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凌放的驾驶体验确实不错,言灼已经平稳在高速上开了三个多小时,没觉得累。
时间是晚上十点过五分,副驾驶的秦渡凉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醒了之后秦渡凉把座椅按直起来,看了看窗外,还是高速公路,转而看导航,“就剩60多公里了。”
“嗯。”言灼说,“哦对了,刚你微信一直响。”
“喔,我看看。”
秦渡凉嘴上说看看,却没有第一时间动,他先扭了扭脖子,揉了两下眼睛,才慢吞吞地解锁手机。
一个沉默着开车,另一个沉默着回复消息。
接着,原本只有导航的车载音响里,飘出了歌声,是秦渡凉放的。
“愿晚风心里吹,吹散我的泪”
“似风筝把你追……”
下一句歌词是:
“愿等你一辈子,真情留住你”
“梦里归家那一扇灯”
轻柔治愈的歌声当即充斥着车厢,两个人都很平静,平静且情绪稳定。两位二十四岁的成年人维持着各自内心固若金汤,起码看上去,是固若金汤。
六年了,六年里无论谁和谁在一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言灼心里想的颜晓琳也好,秦渡凉纠结的张新羽也好,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洒脱的那个,努力地把对方设置成“普通朋友”、“老同学”。
导航:“距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13公里。”
“下个服务区停一下,我来开。”秦渡凉说,“还有30公里下高速,后面是省道进山了。”
言灼:“你能开吗?”
秦渡凉:“睡了一下好多了,能开。”
考虑了一下虞沁现在的处境,加上不知道陆成他们路上是什么情况,言灼说“好”,在下一个服务区停了进去。
秦渡凉去卫生间用冷水扑了两下脸,买了瓶运动饮料,继续出发了。
这是秦渡凉第一次来言灼的老家,言灼不喜欢这个地方。
“虞沁家在……有点黑,左转,上坡,然后那儿有个水库,虞沁家在水库边上。”言灼说。
到这里,秦渡凉卓绝的车技让言灼有点想给他转个三百块辛苦费。
这山区土路如果给他开,他能开得九曲回肠,秦渡凉却驾轻就熟。
“随便停了?”秦渡凉问。
“停吧,这地方没探头。”言灼说着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
下了车就要朝虞沁家的方向跑,秦渡凉叫住他,“等会儿,我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
秦渡凉绕去后备箱,山村的夜晚极为安静,这里多是泥砖土房子,偶尔听见一两声犬吠。
“摩托车边撑。”秦渡凉说。
言灼不明白,“拿摩托车边撑做什么?”
秦渡凉从后备箱拿出一个边撑,掂量在手里,无奈地望着他,“防身开道。”
“哦……”言灼恍然,“对哦。”
秦渡凉把后备箱盖上,“这会儿不仅虞沁家里人在,估计按头结婚的对象家人也在,我们俩人过去总不能跟他们理论吧?”
言灼确实惶急忘记了这茬,“你还有吗?给我一个吧。”
“没了。”秦渡凉说,“当时急着接你,我随手卸的一个,先走。”
从停车的地方到虞沁的家里,要沿着水库边缘走上一截。天黑,山区的路灯连灯泡都碎了,没人修,外面暗,自然也就没人出来。
言灼走在前面用手机手电筒照路,秦渡凉跟着他,右手虚着抬起来,生怕他掉水里去。
眼下想想,把自己女儿抓回村里按头结婚这件事,秦渡凉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儿太多了,曾经他站得太高,这些东西像从树梢看地上的灰尘。他以前根本看不到这些污糟事情,自然觉得离谱。
“你先……要不先把这个边撑藏一藏。”言灼说。
秦渡凉应了声,把它别到自己后腰,“到了是吗?”
