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最讨厌了
许意安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眸光阴寒的从两人身上扫过。
她看得清楚,沈枫眠方才没有半分反抗之意。
她当这人早早出来做什么,竟是背着她与这个乱臣贼子私会, 沈枫眠把她当什么了?
“苏大人误会了,我不过是醉了酒出来放风, 偶遇了你家夫郎。”严持盈脸上的笑意淡淡,见势不妙就欲离开。
许意安并没有打算管她如何,只沉着脸对着那裹得紧紧的人道:“跟我回房。”
沈枫眠薄唇微抿,还是依言跟着她走回了厢房。
厢房里的炭火正燃着, 烤的人暖洋洋的一片, 沈枫眠的心头却是一片冰凉。
许意安对坐在他面前, 见他许久未言语, 半晌笑出了声:“凤君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她面上笑着, 眼眸中却没有半分温度, 与曾经那个低眉顺眼的女帝判若两人。
沈枫眠没得解释。
他确实有意接触严持盈, 她手中定有不少母亲身死的证据。
母亲本就不是打了败仗被碧波王女挟持住, 分明是有细作向碧波国透露了他们的战略,这才被人拿住了把柄。
他相信李婧冉所说的江南一事便是严持盈, 此番他要打探清楚。
许意安眸底一片猩红,阴沉的眸子直勾勾的攫住了他:“都到了这般境地, 凤君不打算解释一下?”
“臣侍……无从辩驳。”沈枫眠平日清润的声音有些干涩。
许意安发狠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伴随着一声脆响, 白瓷茶盏就这么摔裂开来。
“你真以为朕不敢拿你如何?”许意安阴沉的脸色难看得紧, 起身逼近他。
他是她的凤君, 两人早就结为妻夫, 她就算想做些什么都不算逾矩。
他征战多年, 不肯对她敞开心扉, 她便试图一点一点地焐热。
许意安只觉一阵好笑,她这些个月如此珍他重他,得来了什么,就是她的夫郎心中还有别人吗。
沈枫眠心中蓦地涌起一阵酸酸麻麻的感觉,眼前的那张精致的脸阴翳至极,眼中的冷意让他宛如坠进冰窟。
沈枫眠深知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心中一颤,腾升起了一阵慌乱的情绪:“可我与她并未有什么。”
他的解释干巴巴,许意安也不打算再听。
心中愈发疯狂的想法早已按捺不住,如野草般疯狂蔓延,只待眼前人的雨露使她的野草占领心神。
那张冷傲的,勾魂摄魄的脸就在她面前,许意安寒凉的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没有了手指的束缚,那身素色外衫的领口就这般被蹭开,白皙修长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出来。
手中是从未感触过的细腻肌肤,沈枫眠还未反应过来似的,凤眸不可置信的瞪大,长睫则是如同受到惊吓的蝶翼般簌簌扇动着。
“你,你要做什么?”下巴上的那只手逐渐加大了力度,沈枫眠吃痛的闷哼了一声,凤眸里隐隐带了一丝水汽。
许意安那双桃花眸中满是戏谑与嘲弄:“你说朕要做什么?”
“不,不可如此。”沈枫眠睁开她的钳制,束紧了领口方才乍现的春光。
闻言,许意安的脸色愈发难看,怒极反笑道:“不可?与朕不可,与严持盈便可吗?”
说罢,不顾他的反抗,一口咬上了那脆弱的脖颈。
沈枫眠吃痛,细白的脖颈下意识地仰起,喉结上下滚动着,看着难耐至极,像一只濒死的鱼。
沈枫眠最是介意女子的触碰,方才却头昏脑涨的没能躲开。
身子的异样让他一时承受不住的呜咽出了声。
男子的身子最是敏感,未经人事的男子尤其更甚。
经她这般触碰,脖颈下的肤色早已绯红一片,引人遐思。
在许意安即将失控之前,沈枫眠哽咽道:“许意安,你真是,讨人厌得紧……”
许意安抬眼就见他眼角滑落的一大滴滚烫的泪珠,断了线似的,也烫进了她的心口。
心口阵阵发闷,仿佛被人揪住了一般。
沈枫眠死死咬紧了下唇,原本红润的朱唇被咬的泛了白,眼尾殷红一片。
感受着他微微的战栗,许意安眸子里的阴霾散去,一瞬清明了起来。
如何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许意安心中一阵无力之感,看着面前脸色青白,仿佛受了极大委屈的男子独自发抖。
明明他已经入了后宫,坐上了那个万人羡慕的位置,他为何还是不开心,还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她难道还不如严持盈那个伪君子?
她刚才的失态吓到了沈枫眠,却没成想他会成这个样子。
分明是他背着自己与其他女子私会,他有什么可哭的?
“莫哭了,是朕不好。”许意安犹豫一阵,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却被他闪身躲开。
沈枫眠眸中的水意被憋了回去,还是不肯在她面前示弱。
脖颈上的印子却是显眼极了,像极了宫中前些时日盛开的烈烈红梅。
许意安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她知晓,沈枫眠骨子里仍是那个骄傲至极的矜贵小公子,若是跟他硬来,只怕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你告诉朕,何故私下跑出去见她?”许意安呼出一口浊气,软着声问道。
沈枫眠长睫微敛,带着几滴晶莹的小泪滴,看着可怜极了。
“陛下若是认定臣侍心悦严持盈,臣侍辩驳哪里有用?”沈枫眠声音好似带了冰碴,冷硬又噎人。
她心中早有了自己的定夺,先前何故又跑来招惹他?
许意安轻声道:“可是朕还是想听你说。”
厢房的炭火越烧越热,惹得人嘴唇都有些干燥,心里亦是如此。
“陛下先前口口声声说心悦臣侍,便是这种心悦吗?”沈枫眠满是讽刺。
招惹完便将人扔到一旁不管不顾,在这方面她还是有几分皇家的风范。
他这颗心本就不大,容不下一点东西,只有报杀母之仇。
许意安偏要在他的心中占上一席之地,可当这颗心有意向她敞开之时,她便狠狠给他来上了一刀。
和那一夜的碧波奸细一般无二,都是这么粗暴至极。
“朕是女帝,怎能容忍自己心悦之人心中有其他女子?”许意安眸中带了些许恼意。
“若我说心悦,陛下又该当如何?”沈枫眠的话脱口而出,可说完便有些后悔了。
他本就是不喜欢的,许意安又不是傻子,定也能看得出来吧。
许意安眼底一片阴翳:“沈枫眠,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朕的问题。”
京城,天牢。
一个裹着单薄外衫的男子理了理有些脏乱的发。
镇抚大将军带来的异国男子,狱卒们从未亏待过他,送来的饭食不是腐败发臭的,跟别的犯人相比,他好歹有一口热饭吃。
这些时日,他是愈发忍受不了身上那股隐隐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偏狱卒说什么也不肯替他传话。
听着吱呀一声响,牢门被来人打开。
不用想他都知道,又是那些无聊的狱卒来喝酒了。
这帮人身上都是一股难闻的酒臭味儿,每每喝醉了都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他是镇抚大将军接来爬上龙床的男子,怎么可能委身于这些人。
可今日这帮人不这么想,她们像是的了主子的令了一般,醉醺醺的打开了他的牢门。
他身上又自小滋养而成的蛊毒,与他交好的女子都会暴毙而亡。
见着这几人进来,成莫枝韩隐隐明白了什么。
镇抚大将军将他带入西凉之时,他便知晓一切都是西凉最大的掌权者的主意。
而今这番,定也是那位太凤君瞧着他没了用处,怕他生了逆反之心,要彻底将他变成一枚废子。
可太凤君失算了,他没有想到这帮狱卒会因为他即将变成死囚,而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小郎君,听说你们碧波国的男子腰肢是极软的,能有我家那个娇夫软吗?”狱卒头领笑的淫.邪,张口便是污言秽语。
成莫枝韩柔柔的朝着她们笑道:“身子软不软,你们试试才知道……”
而今则是拼死一搏,成败在此一举。
夜里,京城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雨。
伴着这场雨,牢中逃出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
第27章 栽进了她的怀中
沈枫眠冷落了她足足十天。
若不是因着此次出行是为了江南贪污一事, 许意安敢信,他定会甩手走人。
江南贪污一事借助着苏玉燕妻夫的身份调查的极为顺利,许意安还有了额外的发现。
不止是朝廷所缺的银钱与江南有极大的关联, 还有碧波小国的奸计。
白术那边来报,晦日戏水那日被她令关入大牢的男子早就跑了, 而他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除出了皇城,是因为京城中有碧波奸细暗中助他。
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京城如何有这等势力的碧波人,竟还能帮他逃出去。
白术那边着手调查, 而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据她这几日打探到, 江南好些年之前便都丢过不少孩子, 而这批丢失的孩子再回来后便脾性大变。
老翁感叹一声道:“说起那帮曾经丢的孩子, 老头子我便想起了礼部侍郎, 小姐从京中来, 应也是知晓她的吧。”
许意安回想了好一阵, 才想起礼部侍郎之中好像是有一个江南户籍的:“是, 那位大人如何了?”
