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妻主,我饿
如今已是寅时, 再有一两时辰天便将亮,离着用早膳的时辰将近,沈枫眠说想吃馄饨。这些时日他时常这般, 她这边虽说是政务繁忙,却也派流竺看着, 免得沈枫眠夜里有什么情况。
这一胎极其不安稳,先前耗得沈枫眠元气大伤,这番好容易安稳了下来,还是什么都吃不下, 一天吃的还不如栖凤殿的那只猫儿多, 这几日的夜里又总是被腹中小家伙折腾起来, 那张玉质金相的脸也清瘦了许多。
真是愈发的叫人心疼。
许意安覆上了他隆起的小腹, 有些心疼的开了口:“可是他闹的?”
他们的笙笙也是醒着的, 听到肚皮上有人同他打招呼, 有力的小腿蹬了一蹬。
再如何说, 许意安也算是当朝女帝, 而非寻常人家的妻主,更何况, 寻常人家的妻主也没有半夜为怀有身孕的夫郎备饭食的先例。
沈枫眠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理直气壮的挺了挺小腹, 将隆起的弧度往她手中送过去了许多:“我本不想吃,是笙笙饿了。”
他总是有这般多的理由。
许意安贴了贴他温热带了冷香的侧脸, 二话不说便穿上了衣服。
分明能吩咐白芷或子烛传话当初那个做馄饨的小厨子, 许意安偏要自己再起身跑一趟, 沈枫眠心中一片柔软, 点了点小腹那块凸起,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隐隐勾起的唇角。
许意安再回来之时, 天光已是微明,沈枫眠早就饿得狠了,闻到栖凤殿里飘来的阵阵鲜香,沈枫眠忍着身上的酸痛堪堪撑起了身子。
许意安将软的锦被垫在他的腰身后:“你瞧不甚清,朕喂你吃。”
小厨子有些长进,想来这些时日时常伺候宫中主子的膳食,手艺也跟着精进了许多。
这次的馄饨同上次不同,馄饨小巧许多,他便是可以一口一个,味道也跟着淡了些,唯有玉蜀黍的清甜同肉糜中和在一起,还带了海带的鲜味与蛋花的嫩。
叫他最中意这碗馄饨汤的,是这小厨极有心的在馄饨汤种放了一小勺油泼辣子与几点醋。
吉斯的海椒辣味是足的,拿它来做油泼辣子是最好不过,以往这些他向来不看几眼的东西,便是这些口味极重的,又油又辣的,如今才是爱不释口。
许意安为他吹了吹热气,递到了他的唇边:“小眠觉着这次的好不好吃?”
沈枫眠轻轻点了点头,喝下一勺热汤顿觉舒服了许多:“御膳房愈发的得我心意。”
许意安为他擦了擦唇角,却不慎将手上的一些白面蹭了他一脸:“小眠喜欢便好。”
快要到上朝的时辰,沈枫眠被她折腾一夜,她不忍再叫他起那么早,将人赶回了被里掖好被角,她这才出了栖凤殿的大门。
秋末的清晨的露气还有些重,带着阵阵寒意打在了她墨色绣金龙的大氅之上。
待到宣政殿时,许意安便迎来一个叫她怒意更甚的消息。
原本她父君当年被污蔑一时有了些进展,方才有人来报,她废了了这么长时间找到的那个老侍,路上出了些状况,一时没有看住便叫他逃走了。
这侍人本就犯下了大错,如今仍能算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偏他是个不识好歹的,竟就这般逃走耽误了她的大事。
“吏部那边是越发的无用,”许意安冷然道,手中的玉扳指被她紧紧掐住。
竟是连个人都看不住,吏部这帮人最是滑手,可西凉王朝可不会养这一帮吃闲饭的。
苏箐如今虽说被软禁了起来,但这人最是狡诈,若不尽快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她便要一直这般提防着他的手段,免得哪天被这条毒蛇反咬一口。
白芷亦是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的流苏,这件事若是不尽快解决,陛下又要忙的顾不得凤君殿下了。
子烛为着这事已经寻了她多回,凤君殿下孕期忧思过重,她瞧着若是在这样下去,等不到她看见小团子扯着她的衣摆叫白芷姑姑,凤君殿下便要因为陛下的冷落,揣着小团子逃出宫去了。
凤君殿下不同于寻常男子,白芷相信陛下再如此下去的话,凤君殿下定会做得出来这般事。
流苏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直面许意安的冷脸:“陛下放心,此事交予属下去做,定会将那侍人顺利带回。”
“此事本该派流竺去,如今流竺守在凤君身边,便暂交予你去做,”许意安桃花眸中满是冷意,“流年办事不利,叫她下去领罚吧。”
“属下还有一事禀报。”流苏忙抬眼道,“昨日凤君殿下路过御花园之时,遇着几个侍人妄议宫中主子,凤君殿下虽是不在意,可这帮诗人到底是犯了大错,属下便擅自将人送去了慎刑司,还请主子赎罪。”
“你何罪之有,”许意安眸光渐冷,唇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流苏最是知晓朕该如何处置这帮人,此事全权交予你打理。”
听闻许意安提及知晓她心中如何做想,流苏眸子骤然一缩,忙道:“属下不敢揣摩圣意,还请陛下责罚。”
许意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手上捻着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你忠心护主该得嘉奖,至于那几个背后嚼主子舌根的侍人是极为不长眼的,眼睛与舌头便莫要要了。”
许意安向来便不是什么仁慈的君王,若是涉及到沈枫眠她更不会心慈手软,这帮侍人可是踢到了铁板上。
流苏敛了眸子里的神色,她们哪里不知晓陛下对凤君殿下有多在意,每每关于凤君殿下之时,陛下都会是这幅样子,便也是关心则乱了。
栖凤殿。
沈枫眠醒来已是午时,子烛那边还忙着替他为母亲传信,栖凤殿的众人亦是各忙各的。
原本子烛临出宫前是同他说过,要换几个得力的侍人来身旁侍候他,被他婉拒了下来。
他沈枫眠虽是将军府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在身旁的,自小便不喜那般多得侍人跟在身旁。
子烛是自小便跟着他的小侍,沈枫眠觉得出宫中之人待他不似面上那般,背地里是少不了对他的议论,眼下自己还是什么都看不清,若是突然换了旁的人他才最是不放心。
“喵呜。”殿门外是那只白猫儿在叫,沈枫眠握着暖玉手钏的手停了一瞬,又觉那只猫儿跑来叼住了他的衣角,似是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猫是极有灵性的,他小时将军府里便有一只猫,猫儿是极为粘人的,后来便是有人存了报复之心,将军府半夜的一场大火险些将他带走,还是那只猫将他吵醒才堪堪获救。
小满欲带着他往前走,沈枫眠便摸索着起身跟它去。小满像是知晓他如今看不到东西一般,还知晓多等他一会,在他身前喵呜几声好让他跟上。
沈枫眠不知晓自己到底跟着小满走了多久,只是摸索着墙壁越过多处枯枝,这像是个荒僻的地段,否则又怎会有宫女侍人疏忽,他到不记得自己来过这等荒僻之地。
脚下是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偶尔会有几根枯枝被他不小心踩断,直沈枫眠听闻前方有几个侍人在小声谈论。
“那太凤君当真是极为心狠的……”侍人后怕的小声道。
“倒也不该如此说,”那人应声道,语气里还有些得意,“你倒也不想想,这道士给的东西还是有几分用处的,听闻这皇嗣是极为难除,一个不小心便会父女不保,太凤君殿下能这般还算心善。”
小侍有些犹豫:“青石姐姐,这种活计可是害人害己,姐姐谨慎些本本分分在宫中做事的为好,若真被人发现姐姐帮太凤君做这等害人之事,陛下怪罪下来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许意安有多在乎沈枫眠西凉人皆是心知肚明,若是凤君与皇嗣当真有个什么意外,陛下定不会放过这些人。
到时候说是诛九族,依着陛下的脾气许会更叫人生不如死。
“太凤君用心实在是恶毒,这番下去待到凤君殿下生产那日,是定然会父女不保的。”小侍担心地摇了摇头,“青石姐姐莫要再这般了,我不着急提前拿银两赎身的。”
“小难莫要慌,此事我还是有些把握的,待到那日便就是不可回旋,此事做的隐蔽,这等事即使是神医也看不出半分端倪,道士同我说过,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青石笑着同他道。
小难是个胆小本分的,听她这般说还有些不放心:“凤君殿下带我们这帮下人是极好的,可青石姐姐替太凤君做下这等孽,到时候怕是……”
青石对他的话不屑一顾,这宫中本就没有看似这般简单,手段不狠辣些便要一直被人踩在脚下。
“太凤君给的报酬足以让我们出宫过上好日子,心中过意不去每年为凤君同那个小皇嗣多上香便是,小难,要想出宫裹上好日子,心便要狠下来。”青石沉声道,“我愿意为小难冒一次险的。”
青石同小侍咬耳说了悄悄话,沈枫眠是听不清楚,可他脑海中还满是方才两人所谈论之事。
何为道士送予太凤君之物,又是什么东西能致使他父女双亡,宫中的腌臜手段实在是叫他心惊。
他被许意安骗得团团转,进来后才发现,战场到底是不比宫中,皇宫才是那骇人的虎狼窝,实在是叫人害怕得紧。
沈枫眠覆上了手腕上那串温热的玉钏,这才注意到小满不知何时没了踪影,眼前模模糊糊的被白雾拢着,叫他心中愈发的慌乱,扶着宫墙正欲转身向后退去,偏是老天捉弄人似的,脚下一声喀嚓脆响传来。
“何人在那里?”青石猛然回头,被小难抓住了袖口。
沈枫眠不敢在停留片刻,摸索着急忙走了两步。
小难有些慌张地低声道:“被人知晓了会不会告知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啊青石姐姐。”
沈枫眠是看不清楚半点,只看清前面是大片金黄的枯叶,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那边两人正说着皇宫内帷隐秘之事,听着在这边有响动,胆小的小侍简直快要吓坏了。
青石沉稳的脚步声愈发的近了些,还有小侍细碎的脚步声跟在其后,喀嚓声同夺命镰刀听的人心中慌乱极了。
他虽说是西凉的凤君,可如今患了眼盲之症,又是形单影只的捧着隆起的小腹,若是这帮心中有鬼的奴才想对他做些什么,他怕是没有还手的余地。
沈枫眠摸着宫墙,想照着记忆中的路折回,身后便传来那个被称为青石姐姐的声音:“奴婢无知,实在是罪该万死,竟不知凤君殿下在此,还望凤君殿下莫要同奴婢置气。”
“无妨。”沈枫眠面上并无半分惊慌之色,脸色还同往常那般淡然,是个清清冷冷跌落凡尘的谪仙,又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殿下可是迷了路,如何会来冷宫这等不吉利的地方?”青石上前搀扶住他的小臂,被他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明显要与他她拉开距离。
他竟不知晓这里是冷宫,宫中的夫侍最是忌讳这等地方,男子一旦入了冷宫便是彻底失去了帝王的宠爱,像这般人皆避讳的阴寒之地,更不是他这等怀有身孕的男子该来的地方。
沈枫眠轻掐住掌心的肉,圆润整齐的指尖陷进掌心的软肉之中:“本殿方才到此处才晓得走错了路,不用搀扶我,子烛一会便到。”
身后许久没了声音,待他迈开一步之时,身后那宫女冷然开口:“殿下身上的露气倒是重,不知殿下方才听闻了多少?”
第62章 妻主不要我
沈枫眠闻言步子微顿, 侧头冷声道:“难不成本殿今日去了何处还要同你一一说来?”
他在战场上当了多年的将军,如今这幅样子尽显将军的威压,哪里是青石这等小宫女所见过的。
果不其然, 青石见状微微一怔,随即朝着他福了福身道:“殿下恕罪, 奴婢并无此意,只是深秋霜露重,殿下这般怕是会着凉……”
“做好分内之事,区区几步路, 本殿还是回得去的。”沈枫眠转过了身不再理会他, 只是这话叫人信不得几分。
若是他如今看得清楚路, 便知晓慌乱之中自己已然走错了方向, 他摸索着宫墙却丝毫看不到身后宫女眸色变了变。
青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殿下对这条路真的熟吗?”
