。

    电光火石间,他只是闲适插兜站在原地,小幅度地侧了侧头。

    下一秒,泽维尔身后的窗帘便被无形的利刃拦腰斩断,在空气中乱窜的细小浮尘中,轰然坠落。

    泽维尔伸手抚了抚脸侧。

    风刃擦过他的颧骨,尽管锋利的刀刃并没有触碰到他,可那股强劲的风却像是灌入他骨骼细小的缝隙。

    直到现在都隐隐作痛。

    泽维尔冷着脸转过身,眼神冰凉地扫向软塌上的那道身影。

    “卡修斯,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银色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卡修斯皱着眉按了按眉心,缓缓睁开双眼。

    “好吵。”

    他嗓音残存着困倦的低哑,按着额角慢慢坐起身。

    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淡淡对上泽维尔不悦的视线。

    但他的目光只在泽维尔身上略略停顿了一下,便毫无波澜地挪开,睫羽懒倦地半垂下来。

    “卡修斯大人,宴会即将开始,请您入座。”

    见他总算清醒过来,维克连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提醒他。

    银发黑衣的神明迈开长腿从软榻上起身,语气很平静地应了一声:“嗯。”

    如今只剩下唯一一张空位。

    维克快步上前替卡修斯拉开椅子,“请坐。”

    魔渊四位主神就坐,气氛无端变得微妙起来。

    温黎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位可攻略男主的座位。

    她跟在珀金身边,右手边是赫尔墨斯,对面是泽维尔,卡修斯则坐在右侧斜对面。

    两位堕神和两位邪神分别坐在两条对角线的两头,简直就差把关系不睦写在脸上。

    温黎的视线在卡修斯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自从她进入宴会厅,卡修斯便始终安静地睡在软榻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他的改造度究竟是怎么来的?

    还没等她细想,死寂的宴会厅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

    黯淡的角落一点点明亮起来,纯黑色的三角钢琴被点亮。

    在它旁边,小提琴和大提琴在半空中悬浮着。

    分明无人弹奏,可琴弦却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道牵引着,自发凹陷下去。

    空荡的长桌上凭空出现一排精美的佳肴,扑鼻的香气登时盈满了整片空间。

    好香!想吃!

    虽然刚刚在赫尔墨斯那里吃过早饭,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温黎眼睛晶亮地望着桌上各式各样、香气扑鼻的美食。

    她正专注地望着桌上的餐碟,突然感觉左手手腕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温黎低下头,看见珀金朝着左手边的空位抬了抬下颌。

    见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不动作,珀金神情上流露出些许不耐烦,淡淡吐出两个字:“坐下。”

    温黎怔了一下:“珀金大人,按照魔渊的规矩,这恐怕……不合适吧。”

    这是魔渊中最正式的宴会,理应只有四位主神有资格入座。

    甚至,能够有资格随侍在主神身边的,也只有身为贴身女仆的她而已。

    温黎留意到,在宴会开始前,维克和赫尔墨斯身边的那两名女仆便十分主动地离开了。

    珀金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唇角挑起凉意,嘲道:“魔渊的规矩,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句话,他动作强硬地将她拉到身边,“你是我的人,只需要听我的命令。”

    顿了顿,他冷峭地勾起唇,“就凭你这么点脑容量,其他的事,轮不到你来考虑。”

    [肢体亲密度+15]

    温黎安静地望着他。

    尽管珀金说的话并不那么令人心情愉悦,但她注意到,自从她站在他身后,他的视线便许多次掠过她的双脚。

    他是在担心她穿着高跟鞋,并不方便过长时间地站立。

    犹豫了片刻,温黎还是选择顺着珀金的力道坐下,小声说:“……谢谢珀金大人的关心。”

    珀金双唇抿成一条线。

    “……不要随便对号入座。”

    他飞快地松开手,挪开视线。

    不远处,泽维尔玩味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想不到,你对你这个贴身女仆倒是很宠爱。”他懒洋洋地对珀金说。

    珀金淡金色的眼睫撩起来:“你有什么意见么?”

    “怎么会?”

    泽维尔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放松脊背靠在椅背上,“就算触怒了魔渊的规则,最后倒霉的那个也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体贴美丽的女士不应当受到惩罚。”

    赫尔墨斯笑了一声,将话题接过,侧过脸看着珀金,“换做是我,恐怕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珀金挑了挑眉,突然想到什么,视线扫向卡修斯苍白立体的侧脸,“那你呢,介意么?”

    卡修斯眸光古井无波地对上他的:“随便你。”

    珀金却挑起唇角笑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听说,你招了个非常合心意的甜点师?”

    温黎正琢磨着待会究竟先从哪一盘美食开始下手,便冷不丁听见话题再次绕回了她身上。

    怎么回事,话题就不能多发散一下吗?

    总是围着她转是怎么个意思。

    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温黎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卡修斯,发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此刻也正凝视着她。

    然而,不过是瞬息,他就挪开了视线。

    快得就连珀金也没有察觉。

    卡修斯不带什么情绪地收回目光,冷淡地“嗯”了下。

    他的反应平淡,珀金却与他相识了上千年,对他再了解不过。

    他语带讥嘲,“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没想到,你心里还是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好的甜点师,也不能遮掩亡灵之气。”珀金指尖捻着餐巾,轻笑着一字一顿道,“更遮不住你如今的堕落和肮脏。”

    卡修斯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打了个呵欠。

    珀金和他关系势同水火,曾经如是,他们一同堕落至魔渊之后更甚。

    任由那些锋利如刀的言语掠过他的灵魂,卡修斯懒怠地半阖着眼眸,视线落在衣摆处狰狞的不死鸟图案上。

    半晌,他无波无澜地开口。

    “她不一样。”

    温黎怔了一下,心跳不自觉乱了一拍。

    她现在以珀金贴身女仆的身份,坐在距离卡修斯最远的地方。

    他分明知道她在这里,却还是如此坦诚地说出了这句话。

    就好像是一场光明正大、却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表白。

    呜呜呜老公也太会了吧!

    她正在心里默默感动,身侧珀金便再次开口。

    他没有再在亡灵之气上多作纠缠,语气染上些兴致:“这么特别?你开始让我好奇她的手艺,是不是真的独特到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泽维尔漫不经心地捏着餐叉,一下一下地戳着盘中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食物。

    闻言,他扔下刀叉,兴致缺缺地靠向椅背,环着双臂侧过脸,眸底流转着恶劣的光。

    “我也好奇。不如下一次见面时,你让维克带上些她亲手做的甜点,就当作你刚才险些削掉我一根头发的赔礼。”

    两道视线落在身上,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卡修斯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懒淡地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珀金反倒笑了一声:“也对,还是让她先照顾好你吧。否则,我真的不敢保证,是不是哪天睡醒就发现你梦游时拆了自己的神宫。”

    卡修斯倦怠地揉了揉额角,屈指抵住眉心。

    他懒懒地撩起眼皮,冰蓝色的眼眸染上些不悦的冰冷。

    这里很吵,远远没有他的神宫安静。

    吵得他头痛。

    温黎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夹了一块牛排送进珀金面前的餐盘里。

    她找了个非常自然的借口,笑意盈盈地催促他:“珀金大人,您今天还没有用过早餐,快吃呀。”

    珀金神情微顿,下意识将还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分明才是那个被侍奉的神明,为什么要顺应区区一个贴身女仆的安排?

    不过,在场的神明之中,也只有他身边跟着一名贴身女仆,能够让他享受到这种被体贴照顾的待遇。

    珀金盯着盘中的牛排看了半晌,周身紧绷危险的气息骤然一松,伸手拿过餐叉将它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很慢,肌肉的每一次紧绷都像是被精心丈量过的艺术品。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透着与生俱来的骄矜和优雅。

    温黎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希望珀金和卡修斯发生什么冲突,尤其还是因为她。

    她心胸很宽广,可以容下很多人,玩游戏向来都是all推,是很难在他们中间作出取舍的。

    这太让人心痛了。

    珀金收敛了气息,卡修斯却不知道怎么,抬起眼看过来。

    感受到他的视线,珀金眉梢微扬。

    四目相对间,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卡修斯脸上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反而萦着浓郁的困倦感。

    珀金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些许得意的愉悦。

    “第一次看见你露出这样的眼神,我还以为你这样自视甚高的人的眼里,什么都容不下。”

    话音微顿,珀金的嗓音流露出些许嘲弄,“你该不会——是在羡慕吧?”

    他放松身体,左边手臂虚虚搭在温黎身后的椅背上。

    姿态看上去熟稔而亲密。

    随着珀金的动作,他肩头本便松散的黑色神袍顺着重力滑落下去,露出他西装外套大片的纯白色布料。

    卡修斯感觉隐隐作痛的额角更加变本加厉地刺痛起来。

    他扫一眼珀金搭在少女身后的手臂,视线在他虚虚落在她肩头的指尖上一掠而过。

    说不上什么原因。

    有点碍眼。

    这种时候,他似乎应该做点什么的。

    卡修斯没有回答珀金的问题。

    他安静了片刻,突然语气很平淡地开口。

    “从今往后,在我的神土上,你有权利随意栽种你的白玫瑰。”

    自始至终悠然旁观的赫尔墨斯眼神一顿,向来无懈可击的笑意凝固了一瞬,淡金色的眸底掠过一抹讶然。

    魔渊之中的任何生灵都明白,白玫瑰是珀金最心爱的植物,甚至用心培育它们生长在自己的神宫,缠绕在他高高的王座之上。

    白玫瑰所在之地,无异于被打上傲慢之神符号的领地。

    卡修斯却允许珀金在他的神土上栽种白玫瑰。

    这无异于默认他凌驾于自己之上。

    这世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卡修斯却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沉重的分量,冷峻的脸廓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平静而冷淡地注视着珀金。

    这应该是令人感觉到开心的事。

    珀金神情一点点冷下去。

    千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期待着类似的事情发生。

    然而现在,他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欢喜。

    仿佛在这句话之后,还蕴藏着什么他并不期盼预见的代价。

    狭长上扬的眼睛警惕地微微眯了眯,珀金语气染上几分不善:“那就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卡修斯的视线转向温黎。

    在望向她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沉静的光起了涟漪,一抹快得让人抓不住的复杂情绪掠过,随即更深地湮没。

    良久,他声线冷倦地开口。

    “我要她。”

    第42章 SAVE 42

    温黎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的。

    她坐在珀金身边, 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她能够看见他紧绷成一条线的下颌弧度。

    珀金平日里清冷骄矜的气息缓缓沉下来,像是澄莹的月色落入深海,泛起晦暗沉郁的涟漪。

    要他的贴身女仆?

    为什么。

    卡修斯怎么会突然对她感兴趣?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 温黎瞬息间便意识到。

    珀金现在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正对上他辨不清喜怒的视线。

    温黎眨了眨眼睛, 一脸无辜地和珀金对视。

    别问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珀金盯着她看了片刻,冷淡挪开视线,看不出在想什么。

    下一瞬, 他重新看向卡修斯。

    淡色的薄唇挑起一抹冷诮的弧度,嗓音微微沉下去, 露出一点嘲弄。

    “你的神土昏暗又荒芜,我可没有兴趣让我的白玫瑰去那种鬼地方受苦。”

    这是丝毫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还好, 她现在真的不能离开珀金。

    不然她可怎么刷改造度啊, 而且还会少一条肢体亲密度进账的途径呢!

    温黎松了一口气, 将目光投向斜对面的卡修斯,小幅度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卡修斯老公,你在干什么!

    快说你只是随口一说,开开玩笑!

    之前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她还需要在珀金身边多待一段时间, 好好“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她心目中信仰的神明。

    然而,卡修斯却并没有看她。

    在温黎的角度看过去, 他苍白的侧脸立体而冷峻, 银色的碎发搭在眉间, 遮住那双过分冷倦的眼眸。

    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更看不出多少情绪。

    对话一来一回, 很快结束了。

    话不投机,两位神明又势同水火, 自然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卡修斯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兴致缺缺地起身。

    身边的座位空下来,泽维尔支着下颌半侧过脸,随口问:“宴会还没结束,你想去哪?”

    回应他的是一阵冷淡的风。

    宴会厅中已经没有卡修斯的身影。

    片刻后,空气里回响起冷郁困倦的声音。

    “睡觉。”

    珀金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拉开椅子站起身,另一只手握住温黎的手腕将她一把提起来。

    [肢体亲密度+10]

    温黎猝不及防被扯起来,仰起脸来有些困惑地问:“珀金大人?”

    “被打扰了兴致,我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珀金垂下眼睨她一眼,“身为我的贴身女仆,你难道还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的”两个字简直是从牙关里挤出来。

    “我当然要跟在您身边,珀金大人,我立誓永远追随您。”

    温黎面不改色地表白着衷心,亦步亦趋地跟在珀金身边。

    她这句话说出口,近在咫尺的那双碧绿的眼眸中冰冷的不悦隐约散去了些许。

    珀金盯着她看了一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转身迈开长腿:“真不明白卡修斯看上你什么。走了。”

    他话里话外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但扣在她腕间的手指却始终没有松开。

    珀金的气息消失在宴会厅中,一黑一红两个小团子便立即迫不及待地从泽维尔的黑袍之中钻出来。

    暖融融的小火团刚一恢复自由,就朝着宴会厅大门飘了过去,依依不舍地望着温黎即将看不见的背影。

    “好像呀……”它的身体再次开始变色,像是块快被烧红的烙铁,“她也好美……”

    它还没有感慨完,头顶上摇曳的火苗便被掐灭。

    尤里收回从黑雾中凝成的小手,冷冰冰地开口:“够了,尤伊,你还想给泽维尔大人惹多少麻烦。”

    “我倒是觉得,它说的话有些趣味。”赫尔墨斯似笑非笑地开口。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影响,至少没有影响到他不错的食欲。

    将最后一块牛排送入口中,赫尔墨斯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动作优雅而充满着贵族风度。

    只是一个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像是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一般,令人挪不开视线。

    泽维尔懒得理会尤里和尤伊。

    它们每天都会吵架,他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他狭长的黑眸扫一眼赫尔墨斯,眸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冷冷嗤笑一声。

    “可以了,这里没有你心爱的美丽的小姐,你大可不必对着我搔首弄姿——这只会让我想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泽维尔的语气嚣张,满是恶劣得不加掩饰的挑衅。

    赫尔墨斯却并没有动怒。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迷人的淡金色瞳眸在眉心的吊坠掩映下,漾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

    “真是近千年来,最有趣的一次宴会,不是吗?”

    他不紧不慢地撩开衣摆站起身,嗓音低沉散漫,“不过,既然另外两位已经离席,看来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相看生厌。”

    泽维尔单手撑着桌沿,身姿轻盈地越过长桌,在中间的空地上轻巧地落地。

    墨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缓慢地垂落,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冰冷而优美的弧线。

    衣袂飞扬间,露出他腰间皮质镶嵌着铆钉的腰带。

    上面又胖又萌的黑猫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安静地望过来。

    赫尔墨斯视线若有所思地掠过那只古怪的黑猫,唇角噙着的笑意淡了点:“看来你有了点新的喜好。”

    “算是吧,截至目前,有点令人沉迷。”泽维尔张扬地抬了抬眉梢,意有所指地说。

    赫尔墨斯微微眯了下眼睛,不置可否。

    泽维尔看着他的反应,冷不丁夸张地笑出声来。

    紧接着,他没再理会赫尔墨斯的反应,右手屈指打了个响指。

    时空在他指尖扭曲成瑰丽的形状,黑色的火焰在他身侧沉浮。

    泽维尔半侧过身,一条腿跨入时空缝隙,唇畔的笑意看起来十分放肆。

    ——“我的爱好,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冰冷的黑焰掠起,在空气中骤降的温度下,湮没了他的背影。

    赫尔墨斯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淡下去。

    他暂时不想理会泽维尔到底又在说什么胡话。

    但他心口本能地感受到一种不那么美妙的感觉。

    不过,在他真正出席这次的宴会之前,他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魔渊之中维持了上千年的平衡,竟然会因为一名贴身女仆而被隐隐打破。

    那双似曾相识的鸢尾色眼眸再一次在他脑海中闪回。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气息和长相,他却莫名感受到一种令神魂颤抖的熟悉。

    就像是,他们曾经无比亲密地接触,触碰到彼此最隐秘的味道。

    赫尔墨斯轻笑一声,缓步迈向宴会厅门。

    算了,他暂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其他人。

    家里还有一朵带着刺的野玫瑰,还在等待他。

    温黎跟在珀金身后离开,脑海中便登时响起一道熟悉的游戏系统音。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成功触发隐藏剧情,系统正在为您下发奖励。】

    【奖励已送达~】

    【恭喜玩家解锁新玩法——浪漫佳约,快点和令你心动的他开展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约会吧!】

    游戏面板闪烁了一下,一阵梦幻的光晕瞬间霸占了她所有的视线。

    紧接着,光芒散尽,一块崭新的面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四张精致的立绘浮现在界面中,然而颜色却是黑白的,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个小小的锁。

    温黎:?

    说好的解锁了新玩法呢?

    这到底是解锁了什么啊。

    解锁了四把新锁?

    辣鸡游戏啊啊啊啊!

    温黎内心腹诽,游戏面板上却再一次跳出一个崭新的弹窗,上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请问玩家是否需要玩法具体介绍?

    温馨提示:经过大数据算法处理,这边建议您点击确定呢。】

    她的大数据怎么了吗请问?

    温黎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在【确定】按钮上轻点一下。

    【亲爱的玩家,《堕神的新娘》有四名可攻略男主,每解锁一位可攻略男主的约会线需要花费150点肢体亲密度。】

    【在玩家成功解锁该男主约会线之后,对于改造度区间为[0-30]的玩家,游戏将免费赠送一段随机约会剧情,[31-50]可通过选项选择解锁一段约会剧情,[11-90]可在以上基础上继续解锁一段约会剧情,当改造度达到[100]满值后,会随机触发一段浪漫亲♂密剧情哦~】

    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她和每一位老公都可以约会四次。

    解锁四条约会线一共需要花费600点肢体亲密度。

    她就知道游戏要搞事情,肢体亲密度果然依旧是最紧缺的资源。

    温黎瞥一眼自己的肢体亲密度结余。

    她还有655点,不过生命蜡烛的剩余使用时间也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优先兑换生命蜡烛之后,她还可以解锁一条男主约会线。

    但这样一来,六天之内,她还需要再挣到500点肢体亲密度才能活下来。

    泽维尔和赫尔墨斯已经很难给她贡献多少肢体亲密度,这样的生存压力稍微有点大。

    约会剧情还是先放一放吧。

    温黎含泪关闭刚解锁不久的游戏约会界面。

    系统却突然有一点别扭地出声叫住她:【等一下。】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前五章主线剧情,并且解锁了两段隐藏剧情,达成了全服进度第一、欧气满满的成就。】

    【游戏系统正在为您下发奖励——】

    【奖励已送达,恭喜玩家获得[幸运大转盘]机会一次!】

    幸运大转盘?

    听起来是个好东西。

    温黎期待地搓搓手:【会有什么样的奖励?】

    【神秘的SSR道具,必不可缺的生命蜡烛,令人春心萌动的约会机会,福利满满的隐藏剧情,还有玩家最渴望的通往现实的单程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那还等什么?

    赶紧来吧!!

    金灿灿的荧光游戏特效霸占了整个游戏面板,光效散去之后,一个巨大的转盘浮现在最上方。

    温黎迫不及待地在右下角的【抽奖】按钮上点了一下。

    啊哈哈哈竟然这么大方,她再也不骂游戏公司啦!

    转盘“咕噜噜”在眼前旋转着,几乎转出了残影,在游戏blingbling的特效里,仿佛有星光缀在边缘。

    在温黎期待的目光下,转盘缓慢地停下来。

    温黎一眼就看见鲜红的箭头指向了一片狭窄的深灰色区域。

    在一片明亮的金黄色之中,这一片深灰色极其的显眼。

    而且狭窄。

    就像是一整本书中抽出来一页纸一样,就是这么的没有存在感。

    但是恰巧,属于她的红色箭头正好指向了这个区域。

    温黎一个咯噔,心里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系统,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不妙的感觉更强烈了,温黎声音干涩:【没事,系统,你说……我撑得住。】

    这一次,她听见系统语气沉痛地开口:【亲爱的玩家,你之前竟然真的没有骗我。】

    温黎:?

    【我骗你什么了?】

    【你没有骗我——你的手气的确很差。】

    竟然连这种0.0000(此处省略一万个)1%的概率都会撞上。

    【如你所见,幸运大转盘上,金黄色的区域被分成了很多块,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奖励。】

    【但是为了游戏的刺激性,系统设置了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惩罚区域。】

    温黎目光呆滞。

    所以……

    她转到的那一片就是——

    【没错,很遗憾地通知你,在本次幸运大转盘中,你抽中了[觉醒随机NPC]的惩罚。】

    温黎怔了一下。

    觉醒NPC?

    这也算惩罚吗?

    温黎大手一挥:【觉醒吧!】

    系统看她无知无觉的样子,突然有点担忧。

    玩家手这么黑,万一觉醒了什么对她不太有利的NPC,很有可能会给任务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它无法反抗游戏规则,只能默默提交了觉醒申请。

    下一瞬,系统的语气就更僵硬了。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成功通过[幸运大转盘]觉醒NPC[爱神妮可]。】

    温黎察觉到系统语气微妙的变化,一颗心再次缓缓沉了下去。

    【爱神……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斟酌了措辞,才生无可恋地说:【根据文案组的设定,爱神十分博爱。】

    温黎木然地回应:【所以,她算是我的……情敌?】

    不是吧。

    那她这手,未免也太黑了吧?!!

    【没错,从前四位男主内心阴郁,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

    温黎瞬间明白了什么,看向四个缓慢挪动过的改造度进度条。

    【但是现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经过这一场魔渊宴会,这些消息再也无法被掩藏。】

    【关于今天宴会之中与你有关的争执,很快就会被爱神知晓。】

    【在这之后,她会在神国找到命运之神求取预言,察觉到你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你的存在,让她发现了拥有四位可攻略男主的可能性。】

    【在觉醒之后,她希望能够除掉你,然后取代你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

    温黎:……

    所以,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奖励。

    被她的手气,硬生生扭转成了惩罚是吗!

    而且,这到底是什么乙女游戏?

    什么样的乙女游戏会设定这样诡异的女性角色?

    一般不都应该是姐妹一家亲,做乙游女主的爱情保安吗?

    系统轻咳了一声:【你也知道,我们是地狱级乙女游戏,主打的是另辟蹊径,给玩家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体验。】

    温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算了。

    既然事已至此,她只能迅速调整计划。

    好消息是,对方的身份是爱神,如今远在魔渊之外的神国,一时半会很难将势力渗透到魔渊,更无法接触到四位可攻略男主。

    但留给她的时间属实不多。

    温黎点开改造度界面,一一查看她已经拿到手的改造度。

    [暴食之神,卡修斯:15点]

    [傲慢之神,珀金:20点]

    [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8.5点]

    [嫉妒之神,泽维尔:5点]

    温黎上下扫了一眼数据,心底叹了口气。

    底迪你怎么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仅是泽维尔,哪怕是改造度最高的珀金,也只有20点,连四分之一都不到。

    如果将这些改造度转化成好感度来看的话,他们对她的印象连有好感都达不到。

    充其量,只是个有些熟悉的人。

    温黎关闭改造度界面,重新切换进浪漫佳约界面。

    约会玩法解锁的很及时,她现在需要在短时间内打造和四位老公的感情基础。

    对方是个有名有姓的神明,她空有乙游女主的身份,其实只是一个连身份都靠着技能卡勉强续命的、岌岌可危的角色。

    但凡爱神做出什么动作,她都很可能会沦落到危险的境地。

    如果和四位老公的感情基础不够深厚,她的性命堪忧。

    ——不只有生命蜡烛熄灭可以带走她的生命,神术和杀戮同样可以。

    盯着灰蒙蒙的约会界面看了一会,温黎点击关闭,切到游戏背包栏。

    【你不赶紧解锁一条约会线吗?】系统开始陷入焦虑,它可不想让玩家就这样噶掉。

    它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她。

    温黎沉吟片刻,忽然一笑:【还有别的办法。】

    就算对方是爱神,她也不会为了她自乱阵脚,胡乱透支她的肢体亲密度。

    在这个地狱模式的游戏里生存了这么久,她早已经习惯这里的生存法则。

    任何人想要取代她,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温黎正垂眸沉思着,没有留意到身前珀金倏地停下脚步,鼻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后背。

    “唔!”

    温黎发出一声痛呼,鼻尖一酸,眼底迅速汇聚起生理性的泪水。

    她揉着鼻尖抬起眼,“珀金大人,您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珀金侧过身,垂下眼看她。

    少女皮肤瓷白,被一身纯白色的长裙衬得比盛放的白玫瑰还要娇艳几分。

    她的皮肤似乎很脆弱,只这么撞了他一下,鼻尖便迅速泛起一抹淡淡的绯红。

    那双直直盯着他的眼眸更是盈满了泪,这样扬起脸的角度,更显得可怜又无辜。

    是她撞了他,他还没有治她的罪,她倒是先装起了可怜。

    珀金有点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单手解开披风兜头扔到温黎头上。

    被蕴着淡淡薄荷香味的黑色神袍盖了满脸,视野瞬间沦为一片漆黑。

    温黎手忙脚乱地把神袍从脸上扯下来,顺手理了理抱在怀中,却半点也看不出生气,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怎么了呀,珀金大人?”

    她的笑靥太过明媚,眸底的晶亮倒映出他的身影,比神宫中通明的神光还要耀眼几分。

    珀金耳廓慢慢爬上一层朦胧的红晕。

    他重新转回身迈开长腿,清冽的声音被气流送向她。

    “不要以为今天我没有同意卡修斯的要求,是因为在意你。”

    话音微顿,他脊背看起来有点僵硬,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嘲,“我只是看不上他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温黎点了点头:“当然啦,我知道,您喜欢光明的地方。”

    眼泪总算憋了回去,她的视野重新恢复清晰。

    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了傲慢之神的神宫。

    珀金的脚步很大,他似乎有心想要甩开她,没有再像先前那样顾及她脚上的高跟鞋,几步便和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温黎想了想,主动上前两步拽住他的衣摆,笑眯眯地叫住他:“等一等嘛。”

    “你又打算浪费我多少时间?”

    虽然这么说着,珀金还是停下了脚步,低头有点不耐烦地盯着她。

    “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温黎眨了眨眼,“我想去卡修斯大人那里,找他的甜点师学一学她的手艺。您说好不好?”

    珀金眸光微顿,皱眉问:“然后?”

    卡修斯今天向他索要她,她竟然还傻乎乎地主动跑去他的地盘。

    她想干什么?

    “您不是说很好奇她的手艺吗?”温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唇角,“我去偷师呀。”

    珀金的视线不自觉顺着她的动作滑向她莹白的指尖,然后落在她微翘的唇角。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脸上的寒霜淡去。

    是他想岔了。

    她倒是很关心他。

    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她都记得这么清楚。

    珀金移开目光轻咳一声:“我不爱吃甜食。”

    不爱吃也得吃啊,这一次,她必须要去找卡修斯。

    温黎正打算再接再厉补几句甜蜜的表白,却突然见珀金唇角浅浅地勾了一下。

    不同于他面上常带的那种讥诮嘲弄的冷笑,而是一种很淡却很真实的弧度。

    一瞬即逝。

    温黎怔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笑了?

    珀金居然笑了?!

    她深陷在“真的吗还是我在做梦”的那种不敢置信之中,便听见珀金淡淡扔下一句话。

    “先把衣服换了,其他随你。”

    说完这句话,珀金便理了理西装前襟的怀表链,单手抽走她怀中的黑色长袍,转身走了。

    亮银色的神宫边缘环绕着花园,葱郁的枝木生长,纯白色的玫瑰缠绕在枝叶之间,安静地盛放。

    神术笼罩下的光芒遮蔽了血月的光辉,将黑暗驱逐,洒落下星辰般明亮的色泽。

    光芒涌入花园狭窄的小径,珀金大步自黑暗中走入灿金色的光芒中,挺拔的身影被镀上一层绚烂的金边。

    一阵风掠过,他的西装外套向后翩跹,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腰线。

    枝叶被风摇曳,摩挲着发出一阵好听的簌簌声响。

    一枚纯白色的手帕从珀金胸前的巾袋中落下来,在空气中飘飘悠悠地飞扬,被风送入温黎掌心。

    她抬起手伸手攥住这枚手帕。

    独角兽的图案栩栩如生,前蹄高高抬起,下颌高昂着,倨傲一如珀金本人。

    系统憋了半天,总算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告诉珀金,你要去找卡修斯?】

    【当然是因为,今天卡修斯当着珀金的面向他要人,很容易激起珀金的注意。以后,万一珀金察觉到我在不工作的时候,其实偷偷地去了卡修斯的神宫,那就麻烦了。】

    温黎把手帕扔进游戏背包栏。

    【你看,现在多好,顺水推舟地找到一个理由,以后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了。】

    她指了指背包栏里的洋娃娃图标,【说不定还可以省下来好几次。】

    系统沉默了。

    它没有想到,在得知即将遭遇不定期杀身之祸的噩耗时,温黎还能这么冷静地考虑这些问题。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去找卡修斯老公啦。】温黎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碎发。

    不知不觉间,那阵柔软的风渐渐停了。

    [R:夏天的风

    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外面走一走,吹一吹风,很快就能充满电了哦!

    Tips:风是最狡猾的小偷,一定要小心口袋,千万不要让里面的东西被风吹走咯。]

    刚才拽住珀金衣摆的时候,她就仔细观察过,知道他的手帕正巧放在口袋里。

    温黎的视线在手帕图标上顿了顿。

    这枚手帕对她的计划来说非常重要,不可或缺。

    做完这一切,她才慢悠悠地走回房间。

    在她陪同珀金出席宴会的时间里,已经有女仆替她准备了新的衣服,此刻正被整齐地叠好摆在床角。

    温黎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小心地挂好放回衣柜里。

    这身衣服她要好好地保管。

    或许以后这里会有她需要的升级材料,她可以直接从衣服上抠下来。

    温黎很快便来到了暴食之神的神宫。

    这一次,门前侍立的魔使并没有阻拦她,而是将她很恭敬地请了进去。

    温黎今天来不是为了给卡修斯做甜点的,她在厨房门前绕了一圈,便空着手直接去了走廊尽头属于卡修斯的卧房。

    她敲了几下门,门内都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温黎皱了皱眉,身后冷不丁传来维克的声音。

    “卡修斯大人并不在房中。”

    维克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怪异。

    温黎转回身看向他,微微一笑:“原来是您呀,可以告诉我卡修斯大人现在在哪里吗?”

