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样的猜测，唐昭昭却仍然安安分分地跟在他身后。
她确实是无所谓的。
死了也就死了，要是重生就再来一次。
不能重生就更好了，恰合她心意。
巡逻的士兵越来越多，戒备越来越森严。
唐昭昭一手捂着自己的手臂，深深地低着头，赫然是一副胆小怕事的羞怯模样。
直到他们迈过宫闱外墙，那人敲响了外面值守室的门。
里面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开了，却是佛尘先探出来。
对着唐昭昭时气焰嚣张的士兵连忙后退几步，卑躬屈膝，声音讨好。
“总管大人，今日过得可爽快？”
唐昭昭余光里，被称作总管大人的那人手指纤细，干巴巴的皮粘糊在骨头上，看不出几丝活力，分明是个有些苍老的人，开口的声音却尖细好似少年。
“上面吩咐的事还没办好，哪能爽快？”
他抬着佛尘不屑地拍拍士兵的肩膀：“你最好能帮我解决这些子杂事，不然打扰了我……”
方才口中还说着办不好事不爽快，转眼却称这些为杂事。
唐昭昭听着，心中没有太大波澜。
自先帝逝世后，宦官把持朝堂后宫，他们倒好像成了这天下的正经主人。
“是是是，我这不正好能帮上您。”士兵不停地哈腰点头，他推了一把唐昭昭，“您看这丫头怎么样？”
听到这话，总管大人颇为挑剔地上下扫视唐昭昭几眼，单单见到她身上的旧衣物以及瘦削的身体，连脸都不稀罕叫她抬起来看一眼。
他蓦地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只讥讽地保持笑容。
就算是现在的紧张局势，这两天也多的是人争着抢着送美人进宫讨好皇帝。
但这些美人，哪个不是仔细装扮后，带上最精细妆容才敢走到这宫闱前。
只这人，衣裳简陋、脸上不带一点脂粉，甚至身上的伤口都还未处理，腥臭的血腥味纷涌而至。
一阵沉默的打量过后，他翘起尾指遮住口鼻，嫌弃地吐出一个字：“臭。”
以他的眼光，着实瞧不上这种货色。
应该是这样。
原该是这样。
士兵满头大汗，他正要道歉，那总管却又一挑佛尘，改变了主意。
“罢了，就送进去吧。”
听到这，感受到其中存在明显违和的唐昭昭撺紧手心，只手背上略微突出的青筋暴露出了几分不平静。
士兵擦了一把汗，又连道：“是是是。”
“你去前头领赏。”
总管招招手打发士兵。
“至于这丫头……”
他拖长了语调，不知想到了什么，紧接着愉悦地笑了出声。
“是不是荣华富贵，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尖锐的声音落在四周，透着股阴冷的湿意。
唐昭昭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总管又招了招手，这回招来个小太监。
他随意地说道：“领走吧。”
像是处理个垃圾一般，不值得他再废一丝心力。
小太监迟疑地问了声：“领去？”
总管不耐地摆摆手：“香梅宫。”
唐昭昭不由得一滞。
竟又是香梅宫。
她入宫的那世，去的也是香梅宫。
香梅宫原是小宫女们居住的地方。
后来被安排住了一些外面送进来的美人，没权没势的，说是美人，其实和供人使唤的太监宫女没多少区别。
三皇子性子残暴，上位后不管朝政，天天以斗兽杀人为乐。
暴君的名头听起来恐怖，但他对后宫的美人却又格外宽容些，不开心了，就抓几个小太监小宫女来泄愤，从不殃及美人。
摸透暴君的行事后，香梅宫里明争暗斗的手段就多了起来。
长着一张祸水脸的唐昭昭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焦点，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因什么而死的。
也许是宫殿里燃着的香料，也许是那日的饭食，还有可能是身上某个不起眼的香囊……
唐昭昭发愣的时候，小太监却丝毫不敢耽误地扯着她走，生怕晚一会儿就被责罚。
内宫多是宦官和侍卫出入，小太监闷头带着唐昭昭走，弯腰弯了一路。
有人问就说是送去香梅宫的，通畅无阻。
道上少见管事嬷嬷，宫女也没有几个，只地上墙上连连出现血迹。
到了香梅宫，听到动静的人小心开个窗打探，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小太监随意找了个偏殿的小房间，把唐昭昭往里一扔。
随口吩咐几句，就转身走了。
整套流程走下来十分随意，没有登记，没有检查。
只要得到那个总管太监点头，丝毫不费力地就能往宫里面塞人。
处处细微之地都彰显着这个王朝的颓势。
唐昭昭所在的房间倒不太破烂，是个连铺间，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按那小太监所说，这里暂时只住她一人，后续还会再安排人住进来。
