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才都表现出那副贪婪的嘴脸了，寻常人早该骂他不知好歹，谁知道这还真出来个傻子。
为避免暴露，他只得把这个坏人扮下去。
程衍伸出手恶狠狠地扳开唐昭昭的手，毫不留情地用力抓过掌心里的铜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许是对眼前这傻子般行为的愤慨，又或许是对自己心软的厌弃。
唐昭昭不是什么娇贵的女儿家，但以程衍的力气，也抓得她掌心泛红。
她小小地吸了口气，但也没太在意。
见人收了自己的铜钱，唐昭昭终于扒拉下自己嘴中的饼，她挪到小乞丐旁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慢慢用牙齿磨饼。
她边吃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
“你去前条街，两个铜钱可以买个饼。”
“虽然不多，但也可以吃口热的。”
只说了两句，她就不再开口了，转而专注啃饼。
程衍半躺在地上，对于唐昭昭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仍然保留着一丝对唐昭昭的警惕。
唐昭昭吃的速度不快，待她慢吞吞地吃完，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一天又快过去了。
她拍拍手，捶了捶自己有些麻的双腿，这才撑着墙壁满满站起来。
唐昭昭站起来后也没急着离开，她把自己干干净净的双手在小乞丐面前展示一番，有些骄傲地开口：“你看，我没有下毒吧？”
程衍顿时被这一下给噎住。
这是还记着方才的事呢。
好在唐昭昭也想再说很多，她开开心心地说道：“你记得去买饼吃啊，饿肚子不好受的。”
说完这句，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唐昭昭真的走了，一点都没有回头的打算。
没有刺杀，没有跳出埋伏，那人好像就真的只是突然善心大发想给他送个吃的。
程衍看着自己手中的两个铜钱，心绪颇为复杂。
那边已经离开的唐昭昭倒是把这事完全抛到脑后了。
她左拐右拐，熟门熟路地穿过一个个小巷，最后站在一扇小门外边。
唐昭昭轻轻地向里推开门。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昭昭，快去煮食。”
一会儿，屋里的人听到开门的动静，大喊道：“昭昭，快去煮食。”
这话竟是与唐昭昭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她静静地看着室内。
接下来是什么？好像是，和野男人私奔？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语气十分阴阳怪气：“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我还以为你是人大，心也大了，莫不是准备跟个野男人私奔？”
“伯娘。”
得到验证的唐昭昭也没太大反应，她只喊了声人就埋头冲进厨房。
见此，还想继续唠叨唠叨的唐家大伯娘也只是大大翻了个白眼，却没再多说什么。
厨房开始亮起明火，唐昭昭利落地煮上吃食，她蹲在灶前，借着柴火微弱的热量暖暖身子。
今天一下子冷了很多，唐昭昭穿着同样单薄的衣服在外面行走，昨天还没有多少感觉，今天却体会到了些许凉意。
秋季快过去了。
强盛的祈朝也将在这个冬天随着皇帝一同逝去。
现任皇帝是祈朝最后一任明君，在那场隆重的祭奠仪式结束后，昏庸享乐的二皇子将继承大典，然后死于即位的第二年，取而代之的却是个更加残暴剥削百姓的三皇子。
唐昭昭与火源靠得更近了些，她细细盘算着自己知道的那些历史，又或者，现在也可以称它们为未来。
三皇子在位的第三年，祈朝就灭亡了。
谁都想不到，未来覆灭了整个皇朝的人，如今竟然只是个流落街头、靠人施舍的乞丐。
唐昭昭是在上一世发现这事的，也是秋冬之交的这一天，气温较前一天寒冷许多
她如往常般出去跑腿攒钱，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绕路去买了个饼，然后就在路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未来少年有成的新朝皇帝。
上一世并不是唐昭昭的第一世。
她已经重生过很多回了，每一次死亡，她都能重生到秋冬过渡时骤冷的前一天。
第一次，唐昭昭死于京城哗变，那一回她也就比二皇子多活了两天。
虽然现在还没长开，但唐昭昭确实有张漂亮的脸蛋。
第二次，唐昭昭躲过了死劫，却又被献给已经是暴君的三皇子，然后还未见过三皇子一面就死于后宫争斗。
她总是死在各种事故里，因为不谨慎，因为不聪明，好像那张脸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天赋。
唐昭昭活得最久的还是上一世。
程衍确实是个厉害的人，唐昭昭碰见他时，只想死皮赖脸地赖在他身旁。
她那时想着，跟在程衍身边，总该活得久一些。
唐昭昭想得没错，她确实活得久，但又好像没多久。
程衍称帝后的第五年，他要娶妻了，唐昭昭被传是祸国妖妃，死于暗杀。
至于杀手是谁派来的，唐昭昭已经不想去纠结了。
可能是那群看不惯她独占荣宠的朝臣，可能是皇后的母族。
甚至也有程衍的默认，毕竟对皇帝来说，牺牲一个女人来安抚朝臣，可太划算了。
但唐昭昭也不想再思考了。
灶肚间的火慢慢变小，她面无表情地往里面添了根柴。
前面几世，她过于急切地想要改变一切，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她以前不懂，为什么昨天是特殊的，为什么她次次都重生在昨天。
直到这一次重生，她大概猜到了。
因为昨天是程衍逃出来的第一天，是所有事情开始的那一天。
为此，她今日还特意去确认了一遍。
疲惫、伤重、以及极度警惕，程衍应该就是昨天刚逃出来的吧？