    维克表情古怪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才回应道:“应该在室外的花园里。”

    顿了顿,他按捺不住地狐疑道,“温黎小姐,您知道傲慢之神近日认命了一名贴身女仆吗?”而且,长相还和她看起来一模一样。

    在宴会厅中看到那名金发少女的时候,维克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平静的表情。

    可卡修斯大人的反应平平,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投向她。

    看上去并不像是熟识,更不像是在乎。

    更何况,卡修斯大人和傲慢之神势如水火。

    如果知道温黎小姐是珀金的贴身女仆,怎么可能还会招揽她做自己的专属甜点师?

    维克坚定不移的信念开始动摇。

    可是再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怀疑,最终问出了这个问题。

    温黎表情不变,没有流露出多少讶然,更看不出心虚。

    她依旧微笑着,语气很自然:“这件事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认识那名贴身女仆。”她当然认识她自己了。

    维克皱眉沉思了片刻,蓦地恍然大悟一般睁大眼睛。

    “难道,您和那位小姐是双胞胎姐妹?”所以才会长得一模一样!

    温黎:“……”

    没想到,她还没有编下去,维克就已经主动帮她完成了剧本。

    几乎没有犹豫,温黎干脆微笑着没有否认,顺着维克的猜测接了下去。

    她可什么都没有说哦。

    显然,她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认。

    维克似乎以为自己猜中了真相,先前眼神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怀疑和戒备登时消散了,格外热情地领着她向花园走去。

    “花园很大,但是卡修斯大人很少吩咐人打理修剪,所以看起来有些荒废了。如果找不到他的话,您可以去喷泉旁边碰碰运气。”

    温黎道了谢,在花园里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望见卡修斯的身影。

    她回想起维克的提醒,试探着朝着喷泉走过去,远远地便瞥见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

    血月高悬,猩红的月色穿透厚重的积云,无声地倾落。

    喷泉冰冷的雕塑折射着不详的绯红,整个空间都很静,静得只能听见水流哗啦啦坠入人工池的细碎声响。

    卡修斯靠在喷泉旁边的石阶上,修长笔直的双腿慵懒地交叠,劲瘦的身体被包裹在宽大厚重的黑袍之中,整个人几乎隐没入寂寥的夜色。

    他微仰着头,后脑枕在石阶扶手上的不死鸟雕塑上,银色的碎发散落在眉间,掩住他的眉眼。

    看上去冷倦而疏淡,依稀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孤败感。

    温黎分不清他究竟在小憩还是清醒着,在原地站了一会,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轻手轻脚地靠近。

    她从游戏背包栏里轻轻点击一下蓝胖子图标。

    [SR:哆啦B梦的时空机

    有什么遗憾想要改变吗?如果真的能够穿越时空的话,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Tips:就算是白日梦,也一定要先盖好被子才能做哦,不然会着凉的。]

    温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从卡修斯开始下手。

    毕竟,她身上至少还存在着一层“加西亚家族后人”的光环。

    拉近卡修斯和她的关系,总是比在别人身上下功夫简单一些。

    而让一个人最快接纳她的办法,就是进入他的回忆。

    记忆会骗人,总是会美化成梦幻的样子,只留下最美好的一段供人回忆。

    温黎从背包栏里拿出那枚纯白色的手帕,缓慢地躬身,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搭在卡修斯平坦的腰腹处。

    这应该也算是被子吧?

    虽然迷你了一点。

    然而还没等这块轻飘飘的布料落在卡修斯身体上,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她腕间。

    [肢体亲密度+10]

    温黎惊了一跳,下意识抬眼望过去。

    卡修斯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然而那双懒倦阖着的眼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正没什么情绪地注视着她。

    那双漂亮的眼睛恢复了熟悉的冰蓝色,沉静得像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汪洋。

    温黎只愣了一瞬,便丝毫不心虚地笑起来,大大方方地向他问好:“午安,卡修斯大人。”

    卡修斯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淡银色的睫羽扫下来,辨不清意味地扫一眼被她攥在掌心的手帕。

    轻盈的风掠过,浮动上面精美刺绣的独角兽纹路。

    卡修斯撩起眼皮,语气很平淡:“珀金知道你把他的手帕盖在我身上吗?”

    他当然不能知道啦。

    这可是她耍了一点小心思才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手帕呢。

    温黎笑眯眯地回视着他,答非所问地笑着说:“卡修斯大人,在室外睡觉是会着凉的,就算您是神明也不可以哦。”

    卡修斯没有说话,他看着她,目光很淡,令人辨不清思绪。

    花园中光线昏暗,借着血月的光辉,温黎只见他色泽浅淡的薄唇,微抿的弧线透露出些许区别于冷淡的复杂。

    禁锢着她手腕的力道缓缓松开。

    温黎手中一轻。

    她暂时顾不上思考卡修斯拖鞋的原因,连忙顺势将手帕展平,在他身上铺好,还轻轻拍了拍。

    “这样就好了哦。”温黎顺着惯性坐在卡修斯身边的空地上,双膝并拢,手肘撑在膝头托着腮,“我在这里陪着您。”

    陪着你,直到技能生效,鱼儿上钩。

    卡修斯手臂微屈,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在那枚手帕上捻了捻。

    他突然感觉有些困倦,身体的温度被风剥离,渐渐爬上陌生的寒意。

    可是,他的身体早该在堕落的那一天起,就早已永远失去温度。

    身上那枚巴掌大的方形手帕却像是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余温,那些缱绻的温度穿过衣料,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

    卡修斯垂下眼,视线落向身侧的少女。

    “为什么这样关心我?”

    “如果,你认为珀金才是你真正应该效忠信仰的神明。”

    他的嗓音冷冽,听起来很有磁性。

    却又不同于赫尔墨斯大提琴般优雅的华丽,透着一种冷静凉薄的疏离。

    温黎支着下巴歪了歪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从您身上,我感受到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顿了顿,她轻轻笑了一下。

    ——“就像是,曾经见过一样。”

    背包栏的蓝胖子图标上流淌的荧光回到起点,光芒笼罩下来。

    技能生效。

    意识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扯,混沌之间,温黎好像听见系统的声音。

    【你这样做是有风险的,而且是很大的风险!】

    【蝴蝶效应有好有坏,最坏的结果是,卡修斯不仅没有接纳你把你当成朋友,甚至将你当作仇人。】

    【到时候,等你回到现实,卡修斯对你的态度一定会发生转变——或者,他还有可能杀了你。】

    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温黎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

    【我会成功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再不下狠手,就要成为第一个被NPC追杀逆袭的乙游女主了。

    卡修斯现在的确关照她,但那也不过是看在她是加西亚家族后人的份上,残存的一点熟悉和愧疚。

    千年前,他为了一位名叫加西亚的人类挚友,从神国中高高在上的六翼炽天使堕落成魔渊四主神之一。

    那如果她并不是所谓的后人,而是加西亚的转世。

    或者,加西亚本人呢?

    第43章 SAVE 43

    对系统说完那最后一句话, 温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的意识像是被什么撕扯着,挤压成薄薄的一片,然后沉入无尽的黑暗。

    然而那种奇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温黎便感觉视野之中倏地摄入一片柔和的光芒。

    她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是阳光落在眼睑上, 朦胧通透的色泽。

    阳光?

    在魔渊中,是从来没有阳光这种东西的。

    温黎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银白。

    她正站在一片雪原之中,身侧生长着密集的林木, 枝头和叶片上都落着雪。

    羽毛形状的叶子盛着雪,像是轻盈的羽毛一般连绵成一片汪洋。

    身体阵阵发冷, 温黎下意识紧了紧领口。

    入手触感粗糙,像是粗布编织成的麻衣, 并不是她使用技能前身上穿着的那身女仆制服。

    衣服上依稀传来一阵古怪的青草香, 像是一些被精心熬制过的草药气味。

    温黎眸底一点点亮起来。

    看来, 技能生效了。

    雪下得很大,温黎感觉有点冷,她身上的衣服远远不如她在魔渊中的穿戴精致讲究。

    她几乎没有犹豫,便转身去找可以栖身的地方。

    既然已经通过[哆啦B梦的时光机]回到了过去, 她总能找到机会寻找到卡修斯。

    当务之急是先在这冰天雪地中活下去,熟悉自己的新身份。

    肩头沉沉的, 温黎反手一模, 发现自己正背着一个药框, 里面浅浅铺了一层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在那一排被精心摆好的草药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温黎垂眸凝思片刻, 望着身前望不见尽头的山路,选择转身踏上小路向相反的方向走。

    系统似乎已经对她刮目相看, 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傲娇,主动问她:【你为什么往这边走?】

    温黎快步赶路,神情看不出半点犹豫,似乎根本不怀疑她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

    【我是来林中采药的,框中的积雪不算厚,从走过来到采药再到现在,加起来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温黎快速地观察周围,随着她向前行走,树上的积雪愈发浅薄,空气也涌动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温热。

    空气里湿漉漉的,散发着泥土的清香,还有雪融化后的水蒸气味道。

    这里简直像是一片天然的温室,与刚才冰冷的雪原相比,简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薄膜分隔成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

    走了不到十分钟,小路树上的积雪便彻底消融了。

    温度前所未有的温暖起来,空气中的风掠过她耳畔,像是春天。

    温黎缓缓停下脚步,这里像是这片世外桃源的中心。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四周,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间木屋。

    门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温黎还没看清屋内的景象,便被扑面而来的草药香气铺天盖地地包围。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客厅里摆着一张沙发,一张书桌,书桌上排列着一排晒干的草药。

    温黎一眼便认出来,她身后的药框里正背着同款。

    看来找对了地方。

    温黎把药框放下来,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

    桌面上,在草药旁边,还摆着一本摊开的羊皮纸笔记本,还有一支蘸了墨水的羽毛笔。

    羊皮纸上字体娟秀流畅,飘逸的花体字铺满了半张纸。

    温黎若有所思地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这是一本日记,细致地记录了主人每天的生活和心路历程。

    根据上面零碎记述拼凑,她是王国里一名末流伯爵家中的小姐,今年已经十六岁。

    温黎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视线在落款处那行漂亮的花体字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这名伯爵,姓氏正巧是加西亚。

    在这个年代,女性可以结婚的年龄很早,十二三岁的少女被献给权贵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身为伯爵家唯一的女儿,她现在这个身份之所以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到现在,甚至独身一人来到密林之中居住采药,都是因为她和伯爵的一个约定。

    在十七岁之后,她必须要听从父亲的安排。

    无论和什么样的人联姻,她都不可以拒绝和反抗。

    在此之前,伯爵愿意纵容她的爱好。

    不过,温黎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都没有在日记中寻找到有关卡修斯的只言片语,连和他相似的人都没有。

    看起来,她和卡修斯还没有相遇。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温黎原本以为她可以回到已经和卡修斯建立联结的过去。

    可现在看来,一切都要靠她自力更生,从零开始。

    温黎盯着羊皮纸上最新的那行字。

    上面写着,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

    距离她遵从父亲的命令和不知道是谁的人联姻,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温黎沉思了一会,将羊皮纸笔记本小心地整理好,放回抽屉里。

    她必须要快一点找到卡修斯。

    她的生命蜡烛依旧在燃烧,如今生活在“过去”,她能够仰仗的只有卡修斯一个人。

    否则,根本用不了一年,她不到十天就会嗝屁在这里。

    房间里的柴火噼啪燃烧着,火星爆响声在这片寂静的密林中简直是最好的白噪音。

    温黎冷不丁回想起什么,飞快地点开游戏背包栏。

    一本似曾相识的古朴书籍图标孤零零地被她扔在角落里。

    [R:一本无人问津的古籍]

    刚刚穿越进游戏的时候,她使用了这个道具,并且选择了阅读卡修斯分线。

    在她的印象里,这里记载了许多和卡修斯相关的往事。

    但她当时急于和他建立浅显的肢体亲密度关系保命,只关注到了他爱吃甜食这一点。

    温黎拿出古籍从头到尾重新翻看了一遍,视线最后定格在一段文字上。

    她盯着那行字一点点望过去,突然想到什么,猛然间抬起头。

    古籍中记载,卡修斯身为众神之主身边最强大的六翼炽天使时,曾经与当时的魔渊之主进行了一场九死一生的厮杀。

    魔渊之主遁逃,却也从此重伤落下了隐疾,不过百年便陨落了。

    而卡修斯则重伤坠落在了人间。

    他坠落在了一片四季朦胧的土地,阳光温凉。

    一边是潮湿温暖的密林,另一边却是冰封万里的雪原。

    温黎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着窗外望去。

    在枝繁叶茂的树木枝丫间隙之中,依稀可见远方一片空茫的白色。

    ——不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吗?

    温黎猛地站起身,连外套都顾不上穿,便拉开门跑了出去。

    果然,运气是守恒的。

    虽然点背觉醒了一个来者不善的NPC,但是使用[哆啦B梦の时光机]之后,她竟然直接来到了卡修斯坠落人间的位置。

    只是不知道时间点对不对。

    赌一把。

    温黎朝着刚才意识清醒过来的方向走去。

    空气中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灰绿色的茎干上逐渐裹上银霜。

    温黎往掌心呵了口气,绕着泥土和冰雪的分界走了好几圈。

    然而视野中,却只有一片白得甚至有些刺目的单调色彩。

    温黎眯起眼睛,雪地反射的阳光让她的双目酸涩刺痛。

    她凝神向前望去,在一望无垠的银白之中,枯树披满了纯白色的雪。

    然而在前方的空地上,却突兀地立着一棵粗壮高耸的梨树。

    这时大雪已停,迷雾中连绵的远山尽头,太阳被蒙上一层暧昧的薄纱。

    四周安静下来,除了轻柔掠过的风声,静得只能听见温黎轻缓的心跳。

    一阵风起,吹过温黎脸侧的碎发。

    她微微一怔。

    现在她两只脚都站在冰冷的雪原之中,可掠过她脸颊的风却是柔软的,像是她在密林中感受过的春风。

    这怎么可能?

    温黎意识到什么,正打算靠近那棵古怪的梨树,耳边却突然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

    像是新芽破土,花瓣绽放,那样轻柔却清晰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漫山霜雪仿佛感受到她的靠近,冰雪消融。

    不远处,高大的梨树深褐色的枝头上,洁白的霜雪渐次隐没。

    空气中飞扬的细雪之中,在温黎不可置信的眸光下,纯白色的梨花一朵朵绽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绵延覆盖整条枝干,宛若天边轻盈的云雾落在枝头,坠入人间。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竟然就这样开了满树的梨花。

    雪色渐退,显露出深色的树干。

    温黎这时才察觉,梨树旁靠着一道雪白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神袍,宽阔的肩线一路沿着胸口向下,在腰身处收窄。

    三指宽的腰带滚着烫金刺绣,腰间佩着一柄若隐若现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折射着耀眼夺目的光泽。

    温黎视线向上,看见一张熟悉的,却更加肃冷俊美的面孔。

    他半低垂着头,在她的角度,只望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立体的眉骨,微微抿起的薄唇,色泽浅淡,透着一丝冷漠高洁的气息。

    白银般的碎发顺着重力落在眉间,掩住那双弧度漂亮的眼眸,淡银色的睫毛安静地垂落,和眼尾眉梢连成一条狭长的流线,看上去迷人却凛冽。

    他的肤色很白,但和在魔渊中的苍白相比,更倾向于一种精致的冷白。

    像是久居高位、养尊处优已久,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孤冷感和锐利。

    温黎一时间没有靠近。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卡修斯。

    一身纯白色神袍,和他平日里裹在厚重黑袍中冷倦的模样截然不同,气质里多了几分锋利寒凉的攻击性。

    只看一眼,便知道很难接近。

    温黎放轻了脚步,缓步靠近。

    她在他身侧蹲下,没有贸然动作。

    卡修斯轻轻闭着双眼,对她的靠近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身上并没有血污,就连神袍也是整洁齐整的,温柔的风抚动他眉间的银发,那双寂冷的眉眼若隐若现。

    看上去不像是重伤,倒像是在小憩。

    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她第一次潜入卡修斯房中挣肢体亲密度的时候,似乎也是类似的状况。

    温黎垂眸观察他片刻,小心地伸出手。

    “交朋友”的第一步,当然是先拉拉手啦。

    可还没等她的指尖触碰到卡修斯的手背,眼前便飘落一瓣梨花。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缓慢地睁开。

    熟悉的冰蓝色瞳眸中泛着深沉无澜的冷光,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包围着他们漫山未化尽的雪。

    温黎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她脊背瞬间爬上一抹凉意。

    那是一种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好像她这样肆无忌惮地触碰他之后,卡修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这时候,温黎才恍然意识到。

    平时她对他做出的那些小动作,其实都是他在纵容。

    四周又起了一阵风,卷起一阵细雪飞扬在空气中。

    温黎毫不犹豫地收回手。

    现在的卡修斯并不认识她,她可不想挑战他的耐心。

    她表情十分自然地牵起一抹善意的微笑,关切地开口:“你还好吗?”

    金发的少女逆着光,在明亮的雪地之中专注地凝视着他,发间似乎落了几朵纯白色的花瓣。

    她的话轻柔地落在他耳边,又被一阵轻风掠走。

    听不真切。

    卡修斯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银色的睫羽轻轻颤了下,重新垂落下来。

    望不见尽头的雪原里,他安静地半侧着脸靠在盛放的梨树旁,简直像是一幅优美的油画。

    温黎耐心地等了一会,直到确认卡修斯再一次陷入了沉眠,才大胆地伸手触碰他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恰到好处地从指腹传递而来。

    温黎眨了眨眼睛。

    原来,曾经卡修斯的体温竟然是温热的?

    后来怎么会变成行走的冰坨坨呢?

    或许也算不上是“行走的冰坨坨”,他总是睡在各种地方,像是冬眠了的猛兽。

    [肢体亲密度+5]

    卡修斯没有任何反应。

    温黎大起胆子放肆地伸出手指滑入他的指缝,小心翼翼地十指紧扣。

    [肢体亲密度+10]

    系统凉凉地开口:【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啊,你是要把当时的场面全部重现一遍吗?】

    温黎没有说话。

    她艰难地扣着卡修斯的手将他的手臂绕过肩头,吃力地支撑着他站起来,用行动回答系统。

    卡修斯的体重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他的身体看起来颀长而清瘦,可重量却并不轻。

    温黎觉得保持站立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更别提带着他走那么远的路,回到她温暖的小木屋。

    她只小幅度地挪动了一厘米,便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温黎想了想,还是重新将卡修斯扶回梨树旁靠好,打算找一点其他的办法。

    如果她也会一点神术就好了。

    不用多么高深,只需要让卡修斯的体重变轻一点,或者让她学会飞。

    温黎转身往密林的方向寻觅。

    或许她可以找一块足够宽敞的木板,让卡修斯躺在上面,她好一点点把他拉回去。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木板,便感觉鼻尖隐约闻到一阵怪异的味道。

    像是腐烂了很久的尸体,腥臭,腐朽,散发着一种糜烂死亡的味道。

    系统的声音紧绷起来:【是雪狼。奇怪,刚才为什么它们不打算攻击你?】

    四周静悄悄的,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却如影随形。

    温黎心跳如擂。

    她二话不说,快步跑回了卡修斯身边。

    她的身体有些冷,出门时太过匆忙,她现在只穿着单衣。

    哪怕是卡修斯的神力融化了大片的积雪,她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

    或许问题出在外套上?

    她记得她在那件衣服上闻到了浓郁的草药香味。

    加西亚精通药理,很可能在上面涂抹了可以驱赶雪狼的东西。

    系统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声音染上焦虑:【现在怎么办?你的传送阵还剩下一次使用机会,先传送回木屋穿好外套再来带卡修斯离开。】

    潜伏在暗处的狼群一只只显出身形,不多时,雪原上便出现密密麻麻的小点,缓慢却极具压迫感地靠近。

    温黎皱皱眉:【传送阵可以同时传送两个人吗?】

    卡修斯现在受了重伤。

    万一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老公被雪狼吃掉了怎么办?

    【不可以哦。】

    温黎想了想:【那传送阵可以传送别人吗?】

    系统不敢置信地问:【你想干什么?】

    它没有第一时间否认,温黎心里有了答案。

    将卡修斯传送回小木屋。

    他现在是个无法动弹毫无知觉的琉璃美人,她至少还能跑,也可以仰仗着其他道具保命。

    当然,温黎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如果卡修斯恢复意识时依旧记得这一段记忆,她一定可以迅速和他拉近距离。

    到那时,就算爱神亲自来杀她,卡修斯同样可以保护她安然无恙。

    温黎盯着背包栏里仅剩一次使用机会的传送阵,抿紧了唇角。

    她在心中默念着卡修斯的名字和目的地,轻轻在图标上点击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卡修斯身下的地面上便腾起一阵大盛的光芒。

    璀璨的荧光似水般流淌,绘制出古朴神秘的符号和图案。

    温黎也是第一次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见传送阵生效之后的样子。

    空气中微小的浮尘在这阵几乎穿透气流的光芒中无处遁形,无序而迅速地乱窜。

    卡修斯纯白色的神袍无风自动,银色的碎发散落在眉间。

    光芒包裹住他的身体,却将他的脸映得更白,几乎和周围的雪融为一体。

    身前的景象唯美得值得一张高清CG,身后却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踏在她心上。

    几乎用肉眼无法分辨数量的雪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弱小,试探的步伐越发凶戾,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朝她包围过来。

    温黎她飞快地浏览了一下背包栏里剩下的道具,转身思索从哪个方向冲出重围的成功率更高。

    可还没等她动身,她便听见一道几不可闻的“喀嚓”声。

    像是玻璃破碎一般清脆细小的声响,轻得像是错觉。

    可那阵声音却并未就此止歇,反倒愈发响亮地传入耳中。

    温黎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双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

    地面上明亮的法阵图案像是被一种强悍的力量禁锢住。

    流动的荧光凝滞,伴随着越发清晰可闻的碎裂声,攀爬上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痕。

    紧接着,在一阵骤起的狂风中轰然破碎。

    传送阵怎么坏了?!

    难道R级道具不能传送可攻略男主?

    温黎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却看见传送阵上方的光芒愈发明亮,炫目的白光几乎将卡修斯的身影彻底湮没。

    系统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传送阵……传送阵被震碎了!】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撕裂光芒。

    纯白色的神袍衣摆在空气中掠过一道冰冷的弧度,温黎感觉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扣紧。

    视野一花,天旋地转之间,她被轻轻压在梨树上。

    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骤然变缓。

    温黎看见卡修斯那双冷淡的眼睛,他飞扬的银发又浅又寒凉,下颌紧绷成一条锐利的线条,像是一张紧绷的弓。

    他将她的手按在脸侧,身上浓郁的冷淡香味瞬间兜头将她笼罩。

    温黎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卡修斯和梨树茎干之间狭小的空隙之间。

    他身上的气息冷冽而温热,无端令人安心。

    望着近在咫尺这张禁欲冰冷的脸,她脸颊略微一烫。

    老公穿白衣也很帅啊啊啊!

    给画手太太加鸡腿!

    古老的咒语从卡修斯淡色的薄唇之中吐出,温黎回过神来,倏地听见一道沉重的闷响。

    就像是从天边传来,将整片空间轰碎。

    紧接着,她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

    似乎有什么可怖的力量要从地底破土而出,又像是有千军万马自不远处极为迅速的席卷而来。

    像是预感到什么,逐渐包围聚拢而来的狼群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像是在惧怕什么。

    温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腕间的力道却稳稳地将她向上一扯,帮助她稳住重心。

    [肢体亲密度+10]

    “谢谢……”

    卡修斯垂眸瞥她一眼,语气无波无澜:“站在我身后。”

    温黎下意识听话地挪动脚步,离他更近了点。

    随即,那阵震感便更加强烈了起来。

    温黎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意,抬起头看去。

    不远处连绵的雪山上,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聚满了积雪。

    天色黯淡下来,浓云遮蔽日光。

    晶莹的雪汹涌而来,翻滚起惊涛骇浪,像是要将这广袤人间覆灭一般,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朝着他们的方向倾轧而来。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温黎睁大双眼。

    这种场面,比起她看过的任何灾难电影还要震撼恐怖。

    雪浪蔓延的速度极快,不过呼吸之间的时间,便轰然卷起滔天巨浪,居高临下地砸落。

    温黎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一种窒息感,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将脸颊埋入身前雪白的领口。

    下一瞬,天地震动。

    可被大雪湮没的感觉却并没有降临,温黎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雪浪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温黎甚至能够看见其中晶莹翩跹的雪花。

    可涌动的雪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轻而易举地阻隔在外,拢合成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

    向外,数十只雪狼就连挣扎惨叫的时间都没有,便被翻涌而来的大雪掩埋。

    而一线之隔的空间里,呼啸的巨响安静下来,剔透的飞雪溅起,梨花纷飞。

    静谧美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温黎讶然地愣在原地。

    这也……

    太帅了!

    她之前只知道卡修斯是掌管自然的神明,也曾经见过卡修斯的风刃。

    锋利的风卷像是死神看不见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生命。

    可如今,那个白衣银发的青年,只淡淡弹指间便令风云变色,天地异象。

    这到底是怎样的实力?

    魔法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这句话她真的说腻了。

    温黎忍不住抬头盯着卡修斯看。

    他站在梨树前,薄薄的日光在他颀长的身体上拖拽出一层冷感的白色。

    纷然落下的梨花裹挟着细雪,在他身侧悄然沉浮。

    卡修斯神情疏淡,腰间的长剑掩在神袍之中,身姿笔直,眼神平静地直视着前方,高鼻薄唇,侧脸线条利落,透露着一股强大却冷漠的疏离感。

    然后,温黎便看见他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痕。

    说是血迹,但那串液体却是透明的。

    在日光掩映下,甚至泛着一种莹润的光泽感。

    卡修斯的身影微微摇晃了一下,然而他的脊背依旧是笔直的,像是一把利落的宝剑。

    温黎睁大眼,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那双静谧的冰蓝色眼眸只清冷地扫了她一眼,便再一次轻轻阖拢。

    “咳。”

    他压抑地闷哼一声,身体骤然脱力。

    温黎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用力扶住他。

    银发神明的下颌顺着惯性靠在她颈窝,银色的发尾落在她颈侧,刺得有些痒。

    温黎艰难地支撑起他的重量,伸手环过他的腰线,将他在怀中扶稳。

    [肢体亲密度+10]

    这样的姿势,就像是一个亲密得找不到一点缝隙的拥抱。

    卡修斯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视野中出现朴素的木质天花板。

    天色已经暗下去,影影绰绰的树影从窗外映进来,被桌边的烛火摇曳着刻印在墙面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纤细的剪影。

    火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却格外细致地将她的每一处轮廓拓下来。

    光洁的额头,纤长的睫毛,精致的鼻尖,饱满的唇瓣,就连发尾卷曲的弧度都被放大。

    卡修斯目光扫向桌边的那道身影。

    少女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卡其色亚麻长裙,满头金发斜着编成麻花辫搭在肩头,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脖颈。

    她正屈着左臂支着下巴伏在桌面上,右手拿着一直羽毛笔写写画画,侧脸被光影模糊成温柔清丽的轮廓。

    察觉到那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温黎在羊皮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低头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痕,将羽毛笔放到一边。

    【今天捡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他救了我。】

    继承了加西亚的身份,她当然要替她延续写日记这个习惯。

    温黎将羊皮纸笔记本小心地折好,轻手轻脚地塞进抽屉里,转身望向床榻的位置。

    “救命恩人,你醒啦。”

    她弯眸一笑,唇角高高地扬起来,看上去生动靓丽而充满活力。

    在卡修斯沉眠的时间里,温黎已经找到了这个最好也最合理的、接近他的方法。

    银发蓝眸的青年脸上没什么情绪,视线对上她的,也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亲近的神色。

    就像是看见了路边随便哪一块石头。

    温黎笑眯眯地和他对视,丝毫没有被他的冷脸吓到的意思。

    过了一会,她“哎呀”了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你应该已经很饿了吧?”

    温黎把早已准备好的食物和药汁从炉子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端回来放在床头,顺手拿了几块小熊饼干放在碟子里。

    “你昏迷在了雪地里,快点把这些药喝了,不然会发烧的哦。”

    她似乎丝毫也没有察觉他的身份,更不知道这名俊美冷漠的青年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传说中才能听说到只言片语的强大神明。

    卡修斯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扫一眼碗里黑乎乎的药汁。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复杂却美妙的味道。

    草药的清香和甜腻的食物香气糅杂在一起,分明十分矛盾,但却令人不觉得厌恶。

    少女靠近的时候,那股草药的清香更浓郁几分,混合着少女的体香悄无声息地钻入他鼻尖。

    卡修斯冷淡地阖眸。

    他不是脆弱的人类,不会因为低温而生病。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眸便因为愕然而再次睁开。

    少女坐在床边,神情虔诚而专注地触到他腰间繁复的搭扣,正认真地想要解开它。

    卡修斯皱眉,手指抢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

    温黎眨了眨眼,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盯着他看。

    神情落落大方,看不出半点羞赧,甚至有点无辜的困惑。

    卡修斯眸光微敛,淡银色的睫羽扫下来,看着她依旧放在他腰带上的手。

    “你在干什么?”