“这位礼部侍郎便是曾经丢失的孩子之一啊,”老翁感叹的摇了摇头, “都是一群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被掳走, 现如今当上了官也是不易。”
“老伯可知侍郎大人回来之时有什么异样?”许意安问道。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前些年西凉却是频频丢失幼童,有的几年后被家中人找回, 但大都换了个人似的。
自然是有邻里会因此生了疑心。
但细细一想, 小女娘小儿郎年岁还尚小, 便被歹人害的离家多年, 性情大变也属正常, 最后边也成了稀松平常之事。
老伯想了想,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掌:“她小的时候确实是丢了些年,可后来被找回后便与之前不同了,先前爱笑爱闹的性子变得闷闷沉沉的。”
据他所说,人丢个三四年便会自己回来。
就像是贩子把小孩重新养上几年再送回一般,且回来后必然是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沈枫眠皱了皱眉:“仅仅是脾性大变吗?”
老伯啧啧两声:“自然不是,先且说我们江南的侍郎大人,老头儿我还记得她幼时最是喜爱讨糖吃,给一块糖就露出两个小酒窝,后来是糖也不吃了,酒窝也没了……”
说到这他摆了摆手:“不瞒两位,若不是她还是当年那个丫丫,老头还真不敢信那是同一个姑娘。”
沈枫眠脑海中又一个念头缓缓形成,可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过恐怖,他不敢说与他人听。
“若是……”沈枫眠顿了顿,眸子盯紧了老伯,“当年回来的人不是老伯印象中的丫丫呢?”
老伯听他这么说不在意的笑笑:“你这边是无稽之谈,还能有人长得跟丫丫一样不成?”
可小孩子都是三四岁丢失,到了七八岁才自己归家,其中面容还是会有一定的变化。
若是有心人想要替换,从中找出相似几分的孩子并不会过于困难。
显然,老伯听他这句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是说……”
“老伯莫要在意,我夫郎不过是这些时日话本子看得多了,说的玩笑话。”许意安歉意的笑笑,拉着沈枫眠的手疾步离开。
暗巷内。
沈枫眠挣开了她温热的手,冷着脸道:“怎么,今日出来不是要问清楚当年那群孩子之间的关系吗?”
“你方才就道出了其中的蹊跷,”许意安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你再想想,若是那群孩子被人调换了,西凉该当如何?”
沈枫眠拿着信的手缓缓收紧。
原来一切问题都出在了江南。
礼部尚书把苏家的势力发展至江南,江南富庶便会引来多国之间的生意往来,而碧波国也是从那个时候打起了西凉的主意。
“若是,丢失的孩子是碧波人派来的奸细,自小养在西凉内,最后这帮人甚至在西凉经商,做官,遍布整个京城……”沈枫眠越说越觉得身后一片冰凉。
这边是一局大棋,还是个从长计议的大局。
碧波小国本就是极其奸诈的国家,而要是想在两国之中找出一些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并不容易,培养他们也将是极其困难。
“正是,我也是这般怀疑。”许意安垂眸道。
若不是这些年西凉内忧外患,任它碧波小国地势再崎岖,不出一年便能攻打下来。
碧波国要是想跟西凉硬碰硬便是螳臂当车,可若是将西凉内里蚕食掉,在太凤君执掌朝政之事反水便易如反掌。
“流苏,去查礼部侍郎经常暗地里接触哪些人。”许意安沉声吩咐道。
暗处传来一声回应:“遵命。”
如果真如他们所设想的那般,丢失的孩子都是碧波国调换来的,那这些年必然是会有人来与他们交接西凉的秘辛。
只要揪出暗地里传信之人,此事才能有更多的进展。
这些人冒名顶替多年,最后扎根西凉只为助碧波攻打西凉,碧波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今夜江南县令有意结交苏玉燕,届时我带你一同前去,你今日不必避人。”许意安将一张庚帖地给他,正是县令传人带给她的。
瞧着许苏玉燕从小小地方官一跃成为五品文官,多少人说不嫉妒都是假的。
县令大人早早就想跟她交好了,有太凤君这么个大大的靠山,到时还愁有什么事摆不平不成?
要想得知江南贪污与走失的孩子们一事,还是寻地方官更方便些。
只是不知这县令对此事知晓多少,又会告知他们多少。
*
江南的客栈邻水,隐隐腾升起一阵雾气。
毕竟是贵女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客栈的桌椅都明显比其余几个好得多。
中规中矩的黄花梨木桌椅摆放至内室,木质纹理清晰细腻。
床榻上悬着层层叠叠的鹅黄纱帐,一旁则是美人拂面的屏风,纱幔垂地,竟与大家男子的闺房一般,别有一番趣味。
窗外正巧是灵隐寺。
灵隐寺春日里贵女尤其多,大都是带着心仪的男子来赏花。
人都道三月的江南风景最是盛,有梅花香桃花艳,还有几株玉兰开的正好。
沈枫眠的心绪逐渐飘远。
先前母亲常带父亲春日一同烧香拜佛,但实际上便是去踏春。
母父每年都会带上他一同前往,那是他春日里最喜欢做的事。
一到了春日里,沈枫眠都会牵着母亲衣袖,拉着父亲一手,逛园子采小花,那段日子真是好不快乐。
窗外是隐隐能看到灵隐寺内探出的几株桃花,粉嫩的桃花像是招呼他一般,随着清风阵阵摇晃。
临行前子烛同他说过,江南的灵隐寺里还有在沈将军府曾做过事的仆从,若是想打探当年之事,灵隐寺便是个极好的去处。
许意安见他看了许久,半晌提议道:“听闻灵隐寺许愿是极灵的,夫郎也要同为妻一同前往?”
沈枫眠像是等着她的话一般,微微顿了顿首,这才用玉竹般修长的手关上了窗棂:“也好,那边一同前去吧。”
许意安曾还想,他到底与京中的贵男有何不同,如此看来倒也像了几分。
以往他不论作何都是那张无欲无求的样子,仿佛早就将自己置身于三界之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今日沈枫眠仿佛又回到了宴会上两人初见的那一刻。
他还是同孩子一般,最是喜爱游玩,与寻常人家的小公子一样,喜花,喜茶,无拘无束。
灵隐寺的女子男子都穿得十分应景,皆是一些与春意满园的灵隐寺相符的颜色布料。
放眼望去一片色彩,花花绿绿满是生机。
反观他们两人倒是一身浅色衣衫,在人群之中显眼极了。
她衣着一身嫩黄襦裙,看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明媚,与沈枫眠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看着般配至极。
两个气质出尘的人儿谁看了不赞扬一声女才郎貌。
那淡青的身影一看便知是个长相极其俊美的公子,转身让人看见苏玉燕正夫那张脸就有些兴致缺缺。
貌似这背影不应该是这般普通的男子的。
今日不知为何,灵隐寺的人潮十分拥挤,一群世家女围在前面看个不停。
身旁有个孩子一口一个阿姊的叫着,经身便狠狠朝着沈枫眠撞来。
沈枫眠无处可躲,虽是被她伸手拦了一下,仍还是栽进了她的怀中。
那小孩一看闯了祸,道了声抱歉拔腿开溜,泥鳅似的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桃花纷纷扬扬而落,许意安将人扶起,伸手为他掸去肩头的花瓣道:“可有伤着?”
男子娇弱,在宫中之时,贺枝繁不小心摔一跤甚至都能搓层皮下来。
沈枫眠神色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无妨,哪有那么娇气,我又不是一碰就散的泥巴。”
“我带你去慈安方丈那里看看吧,玉兰树下许愿是最灵的。”许意安裹住了他微凉的手。
他的手好像从未热过,便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男子,也难怪暖不热。
许意安自嘲的笑了笑。
这边与那头相比人烟稀少许多,慈安方丈正是把手中的红绳缠在了玉兰树上。
老方丈全神贯注的顾着那颗玉兰树,身旁的沈枫眠却定定的站在了那里。
第28章 酒洒了一身
“殷娘?”沈枫眠只觉着喉咙有些干涩, 许久才出了声。
殷娘在将军府待了多年,一直是将军府重用多年的管事。
殷家的两个女儿早早便跟着母亲一同征战沙场,儿子则是父亲身边的侍人。
母亲战死之时, 殷娘的两个女儿也跟着丧了命。
自此,她便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沈家落寞,他紧接着又入了宫,殷娘便也离了破败了的将军府。
慈安方丈所持的玉兰树最是灵验,可她没想到相传极其灵验的居然会是殷娘。
慈安方丈听闻这一声, 手上的红线一时没有拿稳, 就这么落在了地上。
“小公子?”殷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待转身看到沈枫眠之时微微一怔, 神情没有了方才的错愕, “公子有何事?”
眼前之人分明不是沈枫眠的模样, 声音却和沈枫眠一般无二。
怪了, 许是上了年岁, 思及小公子便也听着像了。
“……慈安方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沈枫眠呼出一口气,定神道, “我是带妻主来祈福的。”
他学着苏玉燕正夫压着嗓音,微微有些哑, 听不出半分他原本的声音。
“缘主随老衲来拿便是。”慈安方丈引着他往前走。
沈枫眠想问她这些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何她又会不辞而别。
可内堂里还有其他几个僧服的老媪, 他不可暴露身份, 想问的话又被堪堪咽了下去。
灵隐寺祈福的方式极为特别。
祈愿需将自己所求之事提在红纸上, 裹一缕发丝进去, 最后烧成灰烬再兑上水,将那根红线浸泡一会,才可挂在玉兰树上。
沈枫眠避开她的视线,独自提下心愿,裹上发丝才交给慈安方丈烧尽。
还不待慈安方丈将那一卷红纸放在烛台上,门口便走进一个祥和的老僧。
见她进来,慈安方丈收回了那只手,顿首道:“住持。”
灵隐寺是空缘住持一手创建起来的,老住持极少出来,不知是寺庙中发生了何事竟能惊动她。
听闻此人就是空缘住持,许意安朝着她看去。
空缘住持便是百姓口中的不祥之人,生来惯会说些胡话唬人,偏偏越来越灵验,因着种种原因入了寺里。
自她到来传授,灵隐寺的香火愈发旺盛,是母皇三邀都不肯入护国寺的人。
空缘住持对着许意安,许久才道:“这位夫人,所求之事过多之时,可就不灵验了,夫人身上煞气过重,灵隐寺怕是不能实现。”
许意安扬了扬眉头,回道:“敢问住持,多少商贾人家求大富大贵都不会有人出来阻拦,我不过是求同我家夫郎白头偕老,又何错之有?”
