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晋江

    ◎京州事变27◎

    东宫还有另一批暗卫事发至今躲在暗处, 作壁上观。

    太子妃与皇孙早已不见了踪影,独留太子一人在东宫苟延残喘,做青天白日梦。

    “留太子一口气, 其他人生死不论。”

    桑枝将骨笛放在唇边, 取代了谈弃的笛音, 接手满院子扭曲攀爬的蛇。

    几批人再次纠缠在一起,混乱的战局倾倒, 蟒蛇被死士击飞重重地砸在墙上, 剧烈的震动伴随着轰鸣,侧殿坍塌成废墟, 被掩埋在里面的蟒蛇甩了两下蛇尾, 再没了动静。

    尘埃从碎瓦颓垣里漫起, 另一条网纹蟒见此仰天嘶吼,甚至不需要骨笛操控一连绞杀数十人。

    突生的异变让在场的人大骇, 太子更是吓得双腿发颤,逃跑过程中被尸体绊倒,爬都爬不起来。

    弟子手段狠厉的挑断太子的脚筋, 像拖一块麻布般丢到桑枝的面前:“少夫人。”

    桑枝吹奏着蕴含撤退命令的笛音, 大多数五颜六色的蛇群皆已离开,独独网纹蟒盘踞在废墟边抗衡, 不愿离去。

    甚至朝她发出警告的嘶嘶声。

    桑枝皱起眉,看向谈弃:“京州的生态环境养不出这么大体型的网纹蟒, 你们从哪里运过来的。”

    空气安静了片刻,林长霄摸了下鼻子:“前段时间正值他国进贡,我从盈库里偷的。”

    谈弃抹掉嘴角的血, 嗓音微哑:“弟子找遍京州附近所有山头, 未寻到体型合适的蟒蛇, 只有两条不足两丈的小蟒,风险过大。”

    桑枝轻按了下眉心,语气里透着些许疲惫:“这种蟒蛇一旦暴动,根本不受骨笛影响,你还大量地操控了这么多,太莽撞了。”

    谈弃垂下头:“弟子知错。”

    “它失去孩子,不愿离开。”桑枝轻叹了一口气,“好好安抚,将它孩子安葬吧。”

    林长霄讶异道:“它们不是一对吗?”

    “蛇类没有固定配偶,不在发情期间,即使是一雌一雄也会出现撕咬争夺地盘的行为,能和平相处的只有母亲和孩子。”

    桑枝收起骨笛,带着弟子往东宫后院走:“太子已经废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太子痛得蜷缩在一起,大汗淋漓下依旧还叫嚣着:“你们岂敢如此待孤,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妖女……”

    谈弃脚踩在他的背上,用力碾压:“不许侮辱圣女。”

    那晚的满天大火并没有殃及后院,黑色的灰印止于中间的花园,原本盛放的花朵蔫蔫地藏在枝叶里,落在鹅卵石上的花瓣被践踏得稀碎,嵌入泥土。

    跟随的刀宗弟子第一次进宫,好奇地观望着周围:“原来皇宫也不过如此,高墙黄瓦,走道逼仄,像缚人的笼子。”

    “还没昆仑好看。”他疑惑道,“为什么他们都把当官晋爵,住进皇宫称为无上荣耀。”

    桑枝淡淡道:“因为那是世人想象中的皇宫,一切美好都建立在幻想之上。”

    弟子朝身侧的墙面比划了一下:“要是墙再矮一点就好了,都快遮住天空了。”

    “矮一点,就困不住里面的人了。”桑枝道。

    相比主殿前的混乱,后院显得无比安静,犹如她前几日来的那般,没有丝毫变化,就连软禁纪宜游那间屋子的门锁都还在上面挂着。

    弟子上前一脚踹开门,门框经受不住摇摇欲坠,屋内蔓延着非常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桑枝快步绕到屏风后,床铺的整整齐齐,纪宜游和纯金的锁链不见踪影,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叠在一起。

    像小型的尸堆。

    “去别的屋子瞧瞧还有没有人。”

    弟子离开后,她掀开床板,里面的尸体更多,有部分已经腐烂发臭,原本的软塌桌椅也已搬空。

    仿佛前几日短暂的相处是她的幻觉。

    弟子回来得很快:“少夫人,没有人,连宫女和太监都没有。”

    桑枝把床板合上,看着尸体堆想了片刻,道:“放把火,把尸体全部烧掉。”

    天气即将转热,尸体腐烂会生出大量蛆虫和病菌,若是爆发瘟疫于京州的百姓而言又是一场灾难。

    弟子迟疑了下:“不土葬吗?”