沈枫眠没有理会宫女的质疑, 待到他的手摸到了尽头一面有些许褪色的宫墙时, 心中的慌乱更甚。
他早已忘了方才的方向, 此番这边定然不是出冷宫的那条路, 他这是越走越深了。
见着他入了冷宫的深处,身后那青石也并未说什么, 沈枫眠心头愈发觉得不对,刚开口欲问她这是何处, 便觉身后伸来一只冰冷的手将他狠狠推了一把。
沈枫眠那双凤眸蓦地瞪大,想要看清却是无济于事, 身子向前猛地一坠便这般直直的向前倒了下去。
耳边呼啸一阵, 脚踝的痛感十分剧烈, 头顶上方传来青石的惊呼:“殿下怎的不小心跌进了井里, 待我这就去唤人将殿下救出来。”
周边是光滑干硬的石板, 听青石这般说, 这便是冷宫里的枯井之一了。
先帝虽有佳丽三千,可冷宫里也满是当年的才子佳人,娇夫美侍越多,冷宫里的夫侍们便都被先帝所遗忘,这冷宫多年未曾有人踏足。
沈枫眠后退一些便靠住了井壁,自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像是木枝或是什么东西的骨头。
宫中之人大都为达目的练就了一颗狠辣的心,而水井便是最能毁尸灭迹,这井中不知是死过多少人了。
沈枫眠听得出小难被青石带着出了冷宫的门,大门上锁的声音格外明显,这人竟是将他锁在了冷宫。
他的眼睛虽是说恢复了许多,可也仅仅能看到一些光影,在这狭小的枯井底隐隐看得见头顶的强光传来。
井底阴寒湿冷,脚下的枯黄的干草也带着潮气,简直想将这般多的阴寒潮冷之气通通传进他的体内。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阵古怪的笑声,还有几人怪笑着在窃窃私语,这些声音传至井底显得格外大声,震得他已是头晕目眩,耳边也带了嗡鸣。
冷宫里满是前朝犯了大错小错被先帝罚进来的夫侍,如今他们早已不正常,大都是疯魔了的。寻常倒不会出来见人,便是有宫女小侍进来他们都要躲在屋内,如同见不得阳光的蛆虫。
如今听见殿门紧闭,这帮人便也知晓这枯井里又被人投放了什么好玩的物件,纷纷来到井边探出头逗弄着井里那人。
头上传来一阵痛感,不知是谁从上面扔下了一颗尖锐的石子,上面还有那前朝的夫侍的怪叫声。
额头险些被砸破,而井底的空气稀薄,他隐约有些昏昏沉沉。
“紫苏,你说他长得貌美还是本殿更好看些?”上面那人低声问道。
沈枫眠耳边的嗡鸣更甚,复又听闻那人自言自语,像是扮演着他口中的那个紫苏:“殿下原本是极好看的,只是这井底新来的男子是陛下近些时最宠爱的夫侍,陛下喜欢极了。”
“这个狐媚子!”上方那人朝着井底狠狠地啐了一口,“真是个贱人,本殿要刮花他的脸,叫他再不能勾引陛下!”
上面那群疯了的前朝夫侍们嘀嘀咕咕,听着还有几分怕人,沈枫眠脚踝与膝盖的剧痛更使他难耐。
当年留下的隐疾时常在秋日冬日里复发,如今天儿正是寒凉的时候,膝盖连通脚踝的剧痛使得他整个人如同刚从冷水中捞出来。
额头与身上皆是一片湿凉,而枯井旁边被一群妖魔鬼怪围了起来。
听着其上的叫嚣声,跌落在井里之时,他的小腹好似是被磕碰了一下,如今他的笙笙也跟着有了些反应,这才是叫他心中愈发的惊惶。
微凉的手有些止不住的轻颤着,就这么覆在偶尔被里面小家伙顶起一块凸起的小腹之上。他的笙笙往日里最是乖巧了,如何会像今日这般的闹他,定也是方才磕碰得狠了。
各处的痛感聚在一起,耳边还有怪声怪调的叫喊,若不是井里实在狭窄,沈枫眠都觉着自己将要受不住身上的疼痛,就这般倒下去,
头脑正是发昏之时,沈枫眠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女子清冽镇定人心的声音:“小眠莫要怕。”
沈枫眠早已浑身无力,听到许意安的声音眸中不觉蓄了一汪水意,声音也带了些轻颤:“陛下,好疼……”
好疼,浑身都是疼的,就连心里也是莫名的痛意。
枯井里极为狭小,好不容易将沈枫眠拉上来,就见他早已脱力昏了过去。
许意安将人打横抱起,袖口与小腿间的衣料坠坠滑落,露出其里磕碰的青紫痕,他隆起的小腹是极其不安分的,引得沈枫眠眉头紧紧蹙着,白芷见状忙吩咐下人去将崔太医请来。
“小眠莫要睡。”许意安轻声唤着他,生怕他这一睡便同上次一般昏迷数日。
人人都在围着两人团团转,却都忽略了身旁那个跟来的苏小公子。
她脸上的神色通通被苏橙看在眼中,他的嘴角不禁绽起一丝苦涩的笑。
苏橙今日是同她一起来的,原本今日是这人来宣政殿是与她商议出宫一事的,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她便听闻流竺来报,说是凤君殿下跌落进了冷宫的枯井中。
苏橙是看着这位向来面不改色的表姐因着今日这事脸色变了变,直接起身朝着冷宫那边赶去,生怕心尖尖儿上那人出了什么事。
他是心悦表姐,可也不是不分好赖,表姐待表姐夫的态度不同于他,寻常也是俨然一副撒娇讨好的样子,宫里人尽皆知表姐有多心悦于表姐夫。
而今突发状况,表姐夫还有孕在身,若是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瞧着表姐的今日在路上这幅紧张的样子,是不会放过今日涉及此事的任何一个人。
这般好的妻主是多少男子肖想的对象,自古便是男怕嫁错娘,偏偏这般好的表姐不会是他的。
“表姐,”苏橙收敛起脸上不该有的神色,又成了那个懂事的大家公子,紧赶慢赶了几步才勉强跟得上许意安的步子,“表姐夫的衣衫脏了,然表姐夫身边的子烛不在,不若叫橙儿为表姐夫换衣物吧。”
苏橙自认为想得极其周到,他是想着表姐最是心疼表姐夫,但依着表姐夫的性子是不愿除子烛之外的人接触,说来他同表姐夫关系还算好,叫他为表姐夫换衣物也算是为表姐分忧。
“不必了,”许意安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失去意识的沈枫眠,“朕亲自来便好。”
许意安这话说的寻常,好似帝王为自己的凤君这般行事乃是天经地义,并无什么不妥一般,徒留苏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沈枫眠今日这番受了些惊吓,以往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小将军,如今成了眼前这个捧着隆起的小腹,极易受惊的猫儿,端的温柔如水的是贤夫良父,哪里还有半点治小儿夜啼的影子。
幸亏沈枫眠今日并无大碍,可他又如何会好端端地跑到冷宫里去,实在是让她不得不多想。
“陛下,京郊那边传来口信,说是找到了那个跑丢的老侍,如今吏部已将那人捆着来了。”流苏在一旁俯身道。
许意安为塌上正在安睡的那人盖好了被,眸子从未在沈枫眠身上挪开:“既如此,你便莫要去了,此番也算流年将功赎过。”
“是,”流苏将手中信笺双手捧上递与她,“这是大牢里那几人的供词。”
这些时日她派人暗中寻来了当年知晓此事的几人,先前还是几个硬骨头,说什么都不肯透露半点,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如今听闻太凤君那边不大好,像是不久于世了,他们这边也跟着乱了阵脚,该招的不该招的都给抖落了出来。
原本许意安还是只为着将父君当年的冤屈洗净,如今倒还多了些意外的收获。
“待那老侍回来,将他细细审问,你最是知晓该如何审问,给他留得一口气便可。”许意安淡声吩咐道,谈及杀戮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仿佛只是在同人谈论今夜吃些什么一般寻常。
“属下知晓,”流苏应声答道,旋即又抬眼问道,“那日在御花园对凤君殿下出言不逊的几个侍人均已削鼻挖眼,如今已是什么都干不得了。”
许意安有几分不悦地看向她:“宫中向来不养闲杂人等,这群侍人背后议论主子本是该杖杀,朕念及凤君如今怀有皇嗣,不该打打杀杀在宫中见血光,这才没有要了几人的性命,眼下自该驱逐出宫任由他们如何。”
如今这几个诗人受尽了折磨早就奄奄一息,真若是驱逐出宫,无疑等于叫他们自生自灭抛尸荒野。
“妻主不要丢下我……”许意安的袖口被人蓦地抓紧,转头便见沈枫眠眸中蓄满了泪,正细细的滑落在他脸庞,瞧着好不可怜。
沈枫眠还带着惊吓后的颤动,一只手还紧紧护着小腹,俨然是防备的样子。
许意安从他身后垫上一个软锦被,好叫他靠的舒服些,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道:“小眠不怕,妻主一直都在。”
他是做了个怪极了的梦,莫名的叫他心慌,梦中许意安是厌恶极了他,他本是腰酸痛得很,又是几日不见了许意安,便去了宣政殿寻她,偏这殿门一开便被他撞破了一女一男之间的好事。
他看得清楚,许意安怀中那男子长相清秀,娇娇柔柔得不成样子,是京城女子都喜欢的模样,而非是他这般上过战场的男子,最是擅长舞刀弄枪的男儿,哪家的妻主会真心喜爱?
梦中的许意安见着他也丝毫不慌乱,为身旁有些衣衫不整的男儿裹好了外衫,赫然是先前对待他的那副温柔模样,随后冷然朝着他道:“凤君又来作何?”
他从未见过许意安这般待他,冷厉的眸光就这般戳进了心中,叫他心中隐隐抽痛:“陛下这是作何,这人又是谁?”
“朕后宫之事你无需过问,”许意安脸上满是待他的漠然,“再如何说这男子也比圣宴将军干净许多。”
许意安嫌弃他脏,以往她向来不会如此的。
沈枫眠心中如同被蚁虫啃咬了细细密密的小孔,却没有反驳许意安的话,只抬眼看着她,声音里满是低哑与疲惫:“陛下为何总是骗我?”
骗他说自己心悦他已久,骗他这一生就是非他不可,往日待他的好仿佛都是假的,只为了让他对着这人一点点放下了心防,最后露出了白猫儿柔软的腹部之时,便再对着他狠狠来上一刀。
沈枫眠的脸有些苍白,他的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止不住的颤抖着,不只是撞破的怒意还是害怕被眼前人所抛弃,只听着梦中的自己满是自哀与卑微:“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你脏。”许意安轻飘飘的吐出这两个字。
第63章 美人沾酒醉
“妻主不会丢下你的。”许意安满脸都是认真的神色, 莫名的叫人信服。
可哪有女子会喜欢他这等上过战场的男子,许意安当初说的怕都是给百姓听的场面话,若是不贞洁的男子作为一国凤君, 她才是最为难的。
他本是京城最最有名的小公子,自小便也是被人捧着长大, 如何会这般求人叫她不要将自己扔在一旁。偏梦中的自己泪流了满面,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眼下早就甩手出宫,何至于如此, 倒像是……沈枫眠垂下了眼睑, 倒像是梦中那才是自己最真实的心境。
他是心悦许意安的, 他害怕许意安嫌他, 更害怕那一天失了她的宠爱。
“妻主会一直都在吗?”沈枫眠抓着她的手, 好似真的带了些害怕。
许意安搂过他柔软的腰身, 被他腹中小小却有力的笙笙狠踢一脚, 似在为沈枫眠报仇一般:“妻主怎会抛下小眠, 妻主与小眠,还有我们的笙笙, 要一直都在一起,小眠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沈枫眠抿了抿唇不做回答, 眼睛看不清楚的这段时间,心里貌似就跟着慢慢清晰了。
对于这等话他不再敢信, 而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被许意安看在眼里, 这人今日格外的反常, 竟未出言再安慰他, 只扬言前朝还有事, 就这么将他留在这里。
崔太医嘱咐, 要栖凤殿的下人将他看好,不许他再偷跑出去。
而子烛得知他今日这般,早就被吓坏了,哪里还敢再让他下床,只说是要安心躺在床上养胎,否则又要每日喝下苦涩的药汁,这话果然对他是顶用的,沈枫眠本来还态度强硬的要求出宫,听他这么说来便垂着头不再说什么。
“殿下觉着无聊,子烛便专程找了京中买的正好的几个话本子,这就同殿下讲着解解闷儿。”子烛献宝似地从袖口中掏出几本闲书,翻找了一阵才挑中一本。
崔太医每日为他行针,如今眼睛能看得清楚些许了,而并非是白雾笼着大片,白雾散了些许,他隐隐看得清子烛挑选许久,最终在一本花花绿绿的封皮上停留下来。
那话本子讲的是家室极好又貌美公子惨遭歹人陷害,最后好容易有所成就,又被女子骗了感情,卷入了家宅争斗之中,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沈枫眠:……
其实他今日并不是很想听话本子的。
子烛挠了挠头,这封皮算是最好看的一个,又名《妻主与我》,瞧着是有几分意思的,为何会是这般内容。
自助不死心,翻开了另外一本封皮最为简陋的,开始给沉着脸的主子念。
这部话本子讲得有几分意思,是娇弱的小男子被妻主所抛弃,偏他知晓了些秘闻,那妻主要对他赶尽杀绝,他便抱着小小孩子逃离出去。
沈枫眠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开口:“子烛,京中男子现如今都喜欢看这等话本子吗?”
也难怪他那日正巧听闻白芷抱怨,说是原本西凉男子都是舞象之年便要嫁人,如今弱冠之年没有婚配的大有人在,若是人人都去看这等话本子,谁还愿意成家。
“这,奴还真不知晓,不过看样子便是这样了。”子烛忙将方才从袖口中翻出来的话本子悉数敛到一旁,生怕殿下再因着这些多想。
沈枫眠缓缓收紧了拳头,子烛同他讲的话本子大都是寻常男子,却总是因着西凉的规矩被自家妻主嘲弄:“女子都最不喜不贞洁的男子,陛下亦是如此,不是吗?”