    第44章 SAVE 44

    那双眼睛宛如深邃沉凝的死海, 波澜不惊,却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霜雪之气。

    仿佛只需要对视一眼,就会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冻伤。

    温黎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她笑意盈盈地和卡修斯对视, 指尖在他质感极佳的腰带上轻轻抚了抚。

    “你受伤了,我当然要检查一下, 然后再帮你治疗。”

    她的眼型圆润,眼尾却微微上扬,鸢尾色的瞳眸上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无辜纯良, 却又带着一点浑然天成的妩媚。

    温黎半侧过身,没有受到桎梏的手轻轻指了指身后的桌案。

    桌面上摆着一排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草药。

    “看见了吗?治疗这方面, 我可是非常专业的。”她唇角扬起来,流露出些不让人讨厌的自信, 声音听上去有些狡黠。

    “能够遇见我, 你算是很幸运了哦。”

    说完, 她手腕便再次用力,想要撩开卡修斯的神袍。

    腕间的力道更重了些。

    “不必了。”

    卡修斯的声音很淡,很低,眉眼冷冽而漠然, 俊美的侧脸线条在火光掩映下像是雕塑一般挑不出一丝缺陷,显得疏淡而圣洁。

    他的身上的确有伤。

    在他左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 就连皮肉都被腐蚀, 深可见骨, 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疼痛。

    那是被魔渊之主用神术制造出的伤口,寻常人类使用的伤药根本不会对它起效。

    他平静而不容拒绝地将那双作怪的手从腰间扯下去, 神袍已经被她掀开了一小块,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卡修斯拢住纯白色的披风站起身, 衣摆掩住腰间细长古朴的佩剑。

    深刻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撕裂,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脚步未停。

    然而冷白的皮肤却显得更加苍白了几分,额前渗出冷汗。

    “哎,等一等。”

    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摆。

    这力道并不大,卡修斯甚至不需要作出任何反应。

    随着他的行动,衣摆便自发从她指尖一点点抽离。

    然而拦住他的那个人却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倦,也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的冷淡而吓退。

    下一秒,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他身侧绕过,拦在卡修斯身前。

    少女身材娇小,年纪看起来不大,身高才刚刚勉强到他的肩头。

    看上去脆弱,娇小,仿佛他轻轻用力就会夺走她的生命。

    卡修斯很少与人类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寥寥几次,也只有神殿中无数匍匐在地的身影跪在他脚下。

    他们恭敬,顺从,从骨子里流露着依赖和几不可察的惧怕。

    但是眼前的少女的脸上却没有恐惧或者敬畏的神情。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定定地注视着他,像是燃烧着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充满了一种和渺小本身极为矛盾的、勃勃的生机。

    卡修斯几不可察地敛眸。

    他停下脚步,细剑剑鞘碰撞在长靴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你这是害羞了吗?算了,你说不要看那我就不看好了。”

    “不要急着走啊,好歹先吃一点东西吧?”

    说着,温黎从床头柜上端起一盘小熊饼干,双手捧着送到卡修斯身前。

    他的身高十分优越,看上去至少有一米八五以上,脊背永远是笔直的,身影也因此显得更加颀长。

    此刻低头注视着她,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

    光影勾勒出他过分立体的轮廓,一身纯白色的神袍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芒,仿佛神祇降临。

    温黎现在不过是个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少女,只能勉强踮起脚尖高高举起手臂,才能勉强将饼干凑到卡修斯眼前。

    “你看,甜甜的,你喜欢吗?”

    快说你喜欢!

    系统给的道具绝对不会说谎。

    她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在这个小木屋里找齐材料,趁着卡修斯沉睡的时候偷偷做出了和魔渊中一模一样的小熊饼干。

    饼干上散发着浓郁的黄油香气,看起来是刚做好的。

    卡修斯甚至能够随着它的靠近,感受到它散发着的柔和热意。

    他淡银色的睫羽扫下来,盯着那几枚被人精心刻成小熊形状的饼干。

    它们看起来很粗糙,就连神国任何一道不起眼的甜点都比它精致千万倍。

    卡修斯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嗓音淡淡的。

    “我不喜欢吃这些。”

    骗人,你明明最爱吃小熊饼干。

    温黎心中腹诽,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少被拒绝后的尴尬和受伤。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快速地转身把饼干放回床头柜上。

    少女仰起脸来细声细气地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还没等卡修斯回应,她便语速很快地补充道,“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受了伤却不治疗,如果就这样离开的话,路上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虽然你的神术很厉害,但是这片密林和雪原里有的是恐怖的东西,伤重时在夜间独行,哪怕是这片大陆最强的神术师也会陷入困境的。”

    卡修斯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原本便凌厉清晰的下颌线条也紧绷得更加明显了。

    他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动作。

    温黎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见状就知道她的这段话起到了效果。

    即使卡修斯是强大的六翼炽天使,可他现在受了重伤,身边随行的天使也都在那场厮杀之中死亡。

    之前震碎她的传送阵救了她,应当已经将他仅剩的神力消耗一空。

    火光映在少女莹润的脸颊上,将她白皙的皮肤染上血色,看上去美丽而灵动。

    她红着脸小声说:“而且……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以及好久好久没有人陪着我说话了,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几天好啦。”

    “作为回报,我会一直为你治疗的。”

    说到这里,少女瞥了一眼卡修斯的腰间——人们通常会将钱袋别在腰带上,然而那里除了一把看起来就很精致昂贵的细剑以外,什么都没有。

    ——“免费哦。”

    “……”

    显然,这名人类少女将他当成了深受重伤却身无分文的普通人类。

    卡修斯没有兴趣替自己辩解。

    他的确暂时需要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休养。

    但是这名少女身上,有着令他感到怪异的秘密。

    卡修斯撩起眼皮,审视的目光扫向她。

    “那时你用在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那个古老的法阵里面蕴藏着强大的力量,竟然能够将他从短暂的沉睡之中唤醒。

    “那是我学习的神术。”温黎知道他说的是传送阵。

    她脸上若无其事地回应,其实心痛得要命。

    她仅剩一次使用机会的传送阵,就这样被卡修斯轻而易举地震碎了。

    老公你真的不可以这么浪费的呜呜呜。

    不过,殊途同归,好歹她现在成功和卡修斯搭上了关系,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温黎平复好心情:“你可千万不要小瞧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实力,但我也是一名神术师呢。”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中透出些许憧憬和骄傲。

    ——“而且我信仰的,可是最强大的六翼炽天使,卡修斯大人。”

    卡修斯眸光微微一顿。

    在这个世界,神术师都需要信仰。

    只有信仰才有可能得到神明的眷顾,获得学习神术的“天赋”。

    越是虔诚的信徒,“天赋”就越强,施展神术的实力也就越强。

    拥有着能够将他唤醒的能量,这名少女显然对信仰着的神明无比忠诚、虔诚。

    卡修斯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捻了捻,挪开视线。

    他的侧脸线条漠然没有情绪,也没有回应温黎的灼灼的目光。

    仿佛她满心欢喜提到的那个神明,根本与他无关。

    温黎将那碗无人问津的药重新端起来。

    温度已经凉了下去,草药的苦涩味道淡了一点。

    “快喝吧,待会我再为你准备一些伤药——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帮你上药,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你自己来,怎么样?”

    卡修斯的视线落在窗外,夜色蔓延,天边挂着一轮明亮的银月。

    他没有回头,平静而疏离地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他的伤口只有神力能够修复。

    然而,他的神力已经耗尽。

    想要加速恢复神力修复伤势,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做到。

    那是一种生长在悬崖边的花。

    悬崖下是通往魔渊的幽冥之河,悬崖上是通往神国的天阶,终日吸收血气和灵气,千年才能开一次花。

    传说中,其中蕴含着可以媲美神力的力量。

    但那里凶险万分,听闻这个传说对此垂涎的人类从未停止过贪婪的探索。

    可无论是谁到达那里,都再也没有回来。

    卡修斯缓缓闭上双眼。

    或许,休养一段时间后,他应该亲自去取回那朵花。

    他的沉默在旁人看来,却显然被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

    “你……应该是哪一位公爵大人家中的剑术师吧?”

    金发少女望着他,神情认真地分析。

    “你带着那把剑,几乎形影不离,而且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材质很昂贵稀有,就连伯爵都没有资格穿着。”

    加西亚伯爵身上当然穿不了这样的衣服。

    这可是只有真正的神明才能拥有的神袍。

    说着,她扯了扯自己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衣摆,“你的身份一定很尊贵,是不是觉得我独自一人住在这样荒芜贫瘠的地方,所以很嫌弃我……讨厌我?”

    声音里染上了点委屈的意味。

    卡修斯眉梢微动,他抬起眼,看见少女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她微微咬着唇角,本就颜色鲜艳的唇瓣更加红润,像是娇艳欲滴的玫瑰。

    那双明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眼神倔强又执着,仿佛下一秒便能落下泪来。

    卡修斯薄唇抿了下,突然感觉有点头痛:“……不是。”

    少女睫羽翕动:“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卡修斯静默片刻:“没有。”

    然而随着他这两个字说出口,刚才还一幅委屈可怜模样的少女,瞬间就换了神情。

    金发少女唇角勾起,眼底闪烁着得逞般的笑意:“那你告诉我,你现在需要点什么?对了,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今天晚上这张床给你睡,我就只好稍微委屈一下咯。”

    她主动伸手拉过卡修斯的手,小指和他勾在一起。

    然而他的手对她来说实在太大,而且一点都不配合。

    她折腾了半天,拇指指腹只轻轻按在他掌心。

    [肢体亲密度+10]

    轻盈得像羽毛一般的力道落在掌心。

    少女很快就拿开了手,只剩下残存的温热和柔软的陌生触感。

    卡修斯没什么表情地瞥一眼空空如也的掌心:“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吧,你连这个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难道平时都被绑在房间里听那些怪老头上西班牙语课吗?”

    金发少女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好脾气地耐心解释道,“这就算是印章了哦,不准骗我,也不能敷衍我。”

    “身为一名医生,如果病人就在眼前却不去救治,我从此以后都不会再睡一个好觉了。”

    她的语气轻松,可表情却很认真。

    卡修斯看着她,没有忽略她眼底那一抹专注而郑重的光。

    他抚了抚腰间冰冷的剑鞘,良久,终究淡淡开口:

    “辉生花,人类根本不可能拿得到。”

    “原来是辉生花?”

    没听说过。

    温黎神情严肃地垂下眼,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终于绷不住地笑出来:“你的语气真有趣,难道你不是人类吗?”

    卡修斯望着她笑得完成月牙的眼睛,突然感觉有些无力。

    他挪开视线在窗边坐下,不再回应。

    窗外是茂密无边的树林,天空是黯淡的黑色。

    窗台上的花盆中开着一朵艳丽的玫瑰,天上挂着一轮明月。

    密林之外是一片冰天雪地,远远望过去还依稀能够望见远处雪山起伏的轮廓。

    纯白的雪山在夜色中显出一种晦暗的灰白色,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卡修斯那双深沉淡漠的冰蓝色眼睛望着窗台上盛放的红色玫瑰花,眼底看不出什么思绪。

    良久,他才缓声开口:“总之,我告诉了你。但同时也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不要擅自去寻找。”

    她的神术天赋虽然很高,但是独自一人贸然动手,多半也是有去无回。

    他虽然性情冷漠孤傲,不是那么悲天悯人的神明,但也懂得明辨是非。

    这个少女心地善良真诚。

    她救了他,他便不想害她。

    温黎笑着吐了吐舌尖:“你刚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会去。”

    就在刚才卡修斯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她倏地回想起在加西亚手札上看到过的有关辉生花的记述。

    “辉生花生长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就算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会为了你以身犯险——如果我死了,你白天救我的时候,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说完,温黎把桌上冷却的饭菜重新端回炉子上热起来。

    她捏起一块小熊饼干,一边吃一边坐在炉边。

    “好啦,既然你还有精神和我开玩笑,看来你的伤势不算严重。把这些东西吃掉补充一下热量,你就早点休息吧。”

    少女笑眯眯地转身推开门钻进另一个房间,身影消失前转回头眨了眨眼睛。

    “明天见。”

    卡修斯扫一眼炉子上温着的饭菜。

    他并不需要进食,只有珀金那样身体里流淌着人类血统的神明,才会在神国保持这种怪异又毫无意义的习惯。

    卡修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自从他遵从众神之主的神谕处决珀金那个孱弱无能的人类母亲,珀金便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的孤狼,每一秒钟都在思考如何杀了他。

    他如今的状况,无论是被魔渊中的邪神还是被珀金察觉,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这名人类少女和这间简陋的木屋,无法承受神明之间的争斗。

    他最好尽快离开。

    日升月落,窗外泛起朦胧的光泽。

    晨露凝结在玫瑰红艳的花瓣上,缓慢地坠落。

    啪嗒。

    倚在窗边的银发青年睁开眼睛。

    一夜的休养,他的神力恢复了些许。

    虽然并不多,但足够他取得辉生花。

    卡修斯起身,雪白的神袍如水般倾泻而下,落在他脚边。

    房间里很安静,壁炉中的木柴燃烧了大半即将熄灭,火星噼啪溅起。

    木屋的主人似乎还在安眠。

    卡修斯单手按在腰间的细剑上,在木屋门前停下脚步。

    他掀起眼皮,朝着少女昨晚消失的房间看过去。

    只一眼,他的眼神便猛地沉下来。

    那间本该紧闭的房门此刻闪着一条小缝。

    房中燃着烛火,蜡油顺着蜡烛滴落,在烛台上聚起一层厚厚的凝霜。

    晨曦从窗户里大片地涌进来,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桌案上摆着摊开的羊皮纸笔记本,羽毛笔蘸着墨水被随手搁在一边,看起来主人走得很匆忙。

    神明的目力很强,只瞬息之间随意掠过的一眼,卡修斯便看清了笔记本上的字迹。

    【他说他需要辉生花,这是真的吗?原来,那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植物啊?

    不过,他身上看起来有很多秘密。或许辉生花真的存在,他也真的很需要它,毕竟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状态并不好。

    他答应了要留下来陪我,我也应该遵守我的承诺,把他治好。】

    下面写了一串草药的名字,看上去像是一种特意为了他搭配好的药方。

    卡修斯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在看见后面的内容时,目光缓缓停顿。

    【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随便接受别人好意的性格,所以才会一再拒绝我的帮助。

    但作为一名医生,我怎么能对救了我一命的伤患见死不救呢?】

    最后一行字笔迹很深,像是一种坚决的信念。

    【我要去帮他找来辉生花。】

    卡修斯眸底倏地凝起寒霜,转身疾步向外掠去。

    只一个呼吸之间,他的身影便出现在密林和雪原的交界处。

    辉生花生长的地方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几乎横亘在整片大陆的两头。

    但那名人类少女学习过传送神术。

    一夜过去,现在她说不定已经——

    卡修斯眉心微皱。

    或许他不该顺着她的心思,把真话告诉她。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绪,他的身边惊起一阵风。

    身前的雪原中风雪狂乱,身后的枝叶被风吹拂着摇摆,树干摩挲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像是一种来自神明的怒火。

    然而,下一瞬,风浪却猝不及防地止歇。

    不远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

    橙红色的光芒从地平线上方蔓延,点亮了整片黯淡的天地。

    在绵延不尽的雪山脚下,天与地的尽头,一道小小的身影缓慢地靠近着。

    她穿着一身熟悉的卡其色亚麻长裙,裙身上却横着好几道裂缝,暗红色的血渍大片大片地晕开。

    瑰艳,凄厉,像是地狱旁绽放的曼陀罗。

    她搭在肩头的麻花辫有些凌乱,几缕碎发乱糟糟地散落贴在脸颊上,看上去格外狼狈。

    卡修斯微皱的眉心不自觉蹙得更紧。

    他们之间隔着上千米的距离,但他踏着风来到她身边只需要一瞬间。

    冰雪的冷冽味道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拢在其中,少女的眼神有些失焦,看清身边的身影时唇角却下意识扬了起来。

    她的手臂似乎脱了力,哪怕只是放松地垂在身边,依旧本能地小幅度颤抖着。

    可她还是很努力地举起手,伸到卡修斯眼前。

    温黎的视线穿过掌心的辉生花,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眼眸。

    她轻声说:“你看,我拿回来啦。”

    卡修斯一怔。

    阳光从她身后倾落下来,温柔如水地在她眉眼间流淌,最终没入那双明亮的眼眸。

    实际上,他根本看不清她手心的东西。

    像是十分珍惜,她五指都用力地攥紧,什么也没有露出来。

    但那双眼里流转的光亮,却比阳光还要耀眼。

    温黎用力地攥紧掌心的辉生花,伸出手贴紧卡修斯的胸口。

    隔着衣料,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肢体亲密度+15]

    一阵绚烂的光芒自她与他相贴的掌心升腾而起,那阵光芒十分柔和,像是潺潺流动的水,在他纯白色的神袍上沉浮着璀璨的光点。

    那些光点将他们包围,像是温柔的雪。

    周围的空间似乎安静下来,什么都没有,只能听到温黎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卡修斯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心口流淌进他的身体,干涸虚弱的神力接触到那种善意无害的力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恢复起来。

    随即,他手臂一沉。

    少女倒在他怀中眼睛紧紧闭着,碎发混合着冷汗和血渍粘在脸侧,看上去格外虚弱可怜。

    卡修斯皱着眉揽住她,指尖搭在她腕间探入一丝神力。

    圣洁澄莹的白光掩盖住阳光,那些看起来狼狈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像是感受到什么,少女脸颊在他怀中蹭了蹭,更深地把头埋了进去。

    她的唇瓣动了动,唇角依旧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陷入一场绮丽的美梦。

    她的力道轻飘飘的,像是一种娇弱的小动物,掠过他胸口的触感陌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心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卡修斯身体僵硬着,却顾虑着什么,没有推开她。

    他就这样维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怀中揽着沉睡的少女,任凭阳光倾落,轻风掠过。

    卡修斯垂眸凝视她片刻,喉头逸出一声叹息,将她打横抱起。

    [肢体亲密度+20]

    风吹动高耸的树干,地面上飞雪溅起,空间里空旷下来。

    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存在过。

    温黎其实并没有昏迷,也并没有受伤。

    她感觉身体被揽入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连忙趁机向里缩了缩,偷偷地赚取更多肢体亲密度。

    随即,她便感觉身体一轻,膝弯穿过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她的耳边拂过一阵风,然后脊背便贴上了柔软的床榻。

    抱着她的人动作很僵硬,看起来并不习惯这样亲近的接触,也并不熟练,但他的动作却很轻柔。

    她被带回了小木屋。

    从木屋中离开时,温黎没忘记穿好那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外套。

    她并不打算真的去摘辉生花,在这片密林里,她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为什么你们的游戏没有兑换商店呢?】

    温黎找了片空地坐下,望着天幕中的月亮失望地问。

    【谁说游戏没有兑换商店?只是你还没有解锁而已,亲爱的玩家。】系统不悦地哼了一声,【请不要质疑游戏的丰富性。】

    原来真的有兑换商店啊!

    温黎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只是试探着问一问,没想到真的套出了系统的话。

    不知道兑换商店怎样才能够解锁,里面又会有什么,是不是以后给道具升级不再需要她绞尽脑汁地东奔西跑了呢?

    温黎随手从身边拔了一根草,点开游戏背包栏。

    她根本不知道卡修斯所需要的辉生花是什么,游戏道具上并没有记载这种细节。

    但既然卡修斯警告她人类无法获得,她并不想去冒这个险。

    可以给任意物品变形的道具已经被她用在了泽维尔身上,她也不知道真正的辉生花长什么样,怎样才能顺利骗过卡修斯呢?

    温黎把那根不知名的草紧紧攥在掌心,将它过分粗犷顺着她指缝伸出来的枝叶戳回去。

    只要让他看不见不就可以了?

    她在游戏背包栏里画着Q版金发少女的创可贴上,轻轻点击了一下。

    [R:一张止血创可贴

    不小心受伤了吗?别看它有一点昂贵,但效果真的很不错哦!

    Tips:听说,这是一名神秘女巫留下的宝藏,可千万不要用它治疗那种“再不治疗就要恢复了”的伤口哦,那真是暴殄天物!]

    璀璨的光点在她身边的空气中飞过,没入她掌心的野草中。

    [止血创可贴]的效果,应该可以代替辉生花原本的作用吧?

    这原本也是她留着保命的道具,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温黎只能赌一把,把它让给卡修斯。

    希望之后,能够顺利地让卡修斯保护她,让她没有使用这种道具的机会。

    系统狐疑地问:【你难道就打算在外面坐上一夜,然后毫发无损地拿着这棵野草回去?】

    温黎神秘地笑了一下:【那怎么会?我的计划还没有结束呢。】

    她的视线落在游戏背包栏里的胶囊图标上。

    [R:一枚神秘的红色胶囊

    它的颜色血红,看上去有一点不详,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Tips:邻居的孩子总是喜欢在万圣节前使用它。]

    这就是她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装可怜需要使用到的血包。

    几乎是同时,温黎的身上就出现了几道狰狞可怖的血痕。

    她对着水潭将头发扯出来几率,沾了一点水抹在碎发上,紧紧地贴在脸颊。又拿了几片树叶插在发丝里。

    系统诚实地说:【你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快要死去的难民。你真的不担心卡修斯嫌弃你吗?】

    【他现在可不是魔渊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暴食之神,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温黎点点头。

    【那这样冷漠孤高的天之骄子,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被一个看起来十分脆弱的人类少女相救。】

    她对着水潭做了几个虚弱的表情,满意地收回视线。

    【而且,为了他随口提起的一个要求,她甚至不惜以卵击石地以命相拼——】

    温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神情看起来十分好奇,眼底却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

    温黎缓慢地睁开双眼。

    她正躺在她的那张柔软的小木床上,房间里很安静,卡修斯似乎并不在这里。

    不过,她的身上非常清爽,身体里残留着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温黎抚了抚她用[红色胶囊]制造出来的伤痕。

    那里的皮肤光洁如初,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破损的衣服也整洁得像是崭新的一般。

    她揪着衣摆坐起身,看见不远处那道身影时,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一身雪白神袍的银发青年站在窗边,清冷的神情在日光掩映下,泛着一种疏离冰冷的气息。

    银色的短发被微风掠起,落在眉间。

    听见她的惊呼声,他微侧过脸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但其中却隐约泛起些许深邃的涟漪。

    卡修斯竟然没有离开。

    温黎唇角地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赌对了!

    他们安静地对视片刻,良久,卡修斯主动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她是他的信徒,等他回到神国之后回应她的祈祷,她就可以获得更加强大的“天赋”。

    神明的回应,足以让她成为整片大陆最强大的神术师。

    “加西亚。”

    温黎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这个名字。

    随即,她大大方方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看起来状态好多了,辉生花真的有用吗?对了,我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卡修斯淡淡掀起眼皮。

    辉生花让他的神力恢复了八成,伤势也已经基本痊愈。

    但他依旧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停顿了一下,嗓音清淡道:“你可以叫我……修。”

    “好哦,修。”温黎顺水推舟地喊了一声,眼睛里漾着笑意,“我这次帮了你大忙,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

    “就算我是个医生,但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病人险些丢了小命,这也是第一次。”

    窗外吹进一阵轻风,掀起卡修斯繁复的神袍,他平静地望着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陪着我。”毫不犹豫地开口,温黎眼睛晶亮地盯着他。

    或许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是互相救了对方一命的关系,她的态度显然比起一开始亲近了不少,脸上也流露出更多独属于少女的娇憨。

    卡修斯薄唇轻抿:“……”

    这是想拒绝。

    温黎想了想,突然“哎呦”一声捂住自己原本受伤的部位。

    “这里好痛,啊,这里也好痛,你知道当时有多凶险吗?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你不同意也没关系的,我只不过是差点死掉了,但是你恢复了精神啊!”

    “……”

    卡修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动作。

    少女脸上流露出惊恐和痛苦的神情。

    但是这种表情太过浮夸,再配合着她身上没有丝毫破损的衣服和没有任何伤口的皮肤,看起来有一点诡异的滑稽感。

    但是……

    少女一身血污虚弱倒在他怀中的画面在卡修斯脑海中闪回。

    她身上的草药香气被血腥气掩盖,白皙的脸颊染上暗红色的血痕,绸缎一般的金色长发也凌乱不堪……

    和昨夜见到的那种生动鲜活的样子,截然不同。

    而她变成这个样子,是为了他。

    这感觉,让卡修斯的心情不是那么美妙。

    他冰封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摇摆。

    温黎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卡修斯的表情,见他稍微有些松动了,连忙加大火力进攻。

    “我实在是太无聊啦,不过,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她放柔了语气,像是在撒娇。

    “就一年,只需要一年。”

    “明年冬天的时候,你再离开,好不好?”

    温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卡修斯,等待着他的回答。

    一年后的冬天,她就年满十七岁了。

    要去嫁人啦。

    第45章 SAVE 45

    山中的雪停了, 春日降临。

    密林之中的木屋前,一道雪白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风吹起露台两侧轻盈的薄纱,轻纱飞扬, 熹微的日光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布料倾洒入整片空间。

    银发青年面容冷淡,双目中是看不见任何情绪起伏的漠然。

    他身上穿着面料看起来极其昂贵的白色长袍, 上面滚着金边的精致刺绣,衬得他的气质愈发疏淡好似终年不化的雪山。

    “修!”

    一名背着药框的少女透过窗沿显出身形,还没有进门,她轻快悦耳的声音便已经瞬息间通过微风传递过来。

    “春天到了, 有一种很漂亮的花就要开了。”

    “这种花只有春天会开哦,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她的声音落入耳廓, 银发青年眸底的霜雪似乎融化了些许。

    他微微侧过头,少女已经快步走到了他身前。

    温黎把肩上的药筐放在一边。

    天知道她是一个连跑八百米都嫌累的人, 现在竟然每天都要背着药筐爬山。

    该死的游戏, 害人不浅!

    她内心腹诽, 脸上却挂着一抹格外真诚期待的笑容,伸手拉过卡修斯的衣摆,在空中撒娇般晃了晃。

    “虽然世界上有无数个春天,但我们可以共同度过的春天却只有这一个。所以, 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活动哦。”

    卡修斯垂下眼睫,目光投向落在他袖间的那只手上。

    其实, 他很厌恶旁人的触碰。

    神国中总有流言, 说他清冷孤高, 目中无人。

    尽管强大,却不够温柔悲悯, 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众神之主继承人。

    可如今,却出现了一个人, 可以这样简单而轻易地靠近他。

    触碰他。

    几个月前,卡修斯答应了少女的请求。

    对于疾病、伤痛、意外等都会轻易带走生命的人类来说,一年或许很长。

    可是对于永生不灭的神明来说,那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不过,他却并没有想到,在这短短几个月间,少女仿佛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

    她像是将他纳入了心中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不再和他保持礼貌的距离,时常像一只雪兔一般跳到他身边,钻进他的怀里。

    白天,她喜欢拉着他一起在密林中穿行,在溪流边漫步。

    她会坐在形状奇特的石块上,伸手去碰那些透明流淌着的溪水,然后恶作剧般撩起水流。

    在漫天坠落的水珠之中,她会抬起头来朝着他狡黠地笑:“好凉呀,你要不要试一试?”

    入夜,她多半会拉着他去木屋旁的草坪上看星星。

    她看起来经常去那里,因为那里常年摆着一把草木编织而成的躺椅。

    或许她时常会在无数个这样沉默却温柔的夜里躺在上面,眼睛晶亮地望着星空。

    但多了一个他之后,她十分大方地把躺椅的使用权让给了他。

    而她本人则自然地跳到他的月退上,笑得无辜又纯良。

    “坐一下,就一下,好不好嘛?”

    她眨着眼睛,语气听上去有些刻意为之的委屈,“你看,我把躺椅给了你,我没有地方坐了呀。难道要让我坐在地上吗?”

    “那么多露水,我一定会生病发热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卡修斯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的唇风落在眉间,扰乱他银色的额发。

    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在她明亮的眼神和温和的风中乱了。

    ……

    “修,你到底去不去呀?”

    一阵气流在脸前的空气中掠过,将卡修斯的意识拉回现实。

    少女收回在他眼前摇动的手,歪了歪头,“你怎么不说话?”

    卡修斯平淡地将袖摆从她掌心收回:“走吧。”

    捻了捻空落落的指尖,少女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在卡修斯抬起眼看向她之前,她就快速地拽住他的手腕朝着门外走去。

    “快走啦,再耽搁下去,或许花就要被附近的小鸟吃掉了。”

    [肢体亲密度+10]

    分明拥有着强大的传送神术,少女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使用,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迈开双腿奔跑。

    他们穿过望不见边际的密林,阳光从天边越过斑驳的树影落下来,她的金色长发随着跑动在肩头摇曳,阳光坠在上面,像是浮动的金色荧光。

    风从她的发间向后掠动,裹挟着一种不知名的馨香和草药清香,轻柔地拂过他的鼻尖。

    银色的睫羽像是被惊扰的银蝶,轻轻颤动了一下。

    卡修斯望向少女搭在他腕间的手,终究没有拒绝。

    他们在一处断崖前停下了脚步。

    暮色四合,天边被染上橙红色的霞光,太阳逐渐隐入云层,最后却也最耀眼的光芒大片大片地涌来。

    光滑的石壁被光芒笼罩,被照射得发白。

    光秃秃的峭壁间,突兀地生长着一片浓密的草木。

    最正中伸出一条纤细修长的茎干,然而花蕊却像是被什么啃噬过,只剩下残缺不成型的一小片。

    “哎呀,我们还是来晚了。”

    少女懊恼地嘟着唇抱怨了一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朵残破的花,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我早该知道的,这种花的气味非常香甜,那些馋嘴的小鸟最爱吃了。”

    但这种苦恼没有在她的表情上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她便自顾自地安慰自己道,“算啦,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很多花都没有开。”

    “一个冬天过去,小鸟应该也很饿了,这朵花就让给它吧。”

    “修,我们走吧。”

    虽然这样说,但她的眸光却显而易见地黯淡了许多,向来扬起的唇角也落了下去,像是碰了壁的雏鸟,看起来灰扑扑的。

    卡修斯没有说话,他看向峭壁边缘不起眼的角落。

    少女的身高不算太高,尽管这几个月间悄悄地拔高了些,却依旧看不到这一处死角。

    在那里,依旧开着一朵花。

    不过,前来觅食的鸟却比她更加敏锐,早已把那朵花啄得七零八落,看上去甚至比先前那一朵还要凄惨。

    卡修斯垂落在另一侧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莹润的光点自他修长冷白的指尖蔓延,散入瑰丽的晚霞之中。

    它悄无声息地掠过少女的脸颊,融入那朵残破的花蕊。

    随即,那朵早已颓败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起来。

    旧叶枯萎,新芽伸长,柔软的花蕊生机勃勃地绽放。

    就像是时间在这一刻加速,越过一个完整的四季,重新将它最美丽的样子盛放。

    卡修斯无波无澜地收回视线,反客为主地扣住少女的手腕止住她离去的脚步。

    “你看。”他淡淡地说。

    少女脚步一顿,十分信任的模样,下意识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朵花正无声地开在石壁的角落。

    在它周围是还未散去的光点,那些光芒像是永夜中明亮的萤火一般在它身边沉浮,然后一点点四散没入空气,消失无踪。

    “好美!”

