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秦渡凉的前男友。
在这个微博话题下, 大部分人给出的答案都是言灼,因为距离“爱过”直播时间才一个多月,大家记忆犹新。
更加令人笃定的是, 都过去这么久了,秦渡凉本人没有出面澄清不说, 甚至还在佐河县拉力赛上和言灼脱了手套握手。
这世界上的一切领域都存在壁垒,言灼的直播间不是村口那个每天宣传“不要焚烧秸秆”的大喇叭, 秦渡凉的知名度也不是家喻户晓的体育界知名人士。
可偏就是这样,一知半解的人才爱刨根问底。于是互联网上出现了三拨人——
游戏界的, 熟知言灼的那拨人,在向吃瓜人士科普:言灼, 二十四岁,身高182,全能解说, MOBA类、FPS类、RTS类,从《星际争霸》到拉力比赛,业务能力圈内顶尖, 全网无绯闻,直播平台烈火TV。
赛车界的,熟悉秦渡凉的那拨人,也在向吃瓜人士科普:秦渡凉,二十五岁(5天后), 身高187, 摩托赛车手,履历过长不做赘述(一个链接), 一张不说话就能给我姐妹骗的啥也不剩的脸,现效力于飓风车队。
吃瓜路人的回复:谢谢, 看上去很般配。
直到12月15号,言灼在Dota2国服代理区大楼开会。
他差点被截胡的解说位,在自己强硬的态度中又被交还回来,这会儿几位管理坐这儿有点心虚。
眼下人还没到齐,其中一个开口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啊,言老师,我们也是压力大……”
言灼笑笑,“没关系,谈拢了就一切都好。”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道个歉,大家合作一直很好,这次实在是……”那位管理说,“……哎算了我们也是熟人了,这次真是资金上转不开,你也知道我们Dota2的玩家日活低,游戏难度高,市面营销就难做,赛区也没有什么新鲜血液……”
言灼摇头,“真的没关系,我自己的工作不被影响就行。”
“所以那个小孩儿还是要来解说!”管理如壮士断腕,“三个解说,你还是主解说,小熙妹子副解说,再……带上那个小屁孩。”
言灼抽抽了两下嘴角,“……”
一个深渊联赛上三个解说,又不是Major或世界赛……多少有点无语。
“行。”言灼说,“三个就三个吧。”
三解说阵容没什么,只要他的解说费用不变就行。
片刻之后,小熙先到了,这游戏的女解说稀有,她一来,几个管理立刻喜笑颜开,“坐、坐。”
小熙先和言灼点头致意打了招呼,她也听说了言灼差点被截胡的事儿,小包一撂,“陈总,亲自来开会啊?今儿是有什么重要人物来呀?”
这话里话外的,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能听出来,解说组会议的重要人物,可不就是要挤进来的那小孩么。
说着,那小孩就到了。
小熙在业内地位可见一斑,懒懒的,眸子一抬,便见一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生,长得水灵,眉眼妖冶,含着笑意挨个叫人。
最后叫到言灼,“言老师好,我叫秦奕初。”
言灼淡淡地看过去,“你好。”
“秦渡凉是我家远房哥哥。”秦奕初笑吟吟地说,“言老师和他也认识的吧?我哥哥。”
“老同学。”言灼平静地回答。
这个秦奕初举手投足都让小熙恨不得立刻脱下脚上7公分的高跟鞋往他脸上扎。
小熙全名林熙熙,Dota2解说界唯一尚还活跃的女解说,所有人哄着捧着的。故而她平日里有个什么刁蛮任性都被包容。
就在秦奕初刚说“那你们……”,她往椅背一靠,手机一掏,耳机盒掰开,打断了秦奕初的话,“哟,看来还得有段时间才开会呢,我玩会儿游戏啊,秦老师聊完天叫我一声。”
“哎哎哎——”陈总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小熙,不闹哈,现在就开会现在就开会。”
小熙瞄了眼言灼,言灼在憋笑。
会议内容和以前的每次解说组会议一样,参赛队伍、赛程、广告。不难发现,在广告赞助那一页里,有一家明昼集团的下属公司。
会注意到这个公司,是因为它很明显是后来加上的,在A4纸上和其他公司的商标都没对齐。
言灼再看向秦奕初,带资进组了这是。
不过无论如何不关自己的事,大家正常开会,然后订酒店、机票。
散会后,秦奕初在走廊追上言灼,“言老师!”
言灼站定,回头,目光里没有波澜,完全不在乎他嘴里一口一个我哥哥,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事?”
“12月19号是我哥哥生日,刚好那天他比赛结束,我家伯伯要去成都给他接风洗尘,也为他过生日,言老师到时候也一起来吧。”
真是……言灼懒得憋了。
他实在憋不住,嘴唇弯着笑了,跟着眼睛也弯着。
秦奕初微微一怔,“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言灼:“挺好笑的,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反馈呢?黯然神伤?无所适从?想去又不敢去?”
汀,走廊前面的电梯到达这一层,保洁大爷拎着拖把悠闲地走出来,哼着戏曲小调。接着,又从楼梯上来几个工作人员。
言灼毫不避讳,连声音都不压,他只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你和秦渡凉的亲戚关系应该隔得挺远吧,你们一点儿也不像。”
说完,言灼敛了笑,“好了,我还有点事,再见。”
言灼抬脚便走,不料刚走出两步,秦奕初直接握住他小臂,不轻不重地拽住他,“言老师。”
言灼回头给了他一个“又怎么了”的眼神。
“你还爱他吗?”秦奕初问。
“我在直播里回答过了。”言灼忽然眸色一凛,他盯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秦奕初,盯着他那双纯良无害,萨摩耶似的大眼睛,“……是你发的弹幕?”
“是我。”秦奕初拉着他,“而且,你没有正面回答,现在还爱吗?”
言灼抽回手,在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大脑中翻涌出无数个念头。
为什么那条弹幕自己回答“爱过”之后明昼集团无人追究,难道并不是秦渡凉压下来的,而是因为发弹幕的人是秦奕初,本来就是明昼的自己人,秦家的分支。
不对,言灼又细想了想,秦渡凉在名声方面还是挺看重的,像那个马上要进宫选秀的高门贵女。
因为他记得高三的时候有次聚餐,苏夏问秦渡凉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结果当时KTV包厢太吵,苏夏听不清他讲话就走了,秦渡凉委屈的差点悬梁自尽。
所以不是这个原因,言灼强迫自己把逻辑圆回来,一定是秦渡凉自己不打算追究。
“言老师。”秦奕初又叫了他一声。
言灼恢复常态,冷冰冰地看着他,“这种事情……”
“我喜欢你。”秦奕初忽然说。
“啊?”
大约十分钟前,言灼以为眼前的小屁孩对秦渡凉抱有什么背德禁忌兄弟情,意图铲除自己这个前男友而想方设法地针对。
十分钟后,这屁孩跟自己告白了。原来前面只是在试探,看看自己听见秦渡凉的消息是什么反应。
于是言灼干笑了两声,“哈哈,你要是没其他事,可以去把深渊联赛的选手卡背一背,我先走了。”
离开大楼,言灼越想越离谱,快步走向地铁口。
过了闸机,他拿出手机,已经点开了和秦渡凉的聊天窗口,想了想,又退回去,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微信收到了秦奕初发来的好友申请,因为他们这时候都在解说组的小群里。言灼没加他,接着是训练结束的虞沁过来找他吃瓜,因为秦渡凉那句“前男友送的平安符”,他身上的话题度又起来了些。
地铁来了,言灼上车。
在车上言灼给虞沁说了今天的遭遇,虞沁问他,你怎么稳定吸引姓秦的。
谁知道呢。
两天后,深渊联赛线下赛的半决赛在成都打响。
同时,今天也是无人区拉力赛结束的后一天,飓风车队的秦渡凉总排名第二,正在收拾行装离开西藏。
飞机降落后,赛会来接解说组和导播组的只有一辆7座商务车,言灼的航班比其他人晚一个多钟头,在群里说自己打车。
成都是言灼很喜欢的城市,他喜欢置身于自己听不懂的方言里,喧闹繁华,又不必去理解,就像烟花爆竹一样。
司机师傅的普通话非常用力,路上跟言灼说,你穿太薄啦,我们这里可湿冷的呢。
言灼乖巧地道谢,并且说行李箱里有厚外套。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程挺长的,时间是下午的四点三十五分,随着天色渐暗,乌云也渐渐地低垂下来,几乎要碰到远处摩天轮的最高点。
司机师傅说今天有点小雨,看样子是要下起来了。
言灼看着车窗,已经有几滴水珠砸了上来,在80码的车速下被吹到车窗的右下角。
一下雨,路就堵。
深渊联赛的小群里,负责人发了酒店信息,酒店是赛会提供的,两人一间,和以前的出差待遇一样。
言灼翻了个白眼,他被分到和秦奕初一间。
怎么说呢,多少有点烦了。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另开房。
终于在拥堵的车流里,慢悠悠地到了酒店,司机师傅给他打开后备箱,言灼带的是个小的登机箱,他扶着箱子进去酒店大堂。
酒店大堂的人不多,多半是下楼拿外卖的。言灼扶着行李箱拉杆,视线无意扫到大堂左边休息区坐着的人……
有点奇怪,再看一眼。
两个男的,他都认识。
秦渡凉一双长腿随意曲着,双臂环胸,穿一件黑色套头连帽卫衣和黑色牛仔裤,正在看他。
秦奕初像那个考了30分自己伪装家长签字被当场逮捕的小学生,两只手手掌贴在大腿面儿上,也在看他。
言灼想装作不认识他们,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一身黑的脸色很臭的,感觉马上就要按下引爆键大家一起死的人,已经朝他走过来了。
言灼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面上维持着古井无波,秦渡凉走过来的短短几步,他心跳的像坐了二十遍过山车。
“不好意思。”秦渡凉站在他面前,“那是我远房的弟弟,我跟他不熟,今天才知道他在你那发弹幕,还……总之,我那个、那个过他了,他不会跟你住一间房,我给你付了另一间,你等下直接办入住就行。”
言灼思忖片刻,大概明白了秦渡凉的意思。他这是知道他弟弟跟自己告白的事儿了,于是言灼点头,“好。”
“对不起啊。”秦渡凉说。
言灼扬起唇角笑得漂亮又温和,“没关系的。”
能有什么关系呢,他那个弟弟瘦瘦小小的,垫了两层增高垫才够上一米八,言灼一只手就能给他腕子掰下来。虽说在做1这件事上与身高和力量无关,但言灼有言灼自己的审美。
还是那句话,初恋是秦渡凉,这起点实在是太高了。
“那你好好休息。”秦渡凉说。
言灼点头“嗯”了声。
两个人一个折回休息区,另一个去办入住。
言灼想问问他在羌塘受的伤现在怎么样,秦渡凉也想问问他最近辛不辛苦,想说自己现在算是事业有成,和高中时候不一样了。
可眼下只咬了咬后槽牙,点墨的黑瞳仁盯着秦奕初。
“你是不是疯了。”秦渡凉冷声道,“别再让我知道你骚扰他。”
秦奕初不敢和他对视,只看着自己膝盖,闷不吭声。
秦渡凉不是说说而已,“你爸妈那个公司是不是想离开明昼出去闯江湖,就看你了,秦奕初。”
“哥,你们分手了。”秦奕初终于抬起头,“他刚刚看你那眼神,有半点留恋吗?”
是没有的,秦渡凉自己不是瞎的。
“关你他妈屁事。”秦渡凉居高临下,“你别摆出被我棒打鸳鸯那委屈样。”
秦奕初到底是玉粒金莼喂起来的公子哥儿,被秦渡凉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气势一镇,当即眼瞳都哆嗦了两下。
不过很快,秦奕初咬咬牙,“没有你这样的,哥,你们都分开了凭什么我不能去追他?”
“他对你没兴趣。”秦渡凉说着,掏出烟盒,准备出去抽根烟,“他但凡有一丝丝想认识你的欲望,我都不会管。”
说完,秦渡凉向那斜风细雨蒙蒙不见对街的酒店外走去。
成都今天的雨并不大,下得有点像刚刚入春的江南,就连气温也都很像。秦渡凉在屋檐下抽烟,事实上这点屋檐根本遮不住风雨,他还是湿了半截烟,和头发。
有点冷,秦渡凉回头看了眼酒店,掏手机点了个外卖。
酒店大门旁边有个外卖柜,住客们点了外卖都得自己下来拿,秦渡凉点好外卖之后又磕出来一根烟。二十多分钟后,外卖员的雨衣骑出了将军披风的势头,刚打算停车放外卖柜,秦渡凉走进雨里,迎了上去。
成都是一座很美味的城市,秦渡凉点了些热腾腾的东西,拎着外卖进去酒店。他自己也住这间,他在17楼,用房卡刷了感应器后按到17。
他给言灼付的房费那间在19楼,就从17楼的楼梯走上去。
然后按门铃。
言灼以为是酒店服务员,刚准备说“不需要洗衣服”,一张嘴,咽下去了。
“哦我……我想着毕竟是我家亲戚,给你赔个礼。”说着,把外卖递过去,“点了几个菜,你趁热吃。”
秦渡凉想好了,如果他婉拒或者感到为难,自己立刻二话不说拎着就下楼自己吃。可言灼望着他坚定不移视死如归的眼神,感觉自己如果不接,他可能下一秒就挂在门把上然后箭步离开。
“好……谢谢。”言灼指节勾住袋子的提手,和他的手指皮肤产生了一个刮蹭。
这如果是在交通上,属于事故。
可这发生在前任身上,算故事。
次日早,雨停了,但空气很潮湿。
风扑在脸上,像保湿喷雾。
深渊联赛的现场气氛和天气恰好相反,热火朝天的观众席,今天来看半决赛的就这么多人,总决赛应该会更热闹。
言灼在后台上妆,林熙熙先他们20分钟到的。
言灼困,他有点没睡好,化妆师的刷子在他脸上扫得他昏昏欲睡。
言灼困的时候会变迟钝,呆呆的,从小就这样。
***
“言灼!”数学老师手里的卷子一拍,跟惊堂木似的,“犯困就去走廊站着!”
言灼吓一清醒,慢悠悠地站起来。
“高三了!高考就剩半年了!”感觉言灼再磨蹭一秒,老师就会窒息在讲台上。
言灼合上书,卷子摞好,从后门去了走廊。
还是因为他睡眠浅,小姑最近夜里在家加班,而且约莫是入冬之后频频降温,小姑夜里总咳嗽,言灼听见动静就会醒过来,导致白天犯困。
走廊的风一吹,不困了。
秦渡凉在班里最后一排听着课,收到一哥们儿发来的微信:你的小挡泥板在外面罚站呢。
“老师!上个厕所!”
小挡泥板的校服里穿一件连帽厚卫衣,秦渡凉赶到现场的时候,他戴着兜帽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一副站着就能睡着的画面。
秦渡凉悄声靠过去,站在他旁边,然后……在他冲盹低头的一瞬间,接住了他的脑门。
“嗯?”言灼吓一跳,歪头看他,“秦渡凉?你怎么在这?”