他上过战场,即使有着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在别的女子眼中也算是脏了身子的男子。女子们才不会管他上战场到底所为何事,西凉向来没有男子上战场为国杀敌的先例。
战场上没有男子的踪迹,男子就该是娇娇弱弱的在家中相妻教女,而非如同女子一般扛着刀持着剑在战长沙厮杀。
唯有个别男子可同女子一起上战场,那便是军妓,说来还是只为着女子着想。
“怎会,陛下最是明事理,想来也不思量这些的。”子烛越说声音越小,说到底西凉的律法便是如此,即便子烛同为男子也说不出他是镇街男子的话来安慰他。
沈枫眠有些落寞地覆上了小腹,垂下头不再作声。
宣政殿。
金嬷嬷跪在许意安的面前,脸上是释怀与淡然:“陛下所言奴婢实在不知。”
许意安闻言怒极反笑,捻着玉扳指的手动作都带了几分狠厉:“朕今日还是看在金嬷嬷以往对朕于凤君多有照拂,这才将摸摸召来宣政殿问话,否则嬷嬷以为当年为太凤君办下的龌龊之事能叫你活到今日?”
“陛下若是谈及他人,奴婢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金嬷嬷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尽显几分无奈之感,“但是陛下若是还欲扳倒太凤君殿下,就莫要在盘问奴婢了。”
许意安眉头微扬,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这般说,就听她复又伸出那只小臂,苍老带了皱纹的小臂之上布满了皱纹,全然不像她这等三四十岁女子的臂膀。
“凤君殿下敬茶罚跪那日,奴婢对着太凤君殿下求了情,当日殿下便给奴婢下了蛊。”金嬷嬷苦笑着落下了那只袖子,捋上了鬓边散落的发丝,蓦地有几分沧桑。
金嬷嬷好歹也是苏箐身边的老人了,跟了他三十来年,对于他的腌臜事最是清楚,这么些年过去,当年知晓他所作所为的宫女侍人早已被他除掉,金嬷嬷他用着顺手便留了下来。
可那日她的言语使得苏箐生了疑心,苏箐还是怕拿不住她反被反噬,便叫她生吞下了那只蛊虫。
蛊虫与他相连,金嬷嬷服下的子蛊每日都会折磨她,而子蛊死亡母蛊便会有所感知,母蛊不甚死亡,子蛊便会跟着一同死去。
若是金嬷嬷想活命,便定要保住苏箐,否则子蛊是不可独活的。
自从太凤君失了势被驱逐出宫,她在宫中的日子也是越发的不好过,以往与他有些过节的宫女侍人都纷纷找了过来,便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如今都是做的各种粗活重活,满手都是那些粗硬的茧子。
“朕捉回了几个当年被苏箐赶出宫之人,他们均已提供了供词,”许意安扬眉看向她,“金嬷嬷说不得也无妨,只不过嬷嬷忠心护主多年,如今还被主子这般对待,嬷嬷还是再好生想想究竟该如何为好。”
“当年梁太夫之事,除了太凤君殿下,陛下也是知晓的……”金嬷嬷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生怕许意安再不听她说完怪罪下来,“陛下可知,梁太夫当年是如何入的宫?”
说来到倒有意思,她的生父梁太夫当年算得上是京城才子,梁府早早便被媒人踏破了门槛,而自古才子配佳人,她的父君当年便许配给了年轻的官员,而殊不知母皇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子。
帝王家的手段了得,被当朝女皇所看中,她的父君是根本逃不掉的,是以,待到那个官员被扣上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之时,她父君的命运算是就此注定。
可他到底还是罪臣之夫,被帝王强行掳进宫终究不妥,先帝便下了死命令,若是有人在宫中提起此事,便将人拉到闹市斩首示众,一时间风头盛大,再无人提起此事。
人们不知晓她们的陛下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为着一个罪臣之夫做出此等荒唐事,将人纳入宫中就罢了,最叫苏箐醋的,是先帝压根不在乎什么,当时梁太夫入宫之时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不知梁太夫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先帝竟答应叫他生下这个孩子,之日往后梁太夫再传出有身孕的消息之时,都是苏箐一手派人将孩子除掉,不许他诞下先帝的血脉。
金嬷嬷知晓他的用心,先帝既能不管不顾的将人纳入宫中,像他这般有手段之人,若是再诞下先帝的骨肉,往后怕是更加的不好拿捏了。
许意安默了许久,谁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金嬷嬷倒是一脸淡然,丝毫不怕许意安一会抬眼便是一张笑脸,开口治了她的罪。
“金嬷嬷今日将此事告知于朕又是何意?”许意安脸色微沉,笑意不达眼底。
金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可女子最是易变心,当年先帝还是疼爱陛下的,视如己出多年,如何有突然对梁太夫与陛下不闻不问,任由他人欺辱?”
“任由他人其辱便罢了,先帝眼线众多,如何不知太凤君在宫中对梁太夫行此等事,陛下当真不觉当年之事蹊跷吗?”金嬷嬷的声音带了几分缥缈,将她拽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母皇说来可是万人之上的君王,若是她想知晓,又有什么能逃得过她的眼睛,当年之事许意安又怎会没有怀疑,只不过是不愿罢了。
“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犯下欺君之罪,不过信与不信还是要看陛下如何定夺。”金嬷嬷笑的凄惨,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今日这般。
许意安眸色淡然的抬眼看向她,朱唇微启道:“金嬷嬷也不必这般,朕没有要拿你如何的意思,嬷嬷待朕与凤君是极好的,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不过某些事还是守口如瓶的好。”
“奴婢晓得的,多谢陛下不杀之恩。”金嬷嬷郑重的朝着她三跪九叩。
许意安看着眼前这个在苏箐身边侍奉多年的老嬷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到底如何,可当真从金嬷嬷口中得知,自己不是母皇的血脉,就连父君当年的死也另有隐情,亦还是难以接受。
母皇为何不阻止苏箐对父君下手,或是说,为何母皇也要从中出把力。
其中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复杂,她如今无心想这些,只想着速速将侍人们对当年之事的证词整理成手册,待到明日上早朝之时变为父君证明此事。
至于她身份存疑一事,到时该有人敢上前戳穿此事,戳穿又如何,如今他也不是任由人的三言两语便能扳倒的,大臣们要的是明事理的君王,而不是非皇室许家不可。
父君被人诬陷多年,她亦是顶着偷盗中宫凤印之人女嗣的名声,被人这般念了许多年,明日便该有个了结了。
屏退了金嬷嬷,许意安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向白芷:“过不了几日便是凤君的生辰了,礼部李婧冉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她的小眠世上最好的夫郎,他的生辰宴也定然要最好的。
此事她并非不上心,宫中的一切事宜还是交予礼部打理的好,至于小眠的生辰礼物她亦是早早便备好。
栖凤殿。
沈枫眠这些时日是极为馋酒的,奈何不论他说什么,子烛都不肯为他寻酒来。
正是郁闷之际,他的好小满便又开始喵呜喵呜的唤他,此次沈枫眠的心微微提起,生怕又会有什么要紧之事,小心的挪到小满那边。
他好像依稀记得这边还藏着个浅浅的地窖,像是专程有人挖来的,地窖仅能藏些小物件,不过他不记得栖凤殿的地窖里有过什么,小满将他带到这边又是何意。
这般想着,沈枫眠还是摸索着地窖,小满在他身旁绕来绕去,骨节分明的手被小满的猫尾扫了一扫,正巧碰到了一坛冰凉的瓷物。
“这是……”沈枫眠手上的动作微顿,抱起了那小小一坛酒。
待许意安再进来之时,见到的便又是那个一身醉意的美人儿,歪歪斜斜地倒在贵妃榻上对着她笑。
第64章 我不要你忍
许意安眉心猛地一蹩, 就见那带着一身酒意的男子撑着有些重的身子朝着她扑来:“妻主……”
沈枫眠今日那身白鹤寝衣晃眼得紧,是尚衣局的绣郎以浮光银丝缝制而成,映着月光便会闪出迷人眼的亮光, 如月般皎洁,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这位不慎跌落凡尘的仙人脸上多了些欢喜, 眸子仍是迷离,轻挽在后脑的发丝也跟着跑的几步散落下来,浓密如瀑的发丝披在身后,多了几分不染尘世的意味。
只不过这不染尘埃的仙人小腹隆起的弧度十分显眼, 为他平添了几分为人父的温和与柔情, 叫人不禁好奇是何等人中龙凤才能拿下这么一个谪仙般的绝色尤物。
朗目疏眉的眼前人带着世家公子的优雅与温润, 见着她到来, 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沈枫眠的眸子里好似还有春日未融化的暖雪, 柔和又晃眼, 其里藏着属于圣宴将军的凌冽, 脸上的浅笑如同三月春风般, 令人感到舒适与惬意。
来人朝她扑了来,许意安伸手将人稳稳揽入怀中, 沈枫眠隆起的柔软弧度就这般贴在她的身上。
对上他这副样子,许意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他的鼻尖, 带了几分宠溺:“可是眼睛好些了,看得清妻主了?”
“今日崔太医为我行针之时便好了许多, ”沈枫眠唇角勾起的弧度大了些, 那双好看的凤眸显然已不是之前那副失神的样子, 泛着莹亮狡黠的光, “想来不日便什么都能看得清了。”
听着他提起崔太医, 许意安才想起来, 瞧着他眉头皱的更甚。
“怎的又喝这么多酒,崔太医不是说不许贪杯?”许意安不忍训斥他,可这人总是任性,她还是沉着脸佯装生气的这般道。
她这话一出口,原本沈枫眠脸上欣喜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委屈之相:“妻主莫要怪罪小眠,本不是小眠想喝的……”
不是他想喝,难不成是有人逼迫他喝下去这般多酒的?
许意安朝着他扬了扬眉,显然是不信他这话,要讨个合理的解释。
沈枫眠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小腹隆起的弧度,小声道:“是笙笙,笙笙想喝的,妻主不怪小眠。”
沈枫眠以往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醉意,凤眸里那一泓莹亮的水意格外显眼。
醉成了这幅样子见着她还是只会傻笑,看着倒是好骗极了,莫名叫人生出几分想好生宠爱的心思。
沈枫眠惯是会找借口的,就连这种事都能扯到笙笙的身上,许意安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这般说来也还是小眠太惯着笙笙了,可是笙笙到底还小,如今也只能小眠带受罪过了。”
“妻主,”听着许意安还是要罚他,沈枫眠那双水盈盈的凤眸瞪大,央求的抓着她的袖口,“不过就今日这一次,就让小眠喝一次吧。”
他这话说的晚了,分明人已经喝了不少酒才醉成了这幅样子,好似今日她说不许沈枫眠喝酒他便能将醉意悉数驱散一般。
许意安不语,只这般沉沉的看着他。
殿内满是青梅果酒的馥郁清香,单是闻着都有几分醉人了,桌案上还有腾升着轻烟的熏香,是清淡的果木味,混着栖凤殿的青梅果酒有些说不上来的好闻。
轻烟好似是笼罩在了沈枫眠的面前,叫人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真切,端的是勾画醉意袅袅。
眼前勾人的公子显然不知晓自己对许意安的诱惑有多大,听不到许意安的回复,他摸索着覆上了许意安有些微凉的唇瓣,胡乱地蹭了一会儿便啃咬着,毫无章法的吻让眼前的许意安哭笑不得。
沈枫眠仍讨好地吻着她,并不上心的带了几分敷衍,随后眨着眸子抬眼问道:“妻主,不要罚小眠了好不好,小眠只喝今日这一次。”
“不好,今日一定要罚的。”许意安俯在他耳边喑哑的道。
沈枫眠扁了扁嘴还欲说什么,耍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俯在了许意安的身上,那双好看的手就这么拍在他的臀尖之上,用劲不大便不是很疼,但那声音是极响的,待他回过神来脸上便是带着和惊愕与羞愤。
沈枫眠耳尖一片殷红,简直能滴血来:“你,你怎能这般,可真是……”
“真是什么?”许意安戏谑的看着他,等他方才未说出口的话。
“真是无耻,放我下来。”沈枫眠咬了咬牙开口威胁着,却无半分令人觉得害怕,只像一只没有长出獠牙与利爪还在张牙舞爪的奶猫。
许意安怕伤着他,手上不敢用半分力气,偏这人反倒得寸进尺的在她身上胡闹。
直到她阴沉着脸在他身旁响起带了些忍耐的声音:“小眠,莫要再招我。”
沈枫眠听出了她语调中带了几分别的意味,抬眼看着她时眸底满是笑意,带着一副达到了目的的狡黠:“小眠哪里有招惹妻主,分明是妻主想我想的紧。”
沈枫眠笑的有些得意,她却并不反驳这话。
许意安眸色更深了几分,唇角的那颗犬齿也露出来了些:“再这般下去朕可要忍不住了。”
她脸上没有半分玩笑之意,沈枫眠亦是知晓,在这种事上许意安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所以待他覆在许意安颈窝汲取她的气息之时,也跟着染了几分情.欲:“我不要你忍着……”
这话引得许意安呼吸微微一滞,征得了他的同意,随即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发了狠,扣着人的后脑将人按得更深几分,眸底酝酿着晦暗不明的意味。
沈枫眠依稀看得清她如今的样子,目光交汇之时好似被她露骨的眼神烫了一瞬,湿热的吐息戏弄他一般,不断呼向他的耳廓,惹得他有几分痒。
沈枫眠还嫌不够,抿了抿薄唇试探地伸出那只长指,就这么虚虚的勾在了许意安的腰封之上,手上还未有动作便被眼前人箍紧在怀,许意安身上烫极了,惹得他喉头有些干渴。
“小眠。”许意安一遍又一遍这么唤着他,呼吸都变得短促了起来。
沈枫眠蜻蜓点水般的覆上了她柔软的朱唇,不待他撤开,许意安不容置喙地将人箍住,吻来的攻势极为霸道,静谧的栖凤殿里充斥着羞人的声音与彼此的心跳声。
许意安好似怎么吻都吻不够一般,直至他轻轻推了一瞬她的胸口,许意安这才有些不舍的将人松开。
旖旎的气氛在栖凤殿里蔓延,许意安抬起他骨节分明的手,细碎的吻在了他白皙圆润的指尖,虔诚又珍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
身上的热气叫嚣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燃尽,沈枫眠轻喘一声有些受不住了:“不许闹了,够了……”
许意安食髓知味的埋在他的颈窝,将衣领拉开了许多,轻轻向下印上了一吻,换来的是沈枫眠带着醉意的慌乱:“这里不好看的。”
“不好看,哪里不好看了?”许意安点了点他的鼻尖。
沈枫眠不语,难堪地别过了头。
他锁骨之上的疤痕有几分骇人,一道极长的白色疤痕就这般横在那处,可许意安却无半分厌恶的表情,听他这般说更是珍重的吻在了那道疤上:“这是独一无二的小眠,朕的小眠。”
她心心念念多年的男子,如何又会不好看,她只怪自己当时被封在了宫中护不住他。
可许意安的安慰听到他的耳边却又不是那番意思,沈枫眠默默地垂下了头,只觉着愈发的难堪。
那日的梦犹在眼前,许意安冷漠的样子与那句“你脏”久久不散,他是上过战场的男子,而许意安待他这般好却叫他不敢接受,他越是心悦这人,便越怕哪日她将自己丢在一旁不管不问。
“听闻今日苏公子去宣政殿寻了陛下,还送与了陛下一个香囊……”沈枫眠越说声音越小,带着不易发觉的委屈,眼尾的水意愈发明显,那一抹殷红像是控诉她的所作所为一般。
他又不是不知晓,像女子身上的玉佩香囊这等贴身物件儿都是夫郎送给自家妻主的,更是不可假手于人。
然苏橙仅仅是许意安名义上的表弟,今日专程跑了宣政殿一趟送了香囊又是何意,真当他这个凤君是死的不成。
可他未曾听闻许意安将香囊退了回来,如今身上也未佩着,想来是宝贵的很舍不得带给藏了起来。
许意安也是心悦苏橙的吧,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被他这般男子抢占了凤君之位,想来苏橙还是心怀怨怼的,只得暗中同许意安这般做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勾结。
许意安何至于此,若是当真喜爱,将人纳进宫便是,何至于对他频频撒谎。
许意安又怎会看不出他脸上的失意,贴了贴他的眼睫柔声道:“苏橙今日是要自请出宫,叫朕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为他寻一门好的亲事,那香囊则是赠与朕的离别之物作为留念,朕是极为不喜这等做派的。”
沈枫眠凤眸里带了些错愕,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这般说:“怎的?”