    少女惊喜地睁大眼睛,三两步跑过去,“我们好幸运,这里竟然还有一朵——修,你快看,竟然有萤火虫,它看起来比我以前见过的样子更漂亮了。”

    说到这里,她飞快地仰起脸,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笑意,“一定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有你陪着我,我变得更幸运了。”

    银发白衣的青年神情微顿,向来淡然的眼眸里漾起一抹辨不清思绪的涟漪。

    少女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变化,依旧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修,你快看啊,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没错?真的很漂亮,对不对?”

    风吹过青年身上精致华丽的神袍,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还有锐利的长剑。

    红色的宝石镶嵌在剑柄上,泛着冰冷的寒光,在翩跹的衣袂间轻轻摇曳。

    然而他冷漠得不起波澜的唇角,却流露出刹那间不起眼的弧度。

    那弧度很淡,消失得也很快,像是一场幻梦间不经意的错觉。

    卡修斯冰蓝色的眼眸望向那朵花。

    “嗯。”

    ……

    夏天很快就到了。

    密林中的湿意更浓郁了些,气压低下来,风也染上一种沉闷的热。

    茂盛的树影间,尽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夏天最适合看星星了。”少女神情陶醉地说着,一边一蹦一跳地走到躺椅边,扑到上面银发白衣的青年怀中。

    躺椅瞬间摇曳起来。

    少女的馨香登时盈满了鼻尖。

    卡修斯神色微微一僵,手臂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略有些不自在地凝固在半空中。

    少女今天没有将金发编成麻花辫,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卷翘的发尾钻入他颈窝,刺得发痒。

    漫天流淌的星河在视野中摇晃起来。

    卡修斯抿了下唇角,试探着把手臂放下来。

    他的指尖微微蜷了蜷,然后缓慢地接住少女的身体。

    他细微的动作并没有被少女察觉。

    她像是柔软的藤蔓,双手顺势勾住他的脖颈。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光亮。

    卡修斯皱着眉将她从身上扯下来,扶着她站起身:“加西亚,你站起来。”

    “为什么?我们以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少女眼睛微微睁大,像是不可思议,随即神情上流露出一丝受伤。

    但她还是十分听话地站直了身体,只有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像是在等待他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将她揽在怀中,一起靠在躺椅上与天上的星河遥遥相望。

    卡修斯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几个月来,她的身体一点一点拔高,现在发顶已经能够与他的下颌平齐。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说:“你长大了。”

    在她刚才靠在他怀中的那一瞬间,卡修斯猝不及防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身体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充满着少女的青涩,像是一朵终于走过严冬走向春日的花蕾,终于迎来夺目瑰艳的那一刻,毫无保留地一点一点绽放。

    她的腰肢变得柔软纤细,肩膀变得平直,双腿修长,胸口处的衣料也不再空旷。

    卡修斯很少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神国中的爱神掌管这些,魔渊里有传闻中更加放纵的色谷欠之神。

    但他知道,这样的少女已经不适合和他这样亲近地相处。

    少女却像是并没有察觉他心中的思绪,凶神恶煞地皱了皱鼻子,佯装不悦地问:“怎么啦,你开始嫌弃我重了吗?我很胖吗?”

    卡修斯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否认,少女便率先吐了吐舌头,脸上重新挂上熟悉而生动的笑容。

    她趁着他没有防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一起倒在了草坪上。

    “那你就陪着我一起躺在草地上吧,就算是生病,你也要陪着我。”

    夜间的露水沾染在草叶上。

    卡修斯指尖轻轻掠过空气,那些冰冷的水珠便在空气中无声地消散。

    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般在草地上散落,卡修斯手臂撑在少女耳侧,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中,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温热的气流驱散了夏夜的微弱的凉意,和不时掠过的风鼓噪起一种令人燥热的气息。

    “好啦,这么惊讶干什么?快点躺下,云层已经被风吹走了,星星出来了!”

    少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姿势的暧昧,十分坦然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漫山遍野的虫鸣声连绵成一片,密林在风中摇曳,摩擦出簌簌的声响,深绿近墨的色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剩下天边深深浅浅明亮的星辰。

    “听说,神明都住在天上,星星就是他们在神土中种下的种子。”

    少女双手枕着后脑,一条腿翘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晃。

    “他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无拘无束,自在自由,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他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夜风将卡修斯平淡的声音送来:“不是。”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认为,他们都好奇、羡慕、向往着神明的生活。”

    “或许,神明会羡慕你。”

    “羡慕我?”

    少女双眼因为愕然而睁大了些,“虽然我现在过着还算自在的生活,可我毕竟是加西亚家族的小姐。”

    “父亲现在不过问我的生活,但是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就会把我带回王城,然后肆无忌惮地安排我的余生。”

    “我现在,只不过是在透支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自由。”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语气是和话语内容截然不同的轻快,像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烦恼的滋味。

    “说不定,以后我连门都出不了呢,整日都要让十几名侍女帮助我死死地勒紧肚子,穿上那种狭窄的束腰——想想都觉得痛死了。”

    然而说完这些,她并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夜风送来连绵起伏的虫鸣声。

    少女狐疑地侧过脸。

    夜色中,银发青年的侧脸冷峻而立体,银色的碎发顺着重力落在他脸侧,月光落在发间,清浅的色泽像是镀上一层银霜,显得疏淡而高贵。

    他的眼睛轻轻闭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你困了吗?”少女恍然大悟地直起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我的话真的那么催眠吗?”

    “好啦,那我们回去睡觉吧。”

    ……

    秋日来临时,密林中的树叶几乎一夜间便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黄。

    深褐色的枝干穿透金色的树叶,高高地耸立在满地灿烂的落叶之中,风中渗透入一丝凉意,日光在稀疏的叶片之间穿梭,洒下清冷的光芒。

    林中两道身影缓慢地行走着,少女穿着一件卡其色的亚麻长裙,金色的长发随意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赤着脚,一只手提着鞋,另一只手拎着裙摆,在横于溪流上方断裂的树干上小心地穿行。

    青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风掠过他眉间银色的碎发,露出那双淡漠冰蓝色眼眸。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星光坠落深海,迷人却充满冰冷的危险。

    而那双眼睛,此刻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不远处少女的身影。

    “我再也不想走独木桥了!我的平衡能力一点都不好,这里又很高,我可不想掉进水里,那样的话,你一定会嘲笑我的。”

    她回过头,身体却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求助般飘过来,“快来帮帮我,修,我下不去了。”

    卡修斯神情如常,眉眼清冷而俊美,看起来并不在意。

    然而他的身形却风一般掠向溪边,一条修长的手臂伸向少女。

    后者眼前一亮,立即将手放入他掌心。

    两只手紧紧扣住。

    少女脚尖用力,整个人都腾空而起,顺着惯性跳到青年怀中。

    她的腰被一条手臂牢牢的揽住,轻而易举地将她放回地面上。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少女眼睛亮亮的,趁着卡修斯还未收回手,飞快地踮起脚尖,唇瓣在他唇角轻轻印了一下。

    [肢体亲密度+30]

    卡修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并没有躲避。

    直到少女后退一步盯着他看,他才缓慢地撩起眼皮。

    “这是什么?”他嗓音清淡。

    神明之间的确也有亲密的行为,但不会有人把这种主意打到禁欲高洁的卡修斯头上。

    这种触感让卡修斯感到陌生。

    少女柔软的唇瓣落在他唇间,轻盈得像是天使无意间落下的羽毛。

    没有重量,却让人心口莫名发烫。

    卡修斯的声线冷冽,语气并不算柔和。

    少女压根想不到对方压根不理解这种行为的含义,只以为他在质问她。

    她的耳根红红的,瓷白的脸颊上也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头一次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我还没结婚,还算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就是这样……表达喜欢的。”

    说到这里,她仰起脸,像是在佐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认真地问,“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但那双熟悉的鸢尾色的眼睛里,却隐约流露出些许他读不懂的情绪。

    像是被一层朦胧的薄纱掩盖。

    卡修斯的唇角不自觉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条。

    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味什么。

    半晌,他低下头,俯身欺近。

    他的动作太快,高挺的鼻梁擦过少女精致的鼻尖,凛冽的气息如霜雪般瞬间将她包裹。

    在他的薄唇即将触碰到她唇瓣的上一秒,少女惊呼一声,红着脸捂着唇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开。

    “哎呀,你干什么!”

    卡修斯喉头上下滑动了下,神情却依旧波澜不惊:“我们的确是朋友,我应该回礼。”

    万万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少女怔愣了片刻,脸上愈发红。

    他是在开玩笑吗?

    还是说其实在回应她的心意?

    她心里默默腹诽,红着脸再次后退了几步,小声编了个理由道:“不用啦……单方面盖了章,就已经算是认定了。”

    “你没有拒绝,那就算是……咳,你的回礼。”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听不见。

    一阵轻飘飘的风拂过,轻松地将她的尾音吹散。

    然后,她就转身提着裙摆落荒而逃,像是身后有着吃人的洪水猛兽。

    卡修斯看着她的背影没入灿金色的树影。

    良久,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唇角。

    好奇怪的感觉。

    ……

    秋叶落下,又是一年冬。

    少女开始借口怕冷不愿出门,仔仔细细在羊皮纸上画了几种草药的模样,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拜托卡修斯帮她找回来。

    壁炉中的木柴安静地燃烧着,暖黄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得通透。

    少女懒洋洋地窝在床上打了个呵欠:“快一点回来哦,今天晚上给你做小熊饼干。”

    回应她的是风声。

    火光摇曳了一下,风却并未带走它的热意,反倒更加热烈地腾起火焰燃烧起来。

    卡修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房间里。

    少女慵懒的神情缓缓变了。

    她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

    温黎仔仔细细地计算着日期。

    今天就是他们约定中的最后一天。

    也是加西亚十七岁的生日。

    她耐心铺垫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总算等到了收网的这一天。

    温黎走到书桌前,把羊皮纸笔记本翻开,在上面写下最后一段话。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我的生日。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过生日的时候总是喜气洋洋,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父亲今天会按照我们的约定来接我回到王城,那修应该怎么办呢?

    算了,他只答应了会陪伴我一年的时间。我想,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名。

    约定的期限到了,他应该会离开。

    他虽然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身份,可他的气质和穿戴都比父亲更加像一名真正的贵族,他不会喜欢在这样荒芜的地方生活一辈子的。

    他应该……也不会喜欢我这样,不够端庄,不够文雅,只知道摆弄草药的普通的伯爵家的小姐。

    我还会遇见更喜欢的人吗?恐怕不会了。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今天,我应该就快要嫁给另一个陌生人了吧。

    再见了……

    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好看的怪人。】

    最后一个字落笔,温黎听见门前传来一阵喧哗。

    马车轱辘碾过门前脆弱的木质小路,骏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总算来了。

    温黎主动拉开房门,门前是一队穿着金属铠甲的卫兵,正中间站着一名金发碧眼的男人。

    他穿着厚重的皮草,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神情看上去严肃而古板,不近人情。

    “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按照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今天你要跟着我回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在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聊天,倒像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我已经为你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不会有人比他更为尊贵。他能够对你表现出青睐,这也是我先前没有预料到的。你很幸运。”

    加西亚伯爵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粗糙的亚麻长裙上一扫而过,厌恶地皱眉,“以后不允许穿成这种丑陋而缺乏教养的样子,你是加西亚家族的小姐,代表着加西亚家族的脸面。”

    他飞快地挪开视线,像是一眼都不想多看,最后撂下一句话:“现在,跟我离开。”

    加西亚伯爵话音刚落,几名面无表情的侍女就从门外涌进来,不容拒绝地簇拥着温黎向外走。

    温黎想了想,语气佯装焦急地问:“父亲,我还没有整理我的行李。”

    加西亚伯爵自始至终都站在门口,像是踏入一步都会弄脏他精致的鞋底。

    闻言,他嫌弃地环顾四周,冷淡道:“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带回王城的东西。以后,你会拥有更多精美的东西,没有任何的女人能够和你比较。”

    温黎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她脸上的抵触和焦虑在这句话中淡下去。

    今夜原本应该和往常的每一个夜晚都没什么不同的。

    她会和卡修斯一起坐在壁炉边,听着噼啪作响的火星声,在温暖的火光中闲聊。

    卡修斯不会说太多话,但是她一个人说就够了,至少他的眼睛总是看着她,不会让她觉得被冷落。

    可加西亚伯爵的那句话就像是被按下了一个开关。

    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哪怕抬起头来,她会看到和昨天一样的星星,一样的月亮。

    但,就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沉默了很久,少女轻声问:“父亲,您究竟想要我嫁给什么人?”

    “霍华德二世,我们伟大的国王。”加西亚伯爵垂下眼盯着她,“在你们成婚之前,请你好好地将这些年忘记的礼仪补回来。”

    少女睁大眼睛,语气染上不敢置信的惊恐:“父亲,可是霍华德国王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她今年才十七啊,这游戏文案组也太敢写了,真刑。

    “好了,不要废话了。”像是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加西亚伯爵摆了摆手,不再理会温黎率先出了门。

    温黎转回身瞥一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羊皮纸笔记本,还没做什么,肩膀就被轻轻推了一下。

    一名侍女低下头,小声催促她,语气听上去有点为难:“小姐,请跟我们走吧。”

    温黎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反正该做的事情她已经做完。

    该留下的东西,也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留下。

    无垠的雪原上,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静立在风雪之中。

    雪色映着一片发白的日光,他站在树下,垂眸望着掌心的羊皮纸,细长的睫毛下冰蓝色的眼眸无悲无喜。

    冰冷的风穿过他银白色的发梢,也掀起神袍翻飞翩跹,那暗红色的红宝石在腰间若隐若现,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

    下一瞬,他抬起手。

    一片澄莹的光泽之中,光点像是一粒种子在他的掌心沉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茎干,蔓延生长为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在地面上拓下一大片黯淡的阴影。

    与树影相比,青年的身形看上去格外渺小,然而他的神情却依旧是淡然的。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手腕,巨树便剧烈地摇摆起来,枝叶簌簌掉落,自发落入脚边的药筐之中。

    不过呼吸之间的时间,就几乎堆了满筐,险些溢出来。

    卡修斯神情冷淡地收回手。

    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托起药筐缀在他身后,朝着木屋的方向飘去。

    经过那处断崖时,他的脚步略微停顿。

    现在正值凛冬,断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光秃秃的石壁上冷寒料峭,空无一物。

    卡修斯望着那处并不起眼的枯草,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可下一瞬,他身侧却凝起澄莹的光点,旋转着掠起,包裹住那朵蜷缩在枯草之中看不出形状的花蕊。

    色泽颓败的草木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绿,那株不知名的花迅速地生长,在荒芜的雪原里,像是唯一一抹鲜艳的亮色。

    雪花飘落凝固在花蕊上,却并未将它冻伤,反倒在雀跃的光点中乖顺地紧贴在花瓣上,凝成一层像水晶一般剔透的外壳。

    卡修斯轻轻扬起手,那朵花便轻盈地随着风飞向他,柔和地落入他掌心。

    他垂下眼。

    她应该会喜欢。

    ……

    回到木屋中时,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这里没有显示出多少外人入侵的痕迹,家具规整地摆放在原地,壁炉中的火堆安稳地燃烧着。

    就像是主人不过心血来潮外出了一趟。

    卡修斯身形流畅而笔直,他在桌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除了研究草药,少女对任何事向来都是三分钟热度。

    但她每天都会按时在这里坐下,拿着那支陈旧的羽毛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然后珍重地将笔记本放回抽屉里珍藏起来。

    现在,那本日记正安静地躺在桌上,上面的墨迹不久前才干涸,还能嗅到新鲜的油墨味道。

    【父亲今天会按照我们的约定来接我回到王城,那修应该怎么办呢?】

    【约定的期限到了,他应该会离开。】

    【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名。】

    【他应该……也不会喜欢我。】

    【再见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好看的怪人。】

    卡修斯神情没有任何情绪。

    他眸光冷静地望着那本日记,冷峻的面容却宛若疾速凝结上一层森寒的冰霜,冰蓝色的瞳色变深,渐渐沉郁一片黑暗。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今天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

    一年已经匆匆过去。

    卡修斯抬起眼,视线缓慢地扫过熟悉的陈设。

    没有少女像百灵鸟一般的悦耳声音不断地落在他耳畔。

    这里安静得只剩下寂寥。

    他闭上眼睛。

    一切声响在这一刻静止。

    一阵诡异空灵的死寂之后,他听见风中残留的声音。

    “现在,跟我走。”

    “可我还没有收拾我的行李。”

    “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你带回王城的东西。”陌生的男声语带不屑。

    “父亲,您究竟想要我嫁给什么人?”

    “霍华德二世,我们伟大的国王。”

    “父亲,可是霍华德国王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讶然而恐惧。

    “好了,不要废话了。”

    “……”

    卡修斯缓缓睁开眼睛,眸中还未收敛的晦暗情绪涌动。

    在他的掌心,那株凝着霜雪的鲜花倏地破碎。

    飞溅的冰雪四散入空中,再也看不见踪迹。

    “去找到她。”他收回手,淡淡地说。

    他是风,是雪,是雨。

    是无处不在的自然。

    它们会告诉他。

    她在哪里。

    第46章 SAVE 46

    马车之中铺着长毛地毯, 柔软的绒毛几乎没过脚踝。

    红木矮几上点着熏香,浓郁甜腻的味道充斥着整片空间。

    一小块窗户后面垂着厚重的窗帘,上面垂下璀璨夺目的宝石吊坠, 反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

    这就是贵族,无时无刻不在向外界炫耀着尊贵和财富。

    温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 望着镶嵌着钻石的流苏。

    它们随着马车的前行摇曳着。

    真舒服啊,她在心里舒适地感慨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可以一直以“加西亚家族小姐”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她真的不是很想在荒无人烟的小木屋里自力更生,每天背着药筐在深山老林里长途跋涉。

    这里没有贝爷。

    她也不是很想跟着他去冒险。

    加西亚伯爵坐在她的对面, 面无表情地闭着眼休息。

    沉默在狭小摇晃的空间中蔓延。

    “虽然一早我们便立下了约定,但是在执行的这一天你没有反抗, 这依旧让我很欣慰。”

    半晌,他主动开口, 却没有睁开眼睛。

    姿态是不加掩饰的高高在上,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俯视意味。

    她当然不会反抗啦。

    不仅如此, 她还得谢谢他呢。

    温黎眨了眨眼,神情褪去了不谙世事的娇憨,像是在一夕之间的剧变之中接受了现实,倔强而坚定地开口:

    “您给了我限度内最大的自由, 与别人相比,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所以, 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

    顿了顿, 她像是想到什么, 声音放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美梦。

    “至少, 我曾经离我真正想要的那样近。”

    近得仿佛差一点就要拥有。

    可梦总是有醒来的那一天。

    她轻轻闭上眼睛。

    加西亚伯爵却在这时若有所思地睁开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

    她依旧穿着那身不入流的亚麻长裙, 除了那张与他有着六分神似的美丽的脸庞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能够与“贵族”两个字扯上关联。

    霍华德二世荒淫无度,他并不热衷于治理这个国家,权利几乎已经被神殿中的教皇架空。

    但他却并不在意这些。

    霍华德二世更喜欢享受作为猎手调.教猎物的快感,然后一点一点看着猎物在绝望之中走向死亡。

    似乎这样就能够掩盖他的无能。

    几乎是每个月,他都会迎娶一名美丽的贵族小姐,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将她送给死神。

    在这之后,他会马不停蹄地再物色他的下一名猎物,周而复始。

    毫无疑问的,他们“伟大”的国王是个名副其实的变.态。

    加西亚伯爵深刻地知道这一点,但面对国王对女儿的图谋,他没有拒绝。

    ——每一个香消玉殒的贵族小姐,都会为她的母族带来常人无法想象和企及的财富。

    这是她们的宿命。

    在这个时代,女人本就是男人获得财富和权势的途径。

    能够带来这样程度的财富,已经是她们作为商品最高层次的价值。

    加西亚伯爵冷静地重新闭上眼睛。

    所以他说,她很幸运。

    到达金碧辉煌的伯爵府邸之后,加西亚伯爵嫌弃地摆了摆手,温黎便被侍女们簇拥着从头到脚洗了个彻头彻尾的热水澡。

    等她回到房间时,崭新的礼服裙已经送来,鸢尾色的丝绸,点缀着恰到好处的蕾丝花边和莹润的珍珠,鲸鱼骨束腰下是流水般的裙摆,像是一朵盛放的鲜花。

    加西亚伯爵坐在沙发上,朝着礼服裙抬了抬下颌:“明天我就会将你献给国王,这是你明天的行头——或许你并不习惯这样的穿着,所以我提前将它送给你。”

    他手中握着的手杖在地面上轻轻敲了下,“希望你可以在这一晚上和它足够熟悉,不要在明天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温黎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件礼服裙上。

    颜色有点太过鲜艳了。

    她还是更喜欢珀金为她准备的那一件,赫尔墨斯送给她的那条黑色礼服裙也不错。

    少女沉默地凝视着礼服,仿佛看见的并不是华美的长裙,而是束缚她的枷锁。

    而她也将在这种绮丽的桎梏之中流干血液,走向死亡。

    加西亚伯爵最后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然后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后,温黎挥退了房间里留守的侍女们。

    “放心吧,我不会逃跑的。”她伸了个懒腰,穿着纯白色的丝绸睡裙躺在了床上。

    几名侍女对视一眼。

    真是个苦命的女孩。

    明明这样美丽,就像是刚刚盛放的鲜花。

    她还没有迎来她最绚烂的年华,但很快就要枯萎了。

    她们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听话地退了出去。

    奢华而空旷的房间只剩下温黎一个人。

    她没有关窗户,在房门被轻轻关闭的时候,脸上困倦的神情也消失一空。

    坚定的神情被融化,流露出些许茫然,和对即将降临的未知命运的忐忑。

    温黎推开巨大的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倚着栏杆,仰起头看向天空。

    夜风吹起她单薄的睡裙,白色的丝绸被黑夜染上一层黯淡的灰白色,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一般脆弱无助。

    可她的眼神却很平静,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漆黑的天幕。

    这里是王国最繁华的王城,天上看不见那么多星星。

    她却像是透过这晦暗的黑夜,看向遥远的地方,寻找着什么。

    “如果想离开,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一道冷冽清淡的嗓音随着夜风吹过来,像是天边落下的清冷月光。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少女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

    随后,沉寂的眸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猛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天边高悬着一轮银月,在露台上方的尖顶上,在月色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道身影。

    此时正值凛冬,他的气质却像是比冬夜还要更冷。

    夜风中翻滚的白色披风被月华镀上一层冷感的银边,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寒。

    风掠过他眉间的银色碎发,露出那双淡漠无痕的冰蓝色眼眸。

    沉静如海,像是他们曾经在夏夜里见过的,淡淡的星光。

    而此刻星星从天边坠下来,落入他的眼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修?!”

    少女的尾音因为巨大的惊喜而变了调。

    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伸手捂住嘴,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你竟然没有直接离开小木屋?”

    “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虽然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语气中却充满了几乎压抑不住的雀跃。

    死气沉沉的眼底也重新亮起来。

    卡修斯垂眸看着她,并没有打断她一连串的追问。

    少女鸢尾色的眼睛晶亮,月色揉碎了星光映在她眸底,仿若波光粼粼的锦缎。

    她的肤色莹白,身上穿着比起曾经昂贵奢侈了百倍不止的柔软睡裙,饱满的唇瓣红润,就像是窗台上那朵盛放的红玫瑰。

    看上去,她过得还不错。

    直到少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了缓缓停下来。

    卡修斯才淡淡抬起手。

    他的掌心出现一株不知名的植物。

    温黎看出来,那是她画在羊皮纸上希望他帮忙带回来的草药。

    “……你是来把这个交给我的?”

    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般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哦。”

    原来是她想多了。

    他只不过是过来告诉她,他完成了她最后交给他的事情。

    也是哦,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

    答应了她什么,就一定会做到。

    有点古板得让人无奈。

    但又很……可爱。

    少女抿了下唇角,伸出手把草药接过来,故作轻松道。

    “好啦,你可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死脑筋。”

    然而,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光却再一次暗下去。

    刚才他说过的“带她走”,还是当作没有听见吧。

    他看上去气度不凡,她早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但是即使是王国中最强大的剑术师,也是不可能和国王抗衡的。

    况且——

    少女抿了抿唇。

    他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写的日记。

    他知道,她很喜欢他。

    可是他对她却看不出什么特别。

    她也不敢奢求更多。

    在这个社会,贵族少女的婚姻不过是长辈手中的棋子,她没有权利说不。

    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加西亚家族,她不能那么自私。

    况且——

    她也不想连累他。

    永远做朋友就好了,一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

    做朋友,就不会失去。

    少女勉强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谢谢你,修。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可以好好地说再见了。”

    卡修斯站在高耸的尖顶上。

    云层遮蔽了月光,在他立体俊美的脸上拖拽出一片明暗分明的分界线。

    “你不愿意离开。”他沉默片刻,看着她,语调平淡地说。

    “为什么。”

    风将她的声音千里外传入他的耳畔,他清楚地听见了她和那个男人的谈话。

    王城对她来说是狰狞可怕的深渊,可她却宁可留在这里。

    也不愿意跟他走。

    “明天之后,我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后了。”

    少女双臂搭在露台的边缘,莹白的皮肤在睡裙中若隐若现,像是最纯粹的玉。

    加西亚伯爵的府邸很高,在这里,她能够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世界。

    她盯着不远处喧扰的城景看了一会,抬起头,“当王后很风光啊,为什么要离开?”

    “这里有数不尽的珠宝,仆从,美食,以后请你做客,你就不用再委屈在简陋的小木屋里了。”

    “下一次,我会让你成为王宫的贵客,很气派的哦。”

    说到这里,少女静了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那道颀长的身影,试探着确认,“你会来的,对吗?”

    “我们是朋友。”

    夜风中,卡修斯负手而立。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腰间长剑镶嵌的红宝石上掠过一丝冰冷的光。

    “你去过王宫?”他问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少女怔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皱了皱鼻子瞪他一眼:“……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虽然没有去过王宫,但是想一想也知道,那可是国王居住的地方,怎么会不气派呢?”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染上些许真实的向往和失落。

    “如果能够和喜欢的人一直生活在那里,那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卡修斯掀起眼皮:“那你喜欢他吗?”

    他不能理解她留下的原因,也理解不了她写下的那段话。

    “喜欢”?

    他的唇角掠过一阵风,在冬日里却带着柔软的暖意。

    就像是少女温软的唇瓣,还有她拂过他脸颊的唇风。

    卡修斯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那阵风来了又去。

    喜欢?

    就像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种喜欢?

    他原本以为少女会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回应他。

    她总是这样,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仿佛每天升起的太阳,明亮而温暖,永远不会止歇,无声无息地照亮每一寸角落。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说话。

    卡修斯几不可察地皱眉,睁开眼睛看向她。

    少女也正望着他。

    她破天荒地沉默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眸底流露出些许复杂而陌生的情绪。

    是一种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他读不懂的情绪。

    风穿过露台,撩起房间里的薄纱窗帘,轻盈的纱帘飘动着,掩住一地的月色。

    少女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卡修斯率先转过身。

    “你确定,不跟我走?”

    少女依旧安静地注视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唇角总算流露出些许熟悉的笑意。

    但却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你会祝福我的,对吗?”她不能让他与霍华德二世为敌。

    王宫里不仅有着最尊贵的皇室,还有站在皇室身后最强大的剑术师和神术师。

    他会很危险的。

    回应少女的是一阵凛冽的风。

    狂风在空旷的露台上席卷而过,飘动的薄纱感受到什么,更加猛烈地颤抖起来。

    银月的光辉笼罩尖顶,上面却再也没有那道身影。

    “就这样走了啊。”

    少女望着空空如也的不远处,笑意渐渐淡去,语气中带着些说不清是悲是喜的情绪。

    “……真是个无情的人。”

    她没再说什么,似乎是有些冷,搓了搓手臂,转身回到了房中。

    她却没有看见,在她将窗帘拉好掩住房间内的景象时,露台上再次袭来一阵轻风。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站在露台栏杆的边缘,冰蓝色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紧闭的窗帘。

    半晌,卡修斯转过身,撩起眼睫看向天际。

    那里没有多少星星,她的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她明明并不开心,为什么要拒绝他,留在这里?

    良久,他缓慢地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胸口,很轻地抓住衣料。

    沉稳有力的心跳触到他的指尖,一切都很熟悉,但却有一种莫名沉闷的感觉堵在那里。

    卡修斯没什么表情地收拢五指,眸底向来的平静却隐约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好像——

    也不开心。

    日升月落,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霍华德二世似乎根本没有打算遮掩自己真实的意图,而他胡作非为也已经有至少十年的岁月,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就连所谓的“婚礼”也只是走个过场,只是霍华德二世在宴席上匆匆露了面。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红色长袍,皮肤像干枯的老树皮一般苍老,深深的眼袋泛着青黑,坠在眼睛下面,看上去阴郁而诡异。

    所谓的“新娘”根本没有露面,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名义上的“婚礼”不过是另一名可怜少女走入囚笼的宣告。

    很快,她就会迎来死亡。

    而他们则会再次经历这看似欢乐实则冰冷的晚宴。

    没有人试图拯救这名半截身子都被埋入泥土中的少女。

    他们脸上挂着精致虚伪的面具,语气轻松地聊着最近发生的趣闻,推杯换盏。

    加西亚伯爵坐在靠近国王的位置,他也算是今天的半个主角。

    要不了多久,加西亚这个名字就会在王国中得到更重的分量。

    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然而在加西亚伯爵身边,坐着一名金发碧眼的少年。

    他穿着面料昂贵的礼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面容和身边的加西亚伯爵有七分相像。

    然而和加西亚伯爵眸底的冷漠不同,他的眼底像是燃烧着一团充斥着愠意的烈焰,仿佛下一秒就会引爆。

    “好了,尊敬的国王陛下,不要再在我们这些小角色上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有人充满暗示意味地开口,“今天的主角并不是我们,您应该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这句话在热闹的宴会厅中传开,获得无数应和的调笑声。

    霍华德二世脸上浮现起古怪的笑容。

    他扶着座位站起身,语气依旧是刻意为之的高贵,眼底却闪烁起兴奋的光芒。

    “既然如此——”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异变突生。

    加西亚伯爵身边的金发少年按捺不住地掀翻桌子,上面摆放的精美碗碟叮叮当当摔了一地。

    他却并没有在意这些,抽出不知道藏匿在哪里的匕首,朝着霍华德二世的方向刺去,咬牙道:“什么美妙的夜晚?那叫虐杀——”

    “你就是个冷血残忍的恶魔,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加西亚伯爵平静的面具龟裂。

    他一只手抬起,试图拉住少年的衣摆:“塞西尔!闭嘴!”