她自小在皇宫这等虎狼穴中长大,被太凤君欺压多年,怎会没有煞气,她说她求的太多,可她方才满心都是沈枫眠。
区区灵隐寺,也不过如此。
空缘住持轻笑一声,头上的银丝也轻轻颤动着:“缘主自己心中是极为清楚的,不过老衲还需叮嘱一句,有些事是需要强求的。”
慈安方丈将手中属于沈枫眠的那根红线浸入水中,复又接过许意安手中的红纸。
“老衲不常出门,昨夜便知会来一位贵客,今日特来会见,”空缘住持对着沈枫眠笑的愈发慈爱,“郎君跟来。”
沈枫眠回望一眼暗自思量的许意安,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空无一人的内室。
空缘住持从袖口中拿出一块令牌,珍重的放在他的手中:“此物是沈老将军托付与老衲的,小将军拿好,切莫叫有心人看了去。”
沈枫眠眸子中带了些警惕,他这幅样子妖女都没能认出,又怎会被这素不相识的住持认出来。
空缘住持又怎会有母亲的令牌,难不成还是母亲的故人?
看出了他的想法,空缘住持笑道:“小将军,凡事都是注定好的,今日你我所见便是缘。”
“至于小将军心中所问之事,老衲不多说,小将军只需知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沈枫眠握紧了那枚令牌:“我何时才能为母亲报仇雪恨?”
“阿弥陀佛,小将军无需庸人自扰,不妨多顾及身边人,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空缘方丈意有所指地颔首。
顾及身边人,便是许意安了。
“我只想着逃离她,从未想过靠她如何……”沈枫眠薄唇抿了抿。
“情爱方面无需过多猜忌,陛下的确是小将军的良人。”空缘住持双手合十。
手中的令牌泛着寒意,沈枫眠敛着眸子道谢:“多谢住持告知。”
*
谁是他的良人,许意安怎会是他的良人。
这般会隐忍城府极深的女子是他的良人,难不成他这一世都要被困在皇宫不成?
他偏不要待在这种地方。
怀着心事,沈枫眠步履匆匆的出了内室,就见许意安在外等候他多时了。
见他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许意安安抚道:“灵隐寺也没有那么准,方才那住持不就说错了,不信的事夫郎不便去听。”
不信的事不便去听。
沈枫眠微微点了点头:“好。”
他是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
同小时候一般,他虔诚地接过那根湿润的红线,缠在了一朵盛开的玉兰上。
许意安在他身后静静地打量着。
那位淡青衣衫的公子同下凡广寒的仙人一般,美的极近飘渺,绝非凡物一般。
素手拂过那片微凉硬挺的花瓣,花苞承载着阳光与他的愿望,底部带着亮眼的细细红绳。
那朵玉兰与他一般无二,不要绿叶的衬托,冰清玉洁。
听闻灵隐寺旁常有一家卖酒的老媪,那里的花酒便是灵隐寺的桃花所酿制而成。
许意安想着沈枫眠喜爱花,定也会喜花酒果酒,早早便差白芷去买了回来。
她从袖口拿出小小一坛酒,上面还精心用桃花穿在红绳上绑住的小口。
桃花在她袖口中待了些时日,原本盛开的花瓣都有些萎靡,有几片皱皱巴巴的贴在了一起。
“这可是灵隐寺独有的桃花酿,专程为你买来的。”许意安唇角勾着一丝笑,把那坛桃花酿捧到了他的面前,像个等着他夸奖的孩子。
沈枫眠好酒,却不喜浓烈的酒气,这是子烛告诉她的。
沈枫眠仅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佳酿,沉声道:“在灵隐寺这等佛门重地买酒来?”
许意安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被训了,可她本意是要讨他开心的。
“夫郎不喜,便……”许意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便如何?扔了?
他自与空缘住持交谈一阵,从内室出来后便是这幅样子,许意安猜不出住持与他说了什么。
沈枫眠没有再说什么,从袖口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她:“把手擦干净。”
许意安这才注意到,坛中的酒液不知何时流了出来,滴了她满手,顺着汇集在黑褐的土地上,汇聚成一片更为深的颜色。
“许是老媪的坛子破了,我让白芷去找她换一个新的。”许意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白净的帕子上是他独有的冷香,最下方用银线绣着一朵小小的花,瞧着素雅极了。
许意安有一瞬甚至舍不得用这张帕子擦手。
帕子上沾了酒液,带出一大片洇湿的痕迹,桃花酿的香气与帕子融为一体。
沈枫眠眸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他还是不明白,许意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是将他召进宫,招惹完就丢在一旁,如今他不想理,也不愿理她之时,她反倒又重新贴了上来。
他想起西北军的一个老将就常说:“人是贱虫,总是欠打欠骂的。”
许意安又何尝不是,真是惹人厌得很。
思及此,沈枫眠更是不愿再理她,独留她一人在此。
“小姐?”白芷叹了口气,莫名有些心疼自家陛下。
良久,她叹了口气:“罢了,杨县令该开宴了,先准备着过去吧。”
*
杨县令不愧是江南的富庶人家。
江南不论女子男子大都是清瘦温婉之美,而杨县令不过与太凤君一般大的年纪,早已满脸横肉大腹便便。
这些时江南又遇水患涝灾,京城往下派了修缮搭桥的银子,普通老百姓缺衣少食,而她却是这般,一看便知晓没少贪污银两。
今日说是家宴,正厅却站着两三衣着清凉的江南舞姬。
男子们身量娇小,跳着极其考验腰肢柔软程度的惊鸿舞,县令府上满是靡靡之音。
见着她携家眷来,县令笑的见牙不见眼:“您瞧怎么着,盼星星盼月亮的,下官总算是将苏大人给盼来了!”
许意安对于她这幅样子反应平平,只道:“杨县令实在是太客气了,陛下不是不许铺张浪费,随意置办即可。”
“诶,听了苏大人的话,下官这便是随意置办了。”杨县令笑道。
随意置办都是这般,更莫要说平日里该当如何了。
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许意安的笑意深了几分:“杨县令府上的饭食真真儿是极好的,简直比本官前些时日入宫陪太凤君殿下用膳之时的还要好。”
听她话里带刺,杨县令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哪里,下官怎能与太凤君的御膳相比,苏大人说笑了。”杨县令嘿嘿干笑两声。
她有几个胆子跟宫中的贵人相比,眼前的还是她要巴结的当朝新贵。
太凤君跟前的红人儿,她谨小慎微,不敢有半分薄待。
硬是追着被灌了两盏烈酒,身旁貌美的侍人上前来给她倒酒。
白皙的手臂在她面前晃过,她突然觉着身下一凉,那小侍竟是将酒洒在了她的衣裙上。
作者有话说:
肉汤汤这就到!
第29章 女帝是世上最脏的女子
“小奴绝不是有意的, 大人饶命!”那小侍慌忙跪倒在地。
杨县令佯装发怒道“你这小贱蹄子,惊扰了贵客,简直是罪无可赦, 拉下去重大二十大板!”
小侍见她发了怒,连连磕头请罪:“夫人息怒啊, 大人,大人饶命,小奴当真不是有意的……”
今日这番杨县令便是有意灌醉她,可杨县令带了几分醉意, 许意安还清醒得很。
对着家仆动用私刑, 怕是用不了二十杖, 这方才翩翩起舞的小侍就成了一捧黄土。
她倒是会投其所好。
苏玉燕是个极其好美色的, 心里不喜自己的正夫, 必然不会顾及他的感受, 倘若在场的是苏玉燕, 现下估计都将人纳下了。
“不必了, 小美人儿身子娇的很,打坏了可如何是好?”许意安轻笑一声, 眸光落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肩上。
闻言,杨县令适时地出了声:“苏大人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自当好好答谢,带大人下去换身衣裳吧。”
“是……”那小侍跪坐的腿都麻了, 起身还踉跄了一瞬。
沈枫眠看得清楚, 那小侍简直要靠到了许意安的身上去。
虽是知晓苏玉燕该是个怎样的人, 可他心中还是不悦。
他记得, 晦日戏水那日, 许意安便就是这般盯着那碧波舞姬看的。
她分明是对他有意, 女帝果真是世上最脏的女子了,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想起碧波小国的肮脏行径,沈枫眠便阵阵作呕,许意安就是最脏的女子。
问了身旁小侍更衣室的位置,他便告罪出去透风。
许意安如何本就跟他是没有半分干系的,可如今两人是顶着别人的身份下了江南,随时有被拆穿的风险。
若是许意安出了什么差错,他也会被牵连。
涉及性命之忧,何谈为母报仇,他才不会惦记许意安这等人。
如此说服自己,沈枫眠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隐隐有一丝响动,他敏锐地察觉到,放轻了步子,就听见室内一阵男子的闷哼与求饶声,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
沈枫眠胸口一阵发闷,他离那间屋子不算远,是听不错的。
白日说着心悦他,夜里就要了其他人。
沈枫眠嫌恶地转身,就差点直直的撞进一人的怀中,他微微有些惊了。
看清眼前人是谁,他一时有些窘迫。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沈枫眠的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吞了下去,耳尖有些热。
“不是什么,”许意安闷笑一声,在他耳边道:“朕先前怎得不知,凤君这般爱听人墙角?”