“朕想着这东西不合规矩,便将香囊赐了下去,而今日还想让小眠为朕亲自绣一香囊,免得哪日小眠未在身旁之时被别的男子所惦记上。”许意安眸中一泓温柔的情谊,就这么道出了他心中所有的担忧。
沈枫眠顿了顿,只应了声:“好……”
“至于小眠总认为这道疤难看一事,”许意安眸色晦暗不鸣,唇边的犬齿危险的露了出来,“朕倒是有一个主意,小眠不妨同朕试一试。”
第65章 画在了身上
说来也是奇怪, 崔太医都对这道经年已久的疤痕无能为力,许意安又如何能淡化。沈枫眠眸中还带着迷离的醉意,就这般偏了偏头带着不解看向许意安。
许意安轻笑一声, 带了些愉悦伸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过一砚刚磨好的朱墨,取来一根紫毫笔舔饱了墨汁。
那朱墨他眼熟得很, 今日他实在是无聊的紧,便唤子烛为他磨了些朱墨作画,如今眼盲症好了许多,他便也寻思着为自己找些乐子。
虽是瞧不清物件, 可随意画几笔沈枫眠也是乐得自在。
朱墨原本是不许除帝王之外的人所用, 被发现便是杀头的大罪, 奈何许意安乐意宠着他, 只因某日他的一句无心之言被她听到了心里, 栖凤殿便也有了这等御赐之物, 往后的作画便也使得了朱红的墨。
许意安拿来墨汁作何?
不等他发问, 锁骨处便有一丝凉意袭来, 许意安竟是将朱墨滴在了他的疤痕之上。
冰凉的墨汁滴落在泛着燥热之气的身子之上,沈枫眠细细的战栗着呜咽一声, 朱墨就这般溅开几滴小的墨汁在身上,四散开来如同朵朵艳极的红梅。
朱红的墨汁在沈枫眠白皙的身子上显得格外显眼, 衬的那具玉体更是洁白无瑕,只想让人从上留下一些个印子。
许意安竟是以疤痕作梅枝, 将墨汁点在了他的身上作了一副雪意红梅图。
沈枫眠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他的身子本就敏感, 哪里经受得住许意安这般撩.拨, 偏这人就是存了心的要闹着他, 自己忍着也要他一同忍着。
“忍着些。”许意安开口声音便有些低沉, 叫他一时酥了身子。
许意安心眼最是坏的,眼下他身子敏感的都承受不住,她还是不肯收手,只会一味的欺负他,看他哭得收不住才吻上他湿润的眼尾。
许意安缱绻地抚着他柔顺的发丝,将桌案上的铜镜拿了来:“这不是好看多了?”
那面铜镜在烛光的照映下透出了他的样子,朦胧却看得清楚大概,露出的肌肤白皙显眼,许意安还恶趣味的轻声道:“小眠瞧,朕画的好不好看?”
沈枫眠只觉着羞愤欲死,别过了头不愿再去看那面镜子,可许意安诱哄着他,像是今日势必要从他口中听到好看二字:“小眠。”
那只手亦是不老实,沈枫眠不一会便只得败下阵来,水意朦胧的带了些哭腔:“好看的,妻主莫要再闹了……”
他实在是受不住了。
白猫儿这幅勾人魂魄的样子实在是叫人难以把持,许意安呼吸乱了一瞬,直直俯身而下。
栖凤殿里的嘤咛令人脸红心跳,沈枫眠堪堪捂住了自己的唇,以免破碎的呻.吟从唇边溢出。
看得出他的小心翼翼,许意安低低的笑了一声,轻咬着他的耳垂道:“小眠大可声音再大一些,叫外头的人都听个仔细。”
得了沈枫眠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许意安指尖按上他柔软的唇瓣。
身旁传来一声当啷脆响,是铜镜与砚台双双落地,朱墨也跟着洒了一地,却无人有心再管这些,只是夜暖宫漏水,梦君恩。
沈枫眠身上被朱墨染得脏兮兮的,许意安丝毫不嫌弃这只被自己糟蹋得有些脏污的小花猫,待到夜深之时将猫儿浸在了浴桶里好生擦洗了一番。
白猫儿不知晓自己如今的样子如何,那双眸子紧紧的闭着,有些困顿般昏睡着,丝毫不知晓眼前女子望着他的眼眸愈发深沉,她看向他的眼神向来算不上清白,如今是更甚。
她一只手垫在了沈枫眠靠着浴桶的背上,细细的吻上了他的唇角,辗转又眷恋。
沈枫眠偏着头往一旁缩了缩,长睫也跟着颤了颤,带了几分惧意:“不,不来了……”
温热的帕子拭过他身子的脏污之处,许意安细心的将白猫儿里里外外擦的干净,这才把人整个裹起抱到了塌上。
只是天渐微明之时,许意安轻贴上熟睡那人的额头。
这些时日实在是朝中之事忙碌,沈枫眠再醒来之时便已不见许意安的身影,至于白茶流苏也未同他解释什么,只说是朝中出了大事,却是无论他怎么打听都未能听闻究竟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只是他仍记着昨夜许意安同他说的,她想要一个他亲手绣的香囊。
沈枫眠思来想去,好像鸳鸯多数女男都有用过,而龙凤以他目前的技艺还是绣不出来的,想了许久,他终决定为许意安亲自绣一个白鹤双飞的荷包。
时间还是赶得有些紧,沈枫眠唤尚衣局的绣郎为他备了块上好的布料做荷包面,多年不动了针线,如今上手还有些生疏,沈枫眠花了整整一天才修出了歪歪扭扭的雏形。
瞧着手上的勾线,沈枫眠犹豫片刻,复又重新修改了外形。
许意安好歹还是一国女皇,若是别着这么个丑东西出去,怕是会被大臣暗中笑话。
而他一是西凉的凤君,西凉最是讲究男子的绣技,若是叫人知晓他堂堂京城第一公子,绣技竟是这般拿不出手,估计亦是会被男子们所笑话。
沈枫眠有些郁闷的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
不该怪他的,如今他眼睛还未好全,心中便为着许意安的事如此上心,就算修的有些歪歪扭扭,也是他这些时日看不大清的缘故。
他正这般想着,就听耳边传来许意安的声音:“小眠这是绣的什么?”
沈枫眠刚一回神便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瞬,随机有几分嗔怒:“怎会瞧不出来我绣的是何物?”
他为着将外形刻画的好看几分,是劳神费心的揣摩了一整天,都要忘记白鹤究竟长什么样子了,许意安却同他这般说,这可是拆卸重绣的第五次了。
那绣品被他凑的离自己近了些,许意安细细端详了好久最后才开口询问道:“小眠这是绣了两只肥鹅上去?”
沈枫眠脸色登时差极了,这简直是对他绣功最大的侮辱了。
“这是两只白鹤。”沈枫眠听见自己咬着牙这般道。
究竟是比翼双飞的白鹤也好,还是两只肥胖的白鹅也罢,夫郎瞧着可是有些气得狠了,许意安哪里有不哄的道理,自然是环上了他的腰身轻声讨饶道:“都是朕不好,朕竟是看走了眼……”
沈枫眠承认,自从有了身子他的心性是愈发的孩子气了,今日他是不打算那么快就原谅许意安的,须得将昨夜这人的罪行细细数落出来,叫她好生的认错此事才能就此作罢。
沈枫眠带着些怒气将那香囊拍在了桌案之上,他的手堪堪落在被面之时被许意安只手攥入掌心,那只温热的手包裹着他的手。
“小心针。”许意安伸手将背面上那根不知何时别上去的一根尖细的银针取下,声音温柔如清水潺潺而过,叫他心神不禁跟着荡漾了一瞬,心思全跑去了九霄云外。
沈枫眠自知方才落了脸面,轻咳一声正色道:“凤君是不会原谅陛下今日同昨日的所作所为,陛下还是莫要在我栖凤殿耽误时间了,早早回宣政殿处理政务吧。”
这话说的真真假假,他自是不想许意安扔下他回宣政殿处理政务的,可话还是要这么说叫她着一着急。
偏这话是给某些人留了空子,白芷听闻他这般说,忙跟着开口道:“凤君殿下所言极是,陛下还是尽快回宣政殿处理政务的为好,那边都要等急了。”
许意安深深地看了白芷一眼,见沈枫眠仍无半分挽留的意思,这才道:“那小眠好生休息,莫要为着绣个香囊将自己累着了,朕晚间便来栖凤殿看你。”
说罢竟就这么转身离去,唯留栖凤殿里的淡淡的龙涎香味证明她方才来过。
沈枫眠咬了咬牙,何为绣香囊累着,他可是西凉堂堂杀神圣宴将军,怎会因着绣个香囊便累着,许意安这人可当真是讨人厌得紧。
许意安并未骗他,晚间他在宫中便听闻了今日朝堂上的轩然大波。
太凤君当年的侍人被许意安悉数搜罗了出来,或是在慎刑司又或是在天牢里言行逼供,总算是肯说出了当年梁太夫之死是另有隐情。
当年太凤君因着梁太夫独得先帝宠爱,便心生了妒忌,每每都会趁着先帝不在宫中之时将人狠狠磋磨。
偏生梁太夫是个好脾气的,不愿为先帝惹事叫她担忧后宫内宅之事,此事便一次又一次的压了下来。
可太凤君却不会因着梁太夫的好脾气而对他手下留情,故而在得知梁太夫怀有皇嗣之时便痛下狠手,指使凤卿暗中给他下了药,差点便是一尸两命,亏得太医来的及时将人救了回来,却还是伤及了根本。
待到先帝将凤卿处置,发配到冷宫之时,梁太夫亦是元气大伤,太凤君好一招一箭双雕,彻底将协理六宫的凤卿同最是受宠的梁太夫打击至如此。
苏箐最是心狠手辣,一旦有将宫中受宠的夫侍们处置致死的机会,便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是一个雷雨夜,梁太夫刚给小小的许意安安抚着睡着,多年的蛊毒就此发作,原本宠冠六宫的美人就这么陨落,帝大悲。
梁太夫得以沉冤昭雪,将当年偷盗中宫凤印一事的罪名洗刷了干净,而当年最是受到京中百姓敬仰的太凤君彻底被踩进了泥中。
皇家宗牒早就除去了太凤君的名号,先是秽乱后宫为西凉皇室蒙羞,又被翻出了当年的腌臜之事,墙倒众人推的说法果然是没错的,先前知晓太凤君所作为的大臣为着显露自己的忠心,将此事事无巨细的告知许意安。
瞧着这帮同当年一般,今日对让她仍是义愤填膺的大臣们,许意安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往日的义愤填膺可全都是因着她反驳太凤君,而今日的义愤填膺便是因着她不能啃将苏箐赐死。
在所有人都赞扬她是为宅心仁厚的明君之时,灵隐寺里传来了一声声癫狂的笑声。
小僧司空见惯地摇了摇头,有些歉意的对着许意安道:“陛下莫怪,罪臣苏箐自来灵隐寺便时常如此,恐扰了陛下的清净……”
京中的灵隐寺同江南的灵隐寺有所不同,这边没有那边到了十一月仍是有花木盛开,皇城这边则是带着寒意。
灵隐寺的小屋这头更是一片灰败,草木枯黄颇有一副萧条衰败之感,叫人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苏箐见着来人怪笑一声,侧头看向她:“许意安,莫怪哀家没有提醒你,你那凤君可是命不久矣喽……”
第66章 怎么这么娇
苏箐的身上如今还哪里有半分往日宫中贵人的影子, 昔日尊贵威严的太凤君不知哪里去了,徒留眼前这个疯癫至极披头散发的苏箐在她面前跳脚,却还要忍着起伏的胸膛故意说出这等话, 满目的怨毒不加掩饰。
小屋里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腐烂的臭味,桌案与床榻之上皆落满了灰尘, 整个狭小的屋子已经不能用脏乱来形容,许意安眉头轻蹩一瞬,在对上苏箐满目的阴狠之时随即又恢复同寻常。
“想来你也听闻了京中的传言,”许意安轻笑一声, 眸光中还带着渗人的冷意, “我父君当年之事得以沉冤昭雪, 时间过了这么久也总该有个了断不是?”