“探子来报,说你被罚出来喝风,就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班里前十吗。”
言灼:“太困了,老师叫我没听见,被赶出来了。”
“晚上失眠啊?”
言灼摇头,“不是,我睡觉太轻,最近我姑姑工作很晚,而且她可能着凉了,断断续续地咳嗽。”
秦渡凉懂了,“那你……要不要搬过来。”
“什么?”
少年一扭头,廊风吹掉了他的兜帽。他绒密的头发在秦渡凉眼眸中跳动,那个不太晴朗的上午忽然变得明媚闪耀。
那天是12月31号,那一年的最后一天,距离高考还有6个月。
“我说,搬过来,107。”秦渡凉吞咽了一下,有点紧张,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指。
身后是数学老师沙哑的讲课声,“已知椭圆……的左右焦点分别是F1和F2……两个动点……最大值为……”
慢慢的,言灼不太能听见里面老师在说什么,他只渐渐地看向秦渡凉眼睛更深的地方,然后那阵风又吹回来,在两个人之间反复围绕。
冬天了,这一年要走完了。
言灼说:“好啊。”
***
成都今天10度,但没出太阳。
“小鱼人什么时候也能跟影魔打了?跳过来给他两炮不就残了吗?”林熙熙无奈摇头,“今天June的状态是不太行吗?”
言灼:“感觉不是状态的问题,是June今天有些变换打法,他打了一个很团队的影魔,确实不太像他的风格。”
林熙熙:“是啊,可能是他们队伍内部有战术调整吧,今天没能看见June打他的物理炮台流影魔还是挺遗憾的呢。”
解说席上明明是三个人,秦奕初在那儿生生插不上话。
言灼:“雾了,但是这边天辉方信使的飞行路径踩到夜魇的眼了!意识到了!夜魇的人在地图Ping了一下,要接团吗?能接的吧,调整一下站位让凤凰TP过来可以打,别怂啊,这波再避战没机会了。”
林熙熙:“是的,单小鱼人一个肥没用的。”
言灼:“鱼肥果熟入我肚呀!”
林熙熙:“你老娘来亲下厨呀!”*
弹幕:怎么忽然对王之王?!
弹幕:最右边那个也是解说吗?
现场观众更是笑做一团,这就是言灼解说的魅力,足够专业却不枯燥,并且能在局势平滑的时间里带动观众的情绪。
比如这时候,双方在互相试探,其实挺无聊的,都是虚招。
言灼:“小鱼人有点忍不住了,你忍着点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林熙熙:“感觉不会忍了,他这个走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自己穿的不是‘板甲’而是‘银鳞胸甲’。”
“那不是5金一件吗?”言灼笑着问,“那玩意真的比板甲扛揍吗?”
林熙熙:“你不觉得他就是走护甲路线了,所以队友们才躲在他后面输出吗,他是小鱼人啊。”
言灼点头,“的确,一个不走暴力输出的小鱼人……碰上了!影魔直接摇大BKB都不开!小鱼人发现自己砍不动他,不掉血,反而自己吃了个贴身大直接掉了半管血,感到不妙已经来不及了,队友呢队友呢??”
观众席一片叫好,今天到现场的June粉丝比较多,June这个大招可谓果敢又理智。这波团战之后,大数据直接给到80%的胜率。
秦渡凉在看台,他现场买票只能买到看台票。
不过他的位置很巧,解说台就在他左边隔一个楼梯。解说台也是隔音间,一个隔音玻璃房,正前方是游戏界面以及导播的镜头,秦渡凉这个角度能看见他们的侧面。
不过侧面他看到的是秦奕初……
“漂亮!”
游戏结束,“不愧是June,团队型影魔给大家带来完全不同的观战体验。”
整局比赛下来秦奕初没插上几句话,专业性不足,以及和言灼林熙熙并不默契的缘故,他几乎是个透明人。
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想和言灼挨近些。
比赛结束后,三个人等待导播的工作灯灭掉,先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林熙熙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言灼一会儿我有个火锅局你去吗?有两位成都稀有物种。”
言灼松了松领带,“成都稀有物种是什么?”
林熙熙:“1。”
言灼:“……”
秦奕初插嘴,“言老师,我今天的表现很不好,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正说着,导播进来了。
导播的主要工作是切屏和实时回放,其游戏理解和解说不相上下。
“宋导。”林熙熙和他打招呼,“辛苦啦。”
“辛苦辛苦,都辛苦了。”宋导先叹了口气,“那个,小秦啊,这个解说过程你得自己想想办法参与进去,沉浸进去,你……你跟言老师多学学,好吧。”
毕竟是赞助家的人,宋导的语气已经非常和善,甚至还带着微笑。
秦奕初乖巧点头,“好的导播。”
言灼:“我挺忙的导播。”
宋导给言灼使眼色,“哎呀,抽个空嘛!”
“他真的挺忙的。”秦渡凉扶着隔音房的门,淡淡地看着里面,视线越过所有人,看向言灼,“下班了吗,月底珠海圈速赛解说在招募了,你来不来?”
闻言,宋导先是进行了一波高速头脑风暴,然后他懂了。
他先捋直了自己打结的舌头,然后迷茫地做了一些无意义手势,说:“原来如此,那言老师你忙你的吧。”
秦渡凉:“抱歉了啊导播。”
宋导:“哪里的话。”
言灼干笑了两下。
外面还是有些冷,林熙熙的朋友来场馆门口接她。在场馆外面,她最后一次问言灼,“真不去啊?”
言灼摇头,“不啦,你玩的开心点。”
秦奕初跟在他哥后面,乖得像只鹌鹑。
说真的这个气氛多少有点尴尬,言灼只能看着林熙熙那辆车开走的方向目送她,然后低头在手机上打车。
飓风车队已经放假了,所有车都跟着维修车回去车队,秦渡凉现在没车用。
三个人住在同一间酒店,言灼在APP上的订单已经有司机接单了,他反复思考挣扎犹豫了良久,才扭头,看向离自己三五步远的两兄弟,“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秦渡凉微笑:“好,谢谢。”
上车后,言灼坐在副驾驶,那俩坐后面。
言灼偷偷从左上方后视镜向后瞄,结果后面那秦渡凉大大方方地一直在看自己,言灼顿时收回视线看前档。
“唉哟好堵。”司机师傅叹气,挂了个空档拉手刹。
通常来讲,副驾驶同时也是司机的陪聊。而当司机师傅发出“好堵”这种感叹的时候,作为坐在副驾驶的人,似乎不接个话,有点不太礼貌。
“嗯……”言灼点头,然后——
嗡——
司机一拍方向盘,“吓老子一跳哦这个傻逼骑摩托的!”
言灼才是吓一跳,不是被那骑摩托的吓一跳,是被司机吓一跳。
那摩托是辆街车,在拥堵的马路上像条泥鳅窜来窜去,堵停在路上的汽车们像摩托车的障碍赛游戏。
司机还在骂骂咧咧,“到处乱窜,老子上回右边那个后视镜都给刮掉了!”
言灼只能礼貌地搭腔,“啊是吗,太过分了。”
“可不吗!”司机说,“这群骑摩托的迟早出事哦!”
言灼心道你可别说了你后面就坐着一骑摩托的,他干笑了两声,“哈哈。”
这条路原本上下班高峰期就堵,加上比赛,更是一动不动,前车已经熄火了。言灼只能硬着头皮回头,看秦渡凉,指望他说两句。他解说了两个BO3已经不想再张嘴说话了。
秦渡凉:“就是,素质极差,这些骑街车的,不走右道专爱钻车缝!”
司机:“你可说对了!”
秦渡凉:“以为自己车轮是风火轮呢。”
司机:“对!天天在家拜哪吒!”
接下来就是秦渡凉和司机师傅的你一句我一句,活像俩散步的大爷坐在长椅上分析世界局势,但其实俩人根本不认识。
终于一路挪回了酒店,言灼只感觉得救了。
他始终没有问秦渡凉为什么今天去了现场,不问是因为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言灼觉得自己已经向前走了,走了六年了,六年啊,爬也能爬个五千公里了。
言灼回去房间,靠在门板上深呼吸。
然后泄了气。
被前男友解围,作为当事人来讲真的没那么开心。因为秦渡凉出现在他每一个需要的瞬间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那六年是在原地静止,在一个跑步机上,在一个仓鼠轮子里。
累坏了,却一寸没动。
笃笃。
秦渡凉在外面敲门。
“言灼。”
“……”
没人回应也没人开门,秦渡凉说的珠海那个圈速赛在招募解说是确有其事,他来敲门,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不是自己解救他的说辞。
“言灼?”
言灼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整理好衣领、领带,把之前扯松的领带推回去,在镜子面前换上沉着冷静的表情。
“怎么了?”言灼打开门。
明明门开了,秦渡凉却手足无措起来了。
“我……我是想问问你,珠海的那个圈速赛,你有兴趣吗?”
言灼想了想,微笑道:“得看我之后的工作安排。”
秦渡凉点头,“好。”
“还有其他事吗?”言灼问。
“没有了。”
门重新被关上了。秦渡凉在外面像个放学了没人来接的孩子。
***
“你住我这间吧。”秦渡凉打开107别墅二楼楼梯第一间,“需要给你换个门锁吗?”
言灼摆摆手说不用。
1月1号,新年的第一天,言灼搬进了107,搬进了秦渡凉的房间。
“早点睡啊。”秦渡凉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隔壁。”
“好。”言灼点头。
门被关上了,秦渡凉拍拍自己脸,挺疼的,没在做梦。
其实言灼没想到小姑会答应自己搬过来,小姑说最近确实工作太忙,在家里也会叮叮咚咚地弄出些动静,便同意了。
一中元旦只放元旦当天的一天假,这也是整个高三唯一没有作业的一天。
好像一切都在对言灼说,你看,生活好起来了。离开了村子,没有大伯一家每天假惺惺的上门讨好,让自己过户去他家,也没有了初来城市的迷茫无助,24小时便利店的微波炉都不会用。
他躺在秦渡凉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别墅的隔音做得非常好,仿佛整个世界都开了降噪。
他睡了一个非常完整的觉,羊羔绒的床品像是睡在云朵中,温和的洗衣液香味和房间里木质家具散发的自然味道,让言灼睡到了七点整。
高三的生物钟第一次休眠。
睁眼之后第一时间洗漱跑下楼,秦渡凉刚从外面回来,“我以为你要睡到第二节 课,买了包子和豆浆,刚准备上楼叫你。”
“要迟到了!”言灼说。
“呃……早上好。”秦渡凉笑着说,“迟不了,先吃早饭吧。”
“都七点一刻了……”言灼小声说着,顺便拽住了秦渡凉的衣角,企图阻止他走去餐桌,“再不走真的第二节 课了……”
秦渡凉盯着他,故作神秘地说:“真迟不了,因为我们不坐公交、不坐地铁,也不打车。我们,骑摩托。”
言灼考过摩托驾照,其中一项是绕桩驾驶。
那天,言灼觉得摩托驾照要求驾驶员会绕桩,可能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在大马路上钻车缝。
在每一个言灼觉得会剐蹭到别人车身的车缝里,秦渡凉像是跑酷游戏里避障的那个小人,完美穿梭在缓慢的车流里。
在这条马路上,唯一一个可堪比的,是一位送外卖的。
同等红绿灯的时候,秦渡凉和外卖员对了一下拳头。
“小伙子你车技不错啊。”外卖员说。
秦渡凉把护目镜推上去,“还行,一般,赶着上学。”
“哦哦,你送弟弟啊?”
秦渡凉噗地一笑,“对!”
然后回头,“来,叫声哥。”
言灼歪头,“阿凉哥哥。”
***
“哥!”秦奕初又在犯病,“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但你总得让我追一追吧!”
言灼脚步顿了顿。
他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躺得有点饿,又不想等外卖,就下来酒店的自助餐厅,想看看有什么合胃口的东西。
结果在自助餐厅外面的走廊上,听见转角传来这样一段对话。
真是……
刚想折回去,秦渡凉说话了。
“他有男朋友,你老实点,不要再动这个心思。”秦渡凉又补充了一句,“不要逼我连你和你爹妈一起整。”
秦奕初偃旗息鼓了,“好……我懂了。”
这是言灼没想到的,秦渡凉这是什么操作,谎称自己有男朋友让他弟弟死心?好像是挺有效的。
然而——
“哥你认识他吗?言灼的男朋友?”
“认识。”秦渡凉说,“少他妈问了,滚回你房间去。”
言灼后退一步,打算折回去,不想碰见秦奕初。
旋即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他决定去问问,所幸秦奕初从走廊另一边的电梯离开,秦渡凉刚摸出烟盒准备下楼抽根烟,言灼快步走过去,直接拦在秦渡凉面前。
“嗯?”秦渡凉一愣。
言灼见他手里拿着烟盒,“你下楼吗?”
“对。”
言灼:“能聊聊吗?”
“能。”
两个人沉默着进去电梯,四面都是镜子,二人默契地目不斜视,都紧紧盯着电梯的门。
15楼、14楼、13楼、12……
毫无征兆的。
嘭。
电梯轿厢骤然一片漆黑。
言灼下意识抬头,显示楼层的屏幕闪了两下后,也跟着熄灭。
“电梯坏了。”秦渡凉第一时间上前攥住他手臂,“过来。”
然后把他拉到电梯角落,“别怕,如果突然下坠了就立刻半蹲下来。”
“我没怕。”言灼说。
两个人都掏出手机,幸运的是手机有信号,秦渡凉联络了酒店大堂,大堂说已经在处理,是电梯的供电线路损坏,请稍等几分钟,会有人直接从外面打开电梯门。
黑暗静谧狭小的空间,手机屏幕黑掉之后,就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
言灼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即便是漆黑一团,他还是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极强的存在感。
“你……原本想聊什么?”秦渡凉问。
“我男朋友谁啊?”言灼直截了当。
他听见秦渡凉动了动,衣服布料摩挲着沙沙响,“张……张新……羽?”
顿时,言灼明白了。
在酒吧自己唱歌那次,在老家救虞沁,张新羽也过来的那次,以及后来他在酒吧给秦渡凉打电话,秦渡凉很不爽地说没什么事挂了的那次……
“靠。”言灼咬着牙。
抬头,就算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不妨碍言灼输出,“秦渡凉你买个好点儿的头盔吧!”
“啊?”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枕冷衾寒、眠思梦想的六年被秦渡凉这么三言两语地否决。
言灼:“这几年跑比赛摔车脑袋给摔坏了是吧!那是虞沁男朋友!回老家救她那次,张新羽把她抱那么紧你没看到吗!?”
第23章
电梯亮了。
线路修好了。
“真是非常抱歉, 这组电梯的线路出了一点故障,只是控制板和灯的那根线出问题了。”酒店的电工和其他工作人员掰开了电梯门,向里面的两个人解释。
里面的两个人……
“呃。”电工还是头一回营救被困电梯里的人, 门一打开里面的人不往外跑,还在那互相瞪着。
电工试探着说:“不好意思啊客人, 现在可以出来了。”
言灼瞪他瞪得格外凶,简直下一秒就要张嘴咬他。
秦渡凉懵了, 忘了要解释一下当时天太黑,而且那时候他全部心思都在言灼身上。
“谢谢。”言灼跟电工点头道谢, 三两步离开了电梯轿厢,留秦渡凉一个人在里面发愣。
给修电梯的工人整不会了, “这位先生?”