唐昭昭坐在床榻上，不太适应这般熟悉却又安静的环境。
那一世，她入宫的时间要比现在迟许多。
三皇子已经堂而皇之地称帝了，香梅宫的正殿偏殿也都住满了人。
莺莺燕燕地聚在一起，说话都夹枪带棒，除了休息没有一刻是安静的时候。
她此时不免庆幸自己能够短暂地拥有一个独立空间。
至少能够让她捋清这一天的复杂思绪。
在直播间的观众们眼中，唐昭昭就仅仅只是安安静静地坐了后晌。
她耐心十足，气息稳定，竟没乱上分毫。
迷蒙的光亮从高处的窗口透进来，鼻翼间的呼吸声悄悄落在昏暗而静谧的房里。
静止的空间里唯一窜动的气流抓住了直播间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全息观影模式下，由系统模拟出来的虚拟身体站在唐昭昭身旁，吸气、呼气，完美地与她的喘息融合在一起，渐渐规律起来。
苏珊娜不敢挪动一步，她轻轻地落座在唐昭昭身旁。
即使知道她此时只是一个虚拟影像，却也格外仔细自己的动作，惟恐惊扰到人。
她小心地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唐昭昭肩膀。
下巴处的触感真实地传递过来，粗糙的衣料磨得皮肤发痒，苏珊娜仍然舍不得挪开。
她得寸进尺地想将脑袋蹭上唐昭昭的脖颈，极尽渴望地感受那温热而涌动的脉搏。
下一秒，她的希望落空，隐私系统直接了断地截停了五感传输，并冷冰冰地弹出警告提示。
——请您注意与角色的接触尺度，此次活动的尺度级别限定为2级。
全息尺度分为三个等级，2级意味着带有一定的暴力血腥、不涉及□□，甚至严格到拒绝任何关于与虚拟人物的接触请求。
苏珊娜撇撇嘴，无趣地重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唐昭昭肩膀，餍足地半眯着眼睛。
半空中满是无聊、无趣的评论中忽然插入了一条格格不入的弹幕。
【想睡觉了。】
苏珊娜手动给这条弹幕点了个赞。
她很喜欢这个角色。
无论是第一次视角转换时的柔软眼神，还是方才被唐昭昭紧紧拥住的怀抱，抑或是现在平和的环境，都是让她产生留恋的存在。
与习惯了的剧烈又刺激的暴力场面相比，她竟然更想待在唐昭昭身旁。
想被她一直注视着，想被她一直拥抱着。
与其说是贪恋一个视线或者一个拥抱，更确切一点，他们所眷恋的是这种被人珍视的情绪价值。
她想，直播间的大部分人大概也如她一般。
苏珊娜看了眼自方才开始就一直没降下去的观看人数，索性关闭了仍叫嚣着无聊的弹幕区。
她不屑地哼了声：都是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
直到日落西山，有小太监提着桶来放饭。
外头一片问候请安声。
唐昭昭眼神恍惚，手中下意识地轻轻抚摸了两下，待回过神来，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这还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
她在程衍的后宫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养了一只猫来打发时间。
程衍没来后宫看望她的时候，她就总是抱着猫，给它顺顺毛，或者捏捏它的耳朵爪子逗它玩。
它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也许是被宫人特意教导过，从来没跟她亮过爪子，尤其喜欢软绵地朝她喵喵叫。
唐昭昭看着它，总是会想到自己。
她其实和那只猫没有什么区别，都被禁锢在名为温顺的条条框框里，无法逾越一步。
那条条框框加上一句要她死，她就不能活。
临死前，唐昭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只猫。
她总不由自主地想，那孩子那么乖，又被教得格外亲近她，也不知道程衍的新皇后容不容得下它。
唐昭昭沉默地跟在其他人身后领了饭。
很简陋的膳食。
香梅宫处美人的份例和宫人的一样，唯一的区别也就在用具上。
美人所使用的是尚食局提供的瓷具，由尚食局统一清洗管理。
唐昭昭回到房里，却不急着吃饭。
她拾起勺子仔细观察，满意地看到其中存在的缺口。
下一刻，唐昭昭抓住勺子狠狠地往自己脸上划了一下。
鲜血顺着手指流至手臂上仍然狰狞的伤口，又沿着手肘滴落在地面绽开。
神明眼中没有美丑之分。
于她而言，在这香梅宫中，这张还未长成的漂亮脸蛋只是累赘。
唐昭昭在心中喃喃着：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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