苏箐闻言脸色不变, 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一般:“许意安, 你少在这里得意。”
他准备了多年又如何, 这皇位怎会交予苏箐这般恶毒的男子去坐, 皇室宗牒里也早就剔除了他的姓名,将她的父君梁太夫的名号冠了上去, 追谥为敦肃太凤君。
“你那心心念念的皇位终究不会是你的,苏箐狼子野心陷害皇嗣虐待皇女之事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妒夫恶父的名声已是坐实,不论如何你今日这番都算是与太凤君之位无缘了。”许意安玩味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 最终露出一副怪异又渗人的笑。
苏箐丝毫不在意的捻着手中的佛珠, 只是手上的狠劲让人知晓他是恨毒了许意安:“哀家如今早就不在乎这些, 许意安, 你与你那凤君别想安安稳稳的在宫中度日, 哀家死也不会放过……”
“如此看来, 苏老还是不肯相信你早已不是太凤君的事实,可如今西凉的太凤君之位确实是在今日易了主,”许意安漫不经心的拿起桌案上那只雕刻的人头,“苏老这辈子怕也是出不去灵隐寺了,不若早早认清。”
苏箐恨不得将他们都诅咒一遍,好将心中怒气发泄出来,这木头雕的人头五官不甚清楚,叫人瞧不出究竟是谁,可想来也就她与沈枫眠两人能叫他做到这种地步了。
“谁说我在乎这些了,”苏箐像是听着了什么笑话一般,嗤嗤的笑了两声,撩了一把耳边脏乱的发丝,“哀家等着你不久为着救你那心尖尖儿上的沈枫眠,跪在我面前这般求我。”
许意安眉头微微扬了扬,冷厉的眸光简直要将他扎透:“苏箐,如今你也不是什么太凤君,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要晓得,若是朕今日有心治你的罪,你以为你能活得过明日?”
“就算是我死,今日也要这般告知于你,”苏箐对着她桀然一笑,“你那凤君必然生不下这小孽障,哀家等着他们一尸两命的那天……”
许意安眸色渐深,冷然道:“流苏。”
流看他这副模样便知晓主子的意思:“主子,要在灵隐寺里动手吗?”
“朕信以你的能力不会在灵隐寺见血,给他留一口气即可。”许意安眸中一片阴翳,看着怒视着她的苏箐同死物一般,沉声吩咐流苏道。
流苏不愧是跟了她多年的暗卫,最是清楚她的意思,直接上手卸掉了他的双腿叫他趴跪在地上,迅速上手点了苏箐的哑穴与蚀骨穴,叫他受着锥心蚀骨的疼痛却出不得半点声音。
“或许苏老还不知晓,如今你在京中算是身败名裂,而镇抚大将军亦是好不到哪里去,昨日叛变了西凉被西北军捉拿归京,至于三皇子……”许意安声音顿了顿,看着他脸上带了几分迫切之意,才满意的笑出了声,“不,该说是韩臻明,偷跑出宫被贼人糟践,实在是丢尽了苏老的人。”
苏箐的脸色变了变,这便是许意安想要的,至少他还有可在乎的。
奈何苏箐不论如何用力都说不出半句话,脖颈同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只得面色狰狞的狠狠瞪着她。
苏箐此人一生爱权又是既注重名声,韩竹月此事对他的打击或许不大,可许臻明说来到底还是他的亲生骨肉,如今又算是他唯一的寄托,他如何能真的对许意安不管不顾。
看着苏箐癫狂的简直要发疯,许意安俯下了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或许苏老该知晓,今夜便是你的最后一夜了,朕只是叫流苏给你留一口气,而这一口气朕可不打算叫你过夜的。”
今日的许意安好似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样子做不得假,苏箐难得有了些惧意。
许臻明他还是了解的,这个儿子虽然蠢笨无城府,自小娇生惯养不谙世事,到底说来是不会做出此事的,许意安的铁血手段他还是有所耳闻,许臻明如何会在皇城脚下遇上了贼人,想必其中也有许意安的功劳。
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的事没有去做,韩竹月失了势,单凭许臻明根本救不了他,西凉的皇位为何不能是他的,苏家乃是堂堂世家大族,当年被压的透不过气的许意安如何又会突然翻盘。
苏箐双眸瞪大,是了,都是因为沈枫眠,若是没有沈枫眠,西凉的皇位此刻早已该是他的了,哪里还有而今许意安这般待他。
“想来今夜苏老身上的余毒便发作了,”许意安又换上了一脸温和的笑意,好似又回到了当年他手下的小傀儡,“苏箐,好生享受你最后的日子吧。”
小屋门又紧紧关了上,苏箐只觉着身上的剧痛难忍,偏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得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好似这般便能缓解一般。
许意安说的没错,如今他身上确实有不少蛊毒,此番他身子因病拖了多日虚弱极了,蛊毒亦是闹得厉害,在听完许意安所说之事,身子已是有了几分蚀骨的痛意。
与碧波国交易,他便需服下不少蛊毒,苏箐一时未忍住,一张口便吐出一大口浓黑的血,更骇人的是那口黑血里满是蠕动的细小蛊虫。
“嗬……”苏箐哈出一口冷气,在阴冷的小屋形成一片白雾。
整个小屋笼罩着不详的氛围,连带着枯黄的草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随着萧瑟的冷风四下摇晃。
脖颈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自下而上的涌动,铜镜中映出他此时满脸悲愤的样子,苏箐死死地拽着那串黑亮的佛珠,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在寂寥的小屋中有几分渗人。
桌案高处的佛像悲悯的望着他,直至啪嗒几声脆响,便见线断佛珠滚了一地,叫人瞧来满是凄凉之感,而那手持佛珠之人满脸不甘的倒在了地上,唇边还有一大摊未吐尽的黑血。
栖凤殿门口,得知苏箐登时死在小屋的消息,许意安还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头,擦拭着指尖的动作跟着顿了一瞬,只觉得一切好像来的有些快。
“朕便是随口一说,这般瞧来苏箐还真是听不得半点。”许意安随意地将手中的帕子塞到了白芷的手中。
苏箐的死只是叫她觉着一时讶异,可他那些诅咒之言许意安却不敢不上心,他既能将这些话先说出来,必然是对此事有些把握的,否则这人将死也不会说出这等话。
栖凤殿里一片昏暗,想来沈枫眠等了她多时,此番按捺不住了困意就这般睡下了。
许意安痴痴地望着身旁那人的睡颜,只觉得一切宛如梦境一般。
好似前些天她还是个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废物小皇女,而今沈枫眠便以凤君的身份坐到了她的身旁,心心念念多年的小公子与父君的仇怨都得以解决,皇位之位掌握在了她的手中,一切好似镜花水月般不真切。
若不是沈枫眠,想来如今她早已丧命在那个雷雨夜里,许意安虚虚地握住了舒睡着那人的手。
沈枫眠睡得极为不踏实,难耐的哼唧了一小声,便翻身朝向了她,眉心蹙地紧紧的,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妻主,疼。”沈枫眠呢喃的出声道。
许意安捏着他柔软的指尖柔声问道:“小眠哪里觉得难受?”
沈枫眠显然是疼醒的,许意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似隐隐看见沈枫眠脸上还带了几分委屈之意,凤眸里还有着未消散的困倦,长睫上的几滴小小泪珠衬得他有几分可爱。
“腰好疼,腿也是……”沈枫眠抿着薄唇轻声道。
崔太医还同她讲过,孕中的男子便会时常如此,有的或是夜里时常失眠多梦,或是敏感多疑,定要妻主时常注意着自家夫郎的情绪,免得妻夫之间生了嫌隙。
许意安起身为他揉着酸痛的腰,沈枫眠的腰肢极软,背部的线条却于这分软没有半点冲突,便知晓这男子有孕前也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只想叫人好生疼爱。
他腰如约素,顺着曲线的脊背深凹而下的诱人的腰窝,是个极易被人握住的曲度。
许意安原本轻柔的掌心带了几分力道,身下那人被按得极为舒服,满意的哼声不慎从鼻间泄露出来。
她不过是按的力道大了些,那被不慎揉的掀起一角的寝衣其里赫然露出白皙的腰身,腰身上则是有几小块青青红红的印记。
“怎么这么娇?”许意安无奈地给他揉捏着,得了那人有几分不悦的埋怨。
沈枫眠倒吸了一口冷气:“腿,腿也抽筋了……”
那只小腿极为紧绷,看得出实在是抽痛的厉害,许意安上手揉捏了一会才堪堪软了下来。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沈枫眠绵长清浅的呼吸声传来,便是又睡着了。
翌日,沈枫眠是被这人晃起来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睡眼,就觉出身旁女子在他耳边温热的吐息:“小眠,生辰快乐。”
崔太医医术是极好的,如今他眸子大好早就看得清了,否则他今日也瞧不甚清眼前女子满脸的缱绻。
沈枫眠怔愣了一瞬才喃喃道:“我竟是忘着了,今日该是我生辰的。”
既是凤君殿下的诞辰,宫内便是一片喜气洋洋,许意安待他用心至极是宫人们都看在眼中,这寿辰亦是许意安早早便安排礼部做下的,之位今日能给沈枫眠一个惊喜。
沈老将军的信笺来得及时,沈枫眠方才睁开眼,就见着子烛将手中的信纸递了来:“殿下,这是沈老将军身边的那人今日刚传来的信,还请殿下过目。”
沈枫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抬眼看向那封信纸,信纸上还有些洇湿,想来今日殿外是露水深重的很,整个信纸都有些软塌,不知里面的墨迹是否晕开了。
当看清信纸上的内容之时,沈枫眠的眸子瞬间瞪大。
第67章 为她纳新人
母亲说是不日便可回京看他, 约摸不过正月末便可抵达京都,这般看来西北战事顺利的很,想来母亲不日便能灭了碧波小国战胜归来, 而崔太医算着他的笙笙不过二月中旬便可出来了。
这般说来还算是件大好事,母亲在信中对他关切极了, 也是极其期盼这个孩子的,他的笙笙是西凉的第一位皇储,不知多少人都在期盼着。
沈枫眠唇角微微扬起,覆上了自己柔软的小腹, 笙笙感受到了父君的触碰, 也跟着扭动着身子, 好似现在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瞧着他这幅欢喜着瞬间有了些精神的样子, 许意安只垂着眸子笑了笑并未言语。沈枫眠越发的像个孩子, 仅仅几句话便可这般, 晚间得欢喜的如何是好。
今日吉斯王女还有事同她商议, 得知今日亦是西凉凤君的生辰, 吉斯王女将早就准备好的贺寿贡品奉了上去。
吉斯国的夜明珠最富盛名,即使吉斯临海, 深海夜明珠可谓一颗千金难求,吉斯王女今日献上的这颗亦不是什么凡品, 想来这位王女殿下对两国之事是极为看重的。
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在保和殿内熠熠生辉,木质底座还以绯色珍珠镶嵌, 着实是一份巧夺天工的贡品。
吉斯王女坐回到桌案旁, 看着一旁正位上恩爱的帝后二人, 只想着如今圣宴将军瞧不到她方才的样子, 若是沈枫眠看得清她脸上的神情, 估计都要下来剜了她的双目。
谁又能承想, 昔日战场上针锋相对的敌国将军,如今正是依偎在女帝的怀中,全然是一副娇软夫郎之感,哪里还有半点当年战场上肃杀的样子。
沈枫眠实在是有些磨不开面子,原本他腰间是有些酸软痛感的,可下根本不顾所处之地是保和殿,只手环在他身后为他一下下的揉着腰,叫他更是酸软的坐不住,只不过此番却不是疼的。
沈枫眠凤眸的眼尾隐隐带了些红,淡淡的水意还在凤尾弥漫着,一张薄唇抿着不肯出声,只是有些嗔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好似在谴责她今日故意当众这般折磨他。
许意安手上的力道柔和,还是怕伤着他,瞧着他这副委屈样不禁有些好笑,用气声在他的耳鬓道:“小眠莫急,揉一揉腰便不疼了不是?”