    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在塞西尔出声的瞬间,宴会厅中涌出无数身披银甲的卫兵。

    他连霍华德二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便被轻而易举地制服。

    卫兵们头上戴着面具,遮住他们麻木的神情,手持冰冷的长剑,重重踢在塞西尔膝弯,强迫他跪下。

    塞西尔脸上流露出屈辱的神情,眼底却并没有惧意。

    他干脆利落地甩开加西亚伯爵的手:“放开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父亲,那是我的姐姐,加西亚家族唯一的小姐,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将她献祭给恶魔?!”

    加西亚伯爵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身体被长枪和长剑压着匍匐在地,锋利的刀刃刺破贵族少年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迹。

    塞西尔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他笔直地盯着高高的王位上面色阴沉的霍华德二世,一字一顿道:“你会下地狱的。”

    霍华德二世看着他,他脸上得体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那张阴郁的脸显得更加森冷可怖。

    他冷笑了一下:“或许吧,可是你会死在我的前面。”

    说完,他望向加西亚伯爵僵硬的脸,语气沉沉:“加西亚伯爵,对于我刚才说的话,你有什么想法吗?”

    短短瞬息的功夫,加西亚伯爵似乎已经作出了决定。

    “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他闭了闭眼,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塞西尔脸色白了一下,但却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他的父亲心里只有加西亚家族的荣耀,并不在意他的死活。

    还有他可怜的姐姐。

    可他一定要为她做些什么。

    哪怕是死亡,他也不能允许姐姐在他的眼前遭受这样的苦难。

    而他却无动于衷。

    塞西尔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金发女孩明媚而柔和的微笑。

    虽然在那之后,她被父亲秘密地送出了王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霍华德二世摆了摆手,剑光撕裂空气。

    塞西尔的视线转向霍华德二世身后,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华贵的教皇冕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奢靡的配饰几乎挂满了他整个身体。

    而他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死亡。

    “你们口口声声信仰者卡修斯大人,却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

    塞西尔没有理会刺入心脏的长剑,鲜血从他口中逸出,他艰难地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你们就不怕,承受来自神明的怒火吗?”

    教皇面色冰冷,迎着这样犀利的质问,一言不发。

    他现在只希望霍华德二世可以做得更暴虐一点。

    等他彻底失去民心的时候,教会就可以彻底掌控这个国家,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

    为此,他并不会在意一些女人的牺牲。

    这就是她们身为女人的命运。

    “人类的生死是自然的一部分,你有没有想过,卡修斯大人其实并不介意这些死亡。”

    教皇平淡地说,“在神明的眼中,人类不过是像蚂蚁一样渺小的生物。”

    “你会因为几只蚂蚁的死亡而感到不悦吗?”

    塞西尔的神情凝滞了一瞬。

    他的瞳眸失去光亮,像是信仰和生机同时从这具身体里抽离。

    然后,他软软地倒下,在汩汩流淌的血泊之中陷入永眠。

    “好了,拖下去吧,我刚买来的恶犬还没有被驯服,这是最适合它的口粮。”

    霍华德二世反应很平静,这种死亡他早已司空见惯。

    他亲手制造出的、比这惨烈一万倍的他都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在“婚礼”上出现这样的插曲,他还是有些兴致阑珊,警告般瞥了加西亚伯爵一眼:“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塞西尔的尸体被卫兵粗暴地带走,在地面上拖拽出一道凄厉的血痕。

    宴会厅中鸦雀无声。

    加西亚伯爵垂着眼,像是刚才死去的并不是他的儿子。

    他轻轻点了下头,单膝跪地,恭敬而顺从地说:“抱歉,陛下,不会有下一次。”

    霍华德二世冷哼一声,面带不悦地转身离开。

    死亡的压迫感一松,宴会厅中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们意识到,霍华德二世受到了冒犯。

    那名刚成为“王后”的加西亚小姐,恐怕要度过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了。

    奢华的房间里,烛火安静地燃烧着。

    天花板上画满了栩栩如生的图案,面容冷淡的银发神明身后张开六只雪白的羽翼,遮蔽了天边浓重的暗色。

    在他身边,天使们振翅飞翔,手中持着兵刃,朝着画中黑压压的敌人勇敢地俯冲。

    这里被人精心装饰过,无数道绯色的纱幔垂下,在风中无声地摇曳。

    看上去格外暧昧朦胧。

    温黎穿着华丽的礼服,独自坐在宽大的床上。

    她身下的裙摆被十几个侍女精心摆弄过,如今以一种格外美丽的姿态摊开在床榻上。

    像是绽放的花蕊,等待着猎手的采摘。

    可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她的双手被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让她无法反抗。

    很显然,接下来她将要面对的,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新婚之夜”。

    温黎在被送进这间房的时候,就看见了墙壁旁陈列柜上琳琅满目的道具。

    有些温黎能叫得上名字,有些她甚至认不出它们的用途。

    但是……

    看起来就很恐怖,很变.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死寂的房间里传来声响。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重重叠叠的纱幔之中显出身形。

    火光映在他苍老的脸庞上,衬得他皮肤的沟壑褶皱更深,他浑浊的眼底倒映出橙色的火光,像是地狱之中燃烧的妖异光芒。

    “我美丽的新娘,你的美丽真是让我惊讶。”

    他并没有着急靠近,似乎对她无法反抗而深信不疑,反而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像是在欣赏珍藏的艺术品,脸上闪过不加掩饰的惊艳和疯狂。

    “看来,这一次加西亚为我献上了前所未有的宝藏。”

    霍华德二世唇角挑起怪异而残忍的笑意,“宝贝,你将会成为我最完美的艺术品。”

    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间抬起眼,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你的眼睛真美,是我见过最迷人的眼睛。”

    似乎是激发了他创作的谷欠望,霍华德二世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会将它们挖出来,精心地加工制作成水晶,然后将它们摆放在床头,让它们陪伴我每一夜的安眠。”

    少女的睫羽轻轻颤抖,眼底染上恐惧和绝望。

    “你的皮肤白得像雪,看起来细腻得像是上等的羊脂玉。”

    “我会将它们剥下来,然后制作成靠垫。”

    “这样就可以让它们永远维持在最美丽的时候,永远地陪伴我。”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在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霍华德二世已经走到了床边。

    “从哪里开始享用你比较好呢?我的新娘。”

    他的语气阴冷,一直冰冷干枯的手落在少女白皙纤瘦的下颌,指腹像是冷血动物一般在她的皮肤上爬行。

    一只手扯了一下床头垂下来的吊穗,厚重的床幔如幕布般落下。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光线一点点变暗,明亮的缝隙被压缩,挤压成薄薄的一片,最终湮没在绝望的黑暗之中。

    少女被用力推了一把,狼狈地倒在床上。

    肩膀撞在床头发出一声闷响,疼痛几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

    经历了这样剧烈的碰撞,她精致的盘发散落。

    上面昂贵的发饰从床幔的缝隙里坠落下来,掉在柔软的地毯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少女呜咽着挣扎了一下,然而双手被反剪捆在身后,时间已经有些长了,她感觉手腕发麻使不上力气。

    那张丑陋而苍老的脸带着狰狞癫狂的笑意,一点点凑近。

    少女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灰败。

    好像真的逃不掉了。

    她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不再挣扎,任由霍华德二世用手中精美的手术刀划开了她的衣领。

    一滴滚烫透明的水珠却自她的眼尾缓慢地顺着重力坠落,沿着她瓷白的皮肤下滑,没入她凌乱的金色长发之中。

    再见了,这一次可能真的要再见了。

    她可能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请他进入王宫,让他成为整个王国最尊贵的贵客。

    如果能够和喜欢的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道银白色的冷淡身影。

    在茂盛灿烂的花园里,他们走在鹅卵石小路上,沐浴着最温暖的阳光。

    在那里,到处都是他们一同在断崖上看见过的美丽的花。

    凉亭里有两把躺椅,他们可以躺在上面一起看星星。

    那个清冷的银发青年会用那双淡漠却迷人的冰蓝色眼眸注视着她。

    而她可以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和他开着玩笑,试图从那张冰块一样没有情绪的脸上,找到一点因为她而生起的涟漪。

    一直到永远。

    “修……”

    少女缓缓闭上眼睛,她鲜艳饱满的唇瓣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说。

    霍华德二世停顿了一下,十分大方而高傲地问:“你有什么话想要说吗?我并不介意你在生命的尽头留下遗言。”

    他的语气像是一种施舍。

    少女唇角紧抿,摇了摇头。

    随即,冰冷的刀尖重新在她身上游走,她感觉有点冷,华丽的礼服已经被划破。

    就在有人想要将她破碎的衣裙彻底撕裂的时候,她感觉到一阵风。

    不同于她曾经感受过的柔和,这阵风像是从最冰冷的雪山中吹来,透着刺骨的森寒。

    冰冷的狂风卷起床幔,沉重的布料拍打着床沿,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少女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

    房中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这阵寒风吹熄了,紧闭的窗户也被风吹开,在风中哗啦啦地震颤着敲打在窗边。

    透过床幔撩动的缝隙,她只能看见一片清冷的月光。

    森寒的风凝成几乎实体的剑光,像是优雅跳跃着的银丝,裹挟着浓郁的杀意在空气之中疾速掠过,扫向霍华德的脖颈。

    随即,空气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床幔被这一阵剧烈的风撕碎,“扑通”一声坠落在地。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窗边,月光从他身后大开的窗户中涌进来,模糊了他的轮廓。

    只有那一双冰冷的冰蓝色眼眸,穿透了空气,笔直地看向房中的两道身影。

    霍华德二世显然看见了这名陌生的不速之客。

    瞬息之间,他的脸上变幻出无数种情绪。

    惊愕,愤怒,惶恐。

    他的喉咙里发出不成声调的“嗬嗬”声,脖颈处冷不丁喷射出血迹,头颅像是失去了支撑,一点一点地歪斜,滑落。

    然后“咚”地一声滚落在地。

    少女像是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在了原地,脸上第一次没有露出笑容,呆呆地看着缓步靠近的身影。

    她甚至没有躲避,险些被飞溅的血迹喷了满身。

    银发青年像是地狱之中走出的修罗,他一步一步靠近,伸出一只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一下。

    那些浓稠甜腥的血液在即将落在少女身体上时像是被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恐怖的力量挤压着,爆炸成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浮尘。

    与此同时,霍华德二世的尸体在一声轰响中爆成一团血花,血液渗入柔软奢靡的床铺,留下腥臭的暗红色痕迹。

    而近在咫尺的少女却并未受到任何波及。

    肆意妄为的国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新婚之夜,属于自己的卧房之中。

    卡修斯在床边站定,他垂眸俯视着呆若木鸡的少女。

    她身上并没有被溅上肮脏的血迹,但漂亮的礼服裙却已经被锋利的刀刃划破,领口松垮地搭在胸前,露出一大片莹白的皮肤。

    卡修斯眸底还未消散的杀意更浓郁了几分。

    他沉默地和少女对视片刻,躬身解下身上纯白色的神袍披风,罩在少女纤细的身体上。

    直到靠近,他才感觉到她身上细微的颤意。

    卡修斯指尖在空气中有些僵硬地停滞了片刻。

    小心翼翼地落在少女圆润的肩头。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感受到她的温度。

    卡修斯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垂下眼,淡银色的睫羽掩住眸底的情绪。

    “抱歉,我来迟了。”

    第47章 SAVE 47

    实际上, 卡修斯原本已经决定回到神国。

    在这里度过的一年时间,对他来说不过是不起眼的插曲。

    最多为他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些许从未体验过的经历,并没有什么更多的价值。

    但最后, 他反悔了。

    少女最后与他对视时复杂的目光始终萦绕在卡修斯脑海里。

    他忘不了。

    也不想就这样忘记。

    一只手冷不丁搭在他腕间,像是落下一滴冰冷的水。

    少女微凉的掌心渗满了冷汗, 指尖在恐惧的余韵中微微颤栗着。

    随即,微弱的力道从腕间传来,将他向外推了推。

    “你快走吧。”少女颤抖着小声说。

    卡修斯一言不发地抬眸。

    他盯着她,没有动作。

    少女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没有质疑他竟然能够杀死霍华德二世。

    她似乎缓过来了一些,眼神恢复了理智, 脸色却依旧惨白。

    凌乱的金色碎发被冷汗黏在额头上,看起来格外狼狈。

    但她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快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卡修斯反握住她的手。

    冰冷的杀意从他眸中褪去, 他轻轻将少女颤抖的手拢在掌心。

    “为什么要走?”他的语气辨不清情绪。

    “你杀死了霍华德二世。”

    少女语速很快,“整个王宫里到处都是他豢养的神术师和剑术师,他的死亡瞒不了多久,最多到明天的清晨就会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是你杀了他, 你会遭受无穷无尽的追杀。”

    “快离开这里,趁着天还没有亮, 你离开王城吧, 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就连父亲也不知道我学习了神术, 所以霍华德二世并没有防备——”

    “就当作是我杀了他吧。”

    说到这里,少女脸上并没有多少恐惧的神色, 像是不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淡金色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掩住眸底的情绪, 很轻又很认真地笑了一下。

    “谢谢你,修。”

    谢谢他为了她杀死了霍华德二世。

    看起来……她的心意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单相思。

    但这就足够了。

    她并不希望他因为她而陷入危险。

    加西亚家族的女人生来就是这样的命运。

    即使她今天没有死在霍华德二世手中,她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在她偷来的幸福之后,她的生活只剩下地狱。

    还不如就这样死去。

    她的神情流露出些许决然的哀伤,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便骤然一轻。

    她讶然抬眸。

    近在咫尺的银发青年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情绪,揽着她的手臂却坚硬有力,强大的力量蕴藏在他的身体里,仿佛下一秒便要汹涌而出。

    “你干什么?如果带上我,你一定会被发现的。”

    回应她的是一道冷淡却不容置喙的声线。

    “没有人能够拦住我。”

    见他无动于衷,少女脸上终于显示出焦急。

    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被牢牢地禁锢在充满着冷冽冰雪香气的怀抱里。

    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她已经被稳稳地抱到了窗边。

    银发青年一只脚踩在窗台上,月光掠过他俊美的眉眼,高贵圣洁得仿佛神明降临。

    他垂下眼睫。

    “我的确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

    云层被风吹散,光线在这一刻愈发明亮地涌进来。

    “我的名字是——”

    天边翻滚起一阵柔和的风,掀起少女身上轻盈华贵的神袍。

    ——“卡修斯。”

    月光照亮房间里天花板上精美的壁画。

    少女的眼睛倏地睁大。

    壁画里年轻冰冷的神祇面色淡然地负手出现在后方,气息强大而孤冷。

    他的身后漂亮的羽翼张开,遮天蔽日。

    那张脸——

    少女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你是……”

    她下意识伸手抚了抚银发青年的后背。

    没有了披风的遮掩,他笔直而锋利的脊背被包裹在质感极佳的神袍之中,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充满着肃冷的气息。

    可那里光滑平整,并没有壁画中描绘的翅膀。

    然而下一瞬,她便感觉身体骤然腾空。

    风拂过脸颊,吹动发丝向后飞扬。

    脚下的地面一点点远离,辉煌的城堡逐渐在视野中缩小。

    她就像是行走在风中,俯瞰着这一座华丽却充满着腐朽死亡的牢笼。

    六翼无声无息地展开,掀起一阵柔和的气流,驱散浓稠晦暗的夜色。

    高贵淡漠的六翼炽天使显露出他的真身。

    神明降临。

    “天啊,我竟然在飞!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吗?”

    少女惊喜地叫出声,她的面容依旧憔悴狼狈,但眸光重新在他的守护下明亮起来。

    像是一种惯性,她下意识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兴奋道,“修,我是不是自由了——”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微微一僵,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着他,小声试探,“对不起,卡修斯大人,我习惯了……”

    卡修斯低头看她,并没有显出多少被冒犯的不悦。

    他冷冽的声音平淡地响起,“你依旧可以这样叫我。”

    像是丝毫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在知情的情况下,这样亲昵的呼唤神明的名字,哪怕在神明之间,这种程度的冒犯都在神国被定为渎神之罪。

    更何况是渺小而脆弱的人类。

    只有受到神明认可的对象,才有权利这样做。

    而他赋予她这种权利。

    可对于旁人来说,此刻他们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惊惧忐忑。

    六翼拓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个王城。

    在这一刻,几乎是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滞而敬畏地抬起头,看向天边的那道剪影。

    “神降,是神降——”

    “看啊,竟然说是传说中的那位卡修斯大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卫兵已经涌入霍华德二世充满血腥和罪孽的卧房,发现了他惨绝人寰的尸身。

    教皇高高在上的表情破裂,他忐忑地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那道神圣强大的身影。

    随即,他看见神明怀中纤细的金发少女。

    她身上披着属于神明的神袍,乖巧地缩在他怀中,看上去格外亲密。

    可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教皇惊恐地跪下。

    这一刻,他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

    卡修斯大人……

    在意那名人类少女。

    他甚至为了她降临,亲手斩杀了霍华德二世。

    不仅是他,在这一刻,几乎整个城市的人都自发离开房间,走到门前的空地上,虔诚而卑微地匍匐在地。

    “卡修斯大人——”

    随即,一道冰冷磁性的声音裹挟着狂风,自半空中倾轧而下。

    “霍华德二世已死。”

    属于神明恐怖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教皇当场“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浑身都在疼痛,昏暗的视野里,他好像看见内脏的碎片顺着鲜血一起从嘴角涌出。

    就像是他即将像沙漏一般流逝的生机。

    他怔怔地看向那道强大的身影。

    “以罪孽玷污神殿的信徒。”

    银色的碎发在夜风中翩跹,露出那双深邃冷峻的眼眸。

    ——“吾在此赐予你们永眠。”

    紧接着,地动山摇。

    在一阵可怖的轰鸣声中,整个王城下的土地开始颤抖。

    地面龟裂,深渊张开巨口,顷刻间便吞噬了这立于最高处的奢华城堡。

    惨叫声不绝于耳,所有直接或间接手染鲜血的人。

    无论是强大的剑术师还是自视甚高的贵族,全部毫无反抗之力地吞噬,随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王宫一同沉沦入地下。

    人间炼狱。

    在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教皇脑海中闪回那名金发少年临死前愤怒而笃定的目光。

    ——“你们这样做,就不怕承受神明的怒火吗?”

    ——“你们会下地狱的。”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来自地狱最恶毒的诅咒。

    而这一刻,诅咒成真。

    ……

    荣极一时的王城覆灭,只在神明的弹指之间。

    地面上尘烟四散,繁华的城堡陷落在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深渊之中,真正坠入地狱。

    然而空气里的风却是柔和的。

    纯白色的羽翼伸展,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少女透过那些漂亮的羽毛,视线好奇地向外看去。

    身边的景致向后飞退,包裹着她的怀抱蕴着令人沉迷的霜雪味道。

    卡修斯的气息分明是冰冷的,在这一刻却无端让人心安。

    也让人感觉格外温柔。

    “修,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她抬起眼,风吹动她金色的碎发,落在银发神明高挺的鼻尖。

    卡修斯垂下眼睫看她,神情淡漠:“你想去哪?”

    “我想想……”

    少女眨了眨眼睛,煞有介事地思索了片刻,眼睛晶亮地对上他的视线,“我们回到我们的小木屋,怎么样?”

    卡修斯神情微顿,似乎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会想要去一个像王宫一样繁华气派的地方。

    所以他本想带她去大陆的最东方。

    那里有着侍奉他的神殿,里面是他最虔诚的信徒。

    然后,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仆从,珠宝,美食……

    一切她曾经提到过的想要的东西。

    还有,在他把这一次的麻烦解决之后。

    他会让她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

    卡修斯永远不会忘记少女那一夜,眸底转瞬即逝的光亮转为黯淡。

    像是坠落的星星。

    ——“和喜欢的人永远生活在那里,那应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卡修斯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他愿意让她跟在他身边。

    一直到她口中所说的“永远”。

    但是,少女此刻的答案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你说过,你喜欢王宫。”他安静地凝视她片刻,语调清冷地说。

    “我当然喜欢啦,谁会不喜欢呢?”少女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

    她记得她说过的那段话。

    她曾经说过,如果能在那样气派的地方,永远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定十分幸福。

    但其实她还有没有说出口的后半段话。

    ——但她喜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而那个人此刻就在她身边。

    她唯一信仰的神明,同时也是她唯一心动的人。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少女笑眯眯地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女人总是最善变的生物。”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无论去哪里,她都感觉幸福。

    非常非常幸福。

    卡修斯没有继续追问。

    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托着少女轻盈的身体,指尖将被风吹得欲坠不坠的神袍勾回她身前。

    “那就回去。”

    属于神明的羽翼穿透空气,冬夜的寒风在触碰到那些柔软的羽毛的一瞬间,便化作春日最柔软和煦的暖风。

    ——“我们一起。”

    ……

    尽管王国已经发生剧变,可实际上,距离他们先后离开那片密林也不过过去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熟悉的陈设没有丝毫改变,窗台上的花盆里种着红色的玫瑰。

    或许是受到房间里神明气息的庇佑,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它依旧大大方方地伸展着枝叶,鲜红的花瓣凌然绽放。

    桌面上依旧摆着整整齐齐晾晒的草药,还有那一本来不及被主人收回的羊皮纸笔记本。

    只有壁炉中的木柴太久没有人更换,被燃烧成炭色,稀稀落落地躺在壁炉中。

    少女刚一回到这熟悉惬意的环境之中,就放松地扑到床上。

    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华贵的神袍凌乱地被她压在身下,露出里面那条破碎却美丽的礼服裙。

    还有一大片雪白的皮肤。

    少女脸上一红,拽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小声警告道:“……就算你是卡修斯大人,也不可以看哦。”

    卡修斯淡色的薄唇轻轻抿起。

    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脚步微挪,便转过身负手站在窗前。

    然而他色泽浅冷的银色碎发之下,却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见他没有继续看着她,少女松了一口气,艰难地伸手将腰后的束腰系带扯松。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口地呼吸起来。

    “真是勒死我了!穿上这件衣服,竟然需要十几个人一起服侍,我现在看见侍女就觉得肋骨痛——其实这样想想,没有仆从也不是什么令人遗憾的事情。”

    她从床上跳下来,提着半散不散的裙摆,从衣柜里抽出一件亚麻长裙套在身上。

    “还是这样好。”少女将繁复的礼服裙脱下来,感慨道,“自由自在。”

    卡修斯的视线落在窗外不远处的树梢上。

    他看不见她此刻的样子,然而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却争先恐后地钻入他耳畔。

    风从木屋的缝隙之中无孔不入地飘进来,它无处不在。

    他仿佛能够透过那些看不见的气流,触摸到少女温热细腻的皮肤。

    卡修斯皱了皱眉,淡银色的睫羽扫下来,遮住他眸底的思绪。

    “我好啦,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哦。”

    后腰被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卡修斯掀起眼皮,看见少女穿着熟悉的衣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她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之前不知道,可既然你是卡修斯大人,刚才应该没有使用神力偷偷看到什么吧?”

    像是被说中心底不经意间想要掩盖的心事,卡修斯唇角抿得更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开玩笑啦。”少女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非常愉悦。

    随后,她突然停下来,抬起眼。

    “但你的表情——不会是真的吧?”

    少女惊讶地伸手捂住嘴,像是想到什么,脸上浮现起懊恼的神情。

    “天呐,我竟然毫无察觉地和一名掌管自然的神明相处了这么久。”

    卡修斯喉头上下滑动一下。

    他原本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

    可在少女煞有介事的抱怨声中,那些无数被他忽略过的感受在这一刻如狂潮般席卷而来。

    心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下意识伸手揪住胸口处的衣襟,闭上眼,语气淡漠地否认:“没有。”

    “好啦好啦,真的只是玩笑。”

    少女鸢尾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明亮的光,似乎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并不足以磨灭她骨子里的乐观。

    她拉起他的手腕,提议道,“我们去看星星吧,好不好?”

    气质疏淡的银发神明任由她牵着他,脚步却没有挪动:“现在?”

    密林尽头,绵延的雪山中,细雪正悄无声息地飘落。

    此时正值凛冬。

    他的视线向上,漆黑的天幕上浓云卷集。

    尽管色泽看起来比王城中清亮许多,但依旧不像晴朗的夏夜那样,能够看见望不见尽头的星辰。

    “我还从来没有在冬天看过星星呢。”

    他的手腕突然被少女牵着在空中摇晃了几下。

    “反正你可以掌控自然,能不能让风变得温暖一点,云层散去一点,星星更多更明亮一点?”

    少女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又软又绵,脸上却带着狡黠的笑意。

    她清楚地知道,每一次这样做的时候,他总是会妥协。

    “虽然星星住在天上,在夏天,无论是谁都可以将它们看得很清楚。”

    “但是在冬天看星星的,我一定是第一个。”

    “能够和你一起看,我一定是唯一一个。”

    少女将尾音拖得更长了,一下一下地摇晃着他的手腕,说出的话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这可是唯一一次、绝对不能错过的机会哦。”

    “唯一”两个字落入耳畔,卡修斯不自觉地蹙眉,淡淡反驳:“不是唯一。”

    如果她想,他还可以陪她看无数次星星。

    无论是夏天,冬天,还是任何的时候。

    这是卡修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反驳她,他平时向来冷冷淡淡的,从来不会有这种剧烈的反应。

    少女游刃有余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刻意逗弄他的笑意僵在唇角,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微笑着应和:“好啦好啦,是我说错了。”

    “不是唯一一次,那可以成为我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吗?”

    卡修斯垂眸,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眸波澜不惊的看着她,向来不带丝毫情绪的眸底氤氲着看不透的思绪。

    良久,他迈开长腿,站在她身边。

    “走吧。”

    雪原和密林的交界处,一棵梨树突兀地伫立着。

    冷白修长的指尖划过空气,梨树下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雪白的梨花次第绽放,在纷飞的细雪中像是生动的精灵,绵延成一片美得静谧的纯白色画卷。

    天边浓郁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尽了,冬日浓稠暗沉的夜色第一次透出明亮的灰白色。

    一阵风拂过,无声地带走遮蔽繁星的薄纱。

    漫天的星河连接着雪色,在月光下将寂静的雪原映得发亮。

    两道身影站在梨树下,在他们身后,乱雪纷飞,梨花盛放。

    这违背自然和四季的矛盾景象,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和谐静谧。

    那些几乎能够顷刻间毁灭一座城池的可怖力量,此刻却柔和地偃旗息鼓。

    只为完成一名人类少女的愿望。

    在这寒冷死寂的冬夜,为她点亮了一片天幕的星辰。

    他们相交的手没有松开,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动了下,缓慢地覆盖住少女的手背,轻轻相扣。

    “修,你会有事吗?”

    少女的视线透过满树梨花,望着天边流淌的星河,突然轻声问。

    她知道,神明不能过渡干预人类的事务,就像人类不能干涉自然界中的生死。

    这只会破坏世界上规则的平衡。

    覆灭一个王朝,应该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

    哪怕是对于卡修斯这样强大尊贵的神明而言。

    对方显然并不擅长撒谎。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

    卡修斯只说了五个字。

    “我会保护你。”

    少女微有些怔愣,看上去像是讶然,也像是怀疑。

    卡修斯低头看她,他的语速很慢,却蕴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以我的神格起誓。”

    今夜,他触犯了神明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也践踏了众神之主的底线。

    要不了多久,众神之主就会找到他。

    而那个令他触犯戒律的人类少女,会被众神之主毫不留情地杀死。

    在出手的那一瞬间,卡修斯便清楚地预料到这一切。

    但他并不后悔他当时挥出的那道风刃。

    他别无选择。

    那双向来漠然似无波的沉潭般的眼底漾起涟漪,卡修斯抬起他们相扣的手按在少女腰后,另一只手捧住她的后脑,

    淡银色的睫羽垂落下来,遮住那双几乎能将人溺毙的冰蓝色眼眸。

    他更深地低下头,高挺的鼻尖靠近少女。

    “你……”

    那张旁人只能在雕塑和壁画中见到的俊美圣洁的脸近在咫尺。

    少女意识到什么,脸颊飞快地升温,不多时就泛起淡淡的绯色。

    但她没有推开他,被扣在月要间的手指屈起,主动用力地握紧了卡修斯的指尖。

    她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狂风骤雨中脆弱的银蝶。

    可身体却在这一刻勇敢而坚定地踮起脚尖,主动而大胆地靠近。

    空气中的风止歇下来,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纠缠的呼吸。

    卡修斯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树梢上的梨花加速绽放,地面上的冰雪消融,不远处密林中的草木疯长,星辰坠落,月光穿过稀薄的云层,前所未有地明亮。

    时间加速流动,却又在这一瞬静止。

    “修,你会记住我现在的这张脸吗?”少女闭着眼睛,轻轻地问。

    卡修斯鼻腔中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少女像是在笑:“我又不是神明,我也是会变老的啦。”

    “老了就会变丑,我可不想让你记住我丑陋的样子。”

    “你要永远记得现在,记住我最漂亮的样子。”

    回应她的是后脑更重的力道。

    年轻神明低低应了一声,低下头寻找她柔软的气息。

    “我答应你。”

    然而,在他们的唇瓣即将相贴的那一瞬间,天地震动。

    卡修斯猛地睁开眼睛。

    疾风振开他纯白色的披风,将少女一丝不苟地遮蔽在身后。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冷淡下来,抬起头看向天幕。

    上一秒还明亮的星辰黯淡下去,像是被一只手掐灭碾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一点点光芒。

    夜色瞬间沉了下去,陷入一场危险的黑暗。

    一道冰冷中蕴着薄怒的声音从天边砸落。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卡修斯。”

    夜幕中撕开一道狭长的裂缝,一道朦胧的虚影显出形状。

    它属于这世间最强大高贵的神明,众神之主。

    梨树深褐色的树干摇曳着,在剧烈的气流中被拦腰折断。

    梨花似雪般纷飞落下,在那道冷哼声中应声而碎。

    而那些几乎能够瞬间绞碎任何生灵的威压,在经过卡修斯身前时,却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斩裂,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侧涌去。

    风卷起卡修斯眉间银色的碎发。

    他抬起眼,没有回应。

    虚影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了眯。

    “我一直在等你回到神国,向我解释这件事。可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并没有悔意。”

    “你是我最看重的继承者,所以我破例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选择。”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狠狠砸落在地面上,激起飞雪四溅,天边蓦地出现无数道纯白色的身影。

    数十名天使降临人间,锋利而冰冷的兵刃遥遥对准了卡修斯身后的少女。

    他们的意图显而易见,众神之主冷漠而残忍地开口,“现在跟随我回到神国,我可以保留你的神格。”

    回答他的是空气中穿梭的风。

    裹挟着滔天杀意的风凝成这世上最锐利的凶器,瞬间贯穿了最前排几名天使的胸口。

    天使透明的血液汩汩流出,从天边坠落,像是月光洒落。

    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圣洁的面容上掠过惊讶,下一秒便从高空中坠落。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绝对实力的碾压。

    而这无疑是卡修斯最直接的答案。

    他拒绝。

    ——拒绝献出少女对于神明来说几乎不值一提的脆弱生命,保全自己引以为傲的神格。

    空气中的气息瞬间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寒之中。

    众神之主的声音狠狠沉下去:“卡修斯,你确定要这么做?”