被她抓了包,沈枫眠微恼:“我这不是怕你遭遇什么不测,专程出来寻你,你莫要胡乱揣测。”
他的解释显然有些苍白无力,沈枫眠意识到这点,便张牙舞爪似的以示话的可信度。
“那你不来寻我,站在这里听人墙角作甚?”许意安挑了挑眉,仍继续追问道。
沈枫眠不理会她的问题,只道:“那小侍去了哪里?”
许意安无辜状地指了指动静越来越大的厢房:“喏,就是你方才听墙角的地方。”
月光皎洁明亮,柔柔地洒了两人一身,许意安半倚着那座假山,脸上的表情看得不大真切。
沈枫眠总觉得她是在笑,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不待沈枫眠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惊叹:“那边是什么声音?”
许意安匿身于假山一旁,杨县令正巧看到无可躲避的沈枫眠。
“这,郎君可有见到苏大人?”杨县令还带着醉意,走路还有些踉跄。
见他沉着脸,杨县令惊讶地瞪大了眼:“该不会……”
沈枫眠不应声,内室的两人听到门外的动静顿时安静了下来。
门突然打开,衣衫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小侍连滚带爬地出来,一把抱住了杨县令的大腿:“家主,求家主为小奴做主!”
看到他这幅样子,人们便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杨县令厉声呵斥道。
“是,是……”小侍哭哭啼啼,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杨县令,这是发生了何事?”假山旁,传来女子慵懒且有些不耐的声音。
瞧着许意安衣冠楚楚的从后面走出来,哪里有半分不妥。
杨县令的脸色顿时变了又变,如打翻的染缸,真是精彩极了。
那屋里的人是谁?
几个身强力壮的丫鬟得了令便立即冲了进去,直接把里面的人扭送了出来。
“家主,家主饶命!”女子极力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开几人的束缚,被人压在地上只好求饶。
这人正也是杨县令府上的丫鬟。
“这是怎么回事!”杨县令心虚地瞄了许意安一眼,厉声质问道。
小侍看清来人后脸色愈发的苍白,立马慌了神:“家主,小奴什么也不知道啊,小奴本是带着苏大人来更衣……”
“你这小郎君可莫要胡乱攀扯,本官的夫郎还在这儿站着。”许意安好笑的看着他。
杨县令见这副架势,直接一脚把抱着她的腿的小侍踹开老远:“混账东西!”
小侍不过是个瘦瘦弱弱的江南男子,哪里受得了这满身横肉的县令一脚,直直地撞在了墙角,登时口中就吐出了一口血。
杨县令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朝着许意安陪笑道:“家里的奴才不懂事,惊扰了苏大人,还望苏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本官的心可没有那么大,自本官入了府,你这生了多少事了?”许意安笑着牵起沈枫眠的手,“气坏我夫郎的身子可如何是好?”
沈枫眠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把手缩回去。
杨县令是个人精,哪里不明白这是何意。
分明就是苏大人想给自己留个面儿,省的身居高位反被人议论弃了糟糠之夫。
京城里谁人不知当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若是苏玉燕真敢拿他如何,只怕会污了苏家的名声。
宫中那位贵人是万万不许的。
“是是是,苏大人心中只有郎君一人,又怎会看上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贱蹄子,来人,拖下去杖毙,莫要脏了苏大人的眼睛。”杨县令忙招呼着身边的得力侍从。
不顾小侍的哀叫,几个手劲大的婆子把他扭送了出去。
门外一声声尖利的求饶声听的人一阵心惊,像是猫爪挠到了窗棂上,是刺耳至极。
许意安本就不打算为他求情,只冷眼看着。
那小侍以为她醉酒,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被她闭息躲开了攻势,却误伤了身后路过的丫鬟。
丫鬟顺势朝他扑来,她在阴影下看的不真切,浑水摸鱼的退了出来。
那丫鬟吸进去了不少,否则屋里的动静哪能这样大。
他起了害人之心,没有处以极刑便已是仁慈。
瞧着杨县令那张讨好谄媚的脸,许意安便知晓,今日便可打探出不少江南密事。
*
沈枫眠为着能顺利打探些秘闻,生生地为许意安挡了几杯烈酒,如今脸已一片绯红。
县令早已被灌的脚步虚浮,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口中还道:“玉燕阿姊,常来寻我喝酒啊……”
只是不知,若是她知道昨夜与她喝酒之人是当朝陛下之时,又会作何感想。
江南多雨,春夜喜雨。
天也跟着隐隐泛了潮,一副阴雨连绵的架势。
这几日正是多雨的节气,水汽带了些春日泥土的芬芳,铺天盖地的朝人席卷而来。
沈枫眠撑着身子上了马车,身子明显燥热的紧,拉开马车的帘子感受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脸上,才觉得舒适了些。
他身子有些乏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到的客栈,只是疲累得很。
沈枫眠像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先是梦到了母亲战死的那天,尖锐的匕首剜出了她的眼睛,一股血柱直直的喷洒在他面前。
温热的血糊了他一脸,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湿嗒嗒地滴落在地。
他的身上,地上,满是母亲的血,黑褐的土地也被浸染的泥泞一片,透出诡异的紫黑色。
在碧波人欢愉的笑声中,那个没有了五官的,可怖的头被狠狠砍下。
他失控地大喊着,却被身旁的女将们死死按住,半分都无法靠近。
被捆绑跪在他面前的无头尸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惹怒了身后的碧波王女,被她一脚踹翻在地,溅起一片血泥。
场景一转,又到了宴会之时,宴会遇袭,严持盈帮他挡了一剑。
后来,她许下了海誓山盟,跟他设想了未来,会有多少小孩,满院子乱跑的小孩,再养些猫猫狗狗……
说着说着,沈枫眠心口一痛,低头就见那柄剑插在了他的胸口。
严持盈满脸的嫌恶与讥讽:“沈枫眠,不守男德恶心死了。”
碧波奸细的怪叫声,严持盈那张嫌恶的脸来回的变换着。
许久,周围安静了下来,就当他脱力跌坐在地之时,他面前站着血路杀出来的许意安。
她一脸一身的血,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却直直地向他伸出了手。
在他即将抓住那只手的时候,许意安蓦地回过了头,脑后分明是严持盈与碧波奸细那张狰狞可怖的脸。
两人的脸被生生地拼凑在了一起,五官扭曲着,他惊恐的瞪大了眼。
*
醉酒的人最是不安分,沈枫眠着了冷,与她挤进了一条被子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隆隆的雷声让她没有半分睡意。
许意安轻抚着躲在她怀中战栗的男子:“小眠不怕,小眠……”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唤,沈枫眠瑟缩了一下,受惊的猫儿般奓起了毛。
她凑的他更近了些,在他耳边似是呢喃似是感叹:“朕心悦你,许久许久,小眠……”
沈枫眠猛地惊醒,呼吸急促的轻喘几声,深色的眸底还隐匿着未消散的情绪。
眼前还残留着梦中真实又骇人的场景,他额角布着细密的汗。
窗外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的雷,沉沉闷闷的,仿佛野兽低吼。
蜿蜒而下的闪电照得夜空明亮了一瞬,复又沉沉暗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得他心头慌极了,映出了那张精致泛白的脸,凤眸中又带了一层迷迷蒙蒙的水意。
“不怕不怕,是梦。”许意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语气是沈枫眠贪恋的温柔,他是极想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的。
许意安轻拍着他的背,她掌心的温热透过那层布料传递到他的背上,可沈枫眠没有半分被安抚下来。
她柔声道:“妻主在。”
可越是吸引人的,往往就会越是致命的。
女子不都像严持盈一般,一旦彻底掌握住便会不再爱惜,他须得离着温柔远远的。
心神缓了缓,沈枫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又缩在了许意安的怀中。
沈枫眠脸色微僵,往后挪了挪,又与她隔开一道距离。
离开了那个温暖的被窝,春日夜里的微凉复又袭来。
沈枫眠抿了抿唇,十分有骨气的盖上了自己那条薄被。
薄被凉凉的,吸走了他身上的一点温热。
他是不会如空缘住持所说的依靠许意安,他不会寄望于任何人,唯有他自己才不会让自己失望。
“你轻浮于我。”沈枫眠默了一阵,最后辩驳道。
谁被他反咬这一口不会气,好容易把人捂热了,醒了就把她丢在一旁。
许意安偏对他好脾气得很,上手为他掖了掖被角,话里有些揶揄的意味:“夫郎说的都对,那朕这般轻浮与你,你想如何惩罚?”