正是这般说着,保和殿外的女官缓步走来,朝着二人行了一礼道:“陛下,殿下,一切准备就绪了。”
“那便邀诸位移步保和殿外吧。”许意安朝着女官道,随后只手揽上了沈枫眠的腰身。
这般样子实在是有些羞人,可许意安扶着他些腰总不会那么疼了,沈枫眠最终还是屈服于腰身上的酸痛之感,任由她揽着跟着去了保和殿前,引来身后官员们小声的议论。
习武之人听力是极好的,即使身后的官员还有所压低了声音,沈枫眠仍是听得清楚:“陛下与凤君殿下当真是恩爱至极,像陛下这般体贴夫郎的女子哪里去找。”
“娘情侍意,当真是一对碧玉般的完人……”年老的官员感叹。
偏有眼尖的官员注意到了许意安的腰身,轻声问着身边的两位道:“凤君殿下同陛下是极其般配的,再者,听闻陛下腰身上挂的那块玉佩便是当年故人所赠,照例说不是该带上凤君殿下亲自绣的玉佩荷包不是?”
“这,”老官员也不大晓得,低声揣测道,“想来是放不下幼时的故人,陛下最是重情重义的……”
却不知此时保和殿的金龙白玉雕柱旁,正是有一个面容暗沉的女子袖中的手缓缓成拳,一瞬不瞬的看着帝后两人离去的身影出神。
李婧冉这些时日亲手操办了沈枫眠同当今女皇的大婚,今日的生辰也是她提前多日亲手操办下来,偏她身为礼部尚书,做这些事也算是分内之事,只是想到这些有关沈枫眠,她还是愿意再更尽心一些。
不只是李婧冉心中有些难耐的情愫,沈枫眠心中亦是难言至极。
说来也是,许意安身上这块玉佩好似第一次见面之时便一直佩着。
瞧着也不像是皇家的御赐之物,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物件,这东西他见得多了,玉佩确实是难得的好玉,但雕来的形状却是带了几分孩子气,像是未及笄的孩童所戴之物,哪里配得上许意安这般天之娇女。
听着大臣们的话,这玉佩倒真是当年幼时的故友所赠,可他如何未曾听许意安提起过这人,沈枫眠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此人想来是个能叫许意安念念不忘的男子。
沈枫眠心中酸涩之感更甚,许意安便只会骗他,骗他做她的凤君之时说的千好万好,如今又凭空冒出来一位幼时的竹马,就连儿时的定情信物也是留存至今。
那他在许意安心里从始至终究竟是什么,只算是她无聊解闷的玩物吗。
这般想着,待许意安满目溢出的柔光对上他之时,沈枫眠亦是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甚至是越想越气不过,暗中狠掐了许意安的小臂一下。
他原本说女帝是最脏的女子,如此想来不然,可她心里却是不会只有他一人的身影,曾经有着挂念已久的男子,将来更是如此,想来还会多的数不过来。
远处听闻几声炮竹响,带着今日天边的寒意,好似还有了几分除夕夜的意味。着几声炮响仿佛像是暗语一般,身旁的一排女官听见此声便朝着身前不远处射下一排排带着火光的冷箭。
保和殿外不同往常的明亮,便是半盏照明的烛火都未燃起,昏暗的叫人瞧不清,便是他这般常年征战的夜视还是好一些,被许意安扶着不至于摔倒。
耳边是几声利物破空的声音,天边炸响了烟火的声音,待到他抬眼看向夜空之时,便见几朵秋日金丝菊般的焰火在他眼前缓缓舒展开来,紧接着又是大颗流光溢彩的蓝紫色烟火绽放开来。
稍纵即逝的璀璨点亮了今夜的星空,今日的月明星稀最是衬得出焰火的缤纷。
五彩的火光在头顶纷纷炸裂开来,叫人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然许意安不是今日目不暇接之人。
沈枫眠看得有些入了迷,那双凤眸中带着几分柔和之意,脸上亦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与她记忆中那个骄矜天真,最是爱打抱不平的小公子重叠在一起,甚至一时间有些想不起今夕是何年。
沈枫眠最是喜爱焰火,当年宫宴之时,沈枫眠还十分宝贝的将母皇赐给他的流光焰火拿来朝着她显摆。
为着今日沈枫眠的生辰,焰火她是准备了不少,可这东西消散的极快,像是美好的东西往往不能轻易留住一般,所以才要和心悦之人一同观赏,可每每同沈枫眠在一起站着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的落在他的身上,最后便忘了焰火的颜色,只记着身边人的侧脸。
或许是,眼前人是焰火而不自知,她在世俗仰望应如是。
天边划过一朵最大的焰火,各色相交于一处,瞧着绚烂极了,沈枫眠脸上闪过一丝欢喜,轻扯了扯她的广袖,侧眸满是笑意的对上了许意安:“陛下,你瞧那朵真是好看极了。”
“烟火好看,朕的小眠亦是好看。”许意安不计他方才的一记刀眼,拦着他腰身的手用了几分力,将人靠的更近了些。
不同于那年的宫宴,今日天边浮华褪尽,侧眸那身影还在。
在京中多年,人们还是从未见过蓝紫色的焰火,以往还是知晓有这般稀世珍品,可到底是王公贵族至年节才舍得拿出的东西,许意安实在是出手阔绰,这般的颜色是当年太凤君寿辰都没有的。
百官知晓陛下最是喜爱凤君殿下,竟将这般物件拿来在诞辰上放。
沈枫眠的眸光灼灼,直达眼底的笑意满是对着方才那场焰火的欢喜,淡色的薄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身后使臣谄媚的开了口:“尊敬的西凉陛下,我比思国今日前来还有个物件送与陛下。”
闻言,许意安淡淡地侧眸看向她。
比思国作为西凉多年的附属小国,一直是不安分的对着西凉虎视眈眈,这使臣今日说是为着凤君的寿辰而来,实则倒像是另有图谋。比思使臣偏是个没有眼色的,要在她同小眠一起看焰火之时谈及此事。
见着许意安朝她看了来,那比思国使臣笑的眼纹都占了半张脸:“比思为凤君殿下献上多匹衣料,以月光为纱,以红蚕吐丝为线,最是轻薄柔软,而王女想来即来西凉,也定要为陛下献上小小心意,还望陛下笑纳。”
比思使臣这话说的极为有意思,忍不住叫周边人猜想究竟是什么好物件,只有许意安不大感兴趣的扫了她一眼:“比思使臣但说无妨,朕瞧着你将朕文武百官的胃口都给吊了起来。”
比思使臣笑了笑,脸上还带着几分神秘,只拍了拍手不再言语。
身后传来几声银铃的脆响,待诸位大臣朝那边看去之时,便见两位佩半面白瓷面具的男子款步从后走了来,唇角勾起得体的笑意,看向她的目光更是含情又楚楚动人。
吉斯与比思两国相邻,舞姬都是这般模样,只不过比思国今日带来的这对儿舞姬像是双生子,模样与身材都是像极了的,两人同照镜般娇柔的舞到了她的身旁。
见着这副模样,许意安还有什么不懂的,只回头便见沈枫眠脸色淡了下来,一双凤眸瞧着倒是波澜不惊,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今日之事一般。
“这两位可是我比思国王女府下的双生子,今日专程带来西凉进献给陛下,还望陛下笑纳。”比思使臣朝着许意安拱了拱手,行了个汉人的礼节。
海那头的吉斯国都知晓,西凉的凤君同女帝有多恩爱,比思今日这出又是居心何在。
许意安挽着沈枫眠的那只手被不着痕迹的松了开,对此她眸色更是冷了几分,唇角的笑意却是更甚:“比思的好意朕心领了,这两位舞姬……”
不等她说完,两个比思的舞姬惊惶地跪在了她的面前,惴惴不安的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祈求道:“还望陛下收留奴二人,奴不求陛下给个名分,为奴为婢定会伺候好陛下与凤君。”
这话说的如同倒豆,好似是两人提前商议好了一般,皆抬着一双碧色的眸子看着许意安。
比思王女心狠至极,若是弃了两个双生子能与西凉关系更进一步,想来她也是极为愿意的。
身旁清冽的声音淡声传来:“陛下喜欢,将两人留下便是。”
第68章 另有新欢罢
比思使臣听闻沈枫眠这般说, 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一双淡色的眼睛里满是谄媚:“凤君殿下最是宅心仁厚,你二位定要好生伺候着陛下与凤君殿下, 莫要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听着像是在警告二人莫要生了同他争宠的心思,实在倒像是提醒两人莫要忘了到西凉的目的一般, 叫人不禁眉头皱了起来。
许意安眉头轻蹩了一瞬,看着旁要为她后宫纳新人的沈枫眠:“凤君这又是做何?”
她何时说过心悦这两人了,沈枫眠今日真是别扭极了,竟还自作主张为她纳进两个比思国的男子, 真不知他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初耍着赖说着不许她心悦其他男子的是沈枫眠, 如今主动为她广纳后宫的又是这人。
沈枫眠偏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叫人总有些捉摸不透:“若陛下后宫仅臣侍一人, 恐会遭人诟病, 这些时日臣侍想过为陛下扩充后宫一事, 陛下是明君, 自然会知晓臣侍的用意。”
许意安那双多情的桃花眸子紧紧攫着他,对于他这话只能暗地里死死咬牙。沈枫眠先是为她当中冠了个明君的高帽, 此刻又是这般说来,她实在是不得不将两人留在西凉。
瞧着两人脸上的惊惧交加做不得假, 想来若是她不收下两人,今日比思使臣将两人带了回去不知道还要遭到什么待遇。
她实在是琢磨不透沈枫眠, 最后只得沉声应下叫两人做宫中的掌灯侍人。掌灯侍人不得进御书房与宣政殿近身侍候, 比思王女分明是抱着让两人入宫做她许意安的夫侍, 如今这般荒唐的决断听着这才像是对比思国的藐视。
那使臣脸色微僵, 还不待她说什么, 地上的两个舞姬却早早就感恩戴德地趴伏在地上, 连连对着许意安与沈枫眠道谢,全然一副恨不得尽快逃离比思国的样子。
王女的一双儿子怎能作为西凉国的宫人,偏比思国不得反抗,在此事上只能强笑着应下。
比思舞姬身上的香味有些重,沈枫眠许是闻着有几分不适,脸色隐隐有些泛了白,却硬撑着免得在宴会结束失了态,饶是许意安正在气头上,瞧着他这副有些虚弱的样子也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凤君乏了,诸位爱卿先请自便吧。”
说罢,还是将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腰上,身前的白芷白茶持着流苏宫灯将人送回栖凤殿。
那比思国舞姬身上许是当真有些什么东西,沈枫眠孕期鼻子比常人要灵敏许多,她如今身上才有了些反应,想来是比思使臣怕这一计不成,又在两人身上放了诱情的香粉,实在是心思不纯。
沈枫眠也不是未经人事的身子,本就身子格外敏感,如今突遇这般境况,也是清楚了方才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样刺鼻,脸上也跟着带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许意安将人扶到床塌上之时,眸子里便染了淡淡的欲色,看向他的眸光莫名叫沈枫眠颤了颤:“陛下,臣侍怕是不行,不若陛下去今日入宫的新人那边吧……”
“沈枫眠,你今日这是何意?”许意安隐隐有些动怒,沈枫眠如今都难耐成了这幅样子,居然还想着往外赶她,心中到底是不拿她当妻主的,只不顾她的想法一味将她往外推给别人。
“陛下的后宫终究是要来些新人的,若是陛下实在不喜今日的两个舞姬,臣侍……”沈枫眠脸色有些为难,但看到许意安阴沉的脸色还是开口道,“臣侍帮陛下亦是可行的。”
许意安那双眸子彻底冷了下来,摄人心魄的桃花眸子微眯:“帮朕,你如何帮朕,沈枫眠,朕愈发的看不懂你了。”
沈枫眠那双眸子蓄了几分水意,好似许意安下面便会说出叫他最怕听到的话语,微凉的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就这般覆在了她的朱唇上,不许她再说出后面的话。
许意安只手握住了他伸出的两个指尖,阖着眸子呼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无奈与心中的疲倦翻涌而出:“小眠,朕说过多次了,朕只要你,你是无可替代的小眠。”