秦渡凉回神,“哦,哦, 谢谢,辛苦了。”
“没事……”
真是怪人,一般被困电梯出来可不是这模样, 电工撇撇嘴,把“维护中,暂停使用”的牌子挂上。
言灼进了家便利店,门口的感应门铃快乐地叫唤着“欢迎光临”,言灼在进门的冰柜里拿了个大碗的冰淇淋。
按理说明天还有工作, 不该吃这样冷的东西, 但这会儿言灼只感觉有团火从胃烧到喉咙,这团火烧得极旺, 冒着黑烟,烟熏得他眼睛酸涩, 熏得他不住地流眼泪。
他就这么坐在便利店的角落桌子上边哭边挖着冰淇淋塞进嘴里。
秦渡凉到底是什么脑子,他错了,他之前就不该说秦奕初和秦渡凉一点儿也不像。
分明就是像,一模一样,兄弟俩的脑子切出来放不满一个盘子,火锅店老板还得往下面垫冰块!
言灼太气了。
六年,自己固步自封六年,这六年里谁都看不上,任何人在他眼中比不上秦渡凉一丝一毫,他空窗了六年,没人嘘寒问暖,没有温情蜜意。
每天用大量工作填充自己,让自己分不出力气,不让自己活在回忆里。
可是没用,那一句“主播还爱秦渡凉吗”让他缴械投降。
巧克力冰淇淋甜中带苦,始终如一的冷。约莫是大碗的少有人买,放在冰柜里太久,有很多冰碴,冻牙之后直接冲脑袋。
他抹掉眼泪,被冰之后冷静了很多,手里的木勺子也能喘口气,这冰淇淋属实是太硬,勺子都戳秃了。
秦渡凉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三分之一。
酒店在市区很繁华的地界,秦渡凉挨家挨户在店里找他,奶茶店、咖啡厅、小吃店,终于在便利店角落里看见了蓝色脑袋。
他走过去,言灼眼下一片红,委屈得像是好不容易狠下心,花一百多块钱在官网买了所谓的“黑科技抛光布”,买回来擦了俩月iPad的屏幕,结果发现自己擦的是钢化膜。
他甚至不能怪这块布。
因为这一直以来就只是个误会。
“言灼。”秦渡凉在桌边弯腰下来,掌心贴住他侧脸,“对不起。”
言灼的脸淌过眼泪,冰凉的。
“对不起,言灼,你……”
言灼偏头躲开他手,“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秦渡凉吞了下口水,收回手,“好,抱歉。”
言灼捏着木勺,实在是吃不下了。
太冷了,即使便利店开着空调,但他招架不住这样工作一天空腹吃冰淇淋,还是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淇淋。
秦渡凉说:“别吃了,回酒店休息吧。”
说完补了一句,“放这吧我吃,你回去吧,在酒店餐厅叫个阳春面。”
言灼望着桌子上的冰淇淋,的确冲动了,他拿了500g包装的。
秦渡凉直接从他手里把勺子拿走,顺便握着他胳膊把他拉起来:“回去吧。”
言灼走后,他一勺一勺地挖起冰淇淋,很好吃,巧克力味道很浓郁,很冷,冷得像刚从深冬结冰河面的冰窟窿里捞出来。
秦渡凉打了个寒颤。
言灼打电话让酒店餐厅煮了碗阳春面送上来,酒店的阳春面很有淮扬菜馆的感觉,咸淡适中,口感弹滑。
然而胃部一冷一热,到夜里有点不好受。言灼夜里起来了几次,他得坐起来,胃才会好一点。
这种难过是闷堵着的,因为他没办法告诉秦渡凉:这六年我没有过任何人,因为我不只是“爱过”你。
但是六年前他已经笃定且认真地告诉了他,自己不是Gay。
也因此,六年里,秦渡凉做到了六年前的承诺,不会再贸然去打扰他。
直到一句“爱过”改变了两条平行线的方向。
次日早,言灼嗓子痛。
幸运的是没有哑掉,还能解说;不幸的是,说话像割喉。
林熙熙叹着气给他递了杯温热的茶,“哇你怎么回事儿啊,挨冻了吗?”
言灼摇摇头,接过来,点点头。摇头是没挨冻,点头是谢谢她的热茶。
导播得知言灼喉咙不舒服之后差点撞墙,不过还好林熙熙的业务能力也很不错,这场是总决赛,BO5,双方纸面实力旗鼓相当,要说打个3:0不加班不太可能。
言灼是真的觉得……自从秦渡凉重新出现之后,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冷静。
那么一大碗的冰淇淋。
秦渡凉不会吃光了吧……脑仁都给他冻上,言灼想。
***
“再吃一口差不多了啊,回头感冒了,大冷天的。”秦渡凉举着冰淇淋,勺子在言灼手里,这样秦渡凉可以随时釜底抽薪把冰淇淋拿走。
言灼嗯嗯着点头,转而挖了一大勺。
“啧。”秦渡凉把冰淇淋拿开,“勺给我。”
言灼把勺子递出去。
这周的轮组换座位,言灼坐到了教室最右边的那组,靠走廊的窗。秦渡凉站在窗外,拿着冰淇淋,“我走了啊,有事儿发微信。”
“嗯。”言灼点头。
秦渡凉叼上勺子,端着冰淇淋下楼去了。
下午第一节 课自习,秦渡凉和其他几个人去操场打球。言灼在班里做题,写着写着手攥一攥拳,暖一暖。
“婉婉——手好冷啊!”苏夏边说边把手往同桌后脖子里塞,同桌被冰凉的手贴到皮肤,一缩脖子大骂你太畜生了苏夏。
没有暖气的城市就是这样,冬天取暖靠缺德。言灼在后面轻笑了笑,方才那最后一口冰淇淋一路从嗓子冰到胃,言灼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消化系统的形状。
人的逆反心理好像一直都很充沛,深冬的冰淇淋好像比盛夏的更甜些。秦渡凉也这么觉得,他把剩下的冰淇淋三两口挖完吃掉,朝垃圾桶里一丢,外套和其他人的一样,扔在篮球架后面,然后接住同学传来的球。
“怎么才来啊!”同学抱怨。
秦渡凉:“给小孩儿买冰淇淋去了。”
“啊?”同学不懂。
今天阳光很好,但零下4度。
言灼搓着手在做题,不多时,班主任走了进来,“言灼,过来一下。”
言灼抬头,前座也回头看他。
这三年里,言灼被班主任叫走的次数屈指可数,言灼很乖,在班里沉闷安静没什么存在感,被班主任叫走,苏夏还是挺好奇的。
“你说,班主任叫他干嘛呀?”苏夏问同桌。
婉婉:“谁知道呢,是不是看他最近压力太大了?”
苏夏:“还好吧……感觉言灼没什么压力啊?他一直都那样啊,不爱说话……等等!不对!”
不对不对!
苏夏反应过来了,她迅速抓住婉婉的手,眼睛里迸发的光亮如同察觉到凶手是谁时,柯南镜片的折光。
“秦秦……秦渡凉!”苏夏说,“完蛋,班主任肯定看到秦渡凉给他吃冰淇淋了!于老师最讨厌那几个机车混混!”
婉婉张嘴,“噢!对!快给他发微信告诉他!”
苏夏:“可我没有秦渡凉的微信!”
婉婉:“你哥哥呀你哥哥肯定有!”
“对对!”
虽说苏雪看着手机上他妹妹发来的微信,说:“哥你快告诉秦渡凉,言灼被班主任叫走了。”
满头问号一脸疑惑,但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他们兄妹都很大条,遂没在乎,截屏发给了秦渡凉。
可是秦渡凉在打球,外套被扔在外套小山上。
另一边,教师办公室里,班主任于老师啜了口浓茶。
言灼倒是平静得很,两厢沉默了片刻后,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摞起一堆卷子抱了出去,于老师才说话。
“你这几天早上,都是和秦渡凉一起来上学的?”
言灼点头,“对。”
“这么巧,每天都能遇上?”
言灼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因为本质上事情是很单纯的,“我目前和秦渡凉住在一起,我姑姑是知道的。”
“……”于老师低头,吹着玻璃保温杯,又喝一口,盖上杯盖,“你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据我所知,你姑姑也才三十岁出头吧?”
“三十四。”言灼说。
于老师:“是,还很年轻,而且忙,无暇照顾你……但你身边也没有其他长辈。”
言灼大概能猜到于老师究竟想说什么,他干脆自己说了,“我小姑最近夜里忙到很晚,我睡不好觉,秦渡凉知道之后,说我可以搬去他那里,早上骑摩托上学也可以多睡会儿,就只是这样。”
末了,言灼又补充,“老师,这样如果不可以的话,请您明说,我会再和小姑商量,想其他对策。”
很乖,很明事理。虽然作为班主任无权干涉他的个人生活,但言灼在措辞上依然保有对班主任的敬重。
“我跟你说过,秦渡凉的家庭条件确实是普通人望尘莫及,可是你现在一定要专注自己的学习,无论你选择和什么样的人交往,目前最重要的事,是你要念一个好大学。”
言灼点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点头,“我明白的,我的成绩没掉。”
“你或许可以更好。”于老师说。
秦渡凉火急火燎跑上楼的时候,言灼刚刚出来。
“怎么又找你了,说你什么了?”秦渡凉外套都没穿,一件挽起袖子的长袖T恤,周身冒着热气儿。
言灼就笑笑,好像对他每次的精准出现已经习惯了,“没什么。”
“你不说我自己问了啊。”秦渡凉说。
言灼鼓了鼓腮帮子,“没事儿,你应该过不久就能知道了。”
因为于老师说,会请7班班主任联络秦渡凉的家长。
毕竟,高三了,他们不能让班里月考前五名的尖子生,整天和骑机车的小流氓混在一块儿。
豪门的小流氓也不行。
言灼能理解,都能理解。念大学,念个好大学,这是他进城的夙愿,是小姑的叮嘱,也是老师们的初衷。
山村里来的孩子,被乱花迷眼没什么,很正常,但不能忘记自己本该走的路。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言灼一直等着秦渡凉告诉自己,这间别墅不能再住了。却迟迟没等来。
导致言灼主动问他,“你爸爸妈妈没告诉你,让我搬回去吗?”
那会儿秦渡凉骑车带他回家,正在等红灯。
深冬夜里可冷了,言灼的手揣在秦渡凉的羽绒服口袋里。
秦渡凉推上护目镜,回头,“那是我爷爷送给我的房子,谁能赶你出去?”
“可你不听你爸妈话吗?”言灼歪头问。
秦渡凉笑着拍了拍杜卡迪的油箱,“从我跨上它的第一天,明昼集团,就裁员了。”
言灼等着他继续说。
秦渡凉指着自己:“裁的是家庭成员。”
第24章
林熙熙:“一个非常果敢的侧翼切入!蝙蝠骑士, 能不能救到他们家的水人?可是复仇之魂虎视眈眈,他不敢——还是救了!直接被换!互换大招!”
秦奕初:“这波互换不亏的,起码水人的命保下来了。”
言灼:“但是下一波怎么打呢?”
弹幕:一语中的。
事实上这时候在解说席上, 言灼每说一个字,嗓子就像被人迎面一柄匕首贯穿到后脖子。但面上一如往常, 没有任何异样。
导播在游戏画面,林熙熙边解说边把保温杯推到言灼手边, 言灼抿了一小口。
言灼:“蝙蝠骑士没有大招和复仇之魂没有大招,可是两个概念。这边动手了, 给吹风,留人, 对面不救了,弃车保帅,没必要啊感觉还是可以打的, 蝙蝠没有大招还不接团吗?给机会吗?”
言灼:“不给机会——开BKB!TB直接换血救下来了!TB开撒旦吸血!全杀了!漂亮!”
然后立刻抬手关掉自己耳机上的麦克风开关,别过头去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这时候导播的画面在游戏界面,林熙熙不动声色地接过话来。
“这波不是给机会而是勾引团灭啊, 就压着打,什么99/1的翻盘不知道!”林熙熙说,“发条上钩!精灵龙跑掉了呀没用呀——不对,他不是要杀他而是要赶走他!正面战场溃败了!恭喜POI战队!深渊联赛冠军!”
导播工作灯灭掉,言灼才舒出一口气。
“不客气。”林熙熙看着他笑笑, “你就别说话了, 5局你说满了4局,不容易了。”
言灼微笑点头。
总决赛BO5拉满, 而且每场都在40分钟以上,言灼这会儿只想从喉咙截肢。
从场馆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赛事方照例说请大家吃庆功宴,言灼在手机上打字,告诉大家自己回酒店休息了。
其实想想还挺惨的,成都这么多好吃的,好不容易来一次,喉咙痛成这样。不知道是那冰淇淋的杀伤力太大,还是最近真的抵抗力薄弱。
这么想着,言灼打了个车回酒店,然后上楼。
结果电梯门一开,电梯对面走廊的沙发上坐着个人。秦渡凉抬头,收起手机,起身走过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言灼是真的说不出来话,没办法说,秦渡凉拎着两个袋子,递给他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也一言不发。
袋子上有商标,某某粥铺。言灼觉得大约是秦奕初告诉他的吧,犹豫了片刻,又看见秦渡凉手里还拎着另一个袋子,也是这个粥铺。
言灼不太明白,指指另一个袋子,眼神疑惑。
因为言灼是记得的,让这人喝点白粥,简直像是给他灌砒/霜。
秦渡凉舔了舔嘴唇,“我喉咙也发炎了,里面还有一盒抗生素。”
他和言灼一样,声音不哑,但能听出来讲话非常痛苦,透着一股我真的尽力了的意思。
“……”言灼心说那巧克力冰淇淋是怎么了有毒吗,他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接过袋子来,回去酒店房间。
所以现在事情就更尴尬了,自己昨天那番话不知道秦渡凉会意了几分,是觉得自己在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六年守身如玉?还是觉得自己单纯就是疯了。
秦渡凉买的是白粥,不是很稀,也不算稠,刚刚好,温热的。言灼坐在房间的落地窗边,小勺子舀着送进嘴里。
大家的立场这时候都很怪,言灼觉得如果秦渡凉是有点问题的,他不是都快和颜晓琳结婚了吗,现在这样买粥买药,又算什么。
言灼放下勺子,决定问问他。
发去一条微信:「你结婚,我随多少合适?」
另一边,秦渡凉起了些烧。
其实他身体素质一直挺好的,毕竟是赛车手,区区一碗冰淇淋不至于让他发烧。但大概是刚从羌塘回来,海拔落差和气候变化加上成都湿冷的天气里淋了雨,烧得迷迷糊糊。
秦渡凉回:「你随什么随。」
他本意是,我要结婚也是跟你结,你随什么分子。
言灼看到的是,不收前男友的礼金。
正巧,这时候苏夏给言灼打来了通电话,言灼实在是不想说话,拒接了,然后立刻回复给苏夏,说自己喉咙疼。
苏夏便在微信上给他打字:你12月24号有空没呀?颜晓琳要结婚啦,但是缺个伴郎[笑哭],你到时候方便吗?你不方便的话我去问我哥!