“那边第二间就是。”言灼指过去。显然,建设新农村没有建设到这里,秦渡凉顺着言灼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已经脱了漆露出红砖的外墙,看上去不太稳固的篱笆院子,以及院子里面从窗户里透着灯光。
秦渡凉观察了一下,所有房间都开着灯,那么极有可能所有房间都是有人的。这里的人不富裕,在用电上能省则省。
他想了想,伸手握住言灼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拽,“到我后面去,可能人多。”
入夜后的光源只有这几间房子的灯光,言灼看不清他的表情。秦渡凉抓着他,躬身靠近虞沁的家,篱笆栅栏的缝隙足够一个人通过。
靠近房子之后,他们半蹲着从窗户下挪到门口。他们听见里面有打牌的声音,是麻将,那么说明起码四个成年人以上。
“你知道虞沁的房间是哪个吗?”秦渡凉小声问。
言灼:“知道,背面那个。”
“走,绕过去。”秦渡凉说。
大山深处的村子,闭塞、落后、愚昧。生在这个村子里的女人必须嫁给这个村子里的男人,否则你家的男丁就别想在村里娶到老婆。
他们已经自主形成了一种规则和习俗,拒绝开化和改变,固执又死寂,闭目塞听,冥顽不灵,视外面花花世界如洪水猛兽。
“这个窗户。”言灼说,“他们大概会把虞沁锁在里面。”
秦渡凉点头,他慢慢起身,用手试了试窗户外的防盗铁栏,已经锈成了看一眼就得打破伤风的程度。
秦渡凉用手机照了一下防盗栏与墙面的衔接处,说:“我用边撑把它钉子撬出来然后砸了这窗户,如果虞沁在里面就把她带走,如果她不在,我们就得立刻跑回车上,等你朋友到,然后冲房子。”
今夜无星无月,凉飕飕的山风把枯黄的叶子从枝头割下来。
言灼知道秦渡凉的体能极好,他从小就保持着规律的训练,纯靠力量压制、控制几百斤重的机车。
“等等。”言灼拉住他手臂,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团东西,是他的领带。
言灼拉下他右手,把领带抖开,一圈圈帮他把手缠住,“这个锈得太严重了,搞不好万一被我们也被锁起来,你破伤风都没得打。”
秦渡凉垂眸看他,“谢谢。”
“不用。”
接着,机车暴徒不出虚招,撬掉螺丝钉,拉住防盗栏,后背发力一把将整个防盗栏从窗台墙上扯下来。
巨大的动静让里面的麻将声停了下来,秦渡凉丢下铁栏,单手撑窗台,极强的腰部力量在起跳时膝击窗缝。在这种时候秦渡凉还保有理智,没有膝击那个更容易的玻璃,而是中间的木头窗缝,这样就算有人在窗下也不会被重击头部。
“草!什么情况!”里面的人大喊。
言灼暗叫不好,秦渡凉已经跳进去了。
“你谁啊!?”里面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个袄子,一脸怒气,“滚!滚出去!”
秦渡凉没有管他,屋里三个人,五十多的男人、二十多的男人,和一个虞沁。看到虞沁的瞬间,秦渡凉把她一拽,“走。”
虞沁那当然是一把抓住救命稻草,问都不问直接踩着桌子就要爬窗,言灼在外面接应,里面两个男人反应也算快,抄起椅子就往秦渡凉身上砸。
窗户就那么大,秦渡凉得先让虞沁出去,他挨了一下,椅子哗啦裂开。秦渡凉回头,眼里杀气已经腾上来了。
“抢人了啊!!”那男人大喊,“抢我儿媳妇了啊!亲家!!”
原来是父子,那个年轻的死死拽住秦渡凉,嘴里骂得脏。秦渡凉把虞沁推出去之后,握着边撑回头一脚把他踹去墙角,反手一肘打在他爸下巴上。
“废物。”秦渡凉又一脚补在年轻男人面门,“没本事只能靠拐的废物。”
下一刻,外面的人破门而入,那打麻将的几个大汉举着什么扫帚棍子的挤进来。
秦渡凉抓起地上的青年,一手用边撑勒死他脖子,另一手捡起地上裂开的椅子腿,用断掉的尖端指着青年喉咙,“来啊。”秦渡凉说。
“你敢!”地上那个爹大喊。
“老子跑赛车的,油缸都说捅就捅,别说这个b的脖子了。”秦渡凉扯着嘴角一笑,“来,再往前上。”
短短一分钟而已,外面言灼已经爬上窗台了,往里一看,秦渡凉绑人质似的捞着那男的。
接着有人认出他来了,“旁边老言家那个孙子!”