只要你三个字在他听来如清泉般好听,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他的心里,仿佛是一场候了许久的甘霖,就这么洒在他的心中,心头的那颗绿芽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陛下。”沈枫眠喉头有些干涩,喉结上下滚了滚,就见许意安眸子直白的看向他,缓缓将那两只长指送到了嘴边。
许意安便是最乐意在塌上看他这副模样,明明是喜欢着的,偏要装出一副不愿的样子,他这般颤着身子却又缩不回手的可怜模样实在叫人着迷。
“小眠,”许意安伸出长指拭去他眼尾的水痕,埋头在他颈窝,细细的轻咬着他的锁骨,“今日朕来帮你。”
闻言,沈枫眠的眸子蓦地瞪大:“陛下不,不可,臣侍脏……”
许意安却不理会他的话,报复他似的直直俯身向下。
不理会沈枫眠隐忍的闷哼声,许意安只覆上了那张薄唇,气恼他的妄自菲薄与自轻自贱。
已是后半夜,栖凤殿偏殿内响起一阵水声,秋末寒凉的冰水之中泡着一具玉体,女子桃花眸微眯着,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秋日浴池的冷意。
“陛下,您泡了半个时辰了。”屏风外的白芷有些担忧的出了声。
比思使臣恐是怕她将这药的劲头忍过去,继而不再宠幸两个舞姬,故便出此下策加大了剂量。
眼下身子的燥热消退了几分,她堪堪回神的套上了一件外衫。
沈枫眠累得很了,睡得却是有些不踏实,唯有她将温热的掌心覆在腰间才会好上许多。
榻上睡着的那人感受到身后的温热,下意识地又往前贴了贴,复又依偎在了她的怀中。
一夜无梦。
*
沈枫眠知晓自己近些时日身子重了更是疏于练剑,可许意安如今将他当做娇花儿一般的护着,不许他晨练提剑,这般想来实在是叫他这等爱摆弄兵器之人感到无趣,他是厌倦听子烛的话本子的。
白鹤的荷包他拆拆卸卸了许久,如今已过了两个月,总算是给绣了出来。
许意安这些时日又开始处理政务,西凉日益强盛起来,许意安还惦记着先帝当年所说,要将周边几个小国通通收入西凉版图,也算了却先帝的心愿。
西凉的附属国愈发的多了起来,各国使臣朝拜也是愈发的热闹,自此许意安给他带来的新鲜物件儿也是愈发的多了起来。
白芷打开了那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只银镶玉的金纹镂空护甲。
“这是陛下瞧见吉斯使臣呈上来的暗器,觉着倒是能为凤君殿下打下一个趁手的,便做成了这幅样子,陛下也不知凤君殿下喜不喜欢,叫奴婢为殿下送来试上一试。”白芷笑吟吟的行了一礼道。
沈枫眠拿起那支精致的护甲,套在小指上是正合适的,不过他向来不喜护甲这些寻常宫中男子带的物件,不过即是许意安为他打的暗器,想来寻常带一带也是无妨的。
“陛下可有说今夜来不来栖凤殿?”沈枫眠收起那支护甲,看着眼前对上他满面笑意的白芷。
眼下已是酉时,冬日的天暗得早,眼下早就黑透了天。寻常这个时候许意安便是来了的,如何今日被政务缠住了身子。今日说来还是正月初,许意安答应他早早来栖凤殿陪他的,此番又食言了。
烛光摇曳,燃起的烛火昭示着许意安再一次将他自己留在了栖凤殿,握着那只白鹤荷包的手缓缓收紧。桌案上摆放的红白梅花他也无心再看,顿了一会开口道:“子烛,随我去宣政殿。”
子烛瞧着自家主子脸色十分的差,便知晓陛下今日这番又要哄上许久了:“殿外冷极了,殿下还需穿得厚些,免得着了冷染上风寒。”
兔绒大氅是极为暖和的,许意安知晓他喜爱竹青色与白色,便唤尚衣局多多为他备上了几件。今日子烛给他皮上的便是那件纯白的兔绒大氅,将他整个人都兜头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在外,瞧着是冻不着半点了。
栖凤殿通宣政殿的那条小路是极近的,一路的寒梅在雪中绽开,还有几簇花骨朵连片聚在一团。梅花是无需绿叶做衬托的,孤傲的在雪天中挺立着花瓣,随着北风吹来也巍然不动。
雪夜的寒梅与月光遥遥对望,看着最是圣洁不容侵犯,四周的暗色同月下皎白黑白分明,晶莹的花瓣上掉落一块白雪,叫人知晓它的傲骨可是大雪压不倒的,清香与月色拌作一团,沁人心脾的气味凝结在了月色之中。
沈枫眠无心观赏这般诗意的雪景,若是放到前几年他许还会同公子们一同作上几首诗,最后也定会是他拔得头筹。而今日许意安这般不同寻常,或是说,这些时日她已有三次如此了。
沈枫眠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想,偏他在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之时要将其抹去,不肯再细想分毫。许意安如何会是这等人,想来崔太医所说的孕期多疑便是如此,许意安应得他好好的,他自是该放心些的。
沈枫眠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就这么走到了宣政殿的门前,跟前迎来白茶白芷二人,对上她的眸子,白茶脸上有些为难,唯有白芷正色道:“凤君殿下请留步,还等奴婢前去通传一声。”
这宣政殿向来是他想进便进的,何时有人将他拦在门外过,沈枫眠大氅中的手指缓缓蜷在一起,他还是不肯往那方面想,思及此心中便是如蚁虫啃咬一般,疼得叫他想要发疯发狠。
沈枫眠只手扶着隆起腹部的手用了几分力,并未回答白芷的话,只这么止步于宣政殿前。天边的雪大了几分,纷纷扬扬的就这么往下落,落到沈枫眠的肩头便积了一层。
宣政殿内的声音他听得清楚,是比思国的丝竹之声,这声音他当年随母亲出去之时还是听过的,比思的丝竹极为特色,他是万不会听错的。
如今也不知是该说比思国的两个舞姬有手段,还是女子本性就是如此,许意安身为女帝又如何,榻上所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他竟会将许意安答应他的话听得如此认真,好似堂堂一国女帝当真是非他不可了一般。
沈枫眠水润的眸子中堆满了不知名的情绪,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最终还是未说什么转身离了去。
沈枫眠不知自己是走到了那条小路,这边竟没有掌宫灯,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心口一滞的同时小腹也跟着一阵坠痛,沈枫眠眼前昏花一瞬。
第69章 凤君恐产厄
宣政殿内里不似他们外边瞧的那般祥和, 殿内正是剑拔弩张。
许意安长指叩了叩桌案,矜贵的样子叫人不敢直视,清贵如玉的脸上好似是带着笑意的, 偏叫人看着生了几分惧意,知晓这人向来是表里不一的。
宣政殿的宫女侍人都知晓, 陛下对来人笑着的时候,说出的话才最是可怖。
耶律肃蝉脸上满是祈求:“陛下帮帮我们二人吧,看在我们好歹也算得上是陛下夫侍的份儿上……”
耶律肃然放下了手中的丝竹,眸子里倒是波澜不惊, 好似不论如何都与他无关一般, 只这么对上许意安的眸子, 没有半分祈求之意。
许意安轻笑一声, 满不在乎的捻着手上那枚玉扳指:“如何这般说, 朕何时说你们算是朕的夫侍了, 肖想当今君上可是要受罚的。”
听她这般说, 耶律肃蝉脸色白了白, 嗫嚅着开口道:“陛下不惜我们二人也无妨,可我二人今日将此时和盘托出, 只是为着寻求陛下的庇佑。”
“寻求朕的庇佑?”许意安嗤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的看着他道, “不若寻求你们神明的庇佑,朕并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更非你们比思的上帝, 为何要庇佑想要加害于西凉之人。”
她早便知晓比思使臣将两人进献给她是有什么计谋, 如此看来果不其然, 沈枫眠偏要将两人纳进宫, 她便冷了这两人几个月, 如今两人见着宣政殿是根本进不去的,便想着从她身上下手。
许意安哪里会如何他们的意,早便知晓两人不安好心,自宫宴结束两人便再未摸到过许意安的衣角,更莫要提比思使臣临走前所说的不该有的心思,就算是生了这等心思也是压根见不到西凉女帝的。
耶律肃蝉是个聪慧的,见着无法从她身上下手,便带着弟弟耶律肃然求到了她的面前,对她坦白了比思国派两人来吩咐的一切,实在是有些手段的。
这一招可攻可守,若是她先前将两人如愿纳进宫做夫侍,如今两人一旦得手,比思国那边定是会嘉奖许诺他们些好处,此番见着无法在她身上下手,便提前这般将比思国的阴谋戳破,以此来换去她的好感与怜悯。
比思与碧波倒是像极了。
“若是当真有心求朕,便放下自己那点野心,朕心中容纳不下其他男子,莫要在朕的身上费事了。京城的好娘子比比皆是,以两位在宫中待上十年还能得了上前在京中立足,届时何等的女子嫁不得?”许意安褪下了长指上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的瞥向两人,见着耶律肃然脸上有些动摇。
耶律肃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脸上做出的可怜美人儿的作态也淡了几分,像是在认真的想这件事究竟可不可行。
许意安知晓这两人在比思国过的究竟有多困苦,比思国的女□□本不在乎什么贞洁,一妻多夫亦或是一夫多妻在比思国比比皆是。
而西凉最是看中男子的贞洁,这对儿双生子便是比思王女派人专程教导出来的,身子也是干净的,比思在西凉手下多年,只为寻个机会打入西凉内部将其击溃,两个男子自小便知晓自己是要来西凉做女帝宫中小侍的。
被许意安戳破此事,两人皆是沉默以对,想着是否该按照她所说得来。
偏事态紧急来不及叫许意安在听完两人的决断,殿外传来白芷焦急的声音。许意安眉头微皱,这人是喊着跑了进来,那一声更比一声高的不好了听得人心头一跳,许意安有阵不好的预感。
白芷刚进殿内便是一个踉跄,她匆匆扶住头上的监帽:“陛下,方才凤君殿下殿内的小侍来报,说是凤君殿下此刻见红了……”
听她这般说,许意安登时便站起了身,顾不得披件大氅就这般拂袖朝殿外去,身后抱着一件黑金大氅的白茶小跑这才勉强跟了上去,白芷亦是不敢耽误,忙上前为她掌灯。
“到底是怎的一回事,”许意安心中慌乱极了,脸上便是暗沉的阴翳,“为何凤君好端端的会突然见红,崔太医不是说二月末才会发动吗?”
此番才是正月初,沈枫眠这胎还是需要好好将养着的,定然是动了怒才会如此,崔太医时常嘱咐着叫他安心在殿里静养,切不可动怒多思,免得先前身子本就亏空,如今再不小心动了胎气便有产厄。
白芷脸色也不是很好,磕磕绊绊道:“是,是方才凤君殿下来寻陛下,陛下嘱咐奴婢不许任何人进来,奴婢便拦住了凤君殿下,谁知,谁知殿内正巧那时传来丝竹之声……”
她话说到此处,许意安便也知晓沈枫眠到底为何大动肝火了,沈枫眠定然是听闻宣政殿的丝竹之声,也不要白芷通传进殿了,认定了她是宠幸了什么人。
沈枫眠这些时日实在是易思虑过多,可西凉同各地征战政务实在是繁忙,再加上呈上来的折子不断,简直要在宣政殿里堆积成山,她如何能早早脱身。
可说来还是她疏忽了沈枫眠,约莫也有五六天没有好好陪着她的小眠,却忘记他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西域进贡的赠礼,而是想同她再多多的待上一会儿,今日还是答应了小眠要早早回去看他的,也不知他是在雪中站了多久。
沈枫眠最是畏寒,即使穿得再厚手也是暖不热的,在雪中站多时又是大动肝火,眼下向来是十分难耐的。他最是傲气,自己暗中揣测的事一旦认定,是不会来质问她的,
沈枫眠现在的身子还是不同往日,胃口大增人却始终还是那么清瘦,风每每吹过将他腹部的形状勾了出来,便叫人觉着惊心动魄,生怕他这般清瘦的人被这般沉的小腹折了腰。
许意安的担心不止于此,沈枫眠如今身子本就不适合生产,偏这胎是不能拿掉的。太凤君那日的诅咒好似还在耳边回荡,他像是断定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叫人心中根本平静不下来。
许意安脸色实在是吓人得很,叫白芷白茶一时不敢插嘴:“白芷真是愈来愈会办事了,朕说不许任何人进来,可有曾提到凤君殿下?”