伴郎?
去给秦渡凉当伴郎?
言灼看傻了。
言灼顿时感觉到无比恶心,手机一丢,去厕所哗啦把粥全吐了。
***
“谢谢医生啊。”秦渡凉搀着言灼从急诊诊室里出来。
医生点头笑笑,按号叫下一个。
时间是晚上十点半,晚自习刚结束,秦渡凉和以前一样在走廊等他出来,结果等半天没等到,抓了个9班的哥们儿问,哥们儿说言灼啊,好像去厕所了。
秦渡凉就去卫生间找,言灼刚吐完在漱口洗脸,那脸惨白,跟墙似的,直接就给带来医院了。
接着去药房取药,医生说他是急性胃肠炎,给开了一盒药,叮嘱吃一天流食。
秦渡凉在急诊药房那儿排队,排着队顺便点个清粥的外卖。
刚打开外卖APP又觉得不太行,还是搜索了一下如何煮粥,想要用家里的米和锅来做。一搜,要熬俩小时,还是叫外卖了。
医生又说不要吹风受凉,医院大门口,秦渡凉看着自己的杜卡迪陷入沉思……
“我给你打个车。”秦渡凉说。
言灼想说自己没那么柔弱,可秦渡凉的单已经被秒接了,因为他加了20块红包。
“我叫了白粥的外卖,你回去之后自己取一下。”秦渡凉说,“我可能晚点到家,你吃了饭就休息。”
言灼眨眨眼,“你去哪?”
“你又不愿意请假,明天不能骑摩托了,我回去把车开出来。”
言灼错愕,“别啊,这也太夸张了,大不了我们坐公交车吧。”
“哦。”到底是少爷思维,完全跃过了公共交通的选项,“确实,开车太堵了,到学校起码一小时。”
言灼微微弯着腰,最近阶梯式的降温,班里不少人头疼脑热,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着凉了。
晚上秦渡凉笨手笨脚地给他又铺了一层垫褥,应该说那不是垫褥,是秦渡凉自己的羽绒被。言灼担心他睡觉会冷,他说他赛车手的身体素质,比言灼强八百倍,再说了家里开暖气,蚕丝被完全没问题。
第二天秦渡凉感冒了。
两个病号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秦渡凉戴了口罩,要求和言灼隔开一个座位以防传染,言灼就在旁边憋笑。
“你有没有良心啊。”秦渡凉扭头盯他。
“对不起。”言灼把笑抿住,真诚地朝他耷拉了一下脑袋,因为秦渡凉不晓得如何预约电饭煲,于是清晨五点钟起来现煮。
不过这种自己奶自己的行为也的确是很好笑,就是笑起来会有点败功德。言灼挪了个位置,挨着秦渡凉坐,“别生气嘛,你煮的粥很厉害,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秦渡凉这才缓下来些,瞄他,“坐过去。”还把鼻梁那里的口罩捏得更紧。
“没事,我不怕。”言灼笑眯眯的还挨着他。
秦渡凉右边是车窗左边是言灼,只能脸不对着他,一直看窗外。
这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在寒风凛冽的一月深冬,言灼第一次有人为他早起两个钟头煮一锅粥。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在公交车专用道,左边几条车道堵得水泄不通,公交视角可以看到其他车的车顶。
高中以前的日子像是后劲极大的噩梦,冬日清晨鹅黄色的阳光零零碎碎地从公交车窗钻进来,好像也是在赶公交去上班。
当晚,107别墅门前停了一辆劳斯莱斯龙年幻影,全球限量24台。
秦渡凉脸色变了变,他让言灼在原地等。
言灼能估摸出个大概,大约是秦渡凉的父母过来了。而这栋房子真如秦渡凉所说,是属于秦渡凉自己的,连他爸妈都没有钥匙。
秦渡凉走过去敲了敲劳斯莱斯后座的车窗,果然,人是在车里等的而不是在房子里。
漆黑的车,漆黑的车窗膜。窗户降下来后,里面坐着秦渡凉的妈妈。
保养得当的女人身上散发着富贵的气息,颈间一条设计接近戴安娜王妃的蓝宝石Choker,成套的珠宝是每位阔太的标配,秦渡凉的妈妈自然也是。
他妈妈那蓝宝石戒指的手刚刚要打开车门,秦渡凉已经先一步按住了车门,“妈,时间不早了,我们明早还要上学。”
“你老师告诉我,你把人家班级的优等生带回家里了?”
“对。”秦渡凉叹气,长话短说,“他家条件不好,我帮帮他。”
这时候司机插了句话,“胡总,那孩子好像就站在那儿。”
胡悦看过去,果真看见一个少年,瘦瘦的,站在月亮下面。
有一瞬间,胡悦的第六感,以及那怕什么来什么的墨菲定律在蠢蠢欲动……都在胡悦的耳畔低语,你儿子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
“妈。”秦渡凉叫她,“不早了,您回去早点休息吧。”
胡悦一直拿这儿子没什么办法,他过于不受控,老爷子还偏偏就喜欢他这样。老爷子喜欢敢拼敢冲的人,少年人就是要出去闯荡,这才有了107号别墅。
胡总偶尔会希望秦渡凉和其他富二代一样按部就班地啃老,别太有梦想,也别那么上进,做全职儿子做到二十五六岁然后结婚生子。
可秦渡凉,从他13岁进去卡丁车场起,就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言灼在等秦渡凉过来告诉自己说,要不今晚你先回小姑家吧。
他会坦然接受,他从不会固执地把体验卡据为己有。
“秦渡凉,你是成年了,你也有自己的收入,你翅膀很硬。”胡悦说,“可是老师告诉我了,人家是好学生,不能被你带的无心学习,人家还要高考,要读大学,跟你不一样。”
“一样的。”秦渡凉说,“妈,我也高考我也考大学,不对吗?”
胡悦心说对个屁,你那成绩早晚是出国读水硕。但没明说,毕竟是自己儿子。
胡悦气得胸口发堵,“你别害了人家。”
秦渡凉:“我不会害了他。”
胡悦:“你们都还小,心智都……”
秦渡凉:“不巧,妈,我俩都成年了。”
好像是个死局,胡悦哑口无言。她这个儿子真是了不得,家里一毛钱不给,照样靠着人格魅力广交朋友,自己跑比赛挣奖金,据说都有广告找上门了。
真是她家那个老爷子的好种。
但其实谁跟谁不是心知肚明呢,他又怎么不知道他妈妈是拿他没办法,才把场面话说得这么漂亮,别把母子关系搞得太僵。
言灼没等来秦渡凉,那辆劳斯莱斯缓缓开走了,里面的人甚至都没下来过。
“回家啦。”秦渡凉朝他笑着喊道,“过来。”
言灼从那月亮下,走进了灯光里。
那天秦渡凉问言灼,想要考哪里的大学。
言灼说不知道,能考到哪里,就上哪里。
言灼又问,那你呢?
秦渡凉说,看你啊,你要是去北京了,我就签北京的车队。你要是去上海,我就住在上赛,你要是去广州,我现在的车队总部就在珠海。
言灼就笑笑,说,好啊,那我万一一个都没去成,就复读一年再考。
那不可能,秦渡凉说,你多优秀啊。
第25章
「言灼:你住几号房间?」
「言灼:。」
「言灼:。」
秦渡凉被连震三下的微信震醒过来, 解锁手机,看见了言灼的三连击。
他已经睡下了,揉着眼睛又坐起来。酒店房间的窗帘遮光性极好, 房间全暗,手机亮起来才有了一点点光。
秦渡凉烧得思考能力有点问题, 所以半晌才回复过去自己的房间号,导致言灼那边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本来嗓子就割喉一样痛, 呕吐之后更是严重,被捅了一刀之后, 又被人冲了一碗高汤似的。
终于,秦渡凉回复了楼层和房号。
言灼怒火在胸, 他欺人太甚。没有这个道理的,这道理去哪儿都说不通的,做他的伴郎?作践谁呢。
酒店的安全通道, 从19楼下到17楼,言灼庆幸自己成长了,若他还是那个遇事窘迫不言不语的呆愣小子, 这会儿大约只能在房间里吐血。
想来好笑,自己如今睚眦之仇必报,少不了曾经秦渡凉的熏陶。
1706号,言灼停下,踩在酒店漂亮的长绒地毯上, 面前是紧闭的房门。
悬着“1706”四个数字的门板与言灼对峙着, 门板应该挺慌的,这儿是酒店, 总会上演一些伦理道德剧情。所以这门,也不知被砸过锤过踹过多少次, 它要是会发emoji,这会儿大概想发一个笑着流泪。
接着。
“嘭嘭嘭!”
这是言灼目前全身的力气了,他当然想砸出十足的气势,但今天又累又病,能发出这动静已经是不容易。
良久,门打开了。
秦渡凉的脸色看上去像死了三天还魂回来就为了给自己一个清白,“怎么了?”秦渡凉虚弱地问。
“你别太过分了。”言灼握着手机的指节发白,额角青筋暴起,把手机屏幕举到秦渡凉脸上。
秦渡凉好不容易双眼聚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苏夏给言灼发的微信,然后相当认真地问:“你不想去吗?”
“我应该想去吗?”言灼难以置信,他今天就算嗓子裂开扁桃体爆炸都要输出,“秦渡凉,你是不是高考交卷的时候把脑子也交上去了,你觉得我这一天天过得太平淡了是吗,非得化身自由战士举起一只手大喊‘剑来’结果剑没来戏来了,以至于让你想到了叫前男友去婚礼当伴郎这种行为?”
“……啊?”
老实说,秦渡凉真的是二十五年前打从那个产房里被抱出来到今天,还没被人这么输出过,一时间怔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让言灼先进去房间里。
两个大男人站在酒店房间门口剑拔弩张,打扫的保洁员推着工作车路过的时候,颇有一种“不确定,再看一眼”的诡异目光。
暴怒之下言灼根本没意识到秦渡凉的状态很差,秦渡凉几乎是要扶着门框才能维持笔直的站姿,他挠了挠头,说:“呃……你不想去的话,我来跟她说吧。”
说完,秦渡凉掏了掏裤兜,手机没在身上,“你进来一下,我打电话给颜晓琳……”
“秦渡凉你——”言灼上前一步拉住秦渡凉的胳膊,同时,没有人扶着的门,门轴的弹簧的力量直接将门带上。嘭,房间玄关处,漆黑一片。
事实上,在言灼碰到他手臂的第一个瞬间就感受到了皮肤温度不太正常。
酒店的中央空调不足以把人暖到这个程度,他只能是发烧了。
然而,被抓住的秦渡凉在黑暗里僵了僵,回头,完全黑暗的视野里只有手臂的触感在告诉他面前是有人的。
秦渡凉有些喉结发紧,烧热的脑袋才终于有了些思维,他明白过来了,他的第一句话是让自己别太过分。
“言灼,颜晓琳找你做伴郎,你来责问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言灼抬眸,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啪。
秦渡凉开灯了。
言灼双眼中的血丝仿佛在往他心里扎刀子,他抽离自己的手臂,正对着言灼,双手扶住他肩膀。
“你以为是什么?”秦渡凉问,“你以为是我和颜晓琳结婚,还叫你做伴郎吗?”
由于嗓子发炎,秦渡凉讲话低哑。
老实说挺性感的,但言灼这会儿没那个心思,“不、不是吗?”
“……”秦渡凉气音哼笑了一声,“为什么呢?”
“门当户对。”言灼说。
“我是问,”秦渡凉紧盯他眼睛,“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以至于哭得眼睛发红,找来我这里。”
真是给他的生日,送了份厚礼。
***
言灼找过来的时候,秦渡凉正和彭谦一块儿在车棚里准备开溜。
“秦渡凉。”
“啊?我、我就出去一个晚自习,放学来接你。”秦渡凉表现得比被校长逮捕还要慌。
彭谦在旁边欲言又止。
言灼蹙眉,“我又不是来抓你的,你怕什么。”
秦渡凉也不知道啊,自己怕什么啊,“那你是来……”
“今天不上晚自习,在操场看电影,不用接我了。”
“这大冷天的在操场看电影?”秦渡凉心说这学校在搞什么,“不得感冒啊。”
言灼撇撇嘴,“不知道,说是高三必须看一次电影,指标吧,就挪到晚自习了。”
“那我……”秦渡凉看看言灼又看看彭谦,今天晚上约了赛车场,钱都交了。
彭谦暗叫不好,着看样子是要鸽,“嗳,车场可不退钱啊。”
左右为难之际,言灼已经轻轻松松地挥挥手跟他说拜拜,走人了。
彭谦松了口气,“哇你真是别太爱了,我感觉下一秒你就要跟我说你不去了让我自己走吧。”
“他怎么都不跟我说路上小心啊。”秦渡凉委屈地嘟囔着。
“啥?”彭谦没听见,“风太大听不清。”
晚上大家拎着凳子去操场,奇怪的是,明明白天狂风不止,日落之后忽然静谧了。
学生们夸赞着老天爷,因为不起风就没那么冷,当然,事情总有两面性,不冷了,一些小情侣就不能理所应当地挤在一块儿坐了。
原以为学校放的电影左不过是一些富有教育意义的,结果操场放的是动画电影。
当年上映即拿下193亿日元票房的《幽灵公主》。
整个操场的高三年级都安静了下来。
艺术从来不去感染人心,艺术征服人心。
《幽灵公主》是一部有年头的作品,所以学生中有人早就看过,可没有人做讲解员,也没有人剧透。
当影片播放到阿西达卡与幽灵公主的第一次见面时,安静观影的学生之中有人发出了“哇呜”的声音。
为狼疗伤的少女,与被诅咒的少年。少年摘下面罩自曝身份,少女翻身骑上狼背,只丢给他一句“离开这里”。
电影中幻姬说出了这样一句台词,“受了些苦,就学别人悲天悯人”。
言灼坐在最后一排,他的位置从视野上,其实不太能看到完整的字幕。
电影的最后,幻姬幡然醒悟,在麒麟神的生死之间,万物凋零之后又复苏重生。诠释了自然的增长、稳定、释放、重组。
最后荧幕中的风光随着电影结束而归于黑暗,操场的探照灯骤然亮起来,为返回班级的学生们照亮。然而这一暗一亮的变化过于刺眼,人们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好像是在提醒诸位,回归现实了。
有人小声抱怨,有人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有人从后面蒙住言灼的眼睛,是一双布有薄茧,干燥温暖的双手。
“村上春树写过,‘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身后的人说,“自然的枯萎和新生才是完整的循环,花草会盛开就一定也会腐烂,对吗?言灼。”
言灼回头,少年穿一套骑行服,有些喘,看上去是一路跑过来的。
“对。”言灼说,“走了。”
言灼走出几步之后回头,秦渡凉还站在原地,他一身骑行服和穿校服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一向和同龄人不一样。
“走了呀。”言灼又叫了他一声。
“好累哦。”秦渡凉站在原地,说,“晚上在赛车场练车,我每一圈都摔出去。”
言灼低头一笑,他左手拎自己的凳子,逆着人潮走回秦渡凉的身边。他右手抓起了秦渡凉的手,牵着他一起踩在高三冬夜的操场上。
起风了,终于小情侣们可以假装取暖挤靠在一起,言灼牵住的手温暖而有力量。
看完电影之后的一个礼拜,迎来了期末考试。高三期末考试之后并不会放假,会继续上课上到除夕,一中的寒假只有五天,从除夕当天到大年初四。
高三学生们在各个考场进行期末考试的时候,空出了几间教室来开家长会。
家长会上,各班班主任直言说,年年都能过春节,但不是年年都能参加高考,希望家长们不要带学生频繁拜年。
9班班主任在会后留下了言灼的小姑,事实上此前班主任找过两次小姑,可小姑都在外地出差。
说起言灼的情况,小姑感到很抱歉,叨扰了同学,她也实属无奈。
大约是年尾降温得厉害,工作压力又大,小姑咳嗽的症状一直没有减轻。班主任倒不好在这时候长吁短叹,不过神奇的是,秦渡凉的家长竟什么都没说,像是默许了,也像是暂且隐忍不发。
除夕当天,言灼回家陪小姑过年。
小姑咳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言灼便让她先睡觉,自己在厨房里收拾,洗碗洗锅。
十二点整,秦渡凉发来微信。
「言灼,新年快乐。」
「你想……谈恋爱吗?」
水龙头哗啦啦地淌着,言灼正在仔细把锅底的结块刷掉,少年小臂绷着用力,非常认真。
他对每件事都很认真,想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包括洗碗。所以就导致秦渡凉等回音等得心焦火燎。
终于,他把碗筷放进柜子里开始消毒,锅收进抽屉,用厨房湿巾把灶台擦拭干净,又洗了手,才拿出手机。
然后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
「对不起。」言灼回复他。
秦渡凉傻了,果然是要拒绝,好在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于是开始打字:哈哈,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想太多,我……
「刚刚在洗碗,没有看手机。」言灼又回过来。
「言灼:秦渡凉,新年快乐。」
「言灼:不过,和谁谈恋爱?」
「秦渡凉:和我。」
「秦渡凉:我喜欢你。」
第26章
少年时候的感情说不清。
他十八岁的时候喜欢秦渡凉, 一不馋他财产,二不馋他身子。虽说这两样毋庸置疑秦渡凉都极为优秀,只手遮天到几乎垄断市场的明昼集团, 和压得住几百斤重机的腰胯力量……
但十八岁的时候,言灼都不在乎。
他可以是明昼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也可以是骑着机车在山林狂奔的问题少年。
少年人就是这样,言灼是, 秦渡凉也是。大家都觉得,只要自己好好练车, 只要自己考上重点,那么未来也没那么难。
人生没有多美好, 但少年时代总是美好。
一通电话拉回了言灼的思绪,他低头看手机,江姐打来的电话。应该说, 是江姐打来的第三个电话。
他以为是临时有工作,因为眼下已经晚上快要十点了。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还是很痛。言灼忍痛接通电话, “姐怎么了?”