沈枫眠反倒更羞恼,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自顾自地背过了身。
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更甚,她微微喑哑的安抚声犹在耳旁,惹得他呼吸又乱了几分。
如何惩罚,他哪里能惩罚的了许意安。
沈枫眠长睫微垂:“那,那你便带我去江南的南风苑……”
南风苑,乃是江南一带最大的小倌馆。
江南男儿颇受女子欢迎,京城女子都以纳了江南男儿为夫侍为荣,南风苑则是来往贵女常光顾的地方。
李婧冉曾给他透露,江南的南风苑鱼龙混杂,若是想知道些什么,南风苑定是首选。
可他一个男子,定是不会让进的,男扮女装于他来说不现实,只得带上许意安一同前去。
许久没有听到许意安的答复,他按捺住心下的疑惑转头看去。
落了纱帐,他仅能看见许意安的眸子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微发亮。
“为何要去南风苑?”许意安道。
她总是觉着这人自从出了灵隐寺便越来越奇怪,他一个干干净净的良家男子,为何偏要去这等肮脏之地。
男子不都是最唾弃这等烟花柳巷吗?
“不为何,只是听闻南风苑的竹叶青最是好喝,近来又上了异域的烈酒,想尝尝罢了。”沈枫眠不走心地扯了个谎。
圣宴将军素来有喝不得酒的名声。
好酒,但酒品极差,许意安也是有所耳闻的。
曾听传言道,圣宴小将军喝了三盏军中的烈酒,直接操刀而起杀向碧波阵营。
发疯了一般,三个女将硬是没有拦住,看着他生生砍下几个碧波小卒的脑袋。
自此,军中便流传着圣宴将军三盏疯的传言,不论是什么场合,向来都不许他喝第三杯。
许意安想到那个场景,嘴角愉悦地向上勾了勾:“朕答应你。”
不过她可不想见识沈枫眠的三盏疯,万一对她拔刀相向,她倒不一定敌得过。
听她轻笑,沈枫眠心中的念头又开始胡乱作祟。
她也是想见识一下江南的男子的吧,毕竟女子都喜欢这等娇软夫郎,不像他,就擅长舞刀弄枪,女子都不喜的。
他不过是许意安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兴许那天她烦了厌了,转身也就将他弃了。
“陛下爽快。”沈枫眠声音低沉下来,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一会儿一个脸色,变得比孩子还快。
许意安眉头微扬,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凤君可得跟紧朕,朕这般漂亮的女子可不能便宜了别的男子,有凤君便够了。”
“陛下最是油嘴滑舌,若不是宫中还有两位侍君侍卿,臣侍怕就真的信了。”暗处,沈枫眠嘴角微微勾起。
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暖意,沈枫眠裹紧了被子。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许意安的一言一行都能牵动起他的情绪了。
他分明是不喜欢许意安的,每次对她都是避之不及。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可她偏要一次次的如此,沈枫眠眸色暗了暗。
他知晓什么是作茧自缚,像他这般心中极其脆弱敏感之人,是不该喜爱任何人的,一旦有了心悦之人,一朝被负便是万劫不复。
沈枫眠越发的看不明白她了。
他的话难听极了,一次又一次的把许意安推开,可她还是不计前嫌的次次贴了上来。
“朕还是觉得民间说得有理,”身后是许意安染了笑意的声音,“还是家花最香,有凤君便够了。”
嘴上回应她的是夜里的那声轻嗤。
许意安可托付吗,他回想着空缘住持的话,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霖王安排调查江南一事的人动作是极快的,近日又传信鸽送了一封信来。
沈枫眠许是累极,往日卯时就起来操练的人,眼下还沉沉的睡着。
手上是近日送来的两封密信,一个是霖王那边派人传来的江南一事的密信,另一张则是白术传来的。
白术早早就盯上了礼部侍郎,近些时日更是有暗卫盯着,一有了消息便给她递过来。
白术那边已确定了那人就是碧波国派来的细作,她谨慎地很,但有暗卫时刻盯着,还是看见她背上那块刺青。
那是碧波国女子男子自小便要刺的东西。
碧波国有传言,道是碧波国百年前曾被妖女诅咒,唯有碧波子民人人在背上刺青,方才可解国运的衰退。
也亏得是这块刺青,她们才得以发现这隐藏的极深的细作。
一个小小女娘身在异国他乡,在如此清贫的渔民家考中状元得以入仕。
身在如此高位,却只为了隐匿身份,在最终的碧波西凉大战中给予西凉重重一击。
许意安眸色渐深,身旁熟睡的人像是感知到了她的不悦,不适地缩了缩身子。
许意安攥着密信的手缓缓松开了些,复又打开了霖王传来的那封。
江南最是混乱之地便是烟花柳巷了,至于碧波人交易拐卖,甚至驻扎之地,都有可能是沈枫眠昨夜要求去的地方,东街的南风馆。
今日一去,两人便不可再戴这两副面皮了。
临行前时间紧迫,白术连夜给两人各做了两张面皮,眼下没有多余的,只好以真面目示人。
好在江南没有什么熟识之人,否则便真要露馅了。
至于江南贪污一事,霖王那边找到了些证据。
此事不可根除,唯有扳倒太凤君,使他的党羽分崩离析,江南的硕鼠蛀虫才能真正的被一举歼灭。
许意安眼中一丝狠厉的光一闪而过,只手轻柔的抚着熟睡那人的发丝。
京城北街。
这里素来被王公贵族调侃为贫民窟,放眼望去全是瘦弱的男子与孩子。
女人都外出卖苦力,唯留男子与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整日在贫民窟受冻。
北街缓缓驶来一辆驴拉的板车,板车在坑洼的北街上晃晃悠悠的,满是牲畜身上的骚臭味。
车上坐着一个一身灰布麻衣的男子。
他头发散乱,脸上满是锅底灰,脏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驴车上的骚味仿佛已经浸透了他的身子,男子随着不大牢固的驴车微微晃动着,难闻的味道浸满了北街。
这是条出京城的路,拉车的老妇埋怨道:“小哥儿你也是,怎么嫁了这么个妻主,真是荒唐。”
老妇哪想到一大把年纪,竟还能听闻如此淫.乱之事。
新嫁过去的小哥儿被妻主献给大官儿,大官儿又将他当物件转手卖给别的女子,他还是雨夜带了一身伤偷跑出来的。
男子的腿上青青紫紫,跑出来坐上车的那天腿都打着颤,光是看着那副样子她便知晓发生了什么。
听闻他东躲西藏,只为出京投靠舅母,老妇便发了善心,答应将他送出京去。
板车上脏得很,满是驴粪,成莫枝韩嫌弃的收回了手:“我无父无母,谁想踩一脚也是使得的。”
此番出了京城,只要他到了先前所商量地方,便谁也奈不何不了他了。
太凤君掌朝,朝廷的那边帮官员心中还是看不起他的,私下里常谈论朝中之事。
肮脏的驴板车经过小路之时,就听闻有个收拾摊位的老媪嘟囔着:“……是啊,都道太凤君如今跟个瘟鸡似的,谁知还能活几时?”
“那西凉到时交由谁,难不成是我们那位软弱无能的草包陛下吗?”一旁的男子打听道。
“那是自然,再如何她也是西凉的陛下,难不成你想坐上去?”老媪撇了撇嘴,掸了掸菜叶上的土。
成莫枝韩兜严了头上灰扑扑的脏布巾,布巾下的脸早就沉了下来。
太凤君那个老家伙才几天就不行了?
许意安一时半会还无法掌控朝廷,若是太凤君不行了,那边是碧波的大好时机。
江南这些时日热闹极了。
街上都在为着过几天的花朝节忙碌着的人们,春日里各式各样的花都被找了来。
江南的花朝节还要比京城好看上许多,京城比江南冷上许多,花开的都迟了些,唯有在江南才能看到如此好的风光。
沈枫眠是今日那个无心看花的男子。
他好容易盼到夜里,自当早早去南风馆抢占一个好的位置,如此才能打听的多些。
“姑娘,来玩儿啊……”一个娇媚至极的男子娇笑着对许意安抛出手绢。
招呼她的男子打扮得极其妩媚,眼波流转之间简直能把女子的魂儿给勾走。
他仅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紫纱,配着脸上的妆,妖艳至极。
手绢儿一扬便是一阵醉人的香气,许意安没有接他的手绢,只神色淡淡地道:“要雅间,上最好的酒。”
男子没成想许意安会对他的撩.拨无动于衷,失笑道:“来南风馆只喝酒,怕才是失了兴味,姑娘怕是头一次来,不若看看我们这儿的头牌公子。”
“不必了,我今日是来陪夫郎喝酒的。”许意安勾唇挽住了身旁那人的胳膊。
他还是不习惯自己的触碰,被她挽住微微僵了一瞬。
男子这才注意的沈枫眠的存在。
沈枫眠虽是惹眼,可男子进南风馆的还真没几个,他自然而然便忽略掉了。
沈枫眠眸光冷冽的朝他扫去,那男子对上他怔了怔,朝着许意安打趣道:“您这般美的姑娘都有郎君了,真是不知伤了多少男子的芳心呢……”
沈枫眠看着便不像善茬儿,男子不欲再与与他们纠缠,对着楼上喊道:“柳儿,带两位上楼上雅间。”
被唤为柳儿的男子应了一声,随即扭着腰肢下了楼,便是走路都是这般弱柳扶风之态。
见着许意安身旁还站着一个一身冷气的男子,柳儿轻笑道:“姑娘这是?”