白芷缩了缩脖子,被一片雪糊在了脸上,冻人的空气叫她一时喘不上气,只得顶着大雪跟着自家陛下往前赶路,即使陛下当时有嘱咐也不许凤君殿下进来,此刻她也是不敢再出言顶撞的,
“若是凤君今日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朕回来再治你们的罪!”许意安沉着脸横了几人一眼,径直进了栖凤殿的门,不敢再耽误半刻。
栖凤殿早有产翁与太医在此候着,刚一只脚迈进栖凤殿,许意安便见一盆盆冒着热气的血水被侍人从里间抬了出去,屋内那人仍是硬气的不肯吭声,只是偶尔还能个听闻沈枫眠痛苦的闷哼。
若不是她晚间召见了这两人商议些事,沈枫眠如今便不会如此了。
“陛下,凤君殿下如今还在生产,男子的产房最是脏污,陛下是不能进去的,恐触了晦气。”栖凤殿门口守着的小侍怯生生的开口拦住她。
许意安回了神,这才刚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到了栖凤殿的门口,她抬眼朝里看去,就见正厅还有几个帮忙打下手的侍人,拧帕子的拧帕子,换热水的换热水,而正厅都满是愈发明显的血腥之气。
“让开。”许意安眸底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意,周身的气度极为冷冽,帝王的威压使得周边人一时喘不过气来,侍人颤了几颤,还是起身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她这般闯进栖凤殿之时,里间的太医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阻拦,许意安闪身进去便见着内室那张苍白的脸,心好似被人猛地攥了一下,而那人恍惚间看到她的身影,就这么把头撇了开。
沈枫眠不想再看到她,许意安这人当是满口谎言,竟背着他做出这等事,实在是叫他无法对此事无有芥蒂。许意安有着上位者皆有的薄情寡义,想来无非是心中还想着幼时哪位故人罢。
可他竟被这么一个道貌岸然之人骗进了皇宫,如今为着她的皇嗣受尽了苦头,偏这人是个没有心肝的,只会一味的气他,如今许是瞧着他不喜了,便又要将他弃之于不顾。
沈枫眠如今只觉眼前昏花,腹中亦是疼痛难忍,却不愿在许意安面前展露出半分软弱,他好似是受过这等痛楚的,想来当年被敌军一道看在脖颈之处之时,他依稀是觉着自己便是要死在战场之上了。
可想必那时的绝望与痛楚,好似不及今日的半分。他何止是小腹紧绷着的疼痛,如今肋骨之处的疼痛也是跟着腹痛阵阵传来,沈枫眠贝齿将下唇咬出了血,一点殷红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格外瑰丽。
他到底是他识人不清,将自己折在了皇宫之中。
真的好疼好疼,疼得他不想生了……
他辛辛苦苦怀着许意安的皇嗣,偏她只会负他气他,世间女子的话果然是不可信的。
沈枫眠早已无力甩开她的手,只得这般任由他握着,可凤眸眼尾的那一抹殷红却是叫人无法忽视的,沈枫眠厌倦地闭了闭眼,失了血色的薄唇轻启道:“滚……”
“小眠,都是朕不好,”许意安双手为他暖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瞧着眼前人这幅样子是满目的心疼之意,“今日丝竹之声并非朕与他人有些什么,可朕今日的确是同比思细作商谈政事食言了,待小眠好些了朕任由你处置可好。”
沈枫眠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复杂,他好似一直都被许意安这人蒙在鼓里,如今她确实是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而他却不知该不该信许意安的话,什么任他处置,不过那他拿孩子哄罢了。
如此想着,沈枫眠心中愈发的委屈,眼中蓄满的水光早就挡都挡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软枕之上,别着头对这话不做理会。
那只冰凉的手上青筋极显,剧痛传遍了四肢百骸,就连青筋都轻颤着忍受着蚀骨的痛。
“朕心中从来就无他人,只有小眠,也只要小眠。”许意安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若是小眠不信,朕便当着小眠的面滴血立誓,若是今日有半句虚言便……”
“你还嫌我不够痛,”沈枫眠的声音有些干哑,他哪里舍得许意安这番,“太吵了,安静些……”
第70章 大梦一场空
耳边往日好听的声线愈发惹得他心烦, 许意安的声音聒噪如夏日蝉鸣,实在叫他烦闷得很不得堵住她的嘴。
他本是带了荷包欲给许意安个惊喜,未曾想许意安才真是让他惊喜了一番, 眼下在说什么也无了用处,沈枫眠强撑着精神便见产翁同崔太医走了来, 崔太医脸上的神色亦是不大好。
原本女子是不可入产房这等地界的,但崔太医医术了得,许意安还是对着太凤君的话心有余悸,是生怕沈枫眠再有个什么不测, 便允了她进帘内以保凤君平安度过生产。
“陛下, 凤君殿下的情况不大好, ”崔太医看着许意安为他擦拭脸上薄汗的手微微一顿, 急声道, “实在是胎儿尚小, 凤君殿下今日急火攻心才得以早产, 怕不会那么容易经过这产厄。”
许意安眸中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 猛地对上崔太医浑浊的眸子发狠道:“你可是着宫中的老院判,定要保住凤君与腹中的皇嗣, 若思有个什么闪失,你这院判也莫要做了。”
许意安身上隐隐流出的杀意不加掩饰, 崔太医对于这话没有半分怀疑,若是今日太凤君当真有个什么, 她何止是再也做不成这个院判, 就连这条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下。
产翁知晓今日究竟有多凶险, 他不敢有半分耽搁, 速速端来一碗浓稠苦涩的催产汤, 顿时难闻的药味弥漫在栖凤殿内, 不禁叫人眉头微皱。
“小眠安心生产,今日朕只在这处陪着你,”许意安的声音带着几分镇定人心的意味,不由得叫沈枫眠又信了几分,“一切有我。”
整个产程进行的都不大顺利,沈枫眠身体底子虽好,但也架不住后期的亏空与腹中胎儿这般耗着,天边早已大亮,而沈枫眠这边还没有什么动静。
“许意安,我疼……”沈枫眠眼下瞧着没有半分寻常的气息,那碗苦涩药汁的难闻味道仿佛还在口中弥漫,同身上难忍的撕裂感一般难耐。
崔太医亦是急得一头一脸的汗:“陛下,男子生产本就不易,如今正是凤君殿下头胎,亦是不慎早产,实在是预想不到后果如何……”
“保不下也要保。”许意安斜了她一眼,先前看向沈枫眠的温柔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眸光,崔太医若是再说一句怕是会血溅当场。
许意安极少这般暴戾,今日显然是真的因着此事有些慌了神。沈枫眠轻轻碰了碰她的小指:“我没事的,笙笙也不会有事的。”
若是前些时日沈枫眠这般说她可能还会信上几分,可现在这人一缕长发就这么贴在汗津津的脸上,清瘦苍白的脸上便可瞧出他此刻的虚弱无力,以往淡色的薄唇早就没有了血色,俨然一副不久于世的样子,她怎敢信这话。
“小眠……”许意安喉头一阵发紧,有些艰难的唤着他的名字。
“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崔太医不必管我,尽力保下笙笙。”沈枫眠长睫簌簌的颤了几颤,才轻轻吐出这句话,却被身旁的许意安蓦地攥紧了手。
许意安咬着牙显然是有些动了怒,却还是极尽温柔的对着他道:“小眠不许说傻话,朕的小眠定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什么也是要先全力保凤君。”
崔太医还欲说些什么,就听那头的产翁有些惊惶的道:“怕是有些胎位不正,奴已然瞧见小皇女的腿了,凤君殿下快用些力啊……”
胎位不正往往是男子丧身于产厄的原因,而当初听着太凤君却不是这番意思,倒像是他早早便知晓什么一般,他最是会使些阴险手段,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提防着。
流竺这些时日一直跟着沈枫眠,偏这几日被派到京中探查吉斯国一事,如今听闻许意安唤着便速速赶来了,正是在殿外侯着,免得再误了陛下的要事。
“唤流竺去偏殿等着朕。”许意安眸光有些暗沉,想来那些时日当真有什么事,那日沈枫眠落入井中之后,她便派人将那胆大妄为的宫女青石同小侍都发配了慎刑司,专程派人嘱咐慎刑司行刑的老翁用尽了法子折磨至死。
沈枫眠胎位不正生产实在是有些困难,产翁神情紧张的看了许意安一眼:“陛下,老奴为凤君殿下按了许久,还是转不过来,殿下怕是要多多的遭些罪了。”
“陛下,”门外是白芷出言唤道,“流竺有要事相报,说是禁军在冷宫墙角处搜查出了一贯刻了字迹的铜钱,一旁还有半面铜镜,倒像是巫蛊厌胜之术。”
历朝历代西凉都是最抵制巫蛊厌胜之术的,偏越是不许什么,苏箐此人便越是要多多去做,许意安心中早有定夺,冷宫里搜罗处的物件定是苏箐不知何时派人埋下的,
沈枫眠听闻这般说,眸中带了几分嘲弄,只觉着好笑极了,可嘴角只可这般无力地扯了扯,再也做不出别的动作。皇宫便就是这等吃人的地方,但凡有一个不小心就要葬身于此,听这她们般说,今日这些巫蛊厌胜之术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如今本就不可分神,许意安最怕他听着此事多想,起身道:“小眠安心,朕处理完这些杂乱之事即刻便回。”
沈枫眠眸暗淡了几分,任由许意安为她拭去脸颊上的薄汗却并未再言语,一张薄唇就这般死死抿着。
许意安实在不忍看他这副模样,却还是咬了咬牙起身朝外走去。若是今日这些厌胜之术当真与沈枫眠今日产厄一事有关,她定然要将皇宫翻个底朝天,将当年涉及此事的人通通斩首示众。
偏殿内,流竺将木盘中的一串印着花字的铜钱与肮脏的半面铜镜呈了上来,那铜钱许在冷宫的墙角那边埋了许久,那根麻绳已然脏污不堪,如今是带了深秋沾了露水的泥,细细的镶嵌在铜钱的凹陷之中。
铜镜表面亦是剐蹭严重,也隐隐瞧得出着铜镜先前是雕刻的极为精细的,并非寻常百姓家所用的铜镜,是以,雕刻的细纹之中布满了泥污,同那贯铜钱放在一起尽显诡异之感。
厌胜之术的阴狠不亚于蛊毒,若是请了些精通于巫蛊之术的人来将这些东西埋藏至皇宫内,没人能说得清楚究竟有何后果,既然这等东西能流传至今,想来还是极为厉害的,否则西凉不会对这些东西避之不及。
“属下生怕耽误时辰而出了什么意外,便私自先找了人看了这阵法,”流竺将托盘放回八角桌台之上,脸上的神色极其凝重,“这分明就是诅咒男子胎死腹中的咒术。”
那印着花字的脏污铜板上依稀是能看出几个大字,是端端正正的印着万事胜意,而背后则是龙凤呈祥的花纹,怎么看也不像是厌胜的铜币,至于诅咒男子胎死腹中更是无从考究。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流竺上手拿起一张帕子,将铜镜擦拭干净,被面以匕首相刻的赫然是沈枫眠的生辰八字,想来那人刻上之时定然是满腔的怨恨,铜镜上的划痕深浅不一,还有几个鬼画符的样式,实在是叫外行人看不明白,想来先前便也是这么糊弄过去了。
许意安明黄的广袖扬起,将桌案上的砚台直直挥落在地:“真是好大的胆子!”
竟是用这等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陷害她的小眠,实在是没有半分先前中宫之主的气度,这番与市井小人又有何区别。
栖凤殿内的产翁虚虚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对着一只脚踏进栖凤殿的许意安道:“陛下,凤君殿下方才喝下一碗催产汤身子便好了几分,想来不会再如何……”
话是这般说,而塌上被折磨多时的沈枫眠瞧着还是不大好,不过正厅的侍人倒不像方才抬着一盆盆骇人的血水进进出出,她心中的巨石才缓缓落下几分,满目心疼的看着眼前硬撑着的沈枫眠。
待到沈枫眠再次脱力的跌在榻上之时,就听产翁声音带着有些忍不住的颤抖,随即便是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恭喜陛下,喜得麟儿!”
沈枫眠只知晓笙笙啼哭的声音很是响亮,听他的心也跟着化成了一滩春水,也仅仅是瞧见产翁将襁褓中满面通红的笙笙被抱到了他的面前,来不及伸手去触碰他小小的手,便昏昏沉沉的闭上了双眼,就这般昏睡了过去。
沈枫眠注意到了许意安那张有些惊喜的脸,却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他本是觉着儿女都无所谓的,可到底是皇家,不只是许意安,就连大臣也是极其期盼着西凉的皇太女,哪里有女帝像她这般得了皇子还如此喜形于色。
这话是来不及问她的,沈枫眠只觉着蓦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吸入了一扇门之中。这边十分古怪,方才他未进门之前瞧着还是阁楼的样式,眼下被吸了进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京城的城门。
城门口的官兵见着他满脸的奉承:“沈公子怎的在这里,真是叫属下好找,沈将军还在候着沈公子,将军忙些回府吧。”
他分明方才刚刚为许意安诞下皇嗣,如何会到了这里,至于,至于母亲,沈枫眠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母亲好像早就死在了当年西凉碧波一战之中,如何会再来寻他。
看着眼前的沈公子这副模样,看门的守卫挤了挤眼:“将军莫要再发愁,属下悄悄透露与您,今日沈将军急着寻您,是因着今夜便是当朝女帝条选凤君的日子了。”
此话一出,一旁围着看了沈公子风姿许久的百姓也提起了精神。看似皇家是以赏花宴的名义要将世家的公子们悉数邀进宫,实则便是先帝与太凤君要为当朝的皇太女挑选凤君,而以沈公子的家世与功绩,此番定是不会落选的。
西凉的百姓对凤君之位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选,至于沈枫眠究竟能够在众多明艳的花骨朵之中竞选出来,他们还是期待着的,沈枫眠不知道的是,京中早就因着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纷纷下注为着摇身一变为富户。
“许意安要选凤君?”沈枫眠眉头皱了皱,这话真是可笑至极,他为着许意安受了一夜的苦,到头来恍若一场梦一般,许意安便又要另娶他人做凤君了,那他由始至终到底算是什么。
想来也只算是一个荒诞的梦吧,世间男子千千万,许意安身居高位又不是非他不可。
“许意安?”直呼当朝陛下的姓名乃是大不敬之罪,听他无意间道出女帝的姓名,侍卫非但不害怕,反倒是一脸的不解之意,“许意安是哪位皇女,属下从为听闻过此等名讳。”
这下倒换成沈枫眠怔愣了一瞬:“当朝陛下,难道不是许意安?”
“沈公子怕是在说笑,当朝陛下可是林太夫所诞之女,许意安又是何等人士?”侍卫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看向沈枫眠的眼神带了些同情“沈公子前些时日不慎落水,想来是将这些都忘却了。”
若当真是他前些时日落水将先前的种种全部忘却,那许意安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一切全然是他自己所臆想出来的?
不单单是侍卫,周边百姓听闻他这番说也是带了些不解看向他,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说。也是,沈将军家捧在手心里宠的那个嫡子前些日子不慎跌落冰凉刺骨的湖水之中,听闻是冻坏了脑袋。
多好的公子,可惜是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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