“吓死我了……联赛赛会的人想问你要不要带点晚餐给你,打你电话、发你微信都没人回应,以为你人生地不熟的出事儿了呢!”江姐那边呼出一口气,“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嗓子累了?”
“有点儿,谢谢姐。”言灼坐在房间墙角的地上, 抱着膝盖, 手机那边的江姐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他,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
江姐说:“言灼啊, 我知道你很能藏事儿,要是能说, 还是说出来的好,人会憋出病的。”
“嗯。”言灼把脸埋得更深。
“你好好休息啊。”
“嗯。”
电话挂断后,言灼把手机远远地丢开,厚实的地毯没发出什么声音,那手机慢慢地自己熄灭屏幕,一切又重新暗下去。
大约三十分钟前,他在1706号秦渡凉的房间里,差那么一点点就失控崩溃,向他倾诉这六年的想念。
当秦渡凉说“我没有要和任何人结婚”,又接一句“因为我们分手了”。
他退到门边,玄关的顶灯像是在审判言灼,他不敢看秦渡凉的眼睛。他在等秦渡凉击溃自己的防线,然后在那个房间里让自己丢盔弃甲。
秦渡凉没那么做,他最后只是很轻柔地抚了抚言灼的胳膊,让他回去房间里休息,别在这里呆太久,他发烧了,会传染给他。
之后言灼就回来了自己房间,然后痴坐到现在。
翌日早,言灼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家,给自己煮了碗面。结果敲鸡蛋的时候手指无力,一晃,鸡蛋碎在地上。
他弯腰去清理的时候,终于泣不成声。
压抑六年的复杂感情,终于被一颗碎在瓷砖的鸡蛋就能冲破封印。他放声、大声地恸哭,谁都听不到,谁都看不到。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十二月晌午,楼下玩耍的孩子们追逐尖叫,小区花园里的狗狗们互相打闹。
这剜肉补疮的六年,言灼终于、终于熬完了。
***
言灼第一次觉得假期是煎熬的。
“看,这套可帅了吧!”小姑拎起购物袋里的衣服,“过年商场真的人太多了,咱就不去凑热闹了,所以年前就给你买好新衣服啦!”
“谢谢小姑。”言灼笑得特别乖巧。
“跟小姑还谢什么。”小姑笑笑,“你写完作业试一下,应该是合身的,我知道你长高了,特意买了大一号。”
“好。”言灼点头。
小姑说完便离开了言灼的房间,床上那套衣服很好看,铅灰色的厚卫衣外套和内搭一件白衬衫,水蓝色牛仔裤,完美的校园男友风。
只不过小姑高估了他长身体的速度,袖口和下摆都长了一截儿,也是另一种男友风……
显然,秦渡凉受不了这样的穿搭,自己偷偷别过头吞咽了一下。
“你怎么这个表情?”言灼问。
开学第一天学校大门口的人很少,因为只有高三提前开学。秦渡凉心虚地摇头,“我没有。”
“喔。”言灼点点头,“那……我们……进去吧。”
老实说,言灼大脑里的全部恋爱知识,都源于苏夏和婉婉,这俩姑娘平时在他前桌聊小说聊电视剧,就是他的知识储备。
比如那个早死的白月光,比如那个追妻的火葬场。
大部分时间听得言灼是不能思考,CPU紊乱,有些桥段甚至临到午夜梦回还能把他惊醒。
今天亦然。
开学的第一天早自习免不了一群人迟到,什么闹钟忘记定啦,睡过头啦,总之就是假期后的大脑重启不成功。
苏夏:“婉婉婉婉,你在家看没看《夫人带球跑,总裁发疯找》?”
言灼:……怎么回事,又有新题材,带球跑是什么,什么球,为什么要带着球跑,不重吗?
婉婉激动地抓住苏夏的手:“看了看了,我追平了,那个总裁现在跟狗一样我真的爽!早干嘛去了,当初搂着女明星在女主面前高傲狂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就是!”苏夏还觉得不过瘾,猛地回头,“言灼!你说,一个男的,对他老婆不好,他老婆走了之后他才悔悟,这是不是活该!”
言灼刚把英语卷子折好,手还没放下,“啊?是……是吧?”
接着,言灼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个,逃跑的时候,为什么要带着球啊?”
“噗嗤。”
“哈哈!”
苏夏侧过身坐,悬空做了个抚摸孕肚的动作,“是这个球。”
言灼唰地就脸红了。
恰好秦渡凉溜达到他们班窗边,直接趴着窗沿探进来半个身子,对苏夏说:“你们聊什么呢,给脸都逗红了。”
苏夏掩嘴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你自己问言灼呗!”
秦渡凉就垂眼看言灼,“聊什么呢?给你臊的。”
言灼拿卷子挡住嘴,说悄悄话似的告诉他,“聊带球跑。”
“球?”秦渡凉也不懂,“什么球,篮球?乒乓球?”
言灼摇头,伸出一只手,贴在窗外秦渡凉的小腹位置,说:“怀孕像个球。”
有人脸红是因为害臊,有人脸红是因为瞬间脑补出一些不能播的画面,比如怀孕的前置行为。
“咳。”秦渡凉站直起来,“我回去上课了。”
“嗯。”言灼点头。
“午饭来找你。”秦渡凉说。
这边说完,那边苏夏一脸八卦地凝视言灼。
言灼哪受得了这种审判目光,眼神飘忽躲闪不敢和苏夏对视。苏夏不吃他这套,一巴掌拍在言灼桌面,“言灼,坦白。”
“什么?”
苏夏:“别装傻了,你是不是……”
苏夏越凑越近,最后小声说:“……和秦渡凉,在谈恋爱啊?”
上课铃声是钢琴演奏的D大调卡农。同时,这也是一首代表了人类诸多成就之一的曲子,它被NASA通过人造卫星送入了太空。它的旋律并不多么激昂,也没有多么浓烈的情感变化,它甚至有些安静和平淡。
班主任走进教室,打断了所有人,大家立刻挪回自己的位置,苏夏转回去,言灼的同桌也回来了。
“哎?”同桌瞧他,“今天穿这么帅!”
言灼不好意思地笑笑。
开学了,这是高三最后的学期,等到下一次放假,大家便各奔东西。
后黑板已经贴上了高考倒计时,值日表停止排期,由校方雇佣的保洁人员定期打扫教室,自此,高三年级的学生们,有且只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备考。
言灼心知肚明,在这种时候谈恋爱简直是自寻死路,但他相信自己能做到好好备考,他也相信秦渡凉。
少年人隐秘的感情如同深埋雪下的种子,如果早春没能破土而出,那么待到热烈的盛夏,也一定会探出脑袋,在铺满阳光的地方开出漂亮的花。
***
“颜晓琳的捧花丢了……”苏夏站在言灼面前,言灼感觉,苏夏说完这句话,立刻就能以头抢地悲痛自裁。
言灼:“别急,你先想想你今天都去过哪些地方。”
苏夏直接蹲在地上,掐着自己的指甲盖儿,“我去过……好多好多地方。”
从成都解说完毕深渊联赛回家之后,言灼把自己锁在家里,直到今天。
他独处的时候不停地思考,思考得累了,就睡觉。
那几天,秦渡凉每天给他发两条微信。早晨发一个小太阳,晚上发一个小月亮。
但他不回。
秦渡凉似乎也不需要他回。
直到颜晓琳给他打了个电话,邀请他来婚礼,说他已经三年没跟同学们聚过,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来。
这天是12月24日,颜晓琳和李笑扬的婚礼在市内相当不错的酒店里。
此时,作为伴娘的苏夏,正在这酒店大堂的角落里和言灼大眼瞪小眼。
“你先冷静下来。”言灼咬咬唇,“这样,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个花店,买一束差不多的。”
苏夏摇头,“不成的,颜晓琳今晚会丢她老公一个人睡新房,然后在厨房里,把我剁成饺子馅,再然后,她会起锅烧水,把我煮到漂浮,做她的夜宵。”
“……”
好的,苏夏整个人已经不对劲了。
言灼揉揉自己的额角,“那是违法的。”
“那是颜晓琳。”苏夏说。
言灼苦笑,他笑完叹了口气,“那你先说,现在去花店买一捧,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的捧花是从厄瓜多尔空运来的什么培育品种,反正能买我三条命。”
言灼真是这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让他得道成仙了,“你去跟她坦白吧,婚礼嘛,早上五六点新房就挤着乌泱泱一群人了,弄丢东西也是难免。”
眼看苏夏一副立刻能扔根绳子吊死的表情,言灼又补了一句:“唉……我陪你一起去吧,她在哪儿呢?”
“楼上房间。”苏夏说。
按照本地习俗,新娘子穿大红的秀禾从娘家出门,到酒店之后会换上婚纱,那么妆面自然也要跟着裙子改一改,所以这会儿颜晓琳在化妆。
言灼跟着苏夏坐电梯上楼,颜晓琳在酒店开了个套间作为化妆更衣间。苏夏先探了个脑袋,确定颜晓琳没在换衣服,才领着言灼进来。
进来后,套间里人挺多的,几个化妆师造型师,另外三位伴娘,几个眼熟的高中同学,比如彭谦,还有……坐飘窗上玩手机的秦渡凉。
颜晓琳:“嗨言灼,好久不见啊!”
“新婚快乐。”言灼笑笑,温声说。
他音色向来好听,能够不动声色地吸引别人注意力。
听见他声音,秦渡凉抬眸。
二人今天都穿了介于休闲和正式之间恰到好处的织纹外套,秦渡凉是藏蓝色,言灼是铅灰色。
挺搭。
颜晓琳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接着,苏夏才支支吾吾地说,把捧花搞丢了。
颜晓琳叹气,“你真是笨蛋美女人设不倒啊!”
“对不起!”苏夏双手合十,“怎么办晓琳……你接受普通花店的普通玫瑰吗?”
颜晓琳贴睫毛呢,噗呲笑出来,假睫毛梗差点儿戳她眼睛里,“你赶紧去买吧,不是上坟的花都行!”
闻言,彭谦蹭地凑过来,“秦渡凉骑车来的,我骑他车带你去买!”
言灼淡淡地看过去,高中毕业这么多年,彭谦还是视苏夏作女神。
秦渡凉揣上手机,“不借,我去买。”
“你挑得好玫瑰吗?”苏夏真诚发问。
秦渡凉:“……”
秦渡凉偏头,“言灼挑得好。”
言灼没拒绝也没接受,模棱两可地说:“嗯,我确实还挺挑剔的。”
“各个方面,是吧。”秦渡凉唇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言灼从容接招,不躲闪不避讳,晶亮的眸子迎上秦渡凉,“是啊,你呢?怎么这几年过的,玫瑰都挑不好?”
秦渡凉整理了一下袖口,扣好上衣的纽扣,摸到裤兜里的车钥匙,“技能太久不用,生疏了。”
“原来如此。”言灼说着,也弯起眼睛,“那走吧。”
二人走后,套房里极度安静,大家面面相觑,仿佛能听见卷发棒预热的电流声。
颜晓琳左手抓着婉婉,右手抓着苏夏。
这位新娘痛心地说:“好想开个车追过去,看看他们在路上究竟会做什么。”
第27章
很巧, 今天秦渡凉骑的还是那辆杜卡迪V4,鲜红的车漆跟花轿似的。秦渡凉扣上头盔,言灼的头盔是彭谦车里的备用盔, 他刚要戴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言灼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杜卡迪后座, 一些影影绰绰、零碎又斑驳的回忆,最后化作三个字浮出脑海:挡泥板。
这段信息秦渡凉解析了大约10秒, 然后他懂了,他把自己外套脱下来, 然后一翻,里衬朝外, 递向言灼,“你反着穿。”
“我……”
“你的脱给我穿。”秦渡凉说,“快点儿, 我冷,你里面穿个白毛衣,你要是反着穿你自己的, 回头全染你毛衣上。”
行吧。
言灼把自己的铅灰色外套脱下来和他交换,二人迅速穿上之后,言灼扶住秦渡凉的肩膀上了后座。
双手在前交叉扶油箱,和身体、踩脚踏形成一种支撑,对后座人来说比抱腰更安全。这是秦渡凉教他的。
幸运的是, 这天是12月24日, 平安夜,花店玫瑰的供应量很大。
不幸的是, 他们没有提前订花。
花店里一个老板一个店员,店员是个年轻姑娘, 忙得晕头转向,“啊?没预订……没有花了呀。”
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她本人正站在堪比玫瑰花丛程度的,满地的玫瑰捧花中间。
“真的没有花了,二位,要不……加个微信预订情人节的?”姑娘问。
秦渡凉微笑摆摆手,“呃……不是,我们是结婚用。”
姑娘:“哦,你们结婚用啊?那应该早点订花呀……结婚用……王姨呀,他们买花,是结婚用的,怎么办呀?”
