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放她一个人回去,只怕也难以独自应付官兵的诘问。
运气再差一些,被搜出来点什么,或许还会漏了马脚,甚至被带走严加逼供。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的眼里闪过了颇多考量。
最终还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青棠提着衣裙跑得极快,小步子一踮一踮的,边跑还边回头看有没有追兵,不消片刻便带魏珩来到了一片丛草茂密的树林。
准确来说,是她平时常来采药挖草的地方。
这里有盘虬卧龙的古树,也有繁盛密布的藤蔓,若是熟悉其中的地势,必然会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快追,那边有人跑了!”
一声粗犷的号令陡然自身后传来,紧接着,铁甲的摩擦声和厚重的脚步声顿时汹汹来袭,直接让沈青棠毛骨悚然了起来。
她四处扫视着附近的草植,忽然手臂被人一拉。
“这边。”魏珩拽住她,意欲带她去土坡之下藏身。
“等一等。”沈青棠慌得身子都在抖,却还是赶紧去旁边的矮灌木叶上,扯了好几把卵状的莹绿色果子,跳起朝后面的小道扔了出去。
末了,还用脚狠踢了两下旁边的树桩,踢完就忍痛踮着脚,怂得像摸了老虎屁.股一般赶紧逃到了魏珩的身边。
少年没理解她这样做能有多大意义,时间紧急,他立刻走上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几个轻跃,便带她飞下土坡,躲进了一片被丛丛蔓草覆盖的地方。
沈青棠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人勾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草声窸窣一响,牵动了她那不自已轻颤着的心跳,就像被拨乱的草叶一样在暗处纷然晃动,无法平息。
少年的胸膛坚毅宽阔,好似重山一般无可撼摇,不过稍一倚靠,便无端让人有种莫大的安全感。
她微微抬了抬头,结果还没动两下,那不安分的小脑袋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按进了怀里。
她眸光微怔,有些无所适从地屏住了呼吸,心如擂鼓。
有害怕,有紧张,还有如潮水起伏的心绪萌动。
“给我追!”后面生悍的官兵们依旧猛赶不舍。
“人呢?”
“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余跟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魏珩目光阴冷,略一侧头,透过草叶的缝隙,隐隐看到了那在不远处的甲盔踪影。
怀中的人许是被官兵的话威吓到了,小心攥紧了他的衣襟,抖得厉害。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了手中那用布条裹得密不透风的拐杖,一边冷峻地注视着坡上的形势,一边又用牙齿咬上布条,慢慢抽开了上面打好的活结。
七八个官兵持剑向此处逼来,他咬着一头,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棍杖,一卷一卷的裹布顿时层层剥开,连带着显露的,还有那暗藏许久的锋芒与杀气。
时机将到,他蓄势待动。
忽然,上面传来了“哐当”一声闷响,还有人低低咒骂了一句。
绷紧的弦倏然松弛。
魏珩侧目望去,只见其中一个官兵摔翻了跟头,紧跟着,一个接一个的居然都没来由摔了个遍地开花。
“娘的,什么东西?”为首的官兵骂骂咧咧,吃痛地挪过身子一看脚底,居然是个被踩烂的果子,半硬不硬的,还爆浆汁黏在靴上,一股刺鼻馊臭味,难闻极了。
他嫌弃地用脚在地上蹭了蹭,站起身,踢了踢其他还在地上的人,“都给我起来!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都给我拿家伙去捅一捅,跑的人一定有鬼,捉到了大功就……”
领头的正说得慷慨激昂,忽然,一只蜂虫“嗡嗡嗡”地飞到他面前舞了起来,他烦不胜烦,一剑挥了下去,接着道:“大功就是我们的!”
话音刚落,一大片嗡嗡嗡的声音便在众人的头顶慢慢聚集了起来,黑压压的,好似一张稀疏的纱网。
“什么声音?”有人警惕地朝天四处望了起来。
匿于蔓叶下的魏珩也抬首看了看,窝在他肩头的沈青棠亦冒头瞧了瞧。
“是胡蜂!”一名官兵惊慌大叫。
“快跑!”