    在属于神明的威压下,就连雪山都承受不住这种重压,发出沉闷的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碎坍塌。

    一只手却轻轻扯了扯卡修斯的衣摆。

    “你走吧。”身后传来微弱却坚定的声音。

    她好像在笑,“足够了,你为我做的一切。”

    “——今天晚上,我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狂乱的风雪中,卡修斯抿紧了唇角,没有回头。

    他缓慢地伸出手,五根修长冷白的手指搭在金色的剑柄上,红宝石折射着冰冷的光泽。

    细长的剑身一点点出鞘。

    狂风怒吼,风云变色。

    “我说过,没有人能够阻拦我。”

    猛烈的风将卡修斯的银发吹得翩跹飞扬,而他单手提着细剑,在风中回眸。

    ——“就算是神明也一样。”

    空气里传来一声冷笑。

    “不知悔改。”

    虚影那双狭长冰冷的眼睛阖拢,最后留下一句话,“杀了那个人类少女,至于卡修斯——”

    “带他回到神国,将他打入冈特囚牢,永远不得离开。”

    在天幕上,密密麻麻涌来几乎上百名天使。

    众神之主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这道神谕会失败。

    这样悬殊的数量,携带着一名人类少女的卡修斯就像是随身带着累赘和弱点。

    他很快就会被制服。

    光芒散去,空间陷入一片沉寂的晦暗。

    几乎是瞬间,无数道破空之声响起。

    天边冷漠而圣洁的身影化作雪白的残影,呼啸着朝着少女的方向包抄而来。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息而至。

    少女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

    可她身侧却宁静的像是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深夜,就连一点风都没有漏进来。

    银色的光弧在风中跳跃,金属碰撞声裹挟着汹涌的气浪四散开来。

    一道身影寸步不移地挡在她身前,眼眸清冷沉静,俊美立体的脸上寻不到半点慌乱之色。

    一道道莹白色的流光经过少女身前,天使们手中拿着森寒的兵刃。

    可那些可怖的利刃根本来不及触碰到她,他们便闷哼一声倒下。

    一波波攻击袭来,仿佛永无止境。

    在卡修斯身前,空气中涌动着冰冷的危险。

    在他身后,在这样密集而高压的攻势之中,人类少女却自始至终毫发无损。

    天使们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情绪。

    月色落在银发白衣的神明脸上,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块。

    他的眼底流淌着冷静的杀意,他手中的剑上有透明的液体滴落。

    那是死去的天使们心脏里迸射出的血。

    攻击的速度开始变缓,他们开始感受到恐惧。

    卡修斯是众神之主一手培养出的继承者,是高高在上、最强大的六翼炽天使。

    在他的面前,他们杀不了那个人类少女。

    银发神明身上也受了伤。

    一把利剑刺入他的肩膀,透明的血迹濡湿了华贵的神袍,拖拽出暗色的不祥痕迹。

    但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没有后退半步。

    数十上百名天使,最终只剩下寥寥几名。

    终于,一道身影从月色下走出来。

    那是一名金发蓝眼的天使,他身上穿着与卡修斯类似规格的神袍,身后张开六翼,几乎遮蔽了全部的月光。

    “放弃吧,卡修斯,你救不了她。”

    他垂眸俯视着卡修斯脚边数不尽的天使尸身,透明的血液浸透了这片雪原。

    目睹着这样的惨状,他心底生寒。

    他自知易位而处,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和卡修斯同样的程度。

    可现在的状况却不一样。

    金发蓝眸的身影语气很平静地说,“我们同为六翼炽天使,即使你的实力在我之上,但你现在已经受了伤。”

    他几乎能够听见血液一点点浸透卡修斯神袍的声音。

    神明也会疲倦。

    况且,他还有需要保护的人类。

    “因为她的存在,你也不能随意施展强大的神术,这无异于作茧自缚。”

    他轻叹一声,“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没有余力分出神力保护她。”

    “在你的神术杀死我之前,她就会死。”

    卡修斯面无表情地反手拔出刺穿他肩头的雪亮长剑。

    “叮”的一声轻响,剑身坠落在积雪之中。

    冰冷的雪花染着透明的血液,溅到绵延横陈的尸体上。

    他转了转手腕,慢条斯理地举起手中的细剑,语气没什么起伏。

    “来吧。”

    金发蓝眸的身影没有立刻动作,他困惑地皱紧了精致的眉宇。

    “为什么?”

    “你已经受了伤。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的你与我的神术对抗,必死无疑。”

    他是掌管伤痛的神明,可以随意操控鲜血。

    他可以瞬息间让这世上最狰狞的伤口愈合,同样,也可以利用流动的鲜血杀死对手。

    一把剑阻止不了他。

    卡修斯是神国除了众神之主以外,公认最强大也最高贵的六翼炽天使。

    何必为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做到这种程度?

    卡修斯垂下眼睫,视线落在剑尖上。

    他已经不记得他杀了多少名天使。

    此刻,剑尖上源源不断地滴落着他们的鲜血。

    透明温热的血融化了他脚下的积雪,形成一小片凹陷。

    滴答,滴答。

    这个问题,卡修斯也没有答案。

    可他的身体却自己给了他回答,像是绵延了粗壮的根茎,将他的双脚束缚在这里,寸步不离。

    卡修斯重新掀起眼皮,冰蓝色的眼底染着森冷的凉薄。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他淡淡地说。

    “那好吧,看来我们的对话并不愉快。”金发蓝眸的身影脸上的神情淡去,“那就结束这一切吧。”

    “先感谢你为我制造的最完美的战场。”金发蓝眸的六翼炽天使微微一笑,周身涌动起危险的气息。

    “作为回报,最后我会让你们一起,被你的血液刺穿。”

    惋惜和疑惑褪去,他的眼底漾起不加掩饰的杀意。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雪地里流淌的血液涌动起来,像是雪在沸腾。

    透明的血液自发流淌,凝结成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如天罗地网般自空中俯冲而下。

    而这时,突然出现一道银白色的光。

    清冷的月光照亮剑身,剑刃和风撕裂空气,流畅的线条在他眼前划过。

    它散发着浓郁的寒意,像是这世间最冷的雪和冰川一同融化,又凝聚在这阵风中。

    剑风掠过飞雪,斩断无数细密的银丝。

    而那些柔软轻盈的雪则化作剪映的围墙,将少女整个人笼罩在内,组成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壁垒。

    唰——

    破空之声响起,长剑没入金发蓝眸的身影左胸。

    剑尖却并未就这样停歇,裹挟着寒凉的杀意和恐怖的力量,一点一点刺穿他的防御。

    那道身影像是破败的落叶,被细剑穿透了心脏,气流卷起他的身体,将他钉死在树干上。

    嗡——

    剑身不断颤动着。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细线折射着肃冷的月辉,贯穿了卡修斯身体的每一寸。

    金发蓝眸的天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你竟然……选择了保护她。”

    卡修斯的确没有多余的神力保护另一个人,但他选择将保护自己的那一份让给她。

    为什么?

    金发天使找不到答案。

    他的身体逐渐发冷发沉,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

    透明的血从卡修斯淡色的薄唇旁不断地涌出来,像是永远不会止歇。

    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六翼炽天使的神术足以让他就这样死在雪原里。

    可他还不想倒下。

    早在他杀死另一名六翼炽天使时,仅剩的天使便已经察觉到了他看似淡漠之下的疯狂。

    还有可怖的实力。

    他们不敢违抗众神之主的神谕,却也不敢上前送死。

    最终只能争先恐后地选择赶回神国向众神之主禀告。

    卡修斯的身影踉跄了一下,他艰难地喘息着,单手扶在梨树仅剩的断枝上,单膝跪在蜷缩于冰面之中的少女身边。

    冰雪在他指尖融化,透明的血液浸透了他的神袍,一滴滴坠落在他脚下的雪中。

    那里流满了天使的血液。

    分明应该是格外血腥的场面,可没有凄厉的暗红,它看上去反而格外圣洁空灵。

    少女依旧穿着那身粗糙的亚麻长裙,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破损。

    她怔怔地望着他,在她眼睛里,卡修斯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迟疑了片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少女蓬松的发顶。

    “……别怕。”

    少女怔然的神情微微一变,本就耀眼的鸢尾色眼眸变得更加明亮了。

    透明的泪水盈在眼眶里,她没有让它们掉下来,而是露出了一个像平时一样甜蜜的微笑。

    “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害怕。”

    可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道熟悉的、怒意更盛的冷喝。

    “卡修斯——”

    风云突变,狂风呼啸。

    这一次,天幕之中渲染起点点灿烂的金黄色。

    那些比星辰还要耀眼的光点连成一片,像是撕裂了夜空,踏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同样穿着一身纯白的神袍,可款式却比起卡修斯和先前那明六翼炽天使更加华丽繁复。

    他有着一头白色的长发,面容英俊而冷漠,一双淡金色的眼睛冰冷地俯视着他们。

    这一次,不是虚影。

    众神之主亲临。

    众神之主望着地面上凄惨的景象,金瞳中滔天怒意席卷而来。

    “好,很好。我竟然不知道应该感到欣慰,还是愤怒。”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显然动了真怒。

    轰——

    一道可怖的威压字高空砸下,地面瞬间凹下面积数千平方米的深坑。

    雪山倾頽,暴雪俯冲而下,密林中的树木一瞬间便被狂乱的气流碾碎。

    卡修斯没有动,愈发多的血液从他的唇角流出,身体上肉眼看不见的数万道伤口也一齐向外汩汩渗出鲜血。

    可在他的怀中,世界像是静止了一般。

    风平浪静。

    少女却定定地注视着他,眼尾滑落一串晶莹的泪。

    “修,不要再继续了……”

    她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脸永远印刻在灵魂里,永远都不忘记。

    随即,她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用力挣脱卡修斯揽在肩头的手。

    不知是因为脱力,还是她的信念赋予了她格外强大的力量,她轻而易举地从卡修斯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来到空地前。

    狂风裹挟着碎雪掠过她的脸颊,柔和的雪花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只不过是瞬间,她的脸上、身上便多出了数不清的伤痕。

    鲜红的血溢出来,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坚定地仰着头看向空中遥不可及的神明。

    “我愿意永生不入轮回。”她的身体因压力和痛楚颤抖着,可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稳,“让他活下去,好吗?”

    卡修斯瞳孔一缩,下意识想要起身。

    可他的神力已经耗尽,替她承受众神之主的威压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刻竟然无法挪动分毫。

    众神之主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眸底漾起一抹冰冷嘲弄的笑意。

    “区区人类,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与我谈交易?”

    少女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地回应。

    “因为,他是卡修斯。”

    是神史记载中,近万年以来,血脉最为尊贵强大的六翼炽天使。

    也是足以让众神之主在他插手人类事务而不请罚之后,破例给予他第二次机会的神明。

    淡金色的眼睛显出些稍有兴致的意味。

    众神之主沉默地俯视着这只蝼蚁。

    她脸上竟然没有他熟悉的敬畏和惊惧,只是坚决地与他对视。

    哈,还真是大胆。

    半晌,众神之主缓缓开口。

    “好,我答应你。”破天荒的,他一口应下。

    他伸出一只手指,朝着卡修斯的方向凌空压下。

    银发神明早已是强弩之末,在这毫不留情的一击下呛出一口血,被牢牢禁锢在原地。

    “加西亚家族的人类。”

    做完这些,众神之主重新看向少女,声音穿透千里,轰然落在她耳畔。

    “蛊惑六翼炽天使触犯神国戒律,吾将封印加西亚家族的血脉,不得信仰神国神明。”

    “终身为奴,世代为仆,永堕苦海。”

    随即,他瞥一眼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卡修斯:“至于你——”

    “冈特囚牢只会容纳心向神国却戴罪的神明,你在人界犯下杀孽触犯戒律,可你却心无悔意,变本加厉地残杀上百名前来追捕的天使。”

    他的语气沉下来,“吾将剥夺你的神格,神国的大门,不会再向你敞开。”

    “你将以暴食之名堕落,魔渊的夜晚将侵蚀你的神力,而晨露落下的那一瞬,你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将被复原,周而复始,永无宁日,直到你迎来最后的死亡。”

    说到这里,众神之主话音微顿,愉悦地笑了一下,“想要缓解这种痛苦,只有生啖人类少女的血肉。”

    “你将在她们痛苦的哀嚎和惊惧的惨叫声中,得到片刻的宁静。”

    “你厌恶被你覆灭的王国之主,而从此往后,他的行径将成为你解脱唯一的选择。”

    “在每一次的选择之中,你的身体和灵魂,都会在永无止境的炼狱之中沉沦,直至死亡。”

    少女不可置信地抬眸,而就在这一刻,天边划过一道明亮的金光,穿透了她的身体。

    “怎么样,人类,你还满意吗?”

    众神之主微笑着,“你很聪明,但你不过是个卑微的人类,根本没有得到我尊重的资格。”

    “这个约定,我也没有必要遵守。”

    少女脸上总算出现了别的神情,像是愤怒,像是不甘,像是担忧,却唯独没有恐惧和痛楚。

    众神之主收回手,金色的光芒化作四散的光点,从她的身体里爆裂开来。

    “但的确,我舍不得杀了他。”

    他伸出指尖,对准卡修斯的方向,凌空阖拢拇指和食指,就像是捏住了什么。

    少女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艰难地回过头。

    天幕被绚烂的莹白色光芒点亮。

    光点像是轻盈的蝴蝶一般旋转,凝聚,落在单膝跪地的银发神明身后,形成透明却美丽的六翼轮廓。

    而那像水晶一般精致而壮观的翅膀,却像是被一种可怖的力量撕扯着,一点点生生从他身体上被扯落。

    剧烈的疼痛笼罩了所有的感官,卡修斯闷哼一声,苍白的额角渗出冷汗。

    他咬紧牙关不愿流露出半分疼痛,视野开始模糊,他看向少女的方向。

    “加西亚。”

    他仿佛看见他们相遇的那一日。

    也是这样的冬天。

    绚烂的午后,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稀薄却温柔。

    少女站在他身前微微躬身,试探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满树梨花在她身后盛放,她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脸,却依稀觉得她比起满目的雪色还要纯洁。

    意识被剧痛拉回现实,这一次他终于看见那双眼睛。

    少女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柔和却哀伤。

    鸢尾色的眼眸中明亮的光点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一次,再也不会被点亮。

    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倒在雪地里。

    她的体重太轻,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旧翼被折断,新的羽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脊背上生长而出。

    不再是纯净的纯白,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沾染着羽毛,比天边沉暗的永夜还要更沉的色泽。

    众神之主意外地垂眸看他一眼,发出一声惊叹。

    “嗯?堕落的速度这么快,你倒是总会给我惊喜。”

    极速膨胀席卷开来的力量抵抗着他的威压,堕落的神明开始觉醒,身体里溃散的神力再一次迅速地凝聚。

    众神之主面色凝重地收回威压。

    只有心有执念的神明才能获得魔渊的力量。

    卡修斯性情向来淡漠,他原本以为,卡修斯无法掌握魔渊的力量。

    可现在看来,他或许将会成为魔渊中最强大的堕神之一。

    黑色的羽翼伸展开来,浓稠的风卷过层云,将银月染上一抹不详的猩红色光芒。

    卡修斯却并没有理会他,巨翼遮天蔽月,带着他瞬息间赶到少女身边。

    她躺在雪地里,身下的雪被染成刺目的红,眼眸轻轻阖拢,姿势竟然极其优雅,看上去只是在小憩。

    她的生机还没有彻底散去,卡修斯握住她的手,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他是掌管自然的神明,可他却无法掌控生死。

    无论是信徒,还是神国之中的神明,在他们眼中,他永远是强大的。

    可这一刻,他只觉得无力。

    像是感受到熟悉的身影靠近,哪怕他身上的气息因为堕落而变得更加阴冷危险,少女依旧本能地感受到亲近。

    她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小幅度地睁开眼。

    “修,你的翅膀……”它还在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闻到了血腥味,透明的液体随着银发神明的靠近溅到她的脸上,却是冰冷的。

    为什么?

    是因为她躺在雪地里麻木失温,还是因为她快要死了?

    她开始感受不到紧紧攥着她手腕的另一只手,少女艰难地将涌上唇边的鲜血咽下去,轻声说。

    “可以……记住吗?我的脸……”

    眼皮沉重地往下坠落,她的视野里,细雪纷飞,月色清冷,似乎有白色的花瓣纷然落下。

    一片墨色的羽毛缓慢地坠落。

    她努力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指尖触到那片羽毛,像是感受到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她笑了笑,勾起指尖,将羽毛拢在掌心。

    然后轻轻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温黎猛地睁开眼。

    她腾地一下坐起身,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入目的是熟悉的黑色女仆裙装,蓬蓬的裙摆在她身下铺陈开来,衣料光滑平整,没有令人恐惧的伤口。

    但她的后背却一阵酸疼。

    温黎伸出僵硬的手揉了揉腰,这才察觉她刚才似乎躺在石阶上睡着了。

    吓死她了。

    众神之主的压迫感可真不是一般的强。

    温黎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

    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还残存在温黎的脑海里,温黎不知道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神在卡修斯脊背上打转。

    原来传言中的“折断翅膀”真的这么简单粗暴,真的是活生生地从身上撕下来。

    救命,那得多疼啊?

    呜呜呜,她那么好那么帅一个老公啊呜呜呜。

    她真的怜爱了。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打断了她四处乱飞的思绪。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成功解锁隐藏剧情,系统正在为您下发奖励。】

    【奖励已下发——】

    【金币+100】

    隐藏剧情?!

    温黎若有所思地盯着新入账的金币。

    所以,卡修斯真的是为了她才从六翼炽天使沦落为堕神的?

    误打误撞的,她竟然解锁了隐藏剧情。

    温黎回过神来,点开游戏面板。

    [哆啦B梦の时光机]生效期间,现实时间流速暂停。

    但她却依旧能够在“过去”通过卡修斯获得肢体亲密度。

    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她现在已经积累了1210点肢体亲密度。

    她总算翻身成为一个富婆了!

    温黎看一眼还剩不到三天使用时间的生命蜡烛,果断兑换了一根新的生命蜡烛。

    现在她是个有钱人,该花的钱就得狠狠花!

    游戏页面中,燃烧得只剩三分之一的蜡烛旁边,出现了一根崭新的蜡烛。

    剩余时常也从【48:31:05】变成了【120:31:05】。

    好样的,她的小命成功从不到三天变成了不到六天!

    真是伟大的进步。

    系统依旧没有死心,还想劝她早日开启约会线。

    【温馨提示:亲爱的玩家,你还剩下610点肢体亲密度,已经可以解锁全部约会线路,还可以结余10点哦。】

    温黎笑眯眯地拒绝:【谢谢,婉拒了。】

    她暂时还没有捉襟见肘到那种地步,还不需要消耗她宝贵的肢体亲密度。

    温黎重新点开游戏背包栏。

    蓝胖子图标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但属于[漂亮的洋娃娃]的那一栏却显示了不同的简介。

    【道具:漂亮的洋娃娃

    当前等级:R2星

    可用次数:(46)

    升级材料:暴食之神卡修斯的堕落之羽(特殊材料)(11),傲慢之神珀金的领带夹(特殊材料)(01),谷欠望之神赫尔墨斯的狮鹫兽羽毛(特殊材料)(01),嫉妒之神泽维尔的八音盒(特殊材料)(01)】

    [暴食之神卡修斯的堕落之羽]后面,光秃秃的数字0变成了1。

    那果然就是堕落之羽啊。

    温黎回想起她最后看见的那片黑色羽毛。

    当时她脑海里灵光一现,回想起曾经看到过的这个特殊升级材料,恨不得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去捞那片轻飘飘的羽毛。

    还好,不枉她费了最后一点力气揪住它。

    温黎收回游戏面板,转过身看向身边的那道身影。

    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卡修斯依旧阖着眼眸,单手枕在脑后,一条腿屈起,懒倦地倚在石阶上沉眠。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长袍,沉郁的色泽几乎融入夜色,衣摆上的不死鸟图案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猩红的月光倾落在他身上,那张熟悉而俊美的脸褪去了锐利和刺骨的冰冷,变得更加成熟而慵倦。

    如果说曾经的他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此刻的他便是朴实无华的剑鞘。

    褪去了目中无人的孤冷,此刻的他像是一枚被打磨的圆润的黑曜石。

    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进入他眼中心底。

    系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冷不丁问她:【你最后让卡修斯记住你的脸,那是什么意思?】

    温黎眨眨眼:【就是字面意思呀。】

    哆啦B梦の时光机生效的时候,她的身份发生改变,衣着发生改变,这张属于乙游女主的脸却没有改变。

    虽然她现在使用了平平无奇的魔渊女女仆身份卡,她的容貌发生了自然的微调,和先前看上去并不一样。

    但卡修斯是见过她人类身份时的那张脸的。

    温黎突然想通了什么。

    当初她始终不能理解卡修斯帮助她的理由。

    现在看来,或许真的是因为隐藏剧情中的伏笔,他认识她这张脸?

    但真正的加西亚早已在他眼前死去,而是在众神之主的神谕下永不入轮回。

    所以,哪怕是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卡修斯也只把她当作了加西亚的后人。

    除了放过她以外,他并没有给予她任何其他形式的帮助。

    但后续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

    窗台上的红玫瑰,刻着“修”字的小熊饼干……

    难怪当初她会触发隐藏剧情!

    温黎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她心血来潮在饼干上刻的字啊……

    其实只是地方不够大她才只刻了一个字来着。

    或许是她的视线实在太过直白而不加掩饰,苍白而冷郁的银发神明似有所感地皱了皱眉。

    淡银色的长睫翕动,冰蓝色的眼眸缓慢地睁开。

    偷窥被当场抓包,温黎心头一跳。

    但她的心理素质已经被千锤百炼,脸上并没有多少心虚的神情。

    温黎调整好语气,十分自然地开口打了个招呼。

    “卡修斯大人,您醒啦。”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没有丝毫阴霾。

    卡修斯的眸底却残存着一层薄雾。

    他像是做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掠过一瞬即逝的复杂。

    视线转向她,卡修斯停顿了一下,无波无澜的眼底缓缓漾起了涟漪。

    他顺应着身体的本能,伸手扣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第48章 SAVE 48

    尘封上千年的记忆在脑海之中松动, 卡修斯睁开眼睛望见身边的金发少女。

    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双目专注地凝视着他,唇边挂着熟悉的笑意。

    朦胧间, 他好像看见细雪落下。

    银发神明向来清冷得甚至有些薄凉的眸光融化了片刻,一时间, 甚至分不清梦境现实。

    乱雪中消散的生机还残存在他未散的噩梦之中,卡修斯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扣在腕间的手指力气很大,不同于卡修斯往常的淡漠无争,几乎将她的腕骨捏断, 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温黎愣了一下,勉强维持住脸上一无所知的神情, 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困惑。

    “卡修斯大人,您怎么了?”

    温黎心里有点复杂。

    完整而沉浸地经历了隐藏剧情, 她其实也被游戏文案组当头砍下来的一把大刀狠狠创死了。

    但是与此同时, 她心里也浮现起一点心虚。

    她的[哆啦B梦の时光机]并不是SSR道具。

    就像珀金曾经一脚踏碎的[香蕉皮]和卡修斯亲手震碎的[传送阵]一样。

    如果对方有意识, 是完全能够破解的。

    卡修斯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温黎佯装关切地紧紧盯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上面解读出什么别的情绪。

    然而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血月的光辉自暗沉的天幕之中倾落而下,落在卡修斯冷倦俊美的面容上。

    他的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立体而分明的脸廓被勾勒出愈发凌厉的线条。

    不远处的喷泉依旧不知疲倦地涌出冰冷清澈的泉水,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而他只是看着她。

    少女身上披着月光,看上去残忍而不祥的色泽落在她身上, 却像是被那种永远不知阴郁和悲伤的气质涤荡, 反倒显出几分瑰丽的明媚。

    那张陌生却精致的脸上, 一双明亮的鸢尾色眼眸像是穿越了上千年的时光,紧张而专注地凝视着他。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五官, 但或许是月色太过凄美,卡修斯依稀间透过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回想起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冷夜。

    金发的人类少女惊惧而倔强地咬着唇, 手中紧紧握着属于他的细剑指向他的心脏,鸢尾色的眸底写满了不愿认输的不甘。

    那种眼神实在太过熟悉。

    那张脸同样让他恍然。

    在魔渊死寂的永夜之中,和深深尘封在他回忆中的那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叠。

    沉寂的心似乎跳动了一下,卡修斯出手救下了她。

    但他没有像千年前那样伸展他的羽翼保护她,只是平淡地转身离开。

    真正的加西亚已经死去。

    而他也遵守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记住了她最美丽的样子。

    卡修斯敛下睫羽,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千年前,他没有保护好她。

    与此同时,他失去了神格。

    不知道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完成了他的誓言。

    “以神格起誓,他会保护她。”

    在那之后,他在魔渊中再也看不见星辰。

    承受着来自众神之主盛怒之下降下的神咒时,卡修斯却总是不自觉地去想她的那些话。

    想起那个宁静秋日的午后,她轻盈落在他唇边的吻。

    还有雪原梨树下,泠泠月光见证着的,他终究没能圆满的冲动。

    少女脸颊泛着红晕,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

    ——“这是小孩子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可他却至今不明白,究竟什么是喜欢。

    卡修斯淡色的薄唇抿起一条平直的线。

    他缓慢地收回目光,似是困倦般重新倚回石阶上,懒淡阖眸。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

    与此同时,禁锢着温黎手腕的力道松开。

    卡修斯无波无澜地收回手,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今天我没有胃口,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回去吧。”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开,看上去兴致缺缺。

    温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卡修斯的表情。

    见他似乎的确没有意识到她在他身上使用了什么古怪的手段,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很显然,尽管一起经历了隐藏剧情,卡修斯依旧没有把她当作加西亚本人。

    温黎像是没有感受到卡修斯直白的拒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熊饼干。

    “真的不吃一点吗?”她明目张胆地诱.惑着他,“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特意为您准备的哦。”

    不出她所料,卡修斯眉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落在她掌心小熊形状的饼干上,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嗓音冷冽地开口:“放下吧。”

    温黎从善如流地把小熊饼干放在绸布里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银发神明身侧的空地上。

    然后,她没忘记顺手将他身上属于珀金的手帕拿走。

    “那我就先走啦。”

    温黎转过身,蓬蓬裙摆在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小步离开。

    难怪当时的游戏菜谱之中会有小熊饼干的做法。

    而在她将小熊饼干送给卡修斯之后误打误撞第一次解锁了隐藏剧情。

    在她在加西亚的小木屋中发现小熊饼干的时候,温黎才意识到这种巧合根本不是巧合。

    现在,她需要利用这种“巧合”,不断地暗示卡修斯。

    直到他发现“真相”。

    但是,这个过程太慢,她没有足够的时间耐心地等待他。

    系统察觉到她的想法,主动问她:【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温黎想了想:【当然是去找我的爱马仕老公。】

    她相信,哪怕是卡修斯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真实身份,在爱神对她下手时,他同样会出手保护她。

    可是她没办法一直留在他身边。

    她还需要更多的“保镖”。

    在剩余的选择中,尽管改造度不算太高,但赫尔墨斯有意向保护她的概率更大。

    毕竟,她现在可是他最受用的储备粮。

    如果爱神杀了她,无异于夺走他最称心如意的宠物。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他一定会出手。

    但温黎有一点贪心,她不想只单纯地做他的储备粮。

    那样的话,在她的最后一丝价值被彻底榨干时,赫尔墨斯便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温黎走到昏暗无人的角落,切换身份卡。

    在爱神和她第一次交锋之前,她还需要做出更多的努力。

    回到色谷欠之神的神宫时,温黎正好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没入宫门。

    一眼望过去至少有数十人的队伍中,各种类型的美人穿着各种样式的华贵长裙,精致的面容和璀璨的配饰几乎将整个宫殿映得发亮。

    简直比娱乐圈红毯还要养眼。

    温黎避开人群从花园穿过小路率先回到宫中,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新面孔。

    刚才那些竟然还不是全部吗?

    她讶然地感慨。

    赫尔墨斯不愧是色谷欠之神,实在是艳福不浅。

    可恶!

    不守男德!

    她心里恶狠狠地腹诽着,走廊里正好经过一名眼熟的女仆。

    对方也一眼便看见温黎站在不远处,连忙上前行了一礼。

    温黎顺势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神宫里好像来了许多新的女仆?”