兴许是花店今天真的忙昏了头,这俩都没意识到两个男的来买结婚用捧花有什么不妥。
王姨在一旁忙活着捋花枝,“结婚啊?那我给你们想想办法吧……小昕呀,空调旁边那个新花给他们拆了,你俩,帮着她一起拆,柜台上的修枝剪,帮她一起剪花枝。”
闻言,被叫做小昕的姑娘招呼他们俩,“过来吧,今天平安夜明天圣诞节,你们去哪儿都难买花。”
花店不大,五十几个平方的小店里站了四个人和满地满墙满柜子的花,鲜花的味道蛮横地在每个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只不过这时候两位客人实在无心感慨。
他们俩蹲下来,先和小昕一起拆开层层包裹的快递盒,里面的鲜花被紧紧地束起来。
“都是新鲜的花,放心,因为圣诞节,我们花不愁卖,都是盛开的花,不是花苞。”小昕说着,笑眯眯的,“来,像我这样,从这里钳住,然后往下捋。”
三个人蹲在花店的角落里处理玫瑰,一朵朵娇艳欲滴。玫瑰花枝很长,差不多有成年人一条手臂那么长,需要剪到合适的长度。
小昕问,“你们要多少朵?手捧花的话,9朵可以吧?”
“差不多吧。”言灼说,“9朵可以。”
“嗯嗯,那你们拿这9朵去那儿,那儿有一缸水,看见了吗,花朵在水里涮一涮,让花绽开。”小昕指了一下店门口的矮柜。
言灼拿着修剪好的玫瑰走过去,秦渡凉被小昕安排去裁包花纸。
店里兵荒马乱,一会儿进来一个外送员取花,小昕和王姨机械化包花、递花,柜台电脑里的微信还在响个不停。
“对了,在成都那天……把你喷了,不好意思啊。”等待包花的时候,言灼边说,边低头看着一地剪下来的茎叶。
秦渡凉笑笑:“没事,不过你们做解说的,喷人都这么有水平吗,一个脏字儿不带,但是伤害特别高。”
言灼看看他,犹豫不决,但还是说了:“其实那天还有一句想说。”
“请讲。”
“你们兄弟俩的脑子片下来盛不满一个盘……”
秦渡凉直接咳了一声,言灼假装要挨揍地缩缩脑袋,最后秦渡凉屈指崩了一下他后脑勺。
直到终于完成了手捧花从花店出来,两个人才意识到……
小昕最后对他们说的那句“新婚快乐”,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可无论如何,终于是在颜晓琳的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前,把捧花交到了她手里。
接着,大厅的灯光变暗,一束追光灯打向新娘,在司仪的美好祝愿中,今天结婚的姑娘双手握着玫瑰捧花,踩着管弦乐曲端庄优雅旋律走上舞台。
而暗里,秦渡凉和言灼一前一后,也在结婚进行曲中走向他们高中同学的那一桌。
“言灼你衣服穿反了。”婉婉小声提醒他。
言灼低头,“哦这是……”
秦渡凉接过同学倒好的果汁,“那是我衣服。”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又和他交换了一次。
婉婉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扭头想跟苏夏说话,可苏夏是上台送婚戒的那个伴娘,这会儿不在席上。
婉婉急,婉婉好想找个人输出。
***
“夏夏!”婉婉在寒风中紧紧攥着苏夏的手,“我刚刚!就刚刚!我看见秦渡凉和言灼牵手了!!”
学校关爱高三考生,食堂特意圈起了几个窗口,专供高三生。所以高三的不用火急火燎去排队,这会儿婉婉刚买了奶茶回来,追上了去另一边买水果的苏夏。
苏夏一听,眼睛里那份高三生的疲倦顿时消散,“细说!”
俩人捏着手走进食堂,婉婉细细相告。
眼下是二月初,全市都开学了,学校里也热闹了起来。下午放学后,门口的小吃摊贩腾着热气,高一的不上晚自习,有些在门口扎堆不走,高二的团在小吃摊排队。
秦渡凉今天又要去练车,言灼便送他来门口。
第一次恋爱的小情侣是这样的,有些瑟缩,又想伸手。
秦渡凉挠猫似的挠了挠他下巴,“去吃饭吧,多吃点,我走啦。”
“那你小心点。”言灼说,“别摔了。”
“放心。”秦渡凉拍拍胸脯,“平安符在里面呢。”
校门口跨着红色摩托的少年总能吸引不少目光,学校里从高一到高三都熟知的风云人物不多,秦渡凉就是其中一个。
有小女生窃窃私语道那就是秦渡凉吗,好高好帅啊,身材好好啊,听说家里超有钱云云。
婉婉和苏夏在食堂餐桌挨着坐下,婉婉说:“然后啊,秦渡凉摸完言灼的下巴,就把手套摘了,他们俩一个在地上站着,一个在车上骑着,秦渡凉抓着言灼的手搓了起码五秒钟!”
苏夏讶然,“哇,回去要拷问言灼!”
婉婉:“严查!”
人来人往的食堂,像冬天清晨裹着大雾的早餐市场。言灼一个人走去窗口,挑了两个菜一个汤。
他没发现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也是高三的,是秦渡凉他们班的男生,言灼并不认识。
言灼向打饭的阿姨道谢之后,短期餐盘转身,迎面便是那男生。言灼不明所以,打算绕过他时,他跟着言灼的脚步,跨步到言灼面前,拦住他。
男生说:“你……是不是被秦渡凉包养了啊?”
旋即,在这儿排队的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学麻木了的高三学生们一个眼睛里充满了诧异和好奇,什么,包养?谁?秦渡凉?包养谁?
言灼怔愣了片刻,没出声,只平视着面前的男生。
那男生添了句,“怎么,你敢做,不敢让人说啊?”
周围大家吃瓜的目光的渴望程度,已经堪比高考作文题。
“秦渡凉?”人们低声交流,“是不是那个骑摩托车的?”
“是啊是啊,他家做企业的,可有钱了。”
言灼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做什么了,你说说。”
“你勾引秦渡凉呗。”男生双臂环着胸,一副等看好戏的样子,“你一个村子里进城的,野心倒不小,吃就要吃最大的是不是。”
言灼冷笑,“你怎么会编,作文分一定很高吧。”
“我编?我编也不能空口编吧?”男生边说边朝旁边的人挤眉弄眼,“天天跟秦渡凉一起上下学,坐秦渡凉的车,勾上他,你很得意吧,少奋斗三十年呀。”
大约两个呼吸的时间——
“啊!”
“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
言灼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两步,手里餐盘朝男生脸上拍,同时抓住他后领子朝自己方向一个狠拽,提膝击其腹部,接着背部发力,利落地把他脸朝下,整个人扣在他背后的餐桌上。
金属的餐盘在地砖不停地咣咣颠了几下之后安静下来。
言灼仍扣着男生的后颈,凉声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在秦渡凉面前说呢?不会是因为不敢吧?为什么不敢啊?不会是觉得我会忍气吞声不敢反驳吧?”
言灼说着说着自己笑了,“你好好笑啊,挑了个人少的时候说这些话,以为就不会传进秦渡凉耳朵里了是吗,以为我这个村里人羞于启齿这种话是吗?”
事实上,言灼的脾气已经好很多了,放在高二,他可能不会让这男生把话说完,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让他说不出后面的话。
言灼温吞,话少,总独来独往。所以给了人们一个“懦弱孤僻”的形象。
这时候苏夏和婉婉已经放下碗筷小跑了过来,她们拨开人群,苏夏蹙眉指着那男生,“你哪个班的,叫什么,造谣生事这么熟练,我看你才是被包养过,才看谁关系好都往那方面想吧!”
此话一出,人群又“哦?”了起来。
因为这个男生……举手投足尽显媚态,言语尖酸刻薄,不免让人多想。
婉婉跟着帮腔,“就是!张嘴就来,真是缺德啊,你有什么证据吗?秦渡凉给言灼打钱了吗?银行流水你有吗?张口闭口就是包养,生活不如意的话去找个庙拜一拜!”
言灼把他松开来,掸了掸手,“滚远一点,废物,骂骂不过打打不过,真不如找个庙拜一拜。”
刚说完,从人群另一边又挤进来几个人。
这几个人里以彭谦为首,彭谦上来就问,“你没事儿吧言灼!”
言灼认得他,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关心。
只见彭谦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言灼的胳膊上下检查,“没受伤吧?你要不要去医务室?你放心这小子我们处理,你哪儿疼吗?”
“……”言灼愣了愣,“还、还好。”
“哦那就好。”彭谦输出一口气,“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秦渡凉能把我烧成焦炭。”
当然,后半句他是压着声音说的。
言灼有些意外,他视线越过彭谦,看向后面那几个男生,很眼熟,当初跑山的那几个。
只见这些人配合默契身手矫健,把瘫在餐桌的男生架起来就跑,迅捷地跑出食堂,不知要去哪里。彭谦则对人群挥手,“走走走,几点了,不上课了啊看热闹看什么看!”
不多时,有人惊呼了一句“老师来了”,大家这才做鸟兽散。
彭谦呢,顺势将言灼往人群里一推,苏夏和婉婉会意,拽住言灼去另一个窗口排队买饭。
老师进来之后怒目圆睁,“谁在食堂打架!”
彭谦:“于老师好。”
“你啊彭谦?!”于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消停点!跟我去找你们班班主任!”
“哦。”彭谦佯装悻悻地缩了下脖子,跟了上去。
言灼这才反应过来,彭谦在帮他接锅。
同时,言灼也明白过来了,这绝对、绝对是秦渡凉安排的。
婉婉和苏夏一边拽着他一条胳膊,俩姑娘感叹着这不就是霸总文学照进现实,言灼则叹了口气,“你们松开我,我不能让他替我挨罚。”
“那他就没法跟秦渡凉交代,他还是倒霉,让他只倒一边霉吧!”苏夏提议。
言灼实在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不行不行,松开我先。”
“你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婉婉当即握他胳膊握得更紧,“你回答了我们就放你走!”
“嗯。”
婉婉非常轻声地问,“你是不是和秦渡凉,在谈恋爱?”
言灼点头。
第28章
颜晓琳的婚礼很顺利, 没有太多冗长的互动环节,也没有催人泪下地去歌颂养育之恩再来一截儿含泪嫁女。
言灼和秦渡凉坐的这一桌都是高中同学,免不了叙旧。
学生时代看谁学习好, 出校园进社会自然是看谁混得好。这一大桌,混得最好的, 自然是秦渡凉。
所以话题自然聊到了秦渡凉这里。
“哎?你们记不记得高三的时候有天在食堂,9班那个叫吴什么哲的, 被言灼揍得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被老于带走的是彭谦!”
言灼抬着唇角笑笑, 给自己盛了半碗小元宵甜汤。
“哈哈。”彭谦说,“可别提了, 我锅都接了,言灼又自己跑过来说人是他打的!”
“啊我记得我记得。”另一个当年跟他们跑山的人说,“哇我当时在现场, 言灼身手可以啊,没有虚招,哐哐两下给人按那儿了。”
彭谦喝了酒, 这会儿嘴巴比脑子快,“但是我惨了呀!言灼和那小子写检讨,我在道上差点被秦渡凉别上缓冲墙!”
“哈哈哈哈!”又一个哥们儿接话,开始忆往昔,“你活该啊你护驾不周!”
彭谦:“哎——我的我的!我全锅!我敬凉哥一杯!我有负凉哥所托, 没保护好他生命中最重要的——”
所以说自己醉的时候最好确认一下是众人皆醉, 而不是只醉了自己和其他几个二货兄弟,不然局面会变得很尴尬。
就像现在, 彭谦恨自己是个半醉,整个烂醉也就罢了, 偏单单临到大逆不道的话到嘴边了,残存的理智一闪,悬崖勒马。
酒劲儿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还传染。一个上头了,旁边的人也跟着上头;一个清醒了,旁边的人好像被佛光照耀,放下屠刀。
“饿死我了!”苏夏完成了舞台上所有需要伴娘的流程,回到这一桌,刚坐下,见众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都愣着干嘛,夹菜啊?”
秦渡凉放下筷子端起果汁,跟彭谦碰了一下,笑笑,没说话,仰头灌了小半杯,然后继续吃菜。
这下大家才卸下气,没事了没事了。
有事也是彭谦的事。
言灼舀起一颗小元宵,吹了吹,送进口中。
酒店的菜色很不错,松鼠桂鱼酸甜开胃,淮安软兜鲜香酥烂。
最受言灼青睐的是那道八宝葫芦鸭,脱骨炙烤的鸭子被捆成葫芦的形状,皮酥肉嫩,内里包着火腿、冬笋、鲍鱼、海参等八种食材,鲜美程度不输鱼头佛跳墙。
言灼用公勺又给自己舀来一些,看上去全然不在乎大家聊他的往事。
而往事中的另一位主角,也气定神闲事不关己,和彭谦碰完杯后,云淡风轻地问,“这挺好吃的?”
“嗯。”言灼点头。
“我也尝尝。”
言灼便直接把公勺递给他,他捏着勺柄,挖一勺笋、火腿、糯米都有的。
“是挺不错。”秦渡凉评价。
这两个人倒是没事人似的,其他人酒醒了大半,也不胡言乱语了。恰好服务员过来,给每个人上了一盅雪绒豆腐炖鸽蛋。
由于婚宴的桌很多,服务员的人手不够,大家一个传一个的递小瓷盅。
苏夏传给婉婉,婉婉传给言灼,言灼传给秦渡凉。
苏夏:“小心烫啊婉婉。”
婉婉:“小心烫啊言灼。”
言灼:“烫。”
秦渡凉:“好。”
众人不约而同地深呼吸。
不对劲,但大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忍不住的是婉婉,抢走苏夏舀鸽蛋的勺子放进小盅里,“夏夏,走,陪我去下卫生间。”
“我饿。”苏夏委屈。
婉婉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苏夏撂了筷子起身便走。
言灼笑笑,这些人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一点儿都没变吗……他慢慢敛了笑,好像,倒是只有自己变了。
婚礼的喜糖盒子简单大方,言灼拎着喜糖在路边等车。他的耳机开了降噪,所以秦渡凉叫他的第一声他没听见,于是秦渡凉轰了一下油门。
言灼摘下一边耳机看过去。
“我送你?”秦渡凉问。
言灼摇摇头,“不用,司机很近了。”
秦渡凉犹豫片刻,还是没说什么,“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言灼说。
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那几天,言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脑。学生时代的记忆被他锁紧了阁楼最角落的小柜子,如今落了拇指厚的一层灰,窗帘拉开,灰尘在阳光下翻腾旋转。
于是言灼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回忆着那些年里的自己。
网约车终于停在他面前,言灼开门上车,喜糖盒子在他腿上。他掀开盒盖,里面常规的一包烟,一对小巧的香薰蜡烛,以及一盒爱心巧克力。
前方红灯,司机减速,慢慢停下。
言灼盖上盒子,只是随意地朝窗外看看——看见了秦渡凉。
他这辆车是要回家的,从酒店回家最近的路线就是这条,在这个十字路口右转,网约车肯定要走最右侧道。秦渡凉就单腿撑着杜卡迪,也在最右车道。
言灼迟疑了片刻,红灯还有70秒,他觉得应该降下车窗跟他打个招呼。
然而司机先他一步了,“小伙子!你这车挺帅啊!什么牌子的啊?”