神明只注视着他。
神明的视线只到达朝代更替的开端。
为什么？
因为神明觉得新朝能让百姓过得更好吗？
那她呢？
因为她没办法在这个更迭中做些什么，或者说，是她没能为百姓做些什么，所以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历经一世又一世吗？
可即使猜对了，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不像程衍能做大事。
唐昭昭伸出手，隔空掐住欢腾的火焰。
她只能走险棋。
都说神明怜爱世人。
那她就比神明更爱惜世人。
她能抓住吗？
那虚无缥缈的神明、那操纵着一切的神明。
*
星历53458年，帝国和联邦政府持续了将近两万年的星际大战终于停歇，生命科技由这一年开始蓬勃发展。
星历67859年，帝国联邦合作政府正式宣告诞生于生命科技的伟大成就，人类第一次探寻到灵魂的奥秘，首次进入了永生的领域。
星历74687年，帝国联邦合作政府颁发一星两制文件，从制度上保障星际和平，杜绝第二次星际大战。
与此同时，参与永生计划的首批志愿者安全存活了两千年，标志着生命科技的基本成熟。
星历81249年，生命科技开始面向公众，全人类的永生时代来临。
从这一年开始，死亡成为了人类的新起点，他们保留灵魂，以机器为载体开启新的生命。
新旧作为划分，进入永生的是新人类，仍被禁锢在血肉躯壳里是旧人类。
星历92344年，新人类漫长的生命因无趣而痛苦，他们开始寻求死亡，灵魂湮灭计划开启。
同一年，由帝国联邦合作政府控股的星际娱乐公司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星历98245年，星际娱乐公司以蓝星时期的选秀大赛为参照，计划花费数年建立蓝本，策划一场前所未有的虚拟角色选秀。
星历98421年，集养成、博弈、娱乐为一体的虚拟角色选秀正式开始，初秀作设定在人类还未逃离蓝星的远古时期。
被命名为唐昭昭的初秀作空间里，浏览量悄无声息地往上跳了一个。
“让我来看看，又一个小角色，浏览量才几万。”
在整个星际爆炸式的人口中，几万确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零头都够不上。
“咦？”
伯杰粗略地扫视了一遍空间里的视频片段，然后他无奈又颇为失望地说道：“居然重启了好几次。”
一次重启可能是意外。
但是多次重启，就意味着这个角色甚至缺少最基本的生存能力。
虽然失望，但伯杰也有心理准备。
现在已经快接近初秀作结束的时间了，各有特点的角色基本都被挖掘得差不多。
他瞥了一眼直播间的弹幕。
“正常。”
“肯定又是一个废物的角色。”
“伯杰，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赞成观看死亡视频的观众占了绝大部分。
“行。”
伯杰利落地应承了下来。
伯杰是旧人类，他的直播间观众基本上都是新人类。
现在的星际，都是新人类追捧旧人类，旧人类追崇新人类。
作为一个旧人类主播，伯杰也习惯了这些要求，他熟练地进行筛选，准备带着直播间的观众们一起进入全息观看。
不是关心，只是对于新人类来说，这是这些废物角色唯一具有观看价值的片段。
在筛选过程中，星际娱乐公司的签约主播伯杰又吹了一波自己公司。
星际娱乐公司隶属于帝国联邦合作政府，简称星娱。
虚拟角色选秀是星娱准备了快两百年的产物。
在设定上，用作背景的世界足以媲美现在热度第一的全息虚拟游戏。
那款游戏也是星娱的作品，因世界背景真实和庞大而广受欢迎，星娱甚至放话宣称里面的每一个npc都有着完美的交互系统。
与游戏相比，选秀启用的npc只多不少，参与选秀的角色是随机形成的十万个，每个角色都拥有独立且独属于他/她的世界。
这也就是说，在选秀结束前，至少是在初秀结束前，星娱正前所未有地、同时承载了十万个庞大而复杂的全息虚拟运营。
初秀作时间限定在五个星际月，对于角色来说，却是远远不止五个月。
据星际娱乐公司所说，他们给予虚拟角色的时间是一百年，这个时间是根据古人类最长的寿命来设定的，甚至他们所给予的一百年远远超过了那个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
在这一百年里，角色们有能力活下去，自然不会因寿命上限而死亡。
但要是死于意外，星娱就会重启这个世界，让角色回到世界主线剧情开始之前。
第一世死了，就第二世接着来，相当于是星娱给那些初始设定没那么出彩的角色的机会。
至少能保证他们在初秀作里的出境时间，能够被观众们看到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
说到这里，伯杰有些乏味地砸砸嘴。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角色重启并不会继承上一世的记忆，虚拟角色又不是真正的人类，他们有固定的性格和天赋潜力设置，所以导致的结果就是，不管是第几次重启，其实过程都是差不多的。
比如说，一个角色第一世过得庸庸碌碌，那他之后的几世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最多也就是死亡方式可能会不一样。
他死时迸发的鲜血，或者脸上痛苦绝望的神情，才堪堪能够让人夸一句趣味。
伯杰叭叭的时候，筛选早就结束了，只不过他太沉迷于吹彩虹屁才没有急着去看。
待看到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筛选结果时，伯杰难得地感受到了些许惊讶。
他哇了一声，顿时来了点兴趣：“这是死了有多少次？”
“她有哪怕一次活过三十岁吗？”
至今为止，他还没见过需要重启那么多次的废物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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