秦渡凉回头,“你出去!”
言灼蹲在窗台,像只伺机待发的豹子。
他没听秦渡凉的,视线在这逼仄房间里扫视着,旋即,他在一堆人里盯上了一个。
青年迅捷跃下窗台,踩在窗下书桌上之后顺手拿起一支圆珠笔,冲向人群里另一个青年。言灼认得他,他就是虞沁被抓回来结婚的原因,他是虞家第一宝贝的小儿子,虞沁的亲弟弟。
后面立刻又挤进来一个男人,抓着菜刀,怒喝道:“妈的砍死他!砍完了扔山里喂狗!”
此人是虞沁的爸爸,言灼知道这个家的命门在哪,他懂得山村村民的食物链。
“阿凉,放了他,抓这个。”言灼圆珠笔夹在指缝,一拳挥向虞综旁边的男人脸上,把虞综一拽,踹向秦渡凉。
真是久违的称呼。
秦渡凉将手里的人扔出去接住虞综,果然,那喊打喊杀的人愣住了。
言灼丢了笔,掸掸衣服,站定在秦渡凉身前,然后转身,淡淡地说:“虞伯伯,虞沁下礼拜还有个比赛要打,我先把她带回去了。”
想与不理智的人进行理智的谈话,就必须永远建立在一方拥有绝对优势的前提下。
言灼冷眼看着他们,如果自己没有被小姑带去城里,可能,这时候也是他们的一员吧。
“……好,好,有话好说,你们先把综综放开,言灼啊,综综小时候那么喜欢跟你玩,你不能干傻事啊。”
言灼冷冷哼笑,“是啊,综综这么喜欢我,让他送送我吧。”
“伯伯让条路。”言灼说。
“好。”
那堆人缓缓后退,退出房间,从中间让出来位置。
“走了阿凉。”言灼说,“你放下棍子,掐着他脖子走。”
秦渡凉照做,扔了椅子腿,徒手扼住虞综的喉咙。虞综不知是呼吸不畅还是吓得,喘得像那个在太阳底下暴晒三天的狗。
果然,虞综这个样子让虞家的所有人收敛锋芒,变得小心谨慎,已然忘记了此行抓虞沁回来的目的。
刚巧,从大门离开之后,陆成蒋泽然和张新羽三个人也赶到了。
言灼无意识地一直都抓着秦渡凉的衣角,直到退出院子,秦渡凉把虞综往旁边山坡一踹,所有人都赶着去救那个顺坡滚的虞综,言灼这时候才松开衣角,抓起旁边虞沁的手腕往陆成他们那里跑。
三个人跑向那三个人,算是逃出生天。
村里的所有狗都狂叫起来,像噼里啪啦的炮仗。
“先上车!!”陆成开了一辆路虎卫士,“虞沁,快!!言灼!”
天太黑,所有人乱糟糟的,张新羽、蒋泽然先把虞沁塞进后座,陆成跳进驾驶座,“言灼!走啊!”
言灼停下了,“不行,秦渡凉不能开车了,我得……你们把虞沁带走就行了!”
他们的路虎比较猛,直接开上来的。秦渡凉回头看了眼那群村民,拍拍路虎主驾驶的门,“分开走,保不齐他们还要追车,两辆车还能混淆一下试听。”
陆成觉得有道理,“对。”
方才那一通混乱,天这么黑,应该是没看清虞沁究竟上了哪辆车。
眼看那群人已经捞回了虞综,言灼拍拍秦渡凉,“走,快走。”
两个人迅速跑去丰田旁边,跳上车,言灼点火直接挂倒档,他车技不如秦渡凉,车屁股刮了好几条树枝。
“不好意思啊。”言灼苦着脸,“回头你去定损,我赔给你。”
秦渡凉笑笑,“得了吧。”
笑完,又沉下来,刚刚混乱的一幕里,秦渡凉确实看见张新羽的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
他有些闷,闷着咳嗽了两声。
言灼听着咳嗽声心里发慌,原本扶在换挡杆上的手立刻盖住秦渡凉的手背,边看路边问,“你还好吗?伤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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