一般哪里有女子带着男子来,往常男子来这种地方都是家里有了不光彩的事,是带人前来捉.奸砸场子的。
“听闻南风馆上了几坛好酒,我是专程带夫郎来喝酒的。”许意安没有半分失礼,与身旁那些追着小倌儿们闹得小姐格格不入,引来一群女子男子的观望。
那只手自然而然的跟沈枫眠交织在一起,有小倌儿啧啧感叹道:“郎君可真是好福气。”
男子一生中最是渴望嫁个疼人的妻主,人都道女怕入错行,男怕嫁错娘。
可哪里能事事顺心,姻缘一事往往都是事与愿违的。
反观沈枫眠如今所受的待遇,便是西凉极其难得的。
“夫人郎君上面请。”柳儿比了个请的手势,跟着上了楼。
江南的竹叶青是不错,可到底是味道淡了些,跟异域的烈酒一比就有些差意思了。
柳儿给二人各斟了一盏酒,退到了门口负手而立,等着两人随时吩咐。
小倌儿身上都有一股香粉味,南风馆也不例外,柳儿仅站在门口他便能闻到那股脂粉香粉混在一起的味道。
虽没有大选那日两仪殿那么呛鼻,但还是引起了他的不适。
沈枫眠有些不悦地扫了那边一眼,许意安会意,好笑的道:“不劳你了,你下去吧。”
柳儿微微一怔,迟疑片刻道:“夫人不用奴伺候两位倒酒吗?”
“不必了,你且下去吧,我亦能给妻主倒酒。”沈枫眠眸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奴告退。”听他这般说,柳儿朝着两人福了福身。
室内如今只剩两人。
许意安端起那盏带着竹子清香的酒,愉悦的露出一侧的犬齿:“夫郎方才唤我什么?”
沈枫眠不去看她,自顾自地拿起酒盏。
这性子当真是别扭极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刚才可是唤我妻主。”许意安只手托腮,凑的他更近了些。
今日两人没有带假面,皆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方才沈枫眠那一声妻主叫的是她,而非是苏玉燕。
沈枫眠却是不打算承认的,扭头避开她的目光道:“那是为着让他速速离开。”
“你还想赖账?”许意安扬了扬眉,“我原本不知,你竟是这么一个……”
沈枫眠抬眼看着她,等着她那迟迟没说出来的下句。
许意安却不打算再说,将那竹叶青一饮而尽:“江南的酒是不错,若不是夫郎,我还真没想过来这里喝酒。”
又是这么说半句留半句,沈枫眠不欲理她,也饮下一杯。
案几靠窗,那面大敞着一扇窗,转头便能看到下面的场景。
下面的几个孩子正抬着头看他们,见沈枫眠朝他们看去,几个孩子举着糖葫芦的手挥了挥。
“哥哥,你生的真好看。”那个年岁小一些的男孩道。
他身旁那个瞧着比他大几岁的女孩道:“姐姐也好看,哥哥跟姐姐最般配了。”
“小丫头,你可知什么是般配?”许意安朝下面探头,饶有兴致的对着几个小白团子道。
小丫头被她质疑,满不服气的道:“这如何叫人解释,哥哥跟姐姐这就叫般配。”
几个小孩子欢脱极了,看着楼上天仙儿似的两人问来问去,多时不肯离去。
身旁买荷包回来的郎君见着孩子跟上面的客聊了起来,忙上前拽住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跟上面的客人胡说,跟爹爹回家。”
“为什么不可以,爹爹,你瞧哥哥姐姐生的多好看。”男孩儿指着上面的两人,示意自己的爹爹看过去。
郎君却是一眼都不肯看的,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抱起:“不许犟嘴,跟爹爹回家。”
“爹爹我不要,我以后要跟哥哥姐姐一般……”男孩话没说完就被一巴掌重重拍在屁股上。
怀中的孩子哭的极为大声,郎君低声怒斥道:“莫要跟这群脏人一同说话。”
他声音不大,可沈枫眠与许意安皆是习武之人,听的是极为清楚。
沈枫眠的神色有些黯然,正过了身,不再看向楼下哭得极惨的孩子。
“怎么,生气了?”许意安给他斟了一盏酒。
沈枫眠垂着眸子道:“并非如此,只是觉着那郎君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孩子打一顿,实在有些不妥,说起来那孩子也未犯下什么大错。”
许意安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即满不在乎的笑道:“你怎的会如此感怀?”
她幼时在宫中便是如此,挨打不过家常便饭。
许意安的父君不受宠,她亦是不受母皇待见,自小便由教习公公管教。
母皇下了吩咐,若是她实在愚笨,交由教习公公打骂便是。
她虽是西凉的大皇女,那也仅仅是名义上的,她是最不受宠的大皇女,宫中的人却没人拿她当皇嗣看待。
不受宠的皇嗣,谁又会多多去关照呢。
在宫中这等地方,偏见自然是见的多了,这便是常态。
不应她的话,沈枫眠出神的望着那盏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竹叶青最是受江南女子的喜爱。
竹叶青的酒液色泽金黄透明而又微带青碧,有一股独特的香气,芳香醇厚,入口甜绵温和,令人余味无穷。
而在京城人口中则是有些平淡,倒不如异域的烈酒来得畅快。
行军之人最是喜欢烈酒,那才是女儿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畅快。
这般清淡的酒他还有些喝不惯。
沈枫眠复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烈酒:“那日我听闻白芷说,碧波国的那舞姬不久前跑了出去,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碧波的那位绝世舞姬可是十分有本领的,先前他们还是小瞧了他。
白术曾在信中同他说,那人被大牢中的几个狱卒强要了身子,眼下急匆匆地像是要南下。
也亏得他顶得住这般虐待,放在寻常西凉男子身上估计早就受不住了。
他们下江南得有十多天,碧波国的舞姬则是与他们同天跑了出去。
此番收到密信,那人估计都跑得远远了,也幸亏京城中留了白术这个可靠的。
宫中留了两个暗卫任凭白术调遣,便是有流竺盯着成莫枝韩那边的动静,没准此次也算是因祸得福的知晓了碧奸细的老巢。
“先按兵不动看看他想要作何。”许意安嘴角那似有似无得笑意看得人阵阵发寒。
下了江南这一遭,她更是要派人盯好了成莫枝韩这边的动静。
碧波人阴险狡诈,西凉不止一次吃了亏。
韩竹月归京的路上如何会这般巧的就遇上了成莫枝韩,定也是那碧波王女暗地里有所安排,否则这般娇弱的男子早就死在了路上。
想安排碧波的男子上她的龙榻,韩竹月怕也是同太凤君一样糊涂了。
向来只有西凉女子下嫁和亲,哪里有这等男子上龙床的份儿。
碧波人是不会让嫁来的男子安安心心在宫中度日的,他们唯有帮助野心勃勃的碧波王女夺取权位,才是真正的实现了来中原的意义。
若是这等男子入了宫,在朝中生出些什么势力,届时西凉几百年的基业怕真要败在这小小男子的手中了。
沈枫眠与她碰杯:“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再观望些时日?”
碧波人便是那滑手的泥鳅,哪里是那么好掌控的,更何况她现在又没有什么势力,一个不注意,那碧波舞姬便不知去向。
只怕等的时间越长,那人便越发的牵制不住。
“可你需知道,那碧波人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之辈,等的时间越久,往后越难掌控。”沈枫眠晃了晃那盏透亮的酒盏,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
碧波舞姬还有大用处,若是控制得当,还能引出碧波埋藏在西凉的奸细。
用处虽大,害处亦是不小。
此时需尽快定夺,白术那边虽派人盯着,却不能保万无一失。
“这酒瞧着是不错的,你来尝尝如何。”沈枫眠上手为她斟上一盏。
这酒比往日在边疆喝的烈酒还要辣口,在人腹中横冲直撞,惹得人浑身发烫。
浑厚的烈酒简直要灼烧了人的喉咙,许意安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出来这些时日,宫中太凤君那边有些出奇的安静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沈枫眠薄唇微微扬起:“我倒是觉着,他在与人密谋着什么……”
那么个野心比天的男子,如何会安分的待在宫中。
“出来的时间可不短了,唯有彻底扳倒太凤君,朝堂与江南的障碍才能扫除。”许意安喝尽最后一口酒,,眸中满是化不开的愁绪。
皇姨母那边差不多准备好了,可她还是有所顾忌。
沈枫眠这里终究是她的变数,后宫布满了太凤君的眼线,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是没有半分回旋之地的。
沈枫眠还欲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他脸色冷了下来,沉沉的看着那道缝隙:“谁在那?”
门外那人迟疑了片刻,最后推门而入,是个未见过的生面孔。
男子柳叶眉好似细细的蹩着,仿佛心中有无限的愁绪,杏眼多情而魅惑,只一瞬不瞬的看着许意安:“奴家见过夫人。”
沈枫眠细细打量着来人,他衣着实在是暴.露,很难不让人想到他的来意。
许意安本还带了一些笑意的脸瞬间僵住,看了来人许久,最后试探的开口问道:“你是,阿珂?”
还记得幼时母皇曾带她与许意宁一同来过江南,当时便救下过一个被一群女子殴打的孩子。
那孩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原在知府家里给人端茶送水,不过是家中穷被卖进来的。
穷人家的女儿儿子被卖进府中做事并不稀奇,照理说身契是在知府手中握着,就算打死也是没有什么的。
可她与许意宁都看得红了眼,央求着母皇去救救那个孩子。
小孩子一个不小心摔碎了知府家中上好的玉佩,那玉佩本就意义非凡,是知府家中的传家宝。
知府因此恼怒至极,派人将他打一顿。
那几个丫鬟下手极重,明显是要将这孩子活活打死。
被两个孩子央求着,母皇将孩子从知府手中买下,算是为他赎了身。
记忆早已久远,她能模模糊糊记起此人已实属不易,只是他不是被赎了身,怎么会出现在南风馆?