    “是的。”女仆并没有怀疑,坦白道,“每个月的魔渊宴会之后,人界供奉着色谷欠之神的神殿都会为赫尔墨斯大人献上新的女仆。”

    每个月都选妃,皇帝听了都要羡慕地揭棺而起了。

    温黎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内心却叹了一口气。

    要是[哆啦B梦の时光机]这种类型的道具能多抽出来几个就好了。

    有机会的话,她也想回到赫尔墨斯的过去。

    毕竟,赫尔墨斯实在是太难攻略了。

    虽然他平日里对她深情款款、百依百顺,但关键时刻却从未想过带她出席魔渊宴会。

    让人几乎找不到任何切入点,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

    “赫尔墨斯大人正在宴会厅,接受新来的女仆们的拜见。”

    见温黎没有说话,女仆回想起之前听见的抱怨,主动提醒她,“不过,如果您现在想要见到赫尔墨斯大人,我想,他一定很乐意看见您。”

    温黎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转身去了宴会厅。

    夜明珠莹润的光泽将金色的大门点亮,上面凸起的狮鹫兽雕塑栩栩如生,眼瞳的位置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还没有推开门,温黎便听见里面喧扰热闹的声响,还有此起彼伏的女人声音。

    她几乎能够想象一门之隔内的景象。

    ——白发金眸的男人慵懒地倚在沙发上,在他的身后、身侧、脚边环绕着无数美丽的女仆,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好一个奢靡浪荡的昏君形象。

    温黎心里冷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伸手推开门。

    轰——

    沉重的大门向两侧徐徐打开,更加灿烂的光线从门缝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一时间,温黎感受到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但和她想象中的景象不完全相同的是,赫尔墨斯身边的位置空荡,一道身影都没有。

    以房间角落的软塌为圆心,辐射出一小片空旷的扇形区域,在一道看不见的分界线之外,跪满了一地的女仆。

    她们身披轻纱、身材曼妙,此刻却无一例外虔诚而恭顺地匍匐在地,露出脆弱的脖颈和纤瘦的脊背,像是将弱点主动献给猎手乖顺的绵羊。

    偌大的宴会厅中甚至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而在她们正中,簇拥着的软榻上,慵懒斜倚着一道身影。

    赫尔墨斯已经换下了那身墨色的神袍,他身上破天荒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衣领随意地搭在胸前,阴影中露出若隐若现起伏着的蜜色胸肌。

    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在他身体上涌动。

    在他身后摆着一盏纯金制的灯架,上面沉浮着几颗明亮的夜明珠。

    澄莹的光线落在他纯白色的发间,眉心落下的金色吊坠摇曳着,反射出的光晕和他锁骨处层层叠叠的配饰掩映着,似鎏金一般流淌。

    赫尔墨斯单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捏着一只高脚杯。

    杯中色泽瑰艳的酒液随着他轻晃的手腕流淌,他却并没有饮用,辨不清情绪的视线落在身前匍匐的女仆身上。

    温黎怔了一下。

    在那张英俊深邃的脸上,她第一次没有看见任何笑意。

    赫尔墨斯的长相本就极具攻击性,但他的神情却永远是散漫而戏谑的。

    那种蛊惑人心的魅力无声中和了他骨子里的侵略性。

    而他深掩在骨子里的危险气息,在这一刻毫无掩饰地显露。

    赫尔墨斯唇角的弧度莫名,眼神虚虚地落在她们身上,却像是透过她们看向了什么。

    略微带着点令人读不懂的嘲弄。

    可还没等温黎细细分辨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赫尔墨斯便察觉到她进门的动作,抬眸看向她。

    一瞬间,他迷人的金色瞳眸中再次流淌起再完美不过的深情。

    “夜安,我的甜心。”

    赫尔墨斯挑起唇角,眸底的思绪瞬间散去,“你怎么来了?”

    温黎没有立即回应。

    她飞快地垂眸扫一眼脚边,现在她甚至无法动作。

    因为哪怕是上前一步,她都很可能会踩到地面上不知道属于谁的裙摆。

    只一瞬间,赫尔墨斯便察觉了她的小动作。

    “所有人都出去。”他的声线低沉而磁性,像是优雅的大提琴。

    语气却很淡,带着些不甚在意的凉薄。

    他话音刚落,地面上像是雕塑一般跪拜的女仆便立即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

    但在她们自发排成队伍离开之前,赫尔墨斯再一次叫住了她们。

    “看清门前这位美丽的小姐。”他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开口,“她是整座神宫唯一的女主人。”

    “明白吗?”

    下一秒,温黎便感觉身上掠过无数道视线,但那些灼热的目光并没有打扰她,只短短的一瞬间就恭敬地挪开。

    女仆们回答:“是的,赫尔墨斯大人。”

    然后,她们再次行了一礼,脚步轻盈地退出了房间,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热闹的宴会厅空下来。

    温黎看着空荡荡的门沿。

    这和她想象中逢场作戏的景象不太一样。

    她沉思间,一道身影缓步而来,阴影将她的身体笼罩。

    “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赫尔墨斯自然地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颌,像是安抚炸毛的小猫一样轻轻抚了抚。

    他轻笑一声,“让我听一听,是谁有胆量让我的惹我的甜心生气?”

    温黎抬起眼,毫不犹豫地说:“就是您。”

    听见这样几乎称得上有些冒犯的回应,赫尔墨斯脸上没有什么不悦的神情,甚至没有惊讶。

    他露出一个稍有兴致的表情:“嗯?你是在埋怨,我对你照顾不周吗?”

    女人总是贪婪的。

    得不到爱情的时候,她们愿意抛弃一切追求财富。

    得到财富之后,却又高喊着令人发笑的信条,重新想要拥有爱情。

    赫尔墨斯并不意外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只是眸底的笑意却无声地淡了些。

    他原本以为这朵家养的野玫瑰会有什么不同。

    但她让他感受到的意外和乐趣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退。

    真是令人乏味。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个原因,赫尔墨斯大人。”

    温黎伸出手反握住赫尔墨斯落在她下颌上的手,神情认真地说,“您已经很久没有……”

    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她脸上有点红,半晌才接着说,“没有进食了。”

    赫尔墨斯眸光微顿,略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温黎一瞬不瞬地和他对视,她清楚地看见那双迷人的淡金色瞳孔中一闪即逝的讶然。

    是时候让他吸她了!

    有她的[一罐猫薄荷]效果加持,每一次赫尔墨斯亲近她,他都会感受到一种美妙的错觉。

    她会一直在合适的时机和范围内,让他体会到这种错觉。

    直到错觉成为现实。

    所以……

    来呀,快活呀。

    金发少女的眼神坚定,灼灼地凝视着他。

    落在赫尔墨斯眸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身为从前的魔渊之主为他培养的食物,她就是为了他而生。

    他的每一次“进食”,都可以从她身体中获得对抗神罚的力量。

    而她的生机则会随着他的掠夺而逐渐衰弱。

    此消彼长。

    直至死亡。

    赫尔墨斯唇角的笑意重新染上玩味。

    她这是在求死吗?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食物”。

    先前每一次敲响丧钟前,赫尔墨斯总会在那些美丽的脸庞上看见如出一辙的惊恐和绝望。

    千篇一律。

    “说说你的理由。”他好奇她的答案,也就自然地问出口。

    这是上钩了吗?

    温黎眼前一亮,神情中最后的一抹挣扎褪去。

    像是经过无数个日夜的深思熟虑,她郑重道:

    “那天我无意间撞见您身上的秘密,察觉到您身上痛苦的神罚——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她抿了下唇角,“我想过了,赫尔墨斯大人。既然我总有一天要死去,那我不介意这一天来得快一点。”

    “——如果能够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尽可能减少您的痛苦的话。”

    赫尔墨斯色泽清浅的金瞳中掠过一闪即逝的怔然。

    另一边,少女仍然一字一顿地表达着她最真挚的感情。

    “这是我的使命和归宿,也是我的……”

    说到这里,少女微微停顿了一下。

    “愿望。”

    良久,她轻声说。

    赫尔墨斯眸底的兴味淡了。

    半明半昧的光点凝集成更晦暗不明的情绪,沉入他眼中。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答案。

    在他回应之前,金发少女便主动抬起头来。

    像是生怕他在她说完前便同意了她的请求,她语速很快地补充。

    “但是我也是有条件的。”

    啊,果然是这样。

    前面说了那么多,也不过是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刻吧。

    深深刻在骨髓里的熟悉感回笼,赫尔墨斯这才察觉到,他的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他偏了下头,放松唇角挑起一抹无懈可击的笑意,语调闲适地开口,“你想要什么?”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有理由期待她提出一个惊世骇俗的要求。

    譬如利用他的宠爱,在整个魔渊中肆意妄为。

    或者,干脆索取他的赐予,开辟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宫殿,短暂地成为魔渊之中一位新的堕天使。

    然而这些无礼的请求,赫尔墨斯一个都没有听到。

    少女只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刚才那些女仆围着你。”

    她的语气有点别扭,眼神闪烁着望向别处,看上去和曾经见过的恃宠而骄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但通红的耳根却暴露了她极力试图掩盖的情绪。

    赫尔墨斯看着她,冷不丁笑了一下。

    那笑声不同于以往完美却虚伪的面具,是一种真实而没什么意义的笑意。

    她竟然……爱上了他?

    因为那些他根本不需要在意、举手之劳的“宠爱”?

    赫尔墨斯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梢。

    一时间,他甚至无法分辨她此刻究竟是自然流露的真情,还是欲擒故纵的假意。

    有趣。

    美好的谎言听得太多,被豢养的宠物竟然真的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她倒是没有让他失望,依旧是他沉闷生活中唯一的变数。

    那就让他看一看,这朵甘愿自己拔下倒刺的玫瑰,为了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淡金色的瞳眸中漾起深情款款的笑意,赫尔墨斯微微俯身,薄唇贴近少女小巧的耳廓。

    “明天我就将她们送给珀金,好吗甜心?”

    说完这句话,赫尔墨斯重新站直身体。

    他垂下眼,视线落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少女小巧的耳根色泽愈发红润。

    赫尔墨斯眼角眉梢流淌过不易察觉的愉悦。

    “你知道的,任何事情在我心里,都远远没有你重要。”他语调慵懒地说。

    与此同时,系统音在温黎脑海中响起。

    【可攻略对象,[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改造度+4.5,当前改造度13100】

    紧接着,属于[反派改造指南]的界面自动弹出来。

    [改造对象: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

    性格特征:口蜜腹剑,性情凉薄,喜欢的食物是新鲜的魔渊少女

    初级目标:让他对你更加特殊(0.51)(备注:拥有独特的昵称[甜心]),心无旁骛的单纯亲近(11)(备注:一个与进食无关的吻)

    中级目标:为了你驱逐宫中女侍(0.51)(NEW),尚未解锁

    高级目标:尚未解锁]

    温黎看着两个0.5,感觉自己多年的强迫症快要被迫自愈了。

    她的视线在“独特的昵称”几个字上停顿了一下。

    看起来,她必须要让赫尔墨斯记住她的名字,才能把初级目标的尾巴扫干净。

    至于剩下的——

    温黎唇角露出欣喜的弧度,随即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把那抹笑意压下去,仰起脸来接着道:

    “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条件哦。”

    “哦?说说看。”赫尔墨斯眉梢抬了抬,慢悠悠地说。

    他英俊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因为对方得寸进尺而生出的不悦,像是能够包容少女的一切小要求,唇角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还要做你真正的未婚妻。”

    赫尔墨斯唇角笑意微微收敛。

    他眯着眼睛,目光似是玩味,似是审视。

    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温黎看了半晌,忽地笑开。

    “甜心,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故事?

    怎么突然频道就从非诚勿扰切换到故事会了?

    温黎默默腹诽,表面上却非常配合地问:“什么故事?”

    赫尔墨斯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弧度,用一种非常慵懒随性的语气说:

    “一名家缠万贯的贵族无意间得到了一张藏宝图。传闻中,在那片深海中,埋藏着一个没落的文明,其中的随意一件物品,都是能够令人富可敌国的宝藏。”

    “贵族对这个传闻信以为真,他散尽家财,组建了一支经验丰富的船队。为了防止船员独占他的财宝,他选择亲自登船,一同出海寻找宝藏。”

    温黎一言不发地听着,这时才好奇地抬眼:“那他找到了吗?”

    “当然。”

    赫尔墨斯扬了下眉梢,几分放荡几分肆意。

    他语调懒散地吐出令人生寒的字眼。

    “但令文明没落的,是沉睡在深海之中的恶魔。”

    说到这里,赫尔墨斯好整以暇地垂下眼睫,“贵族的到来惊扰了它,连同他的所有财富和生命,都被恶魔一起吞噬了下去。”

    光线在空气中无声的穿行,点亮满室奢侈却冰冷的装潢。

    “误入花园中贪心的小偷,会被玫瑰锋利的倒刺刺伤。”

    在通明的灯火掩映下,赫尔墨斯俯身欺近,眉心金坠摇曳。

    他脸上挂着松散的笑意,“甜心,这个故事你喜欢吗?”

    温黎不偏不倚地和他对视,眼神很平静,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话中深掩的寒凉。

    “那赫尔墨斯大人,”她歪了歪头,“您是恶魔吗?”

    那张几乎挑不出一丝缺点的漂亮脸蛋近在咫尺,赫尔墨斯微微眯着眼,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

    他垂眸打量了她半晌,这才轻轻笑了下。

    “当然不是。”

    随即,赫尔墨斯伸出手臂揽住温黎的月要,带着她在软塌上坐下。

    就像是刚才涌动的危机从未出现过,动作一如既往的体贴优雅、风度翩翩。

    温黎被腰间柔和却强硬的力道禁锢着。

    她重心一个不稳,便被他按着面对面坐在月退上。

    赫尔墨斯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而她坐在他的膝头,身体比他高出一截。

    他自下而上睨着她,目光悠长而懒散,带着点充满暗示意味的揶揄。

    “做我真正的未婚妻——”

    一只手在她月要间轻轻摩挲了一下,温黎听见赫尔墨斯低沉磁性的声音。

    “你想怎么做?”

    第49章 SAVE 49

    宴会厅中灯火通明, 任何一颗都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这一夜在色谷欠之神的宫中点亮了上千枚,奢侈华丽的神宫周遭上千米都被映得亮如白昼。

    魔渊最北方中凄冷的永夜, 第一次迎来了光明。

    这是魔渊中从未发生过的盛况。

    在那里,正举办着一场盛大的晚宴。

    向来光线明媚的魔渊南端, 属于傲慢之神的神宫中,几名女仆正在花园中修剪枝叶。

    “刚才神宫中突然多了许多女仆,听说都是从色谷欠之神宫中送来的,距离人界的神殿将她们送往魔渊, 只过去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就在这时,前所未有耀眼的光芒从不远处的天幕中蔓延而来, 像是流水一般,冲淡晦暗的夜色, 朝着四周辐射开来。

    她们若有所思地抬起眼。

    “发生什么事了?是色谷欠之神神宫的方向。”

    另外几名女仆听见她们小声的惊叹, 下意识抬起头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

    下一刻, 目光便凝滞,双眸因愕然而睁大。

    “这、这是……赫尔墨斯大人——”

    “他已经拥有了心意相通、真心相待的未婚妻——也就是未来的神后了吗?”

    她们都是从赫尔墨斯身边被送到傲慢之神手下侍候的,对于色谷欠之神神宫中的过往和规矩聊熟于心。

    自然不会错认这从未出现过的盛况背后更深刻的含义。

    几名女仆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惊愕神情。

    色谷欠之神宫中死去的未婚妻,其实并不比傲慢之神宫中埋葬在花园泥土之下的女仆少。

    日日长鸣的丧钟却在几日前猝不及防地安静下来。

    而现在, 辉煌而沉郁的神宫之中亮起从未点燃的光晕。

    女仆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那个传言。

    赫尔墨斯大人现在的那位未婚妻,是被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丧钟不再长鸣的时刻, 色谷欠之神的神宫中, 将迎来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神后。

    ……

    宴会厅中, 温黎穿着面料昂贵的礼服裙,保持着微笑望着来往的客人。

    魔渊之中除了最强大的四位主神, 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小神明和堕天使。

    在色谷欠之神正式承认并且公开他唯一未婚妻的宴会上,能够有资格参与的神明争先恐后地来访。

    珍稀的贺礼堆了满地, 宽阔的宴会厅中人满为患。

    温黎的心底其实有一点复杂。

    这样重要的场合,她原本以为另外三位老公也会出席。

    但她却高估了四位可攻略男主之间的关系。

    看上去,他们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差,维持平日里虚假的平静已经仁至义尽。

    在不必要的时候,能不接触就不必多此一举。

    不远处,门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腰间巨大的镰刀在披风飞扬间暴露在空气中,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维克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目光掠过温黎时略略停顿,迈步走过来。

    “想必您就是今天的女主角。”他不算太认真地行了个礼,“我代卡修斯大人,向您献上祝福。”

    说完这句话,维克抬起眼,视线略有些狐疑地扫过她似曾相识的金发和鸢尾色的眼眸。

    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近日来,魔渊四位主神中的三位身边,都出现了一名对他们而言格外特殊的女人。

    同样的金色长发,同样的鸢尾色眼眸。

    维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温黎小姐还有另一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姐妹?

    他迟疑了片刻,主动问:“不知道您的名字是……”

    维克的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道慵懒磁性的声音打断。

    “这样直白地在我的晚宴上询问我未婚妻的姓名——”

    赫尔墨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伸手自然地揽住温黎的月要,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

    “维克,这就是卡修斯教会你的规矩?”

    维克神情微顿:“失礼了。”

    算了,色谷欠之神的未婚妻和他们暴食之神的神宫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倒也没必要为此刨根问底。

    维克垂下眼,随即便不再开口。

    赫尔墨斯挑起唇角,抬手拨弄了一下垂在眉间的吊坠,“不过,祝福我收下了。”

    厚重的长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夜明珠灿烂的光晕在他蜜色的胸膛上流淌,清晰分明的锁骨上坠着层层叠叠的项链,宝石反射出璀璨的光泽。

    他勾着笑,散漫地抬了抬眉梢,“代我向卡修斯问好。”

    盛装打扮的金发少女被他亲密地揽在怀中,本便美丽的脸庞更显得明艳夺目。

    在他格外优越的身材衬托下,更显得娇小白皙。

    维克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正色行了一礼,吩咐身后几名魔使将手中的贺礼留下,转身离开。

    “看来今晚的你格外美丽,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打探你的名字。”

    赫尔墨斯不甚在意地扫一眼维克留下的贺礼,垂眸饶有兴味地看向温黎,“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向往的字眼和秘密。”

    温黎笑眯眯地对上他的视线:“但它只会属于您,赫尔墨斯大人。”

    究竟是不是令人向往,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恐怕您压根就不记得吧。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试图让赫尔墨斯主动说出她的名字,就感觉耳边掠过一阵柔和的气流。

    橙黄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小火团从门边瞬息间便飘到她身边,围着她上上下下地绕着飞了好几圈,看上去格外兴奋。

    “我们终于又见面啦!漂亮姐姐!”

    小火团悠悠飘到她眼前,展示一般转了个圈,萝莉音怯生生地说,“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你的名字是尤伊,对吗?”温黎还记得之前泽维尔这样称呼它。

    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少女记住,小火苗颤了颤,然后剧烈地摇曳起来。

    “是、是的!”

    怎么会有这么美丽温柔的少女,而且她竟然还记得它!

    她简直是它在魔渊中见过的最好的……

    思绪被一阵异样的感觉扰乱,尤伊感觉身体抚上一抹柔软温热的触感,像温泉一般流淌过全身。

    它瞬间僵硬了起来。

    温黎笑着伸出手戳了戳小火团的身体。

    虽然已经接触过,但她还是很想再体验一下它的触感。

    火苗被她的指尖戳散,然后再次凝聚。

    然而颜色却肉眼可见地变深,暖黄色的火团变得越来越红,像是滚烫的熔岩,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一只手绕过温黎的肩头。

    赫尔墨斯慢条斯理地屈指弹起一抹淡淡的金影,禁锢住摇曳的火团,将它拽得远了一些。

    “泽维尔身边的小家伙?”他整以暇地收回手,侧首撩起眼皮。

    “赫、赫尔墨斯大人!”

    对上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小火苗惊颤了一下,颜色极速冷却下来。

    “泽维尔大人吩咐我来代替他……送上祝福。”

    其实并不是祝福。

    尤伊还记得,听说这一场特殊的晚宴时,黑发黑眸的少年神明脸上阴沉可怖的神情。

    “不去。”他单腿踩在台阶边缘,姿势乖张不驯地靠在神座上,闭着眼不耐地轻啧了一下。

    尤里冰冷的正太音一本正经地劝说着:“但是您之前和她来往频繁,这一次送上祝福,正好可以减淡赫尔墨斯对您的戒备和怀疑。”

    “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泽维尔单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插入额前垂落的黑色碎发之中,五指收拢,“看他不顺眼而已。”

    他略微掀起眼皮,垂眸看向腰间的黑猫胸针。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屈指弹了一下,抬眼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小火团。

    “我记得,你一直很想见到她吧。”

    泽维尔唇角一挑,露出了那标志性的恶劣、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

    “那就去告诉她,就算是躲在赫尔墨斯身后——”

    “我也会抓到她。”

    ……

    尤伊心里抖了一下,这些话她是一定不会当着色谷欠之神的面说出口的。

    不然,它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泽维尔大人了。

    还好它只是一团火,并没有五官,不然现在可能会露出一种极其心虚的表情。

    但赫尔墨斯没有错过小火团一瞬间的僵硬和几乎淡到发白的火光。

    他淡金色的瞳眸微微眯了眯,鼻腔中逸出一声辨不清情绪的低笑:“祝福?”

    赫尔墨斯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然而强大的压迫感和攻击性却从他冰冷的眸光中显露。

    尤伊再次抖了一下,身体从淡黄色变成浅浅的惨白色,匆匆留下一句“是的”便飞速地飘远了。

    呜呜呜太可怕了。

    漂亮姐姐为什么要留在赫尔墨斯那种花心可怕的家伙身边呢!

    温黎望着火团化作一道流光掠出宴会厅,心里也对它口中所说的“祝福”产生怀疑。

    泽维尔会祝福她和赫尔墨斯?

    那她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她又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直到尤伊应该已经回到了嫉妒之神的神宫,她才伸手抚了抚心口,像是难以呼吸。

    在这样喧闹的宴会厅中,这本是最不起眼的动作。

    赫尔墨斯却像是最深情体贴不过的未婚夫,自始至终都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几乎是同时,温黎便听见他低淡优雅的声线。

    “甜心,你怎么了?”

    “赫尔墨斯大人,这里的空气有点闷,我想出去透一透气。”

    温黎抬起头,撞进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眸中。

    天花板上镶嵌的夜明珠投下绚烂的光晕,赫尔墨斯低头看着她,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

    光影勾勒出他格外立体的轮廓,淡白色的睫羽敛下,在那双色泽清浅的瞳眸中拖拽出一小片晦暗的阴影。

    他的思绪意味不明,盯着她看了一会,才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格外蛊惑人心的笑意:“需要我陪着你吗?”

    温黎偏了偏头,像是犹豫:“我倒是希望赫尔墨斯大人能陪我一起吹吹风——”

    她才不想要赫尔墨斯跟她一起离开。

    毕竟,她是想要看一看珀金送给她的那枚水晶有没有动静。

    想到这里,温黎有些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不过算啦,这么正式的场合,您还需要款待宾客,我还是自己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没再等待赫尔墨斯的回应,提着裙摆小步避开人群出了门。

    今天她是绝对的主角,一路上遇见不少名来往的女侍和宾客,皆对她恭敬而好奇地行礼打量。

    好不容易脱身,温黎迅速地绕回自己的房间,从梳妆台前的首饰盒中找出那枚水晶。

    自从将它伪装成从赫尔墨斯神宫宝库中找到的水晶,温黎就十分大方坦然地把它放在了首饰盒里。

    现在,那枚剔透的水晶正规律地闪动着莹润的光泽。

    珀金果然正在找她。

    希望她这是正巧赶上了第一次,而不是早已忽略了他不知道多少次的召唤。

    不过,珀金也并不像是会在她不接电话后继续拨号的性格。

    应该是心有灵犀吧!

    温黎心中祈祷,将闪烁的水晶拢在掌心,在心中默念:

    “珀金大人,您找我吗?”

    下一瞬,珀金清冽的声线传递过来。

    他的嗓音蕴着些不悦:“这就是你所谓的‘随叫随到’?”

    啊哦,看来她运气不算很好,之前恐怕已经错过了珀金的电话。

    但是珀金竟然没有生气。

    而且再一次用水晶找她?!

    珀金那句“我才不会找你”再次闪回在温黎脑海里。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傲娇鬼。

    但是好可爱啊啊啊。

    仗着珀金看不见她,温黎作西子捧心状陶醉了一会。

    片刻后,她小声打了个呵欠,佯装刚睡醒一般,声音里带着点惺忪感:“抱歉哦珀金大人,刚才我还没有睡醒。”

    温黎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一道不加掩饰的冷笑。

    珀金语调讥诮地开口:“没见过比你还懒惰的贴身女仆。”

    温黎敷衍地“嗯嗯”了一下。

    和珀金相处久了,彩虹屁甚至不需要经过大脑就自动从她口中说出来:“是呀,恐怕整个魔渊之中,也只有珀金大人心胸如此宽广善良,对我这么好。”

    随即,她笑意盈盈地把话题拉回原点:“珀金大人有什么事吗?”

    快说吧,走完这个过场她就可以回去找赫尔墨斯了。

    在温黎说完那一连串彩虹屁之后,珀金果然安静了一会。

    半晌,他才不紧不慢地问:“听说赫尔墨斯正在他的神宫中举办晚宴,公开承认他的未婚妻。”

    指尖轻击陶瓷茶杯杯壁,珀金不经意道,“你感兴趣么?”

    温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感兴趣。”

    她怎么会感兴趣呢?

    她本人就在这里,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她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否认听在珀金耳中,却像是为了避嫌而划清界限。

    虽然曾经是赫尔墨斯神宫的女仆,但她看起来对赫尔墨斯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

    珀金的声线里流淌出些许愉悦,他轻轻笑了一下:“的确。”

    “你这么懒惰,我不该对你的答案抱有什么别的期待。”

    温黎迟疑地问:“那……”她还需要以珀金贴身女仆的身份代表他出席吗?

    她可没抽出来什么类似分身术的道具啊。

    对面传来一阵衣衫摩挲的轻响,似乎有人披衣靠在床头。

    细小的声响在水晶的作用下无限放大,暧昧地引人遐想。

    温黎脸色一红。

    四舍五入这也算是电话视频玩法里的福利了吧?

    此处应该有一点引人遐想的喘.息声。

    她脑海中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绪,听见珀金不甚在意地道。

    “接着睡吧。”

    似乎是处在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下,珀金向来带着点倨傲意味的声线破天荒染上了些慵懒的意味。

    “你现在是我的人,与赫尔墨斯有关的任何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

    温黎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当初为了顺利接近珀金而随意编造出来的身份,对方竟然深信不疑。

    甚至被膈应到了今天。

    她狐疑地问:“可是,您不需要送上些贺礼吗?”

    “不送,他又能怎么样。”珀金语调微露讥嘲,带着浓郁的傲慢意味。

    “时不时接收一些他送来的垃圾,已经是我送给他最大的礼物了。”他嗤笑道。

    垃圾?

    温黎面露复杂。

    珀金不会说的是那些被赫尔墨斯送入他神宫中的女仆吧。

    那她这个“色谷欠之神的前任女仆”算是什么?

    一道语气略有些僵硬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他已经安插了一个你,在最靠近我的位置。”

    珀金似乎抿了一口茶,语带不屑地冷声道,“这样的机会,他不会再有第二次。”

    顿了顿,他淡淡说,“就这样。”

    水晶在掌心颤动了一下,光芒熄灭。

    温黎眨了眨眼睛。

    珀金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系统惊疑不定地冒出来:【他最后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黎抿了下唇角,将水晶重新放回首饰盒中。

    【至少,现在我可以安心地做一晚上赫尔墨斯的未婚妻,不用费尽心思地更换其他身份。】

    她正要转回身离开房间,身侧蓦地探出一条修长的手臂,撑在她腰侧的桌面上。

    温黎心头一跳,回身抬眸。

    赫尔墨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你在干什么,甜心?”他低头俯视着她,薄唇勾着笑,漫不经心地问。

    赫尔墨斯的神情并没有流露出多少陌生的情绪,看起来懒散而俊美。

    温黎无法分辨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听见了多少。

    高大的阴影裹挟着浓郁的木质香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极具压迫感地将她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内。

    赫尔墨斯稍俯身,单手垂在宽大繁复的长袍之中。

    他扣在温黎腰侧的手臂微屈,将她困在自己胸口和梳妆台间狭小的缝隙中。

    温黎勉强维持着平静的神情,自然地转过身背对着赫尔墨斯,不让他看见她的表情。

    她随手拿起桌面上摆着的一瓶香水,语气轻快地说:“突然想起出门前忘记用香水。”

    “赫尔墨斯大人,您要不要帮我一起挑选?”

    说到这里,她伸出指尖,在一排精致的瓶子上虚虚划过,语气中染上些恰到好处的苦恼。

    “究竟哪种味道比较合适呢?如果能够和您身上的味道相近的话,那就最好了。”

    赫尔墨斯姿势未动,垂下眼睨一眼她掌心的香水瓶,噙着笑没说话。

    温黎将手中的香水瓶放回原处,随便选了一枚酒红色的瓶子拿在手中。

    她仰起脸看向赫尔墨斯,“这个怎么样,赫尔墨斯大人?”

    赫尔墨斯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点不正经的散漫:“为什么要和我的味道相近?”

    像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种问题,少女微微愣了一下,耳根爬上点不易察觉的红。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不加避讳地回答:“这样……会显得您与我更加亲密。”

    夜明珠点亮的光辉映着赫尔墨斯眸底的微光,虚虚实实,像是风掠过深邃的沉潭,看不真切。

    赫尔墨斯却像是被这句话取悦了,猛地笑了起来,唇畔的笑意加深,不知道是戏谑还是愉悦。

    温黎感觉手中一轻,“啪嗒”一声,掌心的香水瓶被重新放回原处。

    “那我们今天都换一种新的味道,怎么样?”