秦渡凉推上护目镜,“谢了师傅,这杜卡迪。”
“哦——”司机师傅单手扶方向盘,搓着下巴,观摩着这辆二十几万的摩托车。
红灯数到55秒,言灼也降下车窗,看向他,没说话。
很明显秦渡凉是在这里等自己,所以言灼不需要问,言灼不问,秦渡凉也不解释,默认他明白。
秦渡凉车把手上挂着喜糖盒,他拿下来,搁在油箱,把里面的爱心盒巧克力拿出来:“我不吃巧克力,放我这能放到过期,接着。”
言灼没拒绝,他从车窗抛进来,他就收下。
红灯倒数20秒。
言灼把自己喜糖盒里的烟也拿出来,“接着。”
抛给他了。
秦渡凉单手接住,笑笑,塞进喜糖盒重新挂回去,扣上镜片。
红灯3、2、1,杜卡迪起步,直接把网约车崩出两百米。
***
情人节在高三年级里只是二月里会走过的一天而已。
可能高一高二还能看见几个小妹妹小弟弟,蹑手蹑脚地往谁桌洞里塞小礼物,高三真的少之又少。
少,但不是没有。
婉婉对情人节还是抱有一些幻想的。大家学得昏天黑地,很多人已经自己把午休缩减到20分钟,匆匆在食堂扒口饭就回来。
婉婉:“夏夏,你会做巧克力吗?”
苏夏做题做得两眼都失去了光,“不会,但你可以买巧克力回家,融了它,再倒进自己的模具,这样就成了你做的巧克力。”
“可是,那本质不还是买来的吗?”婉婉问。
苏夏:“你傻不傻,你不说谁知道,那巧克力能张嘴告状吗?”
苏夏又说:“你做巧克力干嘛呀,送给谁啊?”
婉婉扭捏不答,“那你晚自习前陪我去买一下嘛。”
“哇你真的很有空欸……”苏夏钦佩她,“我为了做题已经半个月没看小说了,女主到底有没有原谅那狗男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你倒好,你给别的男人买巧克力。”
“情人节嘛!”婉婉说。
后桌言灼从卷子里抬起头。
这时候,俩姑娘才想起来,然后同时回头转身,两双眼睛盯着他。
言灼:“怎、怎么了?”
“我们没有男朋友,你有啊。”苏夏说,“给你也带一盒巧克力?爱心形状的,你送给秦渡凉。”
言灼眨巴了两下眼睛,羽扇似的眼睫扑腾了两下,“我……需要……吗?”
“当然了!”两人异口同声。
或许是婉婉和苏夏的态度过于强硬,坚定到如果不准备情人节礼物,就会被抓起去坐牢的程度。而且言灼不用偷偷摸摸把东西送去7班,因为……晚上秦渡凉会回家的。
自从加入职业车队后,秦渡凉就没再上过晚自习。那天秦渡凉认真笃定地问他想要考去哪里,话里话外都没有他自己未来上哪所大学的意思。
言灼明白,赛车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需要让自己的身体和机械达到相当完美的契合度。言灼也明白,秦渡凉家里,肯定不会让他没学上。
大概这就是人类的参差,可是少年不在乎,少年对这世界有万千期许。念书的时候不会有人觉得自己会在大厂里996,也不会设想自己的未来是挤着公交地铁两点一线。
所以这时候的爱情,就是爱情。
多美好,美好得像他手里这盒巧克力。精致、漂亮,还能代表爱情,并且买得起。
言灼惴惴不安地抱着巧克力在校门口等秦渡凉。
这一等,就是一个钟头。
因为秦渡凉说过,练车不一定练到几点,他是学生,所以教练陪他加班练,练到练好了为止。所以如果他没来接,就自己打车回去。
可是今天言灼给他发了微信了,秦渡凉说会晚一点。
晚一点而已,他还可以等,情人节还剩三十分钟。
单薄的少年坐在花坛上,夜风掀着他的刘海儿和衣领。他长高了,脚踝露了一小截儿在外面,就那不到一指宽的皮肤,在风里像被带刺的鞭子抽打,给他冻得快感觉不到脚了。
这就是秦渡凉一路飙来校门口看见的画面。
他第一次心疼得从此不想再上赛道。
情人节还剩15分钟,秦渡凉踢脚撑跳下车,跑到言灼面前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时发现言灼的怀里也抱了个东西。
是买给他的巧克力。
言灼被风吹红了眼睛,抬眸,冷地颤着嗓子说:“情人节快乐,秦渡凉。”
秦渡凉托住他后脑吻下去。
少年的初吻,让零下十度的冬夜里开出晚香玉,比花蕊中绽开的火焰更热烈,比斑斓点星夜空中的皓月更耀眼。
那是永远无法复刻,无可替代的感觉,永远唯一、蛮横地存在于回忆里。
像有个带刀侍卫,坚不可摧。
第29章
珠海国际赛车场, 这是一年一度的,禁改装、统一车型、统一排量的圈速赛。
事实上也是原厂摩托每年为新车型的发布而造势。
不过统一车型,在任何意义上来讲, 都更加公平,更加侧重于车手本身的驾驶技术。
这届圈速赛的解说招募邀请了全国范围优秀的体育项目解说, 言灼也收到了邮件。不过,这份工作邀请是秦渡凉在明里暗里弄来的, 还是他在佐河县拉力赛上的表现被业内看见,言灼并不是太在意。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就顺其自然看看会发生什么。
“言老师是吗?”
高铁出站口, 年轻的小伙子迎上来,“你好,我是赛会的接待, 那边上车吧。”
小伙子出示了工作证,言灼道了谢,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路边, 果然看见了赛会标识的商务车。
车里有位熟人,杨优,之前在佐河县一起解说拉力赛的搭档。
言灼和他握手打招呼,“杨老师!”
“你好你好,又见面了。”杨优很和善, “我比你大点儿, 喊杨哥吧。”
言灼应下。
杨优说:“这场我们两个解说和另一位女解说,叫佩佩她也比你年长些, 不爱别人叫老师,你到时候叫佩佩姐。”
“好, 谢谢杨哥。”
大约十多分钟后,赛会接待的小伙子把佩佩带上车,便向赛车场出发。
赛会要先在赛道给各个组开会,之后会把大家安置去酒店。
言灼先给小姑报了个平安,原本想着要不要给秦渡凉也发条微信,结果秦渡凉先一步打电话过来了……
此时言灼刚刚和导播组开完会,人正在赛道边儿上。
他滑开接通,风有些大,“喂?”
秦渡凉:“我被交警抓了。”
言灼:“啊?”
这就是赛车手的归宿吗……
言灼在风里有点凌乱,于是他抬手抚了两下头发,“为什么抓你?”
想不出为什么秦渡凉会被交警拦。无论是摩托还是汽车,一个有赛照的人不可能在马路上飙车,赛照等级越高越胆小。
拿FIA A级赛照的人,骑电瓶车过红绿灯恨不得下来推。
所以他觉得秦渡凉不可能超速,没戴头盔?更不会了,他那几个头盔帅得要死,恨不得焊脑袋上。
等等。
言灼的视线落在赛车场的广告牌上,看见了“珠海”俩字。
言灼:“靠,秦渡凉,珠海禁摩!”
“不是……”秦渡凉那边的语气听上去真的很绝望,“珠海是区域性禁摩,我跑的区是能跑摩托的,但是……呃……但我忘了我是外地牌照。”
“……”言灼失笑,揉了揉眼睛,真是无奈又好笑。
尤其事情发生在秦渡凉身上,更好笑了。
秦渡凉:“……你别笑了,我经理电话没人接,你还在赛道吗,你去叫他一下,我车给扣了,不能骑走只能拖走,让他派辆运输车来接我。”
言灼:“嗯,他们在开会应该静音了,我现在过去找。”
外地牌照即便手续齐全,也不能在非禁摩区骑行。或许是有些政策在近期变动,秦渡凉没能第一时间了解到。
不过还好,惩罚措施就是扣车罚款,后续交了罚款再走个流程就能把车带走。
但他要参加比赛,今天要在赛道签到。
言灼折回赛事中心大厅,一路小跑到车组会议室,叩门,“不好意思……”
“怎么了?”为他开门的人问。
言灼:“秦渡凉被交警抓了。”
车组会议室大约有30多个人,原本安安静静,只有一个负责任在前说话,其余人敲着键盘或在纸上沙沙记录,顿时,宛如响了火警警报——
“什么!?”
“谁!?”
“快!公关!!”
“辟谣!啊不对!道歉!发微博!发公众号!发官网!登报!!”
言灼扯了扯嘴角,这阵势……
他想起自己当初“爱过”那两个字,若是自己无中生有,那么照着这车队……被交警扣车都鸡飞狗跳。自己如果是造谣,那估计能被他们告得裤衩都不剩一条。
谁的A4纸被甩在半空,谁起猛了椅子呲啦一声,谁不慎左脚绊右脚……
言灼捏了捏山根,把他们经理拽住,“他人没被抓,只是车扣了,他让你派辆运输车,去接他和他的车。”
“没被拘留啊?”经理反手紧紧攥住他,“那就好那就好……”
“确实是不至于拘留的……”言灼汗颜着说。
这经理估计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听到些负面消息就差点崩溃。
另一边,秦渡凉叼着烟蹲在交警大队门口的石墩子旁边。
珠海的天极蓝,飘着几朵云。
像一颗巨大的海盐味糖果把城市包住了。
秦渡凉很多时候和文艺青年沾不上边。
他这时候看着天上的云,只感觉它们长得像二手烟,看着干净的街道,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只能联想到这群人长大了毕业了,会终有一天像自己一样,接受交警的制裁社会的毒打,以及和前男友虚虚实实地过招。
想到这里,秦渡凉就很想给这些孩子递根烟。
再低头,看看烟盒上写的“劝阻青少年吸烟”,又回头看看交警二大队的蓝底白字,感叹自己终于走上了违法违规的道路。
然后一颗雾霾蓝的脑袋,挡住了海洋蓝的天空。
言灼说:“走了。”
秦渡凉按灭烟,站起来,“怎么是你来的?”
言灼不解,“这么震惊吗?”
秦渡凉点头,“你驾照是c照,运输车属于货车,这里是交警大队,你来自首啊?”
言灼:“不是我开的,我朋友正好在这附近,顺路坐你们车过来跟她吃个饭。”
“喔。”秦渡凉点头,“哪个……朋友……啊。”
“虞沁。”言灼说。
哦那没事了,秦渡凉心里这样想,嘴上只干笑两声,“哈哈,挺好的。”
真是笑得天衣无缝呢。
秦渡凉挠了挠头,“那我,去里面把车推出来。”
运输车的司机下来,和秦渡凉一起去交警队大院儿推车,言灼吃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他打开导航,直接步行过去。
虞沁前不久打完比赛,终于休假,和张新羽在广州旅游。顺便避一避最近频频找上来的亲戚。
他们在一家烤肉店里等言灼,言灼到的时候刚好上了炭火和烤炉。
十二月末的珠海虽然没那么冷,但冬天看见烧得红彤彤的炭,还是觉得很舒服。
言灼脱了外套在他们对面坐下,“来晚了,秦渡凉被交警抓去了。”
“啊?”虞沁诧异,“他还能被抓?交警能追上他?”
“……”言灼张了两回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新羽拍拍虞沁的手背,“赛车手也要守法的。”
“是啊……”言灼苦笑,“对了,又来找你麻烦了?”
说到这里,虞沁撇撇嘴,筷子戳着面前的裙带菜,“倒不是找我麻烦,阿羽乐队的几个兄弟一个个光头花臂大金链,老家的人挺怕的。”
“那你愁眉苦脸的。”言灼悠哉地笑笑,“老家的人就是欺软怕硬。”
“是来打听你的。”虞沁说。
说着,她面露难色,“你大伯,跑来找我,跟我要你的手机号,我自然没给,他们就在我面前诉苦,说你堂姐结婚你都不回去,新娘子没人背……让他们家在村里,落了好大个没脸。”
听到这里,言灼哼笑一声,顺手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雪花牛肉,帮忙摆在桌子里侧,“要说这么多年,我从我小姑那学了什么,那大概就是人心得狠。”
小姑不够狠,受不了奶奶动辄老泪纵横,哭诉这些年独自拉扯三个孩子,还没了一个。小姑心软了,因为爷爷早逝,奶奶养大了三个孩子。
言灼的父亲是家里老二,当初是言灼的爸爸说,大伯和他不是念书的料,不念了,劝奶奶供小姑读书,小姑这才读出来。
言灼爸爸只叮嘱过小姑,念了书,有出息了,得孝敬奶奶。否则小姑不会心软,频频往老家汇钱,月月付了房贷车贷之后,只留她自己和言灼的一些生活费,没能攒下什么钱。
言灼冷冷地笑了下,给对面的两个人倒饮料。
“你家确实……令人费解。”虞沁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心,“你当年和秦渡凉分手,该不会也是他们闹的吧?”
说到这里,言灼瞳仁不动声色地颤了颤,“不全是,是我没用。”
***
“小伙子,你是我们家小灼的什么人?”
秦渡凉认得她,她是言灼的大婶。
“他同学。”秦渡凉说。
“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吧?”
秦渡凉点头:“是。”
“你能叫他回家不?他小姑带着他,不好找对象,家里老人急死了,让他回家吧,别耽误他姑。”
那天是二月末,乍暖还寒,秦渡凉单穿一件连帽针织衫,正在学校门口的炸串儿摊子排队,两手揣兜:“放心,阿姨,我回学校就告诉他。”
秦渡凉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温润有礼,眉眼弯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怀瑾握瑜的江南贵公子,事实上他近期的素质巅峰是礼让行人。
大婶顿时喜笑颜开:“好、好,谢谢你啊同学!”
秦渡凉在转瞬间敛了笑,他看着大婶离开的方向,眼眸中像能生出刀子。
“那谁啊?”彭谦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你亲戚啊?”