阿珂一脸苦笑地捧上一壶青梅佳酿:“奴家命苦,被母父卖了进来。”
沈枫眠眉头微扬:“原来还是旧相识。”
“正是,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夫人都已经娶了郎君……”阿珂那双杏眸之中溢出了一滴泪,在一旁伤神。
许意安一阵头疼。
他竟还拿多年前不做数的话说事。
那时她与许意宁也不过九岁的年纪,瞧着救来的小公子眉清目秀,在一旁好一顿争执。
还记得母皇在一旁笑看二人争这一个小男儿,许意宁不甘示弱的与她辩驳。
最终她拍着胸脯对他道:“你且等着,等本姑娘长大了便来娶你。”
“到了该娶夫的年纪,自当是娶良人立家业。”许意安莫名有些心虚的朝着自己那个脸色沉的简直要滴出水的凤君道。
面上虽是如此,实际上对于沈枫眠的态度,她满意极了,乃至碧波国为她带来的阴霾也消散去了些。
阿珂明显不这么认为,他脸上还挂着泪痕:“许姑娘这是何意,奴虽是进了南风馆,但记着先前答应姑娘的话,如今还是清白身,哪怕是为姑娘做侍也是愿意的。”
“黄口小儿之话,如何能当真,阿珂真是孩子心性。”许意安轻笑一声,眸中却并无半分笑意。
“许夫人当真不要奴了?”阿珂眼眸中的哀伤看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是不是郎君不喜,可奴不会去跟郎君争宠的,只求脱离苦海有个名分……”
扫了在一旁端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沈枫眠。
沈枫眠虽是面上不显什么,但她还是隐隐觉着他有些上了脾气。
阿珂还哭得梨花带雨,许意安扬声道:“与我夫郎可没有关系,不过是童言无忌,公子莫要当真。”
阿珂闻言瞪大了杏眸。
许意安不再叫他阿珂,而是唤他公子,她这是有心要与他拉开距离了。
沈枫眠就这般看着两人不语,只是自顾自地复又端起一盏酒。
“许夫人,是真的不要奴了吗?”阿珂眼眶红了一圈,叫哪个姑娘看了不觉爱怜。
偏许意安就是没有半分打算随他的意:“公子自重,我与夫郎还有体己话要说,这酒也劳烦公子送出去。”
阿珂咬着唇看了她许久,最终虚虚行了一礼:“这酒是奴家自掏腰包买给许夫人的,只当是就此别过吧,夫人莫要嫌弃。”
看着他哭哭啼啼的带上了门,许意安讨好的对上了沈枫眠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夫郎……”
今日的冰霜许是因着酒意融化了些,为他平添了份迷离的醉意。
“陛下这是要始乱终弃?”许久不言语的沈枫眠悠悠的开了口。
许意安起身与他坐到了一边,带了份小心翼翼:“哪敢,那原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夫郎才是正主,我又怎会弃了夫郎这般俊美的郎君?”
听着她这般油嘴滑舌,沈枫眠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并不应声。
许意安为他斟上一盏阿珂方才送来的酒,引得他脸上又是一阵无法掩饰的厌恶。
“旧情人送的酒,陛下还是自己喝吧,臣侍怕是喝不来。”他语气中的厌弃之意不加掩饰。
许意安眼眸弯弯,打趣地在他耳边道:“凤君这是吃味了?”
沈枫眠嗤笑一声,避开了耳边令他有些发麻的温热气息:“那倒不会,陛下心悦谁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占着这个名头罢了。”
沈枫眠双颊的酒晕莫名有几分媚意,微扬的眼尾也随着红了一片,哪里还有半分那副生人远离的清冷气。
“小眠,你醉了。”许意安看着那张妖媚的脸逐渐有些移不开眼。
“我若是清醒着,估计早就逃离皇宫那种鬼地方了。”沈枫眠唇角的弧度极好看,明明笑的开怀,说出的话却令她心中微微一紧。
梦中的一切又与此刻缓缓重叠,仿佛一切都会这般发生。
沈枫眠那盏酒下去极快,伸手又要拿那壶烈酒,被许意安一把抢过:“喝慢一点。”
沈枫眠没有抓住,登时便有些气恼:“还给我。”
酒壶离得他远了些,那只修长的手一时没有摸到,反倒失了平衡,一下扑在了许意安的身上。
酒壶发出“当啷”一声响,生生地立在了地上。
那张颜如舜华的脸就这般近在咫尺,温热的酒意扑鼻而来。
面色绯红带着醉意的玉面郎君带了些茫然,像是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般。
眼前是觊觎了多年的人儿,若是她想发生些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是无力反抗的。
沈枫眠根本不知两人现在交缠缱绻的样子有多暧昧,他眼中心中满是眼前那壶酒。
蓦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沈枫眠欲挣扎着爬起,却身上有些酸软,胡乱摸了几把依旧没能站起。
许意安眸色愈发深沉的看着眼前人,黑沉的眸子如同深不可测湖底一般,简直要将人卷入深渊:“小眠,别招我……”
沈枫眠趴在她身上顿了顿,微微偏了偏头迷蒙的道:“你要如何?”
第30章 朕心悦你许久
要如何?
她不是坐怀不乱的尼姑, 自然是想将人狠狠按在床塌上,做一些许多女子不可自拔之事。
许意安却避而不答,按住了他作乱的双手:“你又想如何?”
沈枫眠认真的想了一阵, 凤眸中是未经人事的懵懵懂懂。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他了,沈枫眠摇了摇头, 端的是小男儿的乖巧懂事。
眼前根本就不是平日里动不动就要炸毛的猫,许意安不再任由他趴伏在身上,翻身将人调换了位置。
她珍重极了眼前的男子,六年来便一直以那副骄矜小公子的模样住在了她的心底, 令她久久不能忘怀。
那张带着湿意的淡色薄唇离得她很近, 可许意安却并不着急, 她深色的眸子紧紧攫住沈枫眠的眸子。
看着沈枫眠眼中自己的倒影, 她轻声道:“小眠觉得我如何?”
她不愿趁人之危稀里糊涂的要了人的身子, 那是她母皇的做派, 她最是不喜。
“你是极好的, 也是极好看的, ”沈枫眠想了许久,又缓缓补充道, “比许意安好。”
竟是喝的认不出了人。
闻言,许意安单眉高挑:“许意安哪里不好?”
她明明待沈枫眠最好了, 无时无刻都有想着他,可他却背地里说自己不好。
提及她, 沈枫眠眉心蹩了蹩, 好似真的对她极其厌恶:“许意安才是这世上最脏, 最不贞洁的女子。”
最脏的许意安默了片刻, 复又问道:“那我如何, 小眠喜不喜欢我?”
“你是好看的, 本公子喜欢好看的。”怕是真的喝傻了,沈枫眠费力的想了想,最后缓缓这般说道。
许意安呼吸沉了几分,循循善诱的道:“喜欢该当如何?”
鼻尖袭来的冷香宛如冬雪与腊梅,旖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久久不散。
不等他应声,许意安在他耳畔道:“小眠,我也心悦你,心悦极了……”
她低头轻轻啄上那带着酒味又微热的薄唇,沈枫眠登时僵住,却没有打算反抗,似乎是不太明白她在做什么。
许意安珍重如至宝般的含住了他的唇,温柔啄吻,诱他沉沦。
沈枫眠心中腾升起怪异的酥麻之感,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肩,眼尾也跟着泛了红。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跟着灼热了起来,令人一阵喘不过气。
恍惚间,一阵天旋地转,他被许意安打横抱起,
沈枫眠眉头轻轻地皱了皱,眸底的潮意晕开来:“本公子不喜这里。”
许意安的脚步微顿。
是了,沈枫眠最是清贵,心中那般高傲的人怎能在这等烟花柳巷交付于她。
许意安强忍着欲焚身的难耐,柔声道:“好,听小眠的,我们这就回客栈。”
楼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沥沥的毛毛雨,微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沈枫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好久都没有梦见过母亲了。”痴痴地望着外面微凉的雨水,沈枫眠轻声道。
马车驶得极快,窗外的雨水顺势飘了几滴进来,带着微凉拍在人的脸上。
许意安将人搂过,抚着他顺滑的发安抚道:“都过去了。”
她在宫中便听闻了沈老将军的死状有多凄惨,如今又是雨夜,他难免触景伤情。
埋在她的颈窝里,沈枫眠抽噎道:“以往母亲还回来梦里看我的,可我每次见到母亲都会哭醒,母亲便不来看我了。”
静谧的马车内是滴滴答答的雨水声与他小声的哭噎,听得人心中也跟着难过。
“母亲知晓我怕鬼,就再也不来看我了,可是我现在不怕鬼了,母亲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胸前的衣襟被他蹭的一片濡湿,沈枫眠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许意安轻拍着他的背:“小眠不哭,都过去了。”
他掉了一路的泪,呜呜咽咽的停不下来。
“呜,”在最后一个哭音出口前,一双软唇堵住了呼之欲出的哭声。
沈枫眠瞪大了眼,却被撬开了牙关。
他被吻得身子阵阵发软,嘤咛着推开了许意安。
“不哭了好不好。”许意安眸色暗沉,有些不舍的松开了他的唇。
*
原本在南风馆将焚身的可怜女子,如今怀中抱着一个沉睡过去的郎君进了客栈。
身子久久散不去的反应使许意安黑了脸,对着身旁熟睡的人咬了咬牙。
好,他可真是好得很。
撩.拨了她这么久,如今到了客栈便自己昏睡了过去,独留她一人备受煎熬。
眼前熟睡的人呼吸间还带着温热的酒气,混合着那股冷香,令人心驰神往。
许意安在他眉间印上一吻,一夜无眠。
许意宁来到之时,怔怔的盯着她眼下异常显眼的一片乌青:“皇姐?”