    赫尔墨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枚色调沉郁的香水瓶上停顿,纯金打造的狮鹫兽首在他指缝中反射着璀璨的光晕。

    细密的喷雾自头顶上方的空气中落下,温黎下意识起身,却被一只手扣住了月要侧。

    后背覆上宽阔的胸膛,她被按在他怀中动态不得。

    溢满了香气的水珠在空气中四处游走,肉眼难以察觉的痕迹在灯火下无处遁形,轻盈地在两道紧紧相贴的身体上落下。

    冷淡沉郁的香味中,带着一点辛辣的气息。

    几分钟后,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甜腻味道蔓延开来。

    几种极其矛盾的香气糅合在一起,随着时间缓慢地剥离出更多层次的复杂味道,却意外地让人沉迷。

    是一种更偏向于中性的、迷人却危险的味道。

    扣在她月要身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急速压缩。

    紧接着,那只手划过她平坦的小腹缓慢向上,修长的手指落在她颈间。

    温黎下意识顺着赫尔墨斯的力道抬起头。

    光滑洁净的镜面之中倒映出两道身影。

    金发少女身材纤细,暴露在华丽礼服裙之外的皮肤被光芒镀上一层莹润的金边,更显得细腻白皙。

    一条手臂横在她清晰的锁骨间,光影落在上面,在蜜色的皮肤上描绘出起伏的有力线条,充满野性的力量感。

    少女微微仰着头,整个人都被拢在身后高大的神明怀中。

    他一只手虚扣在她颈间,一只手松松撑在她身侧的桌面上。

    大片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体上,愈发显得脆弱而纯净,而他则沉沦在一片晦暗的阴翳之中,像是暗处蛰伏的危险野兽。

    赫尔墨斯微低着头,淡色的睫羽低垂着,神情掩在阴影中看不清情绪。

    湿润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后颈,激起一阵电流般的颤栗。

    黑和白,力量感和破碎感。

    极致的对比和视觉冲击。

    x张力简直拉满了。

    是那种她要疯狂尖叫很久然后放大看很多很多遍脑补一万字小黄文的程度。

    温黎脸颊有点发烫,她睫羽颤了颤,小幅度地闭上眼。

    这画面实在是有点刺激。

    她还是个孩子。

    “身上染着同样的味道,这样才足够亲密。我们现在的关系……只是相像怎么足够?”

    赫尔墨斯后撤一步靠在身后的墙面上,慢条斯理地松开她。

    他没有低头,只有眼睫垂落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语调透着些暧昧的笑意,“这个味道很配你。”

    确实很好闻。

    温黎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转身若无其事地主动挽上赫尔墨斯坚硬的手臂:“我很喜欢!那我们回去吧,赫尔墨斯大人。”

    ……

    回到宴会厅时,晚宴正进行到最后的高潮和尾声。

    按照魔渊之中的传统,最后,确定了心意的神明将会在无数道视线的见证下,牵起他认定的那双手,完成一支舞。

    然后,他们会在祝福之中一同登上色谷欠之神神宫的最高处。

    在那里,存在于传说之中象征着神格的狮鹫兽将会在在血月之中显露身形,载着他们在这盛大而浪漫的夜晚,环绕整片魔渊上空。

    用以彰显未来魔渊主神之一神后的尊贵身份。

    灯光迷乱,无数道光晕在宴会厅正中的空地上聚拢,宾客和女仆已经自觉让出那一片只属于今夜主角的舞台。

    “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邀请你跳这一支舞?我美丽的未婚妻。”

    宴会厅正上方的天花板正中间垂落剔透的水晶吊灯,反射着绚烂璀璨的光芒。

    那些光芒落在赫尔墨斯眉间的金坠上,随着它摇曳的弧度漾起金色的柔波,像是空气中沉浮的金色河流。

    全场的视线都随着赫尔墨斯的动作聚集在他们身上。

    或许是光线太耀眼,温黎感觉有点目眩。

    她是不会跳舞的,她只是个四体不勤的大学生罢了。

    可是……乙游女主应该是会跳舞的吧?

    温黎沉默间,一只手揽住她的后月要,将她拢在怀中。

    赫尔墨斯稍俯身,薄唇贴近她的耳畔。

    “他没有教过你?”他的唇风穿过她耳边的鬓发,痒痒地落在颈边,“放心,我会带领你。”

    这个“他”显然是先任魔渊之主。

    温黎也不知道魔渊之主应不应该教过她,但甩锅总是没错的。

    反正魔渊之主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顺水推舟地顺着他的话点头,赫尔墨斯却像是并不在意,伸手抚过她脸侧的碎发,替她勾到耳后。

    “什么都不用想,你要做的,只是跟随我。”他摩挲了一下指尖的金发,丝毫不见慌乱地说。

    “可是……”

    温黎还是有点心虚。

    无数道视线若有似无地粘在她身上,水晶吊灯的光线太刺眼了,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

    而她是站在舞台正中央唯一的女主角。

    可这个女主角竟然不会跳舞。

    万一丢了人,那可是大社死事件。

    她绝对会没脸见人的!!

    赫尔墨斯脸上挂着松散笑意,姿态却带着些深掩在深情之中的强势和掌控感。

    “把一切都交给我。”

    温黎下意识抬起眼,然后她感觉腰间一紧,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托起她的身体。

    悠扬的音乐声传来,在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和掌声之中,一切声音却在她耳边褪去。

    她只能听见她的心跳声,还有他们衣摆交错时摩挲的细微声响。

    温黎感觉她几乎没有思考,身体便在另一道身影的指引下旋转,弯下柔软的弧度,细腻的裙摆在空气中划过漂亮的流线。

    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她的脚尖在这支舞中从未落地。

    赫尔墨斯的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她的身体,带着她跳完了一整支舞。

    双脚重新接触到柔软的地毯时,温黎甚至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抬起头去看赫尔墨斯,他并没有在看她,视线漫无目的地掠过宴会厅,虚虚落在不远处,唇角挑着游刃有余的弧度。

    他的手臂依旧揽在她月要间,透过他们轻薄的衣料,她依稀能够感受到他起伏有力的肌肉线条。

    而她却无法感觉到一丝颤抖,仿佛刚才将她托举起来整整一首舞曲时间的人根本不是他。

    温黎深吸一口气。

    呜呜呜这个力量感和体型差她真的爱住了。

    这么诱人的肉.体谁会不馋呢?

    金色的流沙在空气中凝集,像是漫天反射着荧光的沙砾,掠起一阵猛烈的气流吹拂宴会厅窗边厚重的窗帘,旋转凝成一条长长的阶梯,直通向高耸的天花板。

    赫尔墨斯牵着温黎的手,宽大的衣摆无风自动,纯白色的碎发飞舞。

    他在这阵气流中撩起眼皮,朝着她扬起唇角:“跟紧我。”

    温黎被牵引着踏上金色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花板竟然显出些许朦胧的色泽。

    像是铺天盖地的金影在一瞬间碎裂成细小的浮沉,逐渐散开,在流转的光华中簇拥着她,为她让出去路。

    猩红的血月高悬,一道兽吼声撕裂天幕,虚空中逐渐显出一道庞大的身影,降下的阴影将整片神宫笼罩。

    宴会厅中陷入一片死寂,随即,便是前所未有的热烈惊叹。

    “狮鹫兽,是狮鹫兽——”

    “竟然真的能够看见这传说中的生物。”

    “看来赫尔墨斯大人对这名未婚妻十分上心呢。”

    ……

    这些议论声温黎却一概听不见了。

    在最接近天幕的地方,狂风呼啸,鹰首狮身人面的巨兽伸展双翼,扰动的气流几乎将整片神宫连根拔起。

    它高高盘旋在空中,冰冷的兽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渺小的身影,尖利的鹰喙反射着森寒的光线。

    它昂首,喉咙中逸出一道尖利而浑厚的叫声。

    风吹乱赫尔墨斯额间的吊坠,他眸光意味不明地望着这只凶猛的巨兽,唇畔的笑意淡了些。

    “安静点,老朋友。”

    他单手揽着温黎的腰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不断摇曳的金坠,语调慵懒中透着些许不悦的冷淡。

    “吓到我的未婚妻,我可是会生气的。”

    “未婚妻”三个字在狂风中被吹散,温黎感觉一道格外危险的视线灼灼落在她身上。

    狮鹫兽盯着她看了一会,躁动不安的状态勉强缓和了些许,振翅俯冲而来,落在赫尔墨斯身边。

    然后,它低下硕大的头颅,乖顺而恭敬地臣服于它侍奉了上万年的神明。

    温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狮鹫兽?魔法世界果然精彩。

    她其实比宴会厅中那些人惊讶无数倍。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存在于世间难得一见的强大生物。

    但对她来说,真的是跨次元的传说。

    不仅如此——

    温黎看着刚才被她调出来的、只有她能够看得见的游戏面板。

    漂亮的洋娃娃所需要的升级材料后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的狮鹫兽羽毛(01)】

    她眼睛晶亮地看着赫尔墨斯身边的庞然大物。

    这简直是……太巧了。

    也太好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黎屈起指尖,指甲轻轻在赫尔墨斯掌心上轻轻划了一下。

    赫尔墨斯似有所感,挑起眉梢低头看她:“怎么了,甜心?”

    “赫尔墨斯大人。”

    温黎睁大眼睛,像是好奇,又有些忐忑畏惧地看向他身边的狮鹫兽,似乎有点犹豫。

    半晌,她才细声细气地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摸一下,少一根羽毛的那种。

    第50章 SAVE 50

    云层涌动, 日光熹微。

    通明的神宫之中,高台拢合之处,层层台阶向上蔓延, 通向神圣高洁的神座。

    座位扶手上缠绕着浅粉色的蔷薇花,翠绿的枝叶蜿蜒生长, 延伸向天际的尽头。

    一名身着雪白色神袍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烟粉色的长发滑过肩头,发尾如瀑倾泻而下,扫过通透的神座垂落至地面。

    她的肤色白皙,一双狭长的酒红色凤眸看上去迷人而蛊惑。

    在她身前的空地上, 匍匐着几名恭敬的神仆。

    “妮可大人,昨日举行的魔渊宴会上, 的确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状况。”

    “傲慢之神身边,第一次有一名贴身女仆随行。”

    “而且, 这名贴身女仆, 似乎还引起了暴食之神和傲慢之神之间的争端。”

    “暴食之神希望以退让神土为代价, 索要傲慢之神身边的这名贴身女仆。”

    爱神妮可细眉轻蹙,辨不清情绪地重复了一遍:“卡修斯?”

    卡修斯与珀金之间,的确早有争端。

    但在她记忆中,向来都是珀金率先挑起争执, 寻找机会试图一举杀死卡修斯。

    而现在,卡修斯竟然会主动向珀金妥协。

    为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贴身女仆?

    妮可感觉有什么发展得超过了她的想象, 也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失了控。

    她回想起千年前在神国惊鸿一瞥时望见的银发神明。

    他强大, 淡漠, 面容俊美,冰蓝色的眼眸中看不见一丝情绪。

    而她为这样的他深深着迷。

    神国和魔渊之中的神明繁多, 但能够令妮可心中憧憬恋慕的神明却没有几位。

    恰巧,昨日出席魔渊宴会的四位神明都在其中。

    妮可酒红色的瞳眸色泽渐深。

    身为爱神, 她的命运自降生以来就已经被定下。

    ——她就是应当获得全天下的爱慕,无论是人界信徒的信仰之爱,还是神明之间浪漫旖旎的爱意。

    但现在,似乎原本应该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正在被另一个人偷偷地抢走。

    妮可眸光有些不悦地沉下来。

    她必须要搞清楚,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魔渊中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数。

    似乎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就是那个传说中傲慢之神的贴身女仆啊。

    妮可眼眸危险地微眯。

    珀金优雅矜贵的剪影在她脑海中闪回。

    自从觉醒了体内的神性,珀金便一跃而成神国中公认相貌最为出众俊美的神明。

    同时,也是实力最为强悍无解的神明之一。

    一时间,哪怕他身份特殊,爱慕他的神明也如过江之卿,不胜凡举。

    可珀金却倨傲清高,目中无人,无论是任何神明出现在他身边,他也从不会碍于情面吐出一句夸赞。

    和卡修斯一样,妮可曾经以为,珀金身边不会出现任何人。

    他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不会对任何人特别。

    所以,就算曾经珀金在面对她时也不假辞色,妮可也不觉得多么难堪。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样的他身边,竟然出现了一名贴身女仆。

    那是需要以神谕认命的身份。

    对于神明而言,只位于与他相伴永生的神后之下的存在。

    妮可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面无表情地开口:“下去吧。”

    在神宫中只剩下她一道身影时,妮可精致的脸上浮现起阴沉的神情。

    她手指用力地攥紧权杖,狠狠砸向地面。

    这名贴身女仆,究竟是什么来头?!

    竟敢抢走本应该属于她的那份爱,这简直是对她神格的挑衅和侮辱。

    不可原谅。

    魔渊之中,凄风残月。

    “赫尔墨斯大人,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狂风卷起少女繁复华贵的裙摆。

    她的金色长发在空气中翩跹飞扬,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身侧身材优越的神明。

    她的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新奇和试探。

    赫尔墨斯喜欢这种眼神。

    分明是弱小的生命,却总是对超过承受范围内的强大心生向往。

    像是永远不会服输,充满了他从未拥有过的生命力。

    他的心早已经死去了,身体就像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自在却无趣的维持着他华丽而虚伪的生活。

    赫尔墨斯稍有兴致地抬起眉梢,没有拒绝这个要求:“当然可以。”

    像是一直在等待他的这句话,他话音刚落,温黎便上前两步,伸手抚上狮鹫兽庞大的身躯。

    冰冷的兽瞳无声地注视着她,眸光反射着金属般无机质的光泽,像是沉默的警告。

    拔哪里的羽毛不会太痛,不容易留下什么痕迹呢?

    白皙的手掌贴在狮鹫兽坚硬的皮毛上,更显得细嫩娇小。

    温黎漫无目的地随意抚了抚,视线在它弓起的脊背上略微停顿了下。

    这里看上去还不错。

    少女的力道轻柔,靠近的身体上带着一股好闻的馨香,温热的体温像流水般掠过身体。

    狮鹫兽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虽然这个靠近它的女人看上去弱小不堪,根本配不上站在威风凛凛的它身边。

    可当她真的靠近它的时候,它竟然没有觉得那么讨厌。

    甚至……

    有点享受。

    感受着那只细腻的手掌轻柔抚过它的脊背,狮鹫兽紧绷的身体缓慢放松下来。

    然而下一瞬,一阵刺痛从它的脊背上传来。

    兽瞳中平复下去的癫狂燥郁瞬间席卷而来。

    狮鹫兽昂首发出一声尖啸,巨大的翅膀伸展拍击空气,掀起一阵狂乱的气流。

    少女就站在距离它最近的位置,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狂躁的风暴吞噬。

    赫尔墨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单手扣住温黎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翻飞的长袍悄无声息地挡住乱窜的气流。

    他在风中低头看她,对上温黎无辜的眼神。

    “哎呀。”她眨了眨眼,将掌心摊开,伸到他眼前。

    在她手中,躺着一枚深褐色的羽毛。

    见他不说话,温黎低下头,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哦赫尔墨斯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她攥紧了掌心的羽毛朝着狮鹫兽的方向试探性走了几步,“要不,我现在还给它?”

    “不用了。”

    赫尔墨斯抓住她的手腕,微勾起一边的唇角看着她,淡金色的眼眸幽邃而深情。

    “只是一根羽毛而已,甜心,这不算什么。身为我未来的神后,它的全部都应该为你效忠。”

    说完这些,他手腕微转,袖摆翻飞间,一道金影在他掌心凝聚成型。

    温黎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感觉后腰被轻轻点了一下,有一种坚硬冰冷的东西硌在上面。

    她下意识背过手摸过去,下一秒便感觉掌心一沉。

    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状硬块被赫尔墨斯塞到她手中。

    温黎不自觉抬起眼睫去看赫尔墨斯,他也正垂眸睨着她。

    接触到她的视线时,他的眉梢漫不经心地扬了一下,示意她低头去看。

    温黎顺水推舟地低下头,看见一块纯金打造而成的肉块形状。

    这是什么?

    不过分量沉甸甸的,一看就非常值钱。

    她捏着这块大金锭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冷不丁感觉身侧狂躁的风似乎静止了。

    温黎若有所思地看向狮鹫兽,它浑身躁动不安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扫而空,双瞳定定地盯着她手中的金块。

    “它原本是食肉的,不过,跟我在一起待得久了,口味也变得刁钻了一些。”

    赫尔墨斯染着笑意的声线自发顶上落下来。

    他松开扣在她腕间的手,语调懒懒散散的,“它看上去,似乎很喜欢你手里的东西,甜心。”

    这竟然是赫尔墨斯特地为她准备的,喂养狮鹫兽需要的食物。

    温黎小心翼翼地靠近狮鹫兽,后者果然彻底安静下来。

    她将手中的金块递过去,瞬息间金块便被狮鹫兽卷入口中。

    与此同时,狮鹫兽躁动不安狂甩着的尾巴也缓缓地停止了摆动,姿态甚至称得上乖顺。

    与刚才危险的模样简直云泥之别。

    温黎不敢置信地望着它。

    不是吧?这么奢侈的吗?

    吃肉也就罢了,但是吃金子做的肉?

    真是人不如狗……咳,狮鹫兽啊。

    突然觉得做个安分的金丝雀也没什么不好的呢。

    温黎心底感叹,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中紧紧攥着的羽毛扔回游戏背包栏。

    与此同时,系统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解锁隐藏剧情,正在为您下发奖励。】

    【奖励已送达~】

    【金币+100】

    温黎了然地垂眸,点开游戏面板。

    不出她所料,[漂亮的洋娃娃]升级所需要的材料栏里,[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的狮鹫兽羽毛]已经从(01)变成了(11)。

    ——成为赫尔墨斯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妻,而不仅仅是一个挂名的储备粮,果然是一个很关键的隐藏剧情。

    温黎心中暗喜,短短这么一天之内,[漂亮的洋娃娃]所需要的升级材料已经到手了一半。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良好的开端呢?

    她一边压抑着几乎满溢出来的笑意,一边翻来覆去地在那行字上看了半天,才非常愉快地收回目光,把游戏面板关闭。

    做完这些,温黎佯装惊喜地转身抬起眼。

    “赫尔墨斯大人,它好像没有刚才那么讨厌我了!”

    赫尔墨斯似乎以为她会多花些时间和狮鹫兽相处,此刻并没有在看她。

    他斜倚在不远处的尖顶旁。

    血月的光辉落在他质感极佳的长袍上,像是流淌的血色,瑰丽而神秘。

    赫尔墨斯的侧脸线条深邃的凌厉,视线落在望不见尽头的天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黎突然意识到,她的确很难读懂面前这个人。

    他游刃有余的面具之下深掩着镌刻在骨髓之中的孤独,就像魔渊中一整片望不见尽头和远方的黑夜,神秘而危险。

    听见她的声音,赫尔墨斯倏地抬起眼。

    那些熟悉的、风度翩翩,绅士而优雅,深情款款的神情重新回到他眉眼间。

    赫尔墨斯起身缓步走到她身边。

    明暗分明的光影交界线在他的身体上下移,直到最后一缕发丝自阴霾中暴露在光线之下。

    他伸手抚了抚狮鹫兽的头顶,语调里重新染上温黎熟悉的笑意。

    “想坐坐看吗?”

    他的嗓音低哑又好听,像是揉碎了夜风中积卷的云。

    温黎将思绪拽回现实,连忙点头:“想!”

    是真的想。

    这可是现实生活中没有的机会,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温黎话音刚落,月要间便揽上一条有力的手臂。

    随即她身体一轻,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再次回过神来时,她便已经高高坐在了狮鹫兽的脊背上。

    紧接着,她身后的位置微微一沉,后背便贴上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

    浓郁的木质皮革味道中糅杂着丝丝缕缕和她身上相同的香气,气息纠缠着散入夜风之中。

    那只揽在她月要间的手并未松开,掠过她月要间的系带缓缓向前滑动,五指搭在她月要侧扣紧。

    “怎么样,还可以吗?”

    赫尔墨斯的低沉磁性的声音被夜风送到耳畔。

    温黎仰起脸,轻轻点头。

    她的发顶随着这个动作恰到好处地靠在他的颈窝,他也正低着头看她。

    气流拂乱他白色的碎发,眉间金色的吊坠垂下来,在空气中轻轻摇曳着。

    温黎看见赫尔墨斯格外纤长浓密的淡色睫羽,还有那一双在夜空掩映下格外深邃迷人的淡金色眼眸。

    此处应有双人CG!!

    今晚赫尔墨斯是来发福利的吧?

    看在这一点上,她可以勉强原谅他之前的不真诚。

    温黎再次点头:“赫尔墨斯大人,我现在感觉很好。”

    其实她也不介意更好一点的,比如说做一些能够让她赚取亲密度的行为。

    回应她的是月要间微微加大的力度,她被更紧地拢在怀中,一丝缝隙都没有。

    “那就放松一点,甜心。”赫尔墨斯语气带着点戏谑的慵懒,“现在这样僵硬,待会是会摔下去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狮鹫兽在下一秒振翅昂首,猝不及防地展开巨翼飞翔至天空中。

    温黎重心不稳,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双手下意识死死抓住赫尔墨斯揽在她月要间的手臂。

    雾草雾草,这么突然的吗?

    简直比过山车还刺激啊啊啊啊。

    灯火通明的神宫在视野中极速飞退,缩小,最终化作一片墨色中明亮的光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除了起初恶作剧一般的起飞,狮鹫兽的身体宽阔而平稳,温黎很快便将心里最后一点忐忑抛在脑后。

    穿越到《堕神的新娘》以来,除了先前卡修斯显露出六翼炽天使的原型带着她飞翔以外,这是第二次她可以全身心地沉浸在游戏世界之中。

    不去想改造度,不去想生命蜡烛,不去想此刻不知道正在谋划着什么的爱神。

    什么都不去想。

    耳畔掠过的风会带走她所有纷乱的思绪,温黎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刻仿佛梦中才会有的感觉。

    “喜欢吗?”赫尔墨斯语调散漫地问。

    “很喜欢。”温黎试探着松开一只手。

    揽着她的手臂修长有力,无声地给予她坚定的安全感。

    魔渊的夜风穿过她的指缝,被血月猩红的光晕点亮,像是绯色的长河一般从她的掌心划过。

    赫尔墨斯没有说话,但在魔渊最冰冷的上空,她身后紧贴的怀抱却十分温暖。

    少女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卷翘的发梢时不时地被气流卷向身后,若有似无地拂过赫尔墨斯的脸侧。

    这本该是一件格外令人心烦的事,但赫尔墨斯却无端不觉得厌恶。

    怀中的少女对于此刻的体验看起来十分新奇,双眸里闪跃着兴致勃勃的微光,间或逸出几道兴奋愉悦的惊呼。

    破天荒的,他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夜风吹散了一切嘈杂喧闹的声音。

    没有热烈而虚伪的交谈,没有酒杯相撞的声响,没有悠扬美妙的音乐,一切静得只剩下少女逸散在风中的笑意。

    安静得很陌生。

    从前,这种安静会让赫尔墨斯觉得空洞。

    那些蛰伏在死寂之中的记忆会在这种无声之中慢慢复苏,然后在他不经意间将他湮没。

    但是这一次,他竟然反常地第一次觉得,安静一点似乎也不错。

    至少他不必再去伪装。

    偌大无垠的空间里,只有两道身影。

    而她在他的身前,看不见他的神情。

    赫尔墨斯微屈起长腿,单手搭在膝盖上支着额角,稍有兴致地看着少女精致的侧脸。

    “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经常带你来。”

    “真的吗?”闻言,温黎眼睛晶亮地转过脸,“那真是太好了,可以经常和赫尔墨斯大人在一起。”

    “而且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说到这里,她不知道想象到什么,眼睛里闪烁着几乎称得上幸福的光晕。

    然而很快,那抹光亮便迅速地熄灭黯淡下去。

    “不过,我的生命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或许没有办法一直陪在您身边。”

    赫尔墨斯抵在额角的指尖蜷了蜷,眸底氤氲起一片看不清情绪的薄雾。

    “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自己。”

    少女的语气里染上一种近似于决然的坚定。

    她似乎并不向往死亡,却也从未因此而感觉到恐惧。

    她的生命一眼便能望见尽头。

    可那根缠绕在生死之上的线却被她牢牢紧握在手中。

    ——她强大的勇气足以支撑着她清醒而主动地掌握自己的生命。

    哪怕她的存在对于别人而言,渺小卑微得不值一提。

    赫尔墨斯盯着温黎看了一会,没有错过她看似穷途末路之际,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求生谷欠望。

    他唇角冷不丁挑起一抹松散笑意,意味不明地问:“你不想死?”

    “当然了,赫尔墨斯大人。”少女歪了歪头,语气有些困惑,似乎并没有领会他的深意。

    “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会想要死亡呢?”

    随即,温热的指腹虚虚划过她修长纤细的脖颈,她身体不自觉颤栗了一下。

    赫尔墨斯收回手,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好整以暇地垂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可我好意放过你,你却主动来到我面前,催促我进食——”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没有说完的话被狮鹫兽巨翼掀起的气流挥散。

    半晌,赫尔墨斯五指插入发间,拢了一下凌乱的白发,鼻腔里逸出一声没什么情绪的低笑。

    有趣。

    这个话题被无声揭过,他体贴地低头问了一句:“冷吗?”

    温黎小声“嗯”了一下,好像还因为他刚才太过直白的话而有点害羞。

    魔渊的气温本就偏低,如今他们在高空之中,她的指端已经有些发凉了。

    “那我们就回去。”

    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拢住她冰冷的指尖,她听见赫尔墨斯带着点玩味的声音。

    “今晚,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甜心。”

    ……

    载着色谷欠之神和他未来神后的狮鹫兽重新落回地面,庞大的身体发出沉重的闷响。

    在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之中,身高优越的白发神明环抱着一名娇小纤瘦的少女,缓步而来。

    今夜,整片魔渊都望见天幕中几乎遮蔽血月的狮鹫兽身影。

    色谷欠之神在昭告整片魔渊乃至神国,他已经有了未来神后最为心仪的人选。

    这一刻,无论是刚才在宴会厅中已经远远望见少女面容,还是因为神力低微连进入宴会厅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守在神宫之前等待的身影,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赫尔墨斯怀中的金发少女。

    然而还没等他们看清,空气中便倏地蔓延起一道金影掀起的龙卷。

    属于魔渊四主神之一的恐怖威压逸散开来,弱小神明的骨髓都因恐惧而颤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弯折,想要向更为强大的神明匍匐跪拜。

    “接下来——是私人时间。”

    一道优雅低沉的声线穿透纷飞的金影,极具压迫感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紧接着,他们便发现自己已经处在距离色谷欠之神神宫之外数千米之外的空地上。

    那道漾着笑意的懒散声线却依旧如影随形。

    “感谢各位的出席。”

    “夜安。”

    在早已在色谷欠之神神宫中拥有自己的专属房间之后,温黎再一次回到了赫尔墨斯的卧房。

    房内陈设熟悉,正中间宽阔的床格外瞩目,温黎感觉它宽得简直像是太平洋的海面。

    床柱上的夜明珠无声地散发着光辉,桌面上点着香薰,房间里流淌着格外旖旎缱绻的氛围。

    赫尔墨斯动作轻柔地将温黎放在床上,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床垫上,单腿屈膝压在床沿。

    身下的床垫柔软得像是陷入云层里,温黎感觉耳侧的床垫微微下陷,心脏不自觉开始狂跳。

    开始了开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赫尔墨斯只是撑在她正上方垂眸看着她,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想喝点什么吗?甜心。”

    金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枕边,温黎小幅度地摇摇头。

    不喝了不喝了。

    快点开始吧!

    她已经准备好了。

    赫尔墨斯唇角挑起一个饶有兴味的弧度。

    他单手勾住床边的流苏,厚重的床幔缓慢地在他身后垂落下来。

    光线被急速挤压,昏暗一点点袭来,染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危险感。

    在愈发黯淡的光影之中,赫尔墨斯淡金色的眼眸愈发显得夺目起来,其中流转着的光华像是蛊惑人心的致命毒.药。

    他手臂微屈,稍俯身,靠近温黎脸侧附耳低笑。

    “你看起来很急。”

    床幔垂落下去,最后一点光线被挤压成薄薄的一条亮线,然后湮灭。

    房间里橙黄色的光线穿不透床幔,零星朦胧的光从床幔上的镂空孔洞中钻进来,掠过温黎的身体,在床垫上连接成一大片玫瑰的形状。

    撑在她耳侧的手指轻轻挑起她散落的长发,在指尖缠绕了几圈。

    视野一片昏暗,尖锐的獠牙反射着森冷的光泽。

    这毕竟是之前已经见过的画面,温黎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半眯着眼睛。

    但是余光不小心瞥见那一抹冷芒,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凉。

    妈耶。

    真的有点吸血鬼内味,有点吓人!

    这么长的牙真的不会把她的脖子扎穿吗?

    温黎紧紧闭上眼睛,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然而落在她发间的手指却在这一刻倏地收拢,拉扯着她的长发强势地将她固定在原地。

    温黎头皮微微一痛,本能地不动了。

    紧接着,冰冷的獠牙擦过她耳畔,混合着温热湿润的吐息。

    一只手撩开她颈间的长发,温黎感觉脖子一空,略微有点冷。

    没关系,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她有猫薄荷在,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温黎平复好心情,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她主动伸出手勾住赫尔墨斯的脖颈,轻声问:“赫尔墨斯大人,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说完,她便努力睁大眼睛,仔细地辨认赫尔墨斯的神情。

    未婚妻都做了,狮鹫兽都骑了,还记不住她的名字就过分了吧?

    那0.5的改造度可以送给她吗?

    不然真是逼死强迫症。

    可是光线太暗,温黎看不清赫尔墨斯的表情,只隐约看见他挑了下眉,没有回应。

    好家伙,一边打算吸她,一边连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温黎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直直地盯着他。

    她的眼神专注而执着,尾音却微微发着颤,像是恐惧。

    “……我想听您叫我的名字。”

    她最后一个字刚说完,便感觉一阵微微的刺痛。

    在道具技能作用下,本应该像是不打麻药生生被插了一刀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反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温黎浑身一麻,感觉手臂瞬间用不上力气,瘫软地从赫尔墨斯肩头滑落下来。

    然而下一秒,她坠下来的手腕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

    赫尔墨斯垂着眼睫,抓着她的手腕重新按在自己肩头,半是引导半是强硬地让她挂在他肩膀上。

    淡白色的睫羽掩住他眼里的神情,看上去冷漠而危险。

    “名字?”他单手扣着她的手腕,空隙中抬起头勾唇懒散地笑了一下,目光却极具侵略性。

    “待会,你想让我怎么叫你都可以。”

    然后他伸手抚上温黎的眼睛,“现在,闭上眼睛。”

    温黎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感受到赫尔墨斯掌心的阻力,缓缓阖拢。

    既然爱马仕老公都这样说了,那好吧——

    起飞吧,吾之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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