成群的蜂虫嗡声大噪,好似领地被侵犯了一般,以迅雷之势红着眼怒蜇上前。
官兵们虽个个身披坚甲,却也只得一边捂着脸奔逃,一边挥剑驱赶蜂群,待手被咬得红肿不堪后,又不得已放弃了负隅顽抗,直接边跑边踮脚脱了靴子,场面可谓一度混乱。
魏珩略一挑眉,有些许意外,但也总算明白沈青棠先前那一出为的是什么了。
他将视线转向了做出如此“伟绩”之人,只见,女孩小心伏在他怀里向坡上看,紧张得小脸煞白煞白的,扑通的心跳声隔着衣料都能震到他的胸口。
他牵起唇角,将她那探出去的脑袋复又按了回来。
胡蜂的嗡嗡声在空中喧嚣不减,离他们或远又或近,总归不是什么教人安心踏实的好动静。
魏珩左右巡顾了一番,沉眉微思,暗自握紧散了半截布条的拐杖,直接揽着她,弯下身子挪动了脚步,“走。”
他的声音低沉且果决,似乎有着十拿九稳的主张。这般由内而外的笃定和自信,令沈青棠几乎不需要质疑,便不由自主地将身心全权交付到了他手上。
林中丛草繁多,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叶隙之中,飞掀的白色衣袂格外扎眼。
“在那儿!”
穷追不舍的追杀声,冷不丁的又像恶犬一般从林中窜了出来,直咬着他们死死不放。
沈青棠仓皇不已,拼命跟着魏珩向前跑,又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风声阵阵响在耳边,已然吹乱了她的发丝,也映红了她的眼眶。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云霄的鹰鸣再次划破了天际,恍若利箭一般,几近能刺穿所有人的耳膜。
风声鹤唳之际,沈青棠被这道尖利的鹰啸吓得心惊不已,跑着跑着,几滴眼泪也被颠得兜不住,次第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些什么,便又被人一把圈到了怀中。
可这一下,却是连眼睛也被捂住了。
在触及到她润湿的泪眼时,魏珩的手明显滞顿了一瞬,但下一刻,又坚定不移地轻轻覆了上去。
眼前是一道宽阔的河堤,河中堆叠着不少爬上了青苔的岩块。
他身轻如燕,借力一跃,几下便将人带到了对面藏起来。
等沈青棠再次能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片陌生之地,身后还有一块巨大的山石作遮挡,而魏珩一直戴着的帷帽也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挂到了背上去。
“这是……”
她一脸讶异,正想开口问,可魏珩却轻轻摇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对面隐约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连个人都抓不住,村里搜得怎么样了?”
“回禀大人,每家每户都搜过了,没有藏匿的迹象,但还有一两个村民没有归家,据说其中一个是大夫。”
“这都几天了,找不到尸体也捞不到骨头,只怕是横生变故了……抓不到就放火烧,堵在出口,死的总比活的好。”
“是。”
……
魏珩仔细探听着对面之人的谈话,眉头微锁,神色却没什么紧张。
沈青棠眸光泛泪,浑身吓得哆嗦,只以为他是逃命逃得发傻了,傻得连害怕的情绪居然都没有了。
她哽咽了几下,扯了扯他的袖子,所有强压在心中的恐惧、悲伤,都化成了热泪,如散落的珠子一般从眼角连成了线滚下。
“我……要不我去把他们引开。”
魏珩愕然了,没料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看到她这般凄楚的模样,他心中的某处竟像是被谁轻轻撕扯了一下。
不疼,但是很难受。
沈青棠极小声地对他说着,还勉强扬起唇角,尽量没有让哭腔外溢,“我是村民……不会怎么样,我就说……”
“说……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她勉力摇了摇头,睫毛上的泪珠应声颤落。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昨晚他们在饭桌上,魏珩对她说的那句话——
‘真到了那时,那就请姑娘咬定从未见过在下,在下也誓不会连累姑娘。’
因为她是这样的无能为力,既扭转不了乾坤,也阻止不了官兵,仅凭自己根本就救不了他的。
她紧咬着嘴唇,实在不想哭的,可眼泪它就是要自己跑下来,怎么拦也拦不住。
“你快……走得远远的。”她推了推他的手,带泪的眼睛已然红肿,大有痛心诀别之意,“趁还没烧啊……”
看着她这般用情至深,一番流泪劝说,把场面渲染得好像要生离死别的模样,魏珩心里颇有有些五味杂陈,实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方能更恰当地配合她了。
但是被人牵挂和在意的感觉确是酥酥麻麻,又暖人心窝的。
他甚至还有那么一刻居然觉得,因查案被人刺杀坠崖,沦落到这个偏僻的村野,遇到这个善良的小大夫,似乎也不是那么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头一回,魏珩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不是蓄意假装,也不是刻意逢迎。
他揽过小姑娘因克制呜咽而耸动的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的。”他这样温声安慰道。
沈青棠把头埋在他肩上,只以为这是诀别前最后一次拥抱,连强忍的哭声都不禁肆虐了许多。
“谢谢你,沈姑娘。”魏珩道。
沈青棠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紧跟着,她便觉得后颈一痛,脱力地昏过去了。
谢谢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魏珩将昏迷的女孩好好安置在了山石之后,扯过野草为她大致遮掩了一番,转身便戴好帷帽,拿起木拐,向河岸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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