“好像确实能算作我亲戚。”秦渡凉说。
彭谦在脑子里把这句话品了两遍,没懂。
从那天起,秦渡凉每天下午放学去练车,晚上踩着放学的点回来接言灼。一中的门卫堪称铜墙铁壁,无关人士一个都放不进去,这样,秦渡凉就和门卫进行一个无缝衔接。
“你最近好准时。”言灼说。
秦渡凉把头盔递给他:“男人有了家庭,是这样的。”
“……”言灼干笑两声,“哈哈。”
回到107之后,言灼匆匆洗了个澡得继续看书,秦渡凉就戴着耳机在卧室的单人沙发里窝着看比赛。
他们没有睡在同一个房间,秦渡凉虽然每晚睡前都在脑海里编造一万个理由留宿这间,但同时也能涌出对等数量的辩词,人家高三啊你还是人吗,人可以没有素质但不能没有道德啊。
“早点睡。”秦渡凉从懒人沙发里爬起来,走到书桌边,手指在他头发里揉了两下。
然后低头在他头发上吻一下。
言灼抬头,满眼的困倦,“嗯。”
“你想考哪儿去?”秦渡凉问,“认真的,多远都没事,新疆也有好车队,不用顾虑我。”
言灼往后仰着脖子,漂亮的喉结在卧室灯下有一个倒三角的小影子。这么一仰,脖子的酸劲儿有些缓解,“我想去特别特别远的地方,没人找得到的那种远。”
“欢迎报考石河子大学。”秦渡凉挪到他背后,两只手在他肩颈不轻不重地按摩,“双一流,三千八百公里,民航都得飞五个小时,够远吗?”
言灼被他按得很舒服,顺势便随意地说:“好啊,报个机械设计制造,毕业了去你车队给你修车。”
“哇,言工。”秦渡凉说,“机修技工在车队里可是话事人,抓着车手喷的那种。”
言灼按住他捏着自己肩膀的手,没有接着秦渡凉的话往下说,他抓着秦渡凉的手,把他拉着俯下来,说:“阿凉,你如果想去上海、北京、广州,或者出国,都可以。”
“我……”
言灼打断他:“我不会忘记你的。”
言灼说:“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以后也是。”
说完,言灼在椅子上侧过身,双手捧住他脸,拉下来和他接吻。
少年青涩地贴着他嘴唇,少年还不会主动探舌,只和他磨蹭着、浅浅地贴合着。
这是他单纯美好的少年,像初秋日落时分,梧桐树下蹲着发呆的小白猫,看见自己时,会悠扬地“喵——”
第30章
业内盛传一句话, 没有被交警逮捕过的赛车生涯是不完整的。
此前秦渡凉安全驾驶六年,防御性驾驶五个字刻烟吸肺,哪儿限行哪儿禁摩铭记在心。自此, 秦渡凉反省了一下,很潇洒地递给彭谦一根烟, 说:“主要是心乱了。”
这会儿彭谦和他正在维修房,等待一练(第一次练习赛)开始。维修房里, 车组工作的地方很敞亮,和通讯公司摆在学校里办业务的棚子差不多, 只有四根柱一个顶蓬的那种。秦渡凉和彭谦就在车组前面的小凳子上坐着抽烟。
彭谦无奈地摇摇头:“恋爱脑,恋爱脑连火锅都不配下。”
秦渡凉知道彭谦的意思, 对前任抱有恋爱脑,的确是不配进火锅。但他都恋爱脑了,他现在自我攻略, 自我沉醉,很快乐。
快乐地叼着烟,往天上吐, 感觉天上的云都是他吐的。
“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珠海国际赛车场,我是今天的解说言灼。”
“我是解说唐佩佩。”
“我是解说杨优。”
直播画面里,言灼微笑着,眼神温柔而有力量。解说台位于赛事中心内部的演播厅, 导播在另一个厅里控制切换着无人机和地面摄像的画面。
此时, 耳返里导播叫到4号摄影机,说明镜头从解说台切走了。
画面是一个俯瞰全赛道的俯拍镜头。
言灼:“现在看到的是珠海国际赛车场的全貌, 赛道全长4.3公里,14个弯道, 这条赛道以多个高速、重刹弯所闻名,是‘马力狗’们非常喜欢的地形。”
“没错。”杨优接上,“说到马力啊,今天所有赛车手都使用原厂配件原厂发动机的赛道摩托,全热熔轮胎,原厂避震,450cc的排量。”
佩佩:“好的,我们的屏幕左边出现了一练的发车排序!”
一练开始了。
这场圈速赛的练习赛只有两个阶段,但每个阶段有40分钟。练习赛是为了让车手尽快熟悉赛道和赛车,并且用每个人练习赛上的单圈排名,来决定排位赛的发车顺序。
言灼:“首先抽车。”
佩佩:“本次比赛采用抽签上车的模式,所有摩托只有车头的编码不一样……好的,车手们都很迅速啊,完全没有搓搓手之类的抽签前置动作呢。”
杨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渡凉怎么捏了三个出来!立刻丢回去两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被我们机智的导播逮捕了,并且给了他一个慢放镜头处刑他!”
言灼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
抽车是赛车宝贝抱着一个纸箱,从所有车手面前走过,大家依次从里面拿出一张纸。今天珠海有15度,没风,不冷,赛车宝贝身材火辣衣着性感,秦渡凉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只想赶紧抓了纸完事。
结果被嘲笑了。
面前身材傲人的姑娘噗嗤一笑,问:“干嘛,一个人骑三辆车吗?”
秦渡凉迅速扔回去两个:“不是不是。”
杨优:“嗷哟——估计是看着美女紧张了!”
言灼只能尬笑两下:“哈哈,是吧。”
怎么说呢,感谢信息茧房,感谢领域之间的壁垒。
感谢在坐的各位没看过他直播,没听到他说爱过。
言灼保持微笑,“一练发车了。”
和F1大奖赛一样,练习赛阶段大家自由跑圈,然而和F1大奖赛不一样的是,F1那几家头部车队偏向于晚出维修房。他们喜欢让其他人把赛道跑出车辙,然后自己再出来刷更快的圈速。
但统一车型的摩托圈速赛不一样,维修房的车组们没有新车的数据,他们要车手跑更多圈来判定这辆车要如何更好的把控。
维修工和工程师要在跑圈的过程中获得更多更精准的赛车数据,来为车手提供更好的赛道建议。
言灼:“这边5号车,1、2号弯很敢Push啊,来自新疆的车队果然有拉力赛的血统,过弯给刹的时间非常极限。”
佩佩:“17号车手……哎呀4号弯lowside人车分离了。”
杨优:“又是4号弯,珠海的4号弯吞噬过各个等级的车手啊,这是飓风车队的彭谦,4号弯冲出赛道犁地去了。”
珠海赛车场的4号弯缓冲区是泥巴地,所以在这个弯冲出赛道的时候如果车身是正的,那么就会出现与“下田犁地”极为相似的画面。
“19号秦渡凉。”言灼说,“4号弯……呃。”
他慢悠悠地,推头过去了4号弯。
怎么说呢,在秦渡凉过这个弯的时候,导播甚至给了他侧箱一个特写,因为大家都很期待秦渡凉这种水平的车手过4号弯的画面。
可是他没压弯,他推头过了,还很慢。像一位沉稳的,骑着踏板摩托,踏板上还放着清晨六点钟在市场买的新鲜绿叶蔬菜,赶着回家把菜洗洗下锅清炒的……大爷。
不过专业解说的反应非常快,言灼旋即反应过来:“哦,这是秦渡凉的第一圈,胎还没热。”
“哦对。”杨优也才刚刚意识到秦渡凉是第一圈,“胎没暖起来不能有大动作……15号车,7号弯,哦哟又摔出去了,还好人车分离没什么大问题。”
一练结束后,全员休息三十分钟。
在这三十分钟里,所有车队都在开会讨论每个弯道的细节处理。导播这里5分钟的广告之后,解说们要对刚刚的一练做一些评价。
有时候车队也会去看看直播,看解说怎么评价,这和“旁观者清”是一个道理,有时候他人的视角会看到一些自己意识不到的问题。
飓风就在车组屏幕上打开了现场直播。
杨优:“好的,那么一练的结果已经列出,排在第一位的是12号车,来自Spectral Tiger幽灵虎车队的赵舟,最快单圈跑出了1分37秒058。”
佩佩:“一练赵舟的表现非常好啊,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幽灵虎车队在他跑完三圈之后立刻针对车辆性能,为赵舟快速制定了几个高速弯的过弯策略。”
言灼:“排在第二的是秦渡凉,1分37秒790,第三名是穆一炫,1分38秒019,杨老师评价一下前三位选手的表现吧,其实赛前您一直看好的选手是秦渡凉,但秦渡凉今天的表现,可能他和这款车型不太契合。”
杨优:“对,秦渡凉在1000cc的大排量圈速赛上一直有着傲人的战绩,大家也知道,他最青睐的杜卡迪,‘马力狗’嘛。所以在450cc的摩托上,发动机给予赛车手的反馈,有时候达不到秦渡凉设想的动力。”
……
车队工程师双臂环胸,把直播关了,回头看秦渡凉,问:“你自己觉得呢?”
秦渡凉想说不必关直播吧,调静音不就行了吗。
“我觉得……确实不太契合。”秦渡凉坐直了些,以表尊重,“不太习惯,二练结束应该差不多了,再听听。”
工程师:“听什么?”
秦渡凉:“听听解说。”
工程师蹙眉,但还是重新打开直播。
言灼:“但秦渡凉可能只是还没习惯新车,二练应该会好很多。”
接着,言灼又说:“说起来,秦渡凉好像是一练里唯一一个没摔车的。”
杨优回忆了一下,道:“对诶,其实珠海的4、7、1、2号弯都是非常容易lowside人车分离的弯,秦渡凉今年跑拉力比较勤,不知道场地赛功夫有没有退步啊。”
其实不单是今年,往前数个三四年,秦渡凉都在跑拉力。
满世界跑,塔克拉玛干、阿斯旺、撒哈拉,更多的时候是孤独的,一个人骑着拉力赛车在荒野狂奔。
然后二练。
被言灼说完“唯一一个没摔车”后,秦渡凉不仅lowside摔车、被惯性甩出几十米,还在甩出的过程中,把缓冲墙上的厂摄给一起撞翻了。
厂摄是厂商摄影师,和赛会摄影师一样可以进入赛道,但只能站在缓冲墙上面。而有时候摄影师不满意站在墙上的角度,偷偷溜下来拍,也是有的。
这大哥就倒霉了点。
言灼:“……”
好像触发了什么玄学被动。
秦渡凉从地上爬起来,把摄影大哥也拉起来,然后跑回摩托旁边扶起车继续骑。
“哈哈,太倒霉了。”言灼说,“不过车看上去摔得不严重,应该还能把二练跑完。”
又一圈之后,被言灼认为“能把二练跑完”的秦渡凉,进维修房了。
言灼想死地闭了闭眼。
佩佩和杨优顺着这个毒奶话题往下聊,殊不知直播间的弹幕里已经科普起来了。
看到没,这就是言灼,他说祝大家身体健康,我们是不敢接的。
导播画面没有给摔车特写,匆匆一个扫过的镜头言灼看见车体的形态是完好的,而且秦渡凉也确实扶起来继续骑了,就觉得车损应该不严重。
秦渡凉进维修房之后没多久,直播画面左边的排行榜,飓风车队1号车手已经停止二练。这说明,要么是车不行了,要么是人不行了。
杨优和佩佩认为大概是车损严重,但言灼不这么想,他自认虽然视力不太行,但眼神还是挺好的。不过言灼没说出来。
方才秦渡凉的lowside摔车,那个车,真的顶多就是整流罩变形,感觉车把都没怎么损坏。言灼觉得是人摔不行了。
但他是解说,他不可能现在跑过去问问秦渡凉什么情况。
“哇痛,菲姐,痛。”秦渡凉咬着牙。
菲姐是飓风车队的医生,看着秦渡凉已经几乎扭曲的右手手腕,面露难色:“摔的角度很刁钻啊你,上医院吧,得拍个片子。”
“感觉敷一下还能跑。”秦渡凉说。
菲姐:“排位赛下午三点,你现在立刻冲去最近的私立医院,三十分钟就能知道骨头断没断。”
“走吧。”秦渡凉叫上经理。
赛道上又悉数几个人结束练习赛,已经为下午的排位赛在做准备。
“那么今天上午的两次练习赛已经全部结束,感谢大家的支持。”杨优说着结束语,“排位赛将在本日下午三点正式开始,我们不见不散。”
耳麦里的导播说:“OK断源。”
三个解说同时卸下来一股劲儿,瞬间全部松泛了。
“辛苦了辛苦了。”大家互相说着,“下午继续加油啊~”
赛事中心有一个自助餐厅,是本地厨师,做的粤菜。三个解说溜达着从解说厅穿过走廊去餐厅,路上也有几个车组人员过来吃饭,他们聊着天。
“啊?秦渡凉进医院啦?”
“真的假的?”
“真的,去的还是私立,看来是等不了急诊排队。”
“这么严重?”
言灼喉结一紧。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渡凉已经接通了。
自己居然无意识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秦渡凉又喂了声。
“啊。”言灼把听筒贴在耳边。
秦渡凉:“怎么了?打电话过来又不说话。”
言灼:“哦,我就是……”
此人气息稳定,吐字清晰,想来不是太严重的问题。言灼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去私立医院应该只是更效率而已。
于是他接着说:“……就是想问问你现在地址,我回家之后把你生日礼物寄给你,你送了我礼物,我也得送你一个。”
“好,嘶——大夫手疼疼疼——我一会儿微信发给你,什么礼物?”
“挡泥板。”言灼面无表情地说。
秦渡凉那边,听上去很像是强忍泪水,不知是手腕痛的泪水,还是他的小挡泥板给他买了个真实的挡泥板而痛心的泪水。总之他说:“好。”
下午三点,排位赛准时开始。
秦渡凉赶在排位赛开始前回到了赛道。
他没伤到骨头,但是扭肿了,医生给他涂了消肿的药之后又贴上止痛贴,再缠上绷带,秦渡凉觉得没什么问题,可以上赛道。
导播倒数,三位解说就绪,镜头工作灯亮起。
言灼:“欢迎回来,这里是珠海国际赛车场!”
佩佩:“那么即将开始的是我们的排位赛第一阶段,让我们跟随镜头看一看各个维修房的状况吧!”
杨优:“好的,我们的记者来到飓风车队的维修房,秦渡凉上午是摔到了手腕啊,哎,这个绷带包得一圈圈的。”
言灼接上话:“嗯,不过只有绷带,没有固定板,应该就是说明没伤到骨头,骨头没事的话,赛前体检肯定能通过的。”
话音刚落,左边排位赛Q1阶段,飓风车队那个“Du Liang Qin”,灰掉了。
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的图标。
意为:赛前体检不通过。
言灼:“……”
杨优赶紧救场:“这样一来,秦渡凉将在明天上午的正赛直接最末位发车,第20个!镜头继续来到幽灵虎车队!”
排位赛结束后,解说厅被堵门了。
显然,看了直播回放的秦渡凉,向毒奶解说……寻仇来了。
秦渡凉流氓似的靠在解说厅门框,放一个导播,放一个摄像,放一个灯光,放一个杨优再放一个佩佩。
言灼缓缓放下耳麦,看着门口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
扭头就跑。
从后门跑。
秦渡凉被他的逃跑行为逗笑了,朝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喊道:“言灼!跑就行了?跑得过我吗,你什么体能我什么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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