许意安满眼的心疼,心中的愧疚之感亦是一涌而上。
她皇姐本就不易。
在宫中便被太凤君所束缚,暗中出宫调查朝堂之事居然愁成了这副样子,反观她昨夜还与夫侍夜夜笙歌……
许意宁心虚地低下了头,上前仰着笑脸给她捏肩:“皇姐不必这般上火,江南一事有臣妹盯着,皇姐放心就是。”
许意安脸黑,而罪魁祸首则在一旁端坐着,好似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许意宁看着眼前这位备受朝堂大臣争议的皇姐夫,许久有些迟疑地道:“皇姐夫头上的簪子可否拿与臣妹看看?”
她进门时便注意到了沈枫眠头上的簪子,那舒展的竹叶,甚至上面盈盈的几滴露珠都被雕磨栩栩如生。
这玉的成色极为难得,看起来反倒是像母皇当年及其宝贝的那一块玉料。
沈枫眠不知她为何上来先向他讨要簪子,但还是将头上的玉簪取下递给她。
那玉料触手生温,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馨香扑鼻而来。
“这是那块香玉?”许意宁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枫眠。
太凤君竟舍得把这种玉料打磨成簪子送给沈枫眠,当年他可是自己都舍不得用,这哪里是传闻中的不喜?
“我瞧着也像是,”谈及太凤君送的簪子,许意安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觉着他不会这般好心,想必有什么古怪。”
可簪子又能有什么古怪?
“玉簪不同与银簪,若是想以银簪害人,可将簪子在药材熬制的水中泡上数月,而玉簪却不吸附药性。”许意宁想不出其中能有什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太凤君是有多讨厌这位皇姐夫,竟不惜把这么一块千载难逢的料子作为簪子给他。
许意宁试探地看向沈枫眠:“皇姐夫,不若交由我几天?”
沈枫眠抿了抿唇:“可如今,回京的日子逼近,届时到了宫中,太凤君若是看不到这枚簪子会恼火。”
他每每遇见太凤君之时,都能觉出他的目光扫过他头顶那枚簪子,并有意无意的嘱咐莫要丢了。
而被他污蔑秽乱后宫那日,便是太凤君见他头上没有戴那枚玉簪,为此又是一顿斥责。
这玉簪定是没有那么简单。
“如此,皇姐夫放心,臣妹认识位雕玉的老匠,待我在府内寻一块好的玉料交予她,叫她打出一枚看着一模一样的。”许意宁有了主意,笑着道。
她们这位父君最是有心计,常常出一些不寻常的计谋,打的人一个错不及防。
若是不提防着他点,估计早就命丧深宫,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许意安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撇下与霖王商谈的许意安,他独自出了客栈。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空气中还满是泥土的芬芳,屋檐下的几只燕子还围着碗口大的燕窝飞来飞去。
颇有几分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意味。
少倾,半空中有只信鸽咕咕叫了两声,他一抬眼就见鸽子转了几圈后朝他飞过来。
那鸽子在他小臂上落了脚,理了理翅膀上的羽毛,乖乖站着等他取走腿上的信。
信鸽偏偏在霖王与许意安在的时候飞来,他万万不能被两人发现,一切还需小心谨慎。
展开那封信,沈枫眠瞳孔微缩。
李婧冉前些时日给子烛传信,说是严持盈与当年他母亲西凉碧波大战之时有些关联。
可当时他们也才是舞象之年,若真与严持盈有关,那她的心机与城府恐怕也太深了些。
十五六岁的孩子,怎会有这般狠的心。
严持盈又为何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从最初的关怀备至与百依百顺,到最后的相看两厌。
甚至当时两家早已退婚,严持盈又为何要将沈家逼迫到此等境地。
沈枫眠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许是昨夜喝的太多了些,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客栈。
他不记得自己醉酒后会如何,难不成是他昨晚闹得凶了些,不然许意安如何会眼下一大片乌青。
沈枫眠收起那封信放走了鸽子,这才回了屋内。
待再回屋之时,就见霖王带来的男子靠在她的怀中,许意安则是不满的赶人:“朕今日叫你来是商议国事的,你怎的这般不成体统?”
那夫侍在帝王面前也不敢造次,每每要起身坐的远一些,都会被许意宁拉回到怀中。
许意宁眸中带着探究的笑意:“皇姐,该不会真如臣妹所说,你至今没有碰过男子们的半根手指头吧?”
许意安被自家皇妹这般打趣,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哪里还能没有碰过手指头。”
许意宁再也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皇姐,你这下可真是坐实了民间给你取的称号。”
作为西凉的傀儡女帝,她的传闻多了去了。
可她如今都已经是及冠之年的女子了,母皇便是人丁稀薄,而她是连半个丁都没有。
起初人都说她眼光高,瞧不上宫里的男子,这才守身如玉。
如今可不一样了,时间久了谣言也跟着变了味儿。
许意宁嬉笑道:“这可坏了不是,皇姐居然破天荒的摸了男子的手,这便再也算不上西凉最纯情的女子了,这般可如何是好啊。”
眼看着许意安又要说教她,许意宁一把松开怀中的小侍清了清嗓:“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今夜的花朝节皇姐应去看看,许有什么新发现。”
江南的花朝节最是受百姓欢迎,可如今的江南今非昔比,赶上人多的时节,估计碧波的奸细会趁乱有所行动。
瞧见沈枫眠回来,许意安征求他的意见:“凤君觉着如何?”
“但凭陛下安排。”沈枫眠脸色淡淡的道。
如今不只头脑是乱的,心绪也是乱的。
所以许意安至今都没有要了任何一个男子?
可这不应该,她明明是一国女皇,怎会贞洁至此,难不成她真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不成。
沈枫眠眸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也罢,他怕是要一辈子困在这深宫中,就算许意安不能人道也无妨,他也少受些罪。
想起父亲难产而亡的那个夜里,沈枫眠心头便是一片苦涩。
男子这辈子注定就是多灾多难的,如此反而如了他的意。
察觉到沈枫眠投来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从中看出了悲天悯人之感。
许意安不解,他这是何意。
被许意安逮了个正着,沈枫眠匆匆地转错开了眼,不再去看她。
看着眼前妻夫二人的互动,许意宁眯了眯眼。
*
慈宁宫。
太凤君不悦地推开了面前那盏平日里最爱的花生酥酪,神色蔫蔫的道:“东烬那边如何了?”
自从韩竹月出征,他这日子是愈发的无趣了。
前些时日才叫了沈枫眠来,他这些时日是越发的懂事了,再也不以那不敬尊长的眼神冷冷的看他。
思及此,太凤君勾了勾唇。
就算是野鹰这般野畜又如何,野畜他亦能训成家畜,沈枫眠这会不照样是在他手中被训的服服帖帖。
先帝所说的什么野畜圈养不得,分明就是无稽之谈,只是她养不得罢了。
前些日子罚跪了沈枫眠几个时辰,这几天便越发乖巧,也照常每日给他看抄写的男戒男则。
今日便给他送来了几卷手抄经文,专门供他烧香火祭神明。
两人像是商量好的,许意安也安静了些时日,朝堂那边也顺利了许多。
日子太过舒心了些,太凤君隐隐都觉得不真实,照这般下去,皇权也会提早被他拿下,西凉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许臻明抱着一沓画册来找他:“父君父君,儿臣看中了这几家的姑娘。”
许臻明到了该结亲的年纪,却不要太凤君安排,偏要自己选所谓的良人。
他所指的那几张画册,分别是严持盈与礼部尚书家的嫡女苏荔。
“荒唐!”太凤君此刻真是厌烦极了自己的笨蛋儿子,他想不明白,自己这么精明且有抱负的男子,怎么会生出这种蠢笨的儿子。
苏家的嫡女苏荔可最是纨绔,没有苏橙一半讨喜,早就被他当做了废子。
许臻明居然会看上这么个人,真不知他的眼光到底遂了谁。
再者说,严持盈又是个恐把握不住的。
曾与他暗中叫板,要更多嘉尚。可雷霆雨露皆君恩,她仗着宁远侯府的势力背景如此要求,便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许臻明被他突如其来的高声训斥吓得红了眼,结结巴巴地道:“父,父君,儿臣真心喜欢 ……”
“你是想气死哀家,好再被人赶回蜀中做你那小郡子?”太凤君怒不可遏,一掌挥掉了他抱着的画册。
绿禾刚端着那碗苦涩至极的药汤进来,被一册画像打在手腕上,惊得当即扣了药碗。
那碗黑漆漆的浓药汤就这么摔在地上,整个慈宁宫里都是令人冒苦水的药味,画册也被冒着热气的药打湿。
太凤君正欲责罚,突然五官紧紧皱在一起,用力按住抽痛不止的小腹。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看我专栏的新头像,好不好看~我自己画的哦!(摇尾巴)(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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