    “尸体太多了,全部埋地下会污染水源。”桑枝撤下床幔覆盖在尸体堆上,又在周围放了很多易燃的棉布。

    弟子见此不知从哪里找来油淋在上头,包括地下室。

    火光再次蹿上天际,肆无忌惮地吞噬周围的一切,桑枝用帕子将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把帕子扔进炽热的火焰里。

    “回府。”

    最大的麻烦还躲在背后尚未露面。

    本该繁华热闹的街道寂静无声,连犬吠声都寥寥无几,摊位在慌乱的逃窜中被撞翻在地,物件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

    桑枝捡起用红绳编织的平安结,放在阳光下端详了片刻,忽得问道:“几时了。”

    “巳时三刻。”弟子回道。

    府宅里的丫鬟们还不知道要变天,高高兴兴地讨论着午膳吃什么,见到桑枝会恭敬地唤一声夫人。

    公主府的嬷嬷站在门口遥遥望过来,带着些许不善的揣测。

    桑枝如第一日来时,礼貌地朝她行了一个礼,命弟子们关紧大门,不放任何人进府。

    “呱。”小飞鱼飞奔至桑枝的身侧,背上驮着失了形状的丑娃娃。

    桑枝弯腰摸着它的脑袋,把捡来的平安结系在小飞鱼的脖子上:“真好看。”

    “给蟾蜍带平安结,我还是第一次见。”颜词缓步从主厅出来。

    他换上了往日的常服,青墨色的长衫衬得如玉皎洁又温润。

    桑枝习以为常地吞下一颗解毒丸,眼眸微弯:“小飞鱼可不是一般蟾蜍,它是能招财进宝的金蟾。”

    刑部侍郎忽然从颜词的身后站出来道:“只有做成摆件的才能招财,活的……”他看向因收到主人礼物而高兴的小飞鱼,“招不了。”

    桑枝沉默地看着刑部侍郎:“大人要不要再回忆回忆,是谁劫法场救大人于水火的。”

    刑部侍郎:“…………”

    尬笑道:“能招,这么大只金蟾能招不少钱。”

    颜词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是要去城门口。”

    “嗯。”桑枝道:“会有弟子护送两位前往,我需要守在城内,以防禁药出现。”

    婉姨的半成品药还未到,褚偃带领的咸鱼教弟子也同样未到京州,单凭目前的力量想要抗衡上万的尸体大军,犹如鸡蛋碰石头。

    颜词:“辛苦姑娘了。”

    桑枝摸着小飞鱼的头顶:“绵薄之力罢了,谈不上辛苦。”

    颜词偏头看向湛蓝的天际,候鸟已回迁,栖息在繁茂的枝叶内,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他告辞道:“桑桑姑娘,保重。”

    桑枝颔首道:“保重。”

    颜词带着人离开后,桑枝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回屋取出一直带着的圣女服饰换上,异域风情的衣物带着几分不似人间物的神秘。

    她耐心地把发丝与铃铛编织在一起,佩戴银饰,最后点缀脂粉。

    “许久不见你这身打扮,如今一瞧倒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柳折枝靠在门框上,淡淡地看着她端坐在梳妆台前。

    桑枝珉了珉唇,将口脂放回原处,道:“不是你特意嘱咐,这是咸鱼教洗白的大好机会吗?”

    她视线转向门口的男人,取蛊后他大多数时间一直待在屋里甚少外出,面色也从最初的惨白变得红润。

    “你的伤如何了。”

    柳折枝慵懒地走进屋,坐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道:“差不多了。”

    “那只良蛊的作用,于你来说不应该是好处吗?”桑枝取过挂在衣架上的薄斗篷披在身上,坐到一侧软榻。

    柳折枝睨了她一眼:“这好处给你,你要不要。”

    桑枝理所当然道:“我又没那物件。”

    “行,有机会我炼一只出来给姜时镜种上,让你也感受感受。”

    桑枝:“…………”

    “我错了。”

    柳折枝没继续跟她贫嘴,拿出一封揉皱的信扔给她:“褚偃的信,半路与刀宗在京州边界碰上了,大约今夜能赶到城内。”

    桑枝展平信纸,瞧了半天鬼画符:“?”

    “你们俩还蛮般配的,一个适合当医生,一个适合配药方。”

    柳折枝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那十年的傀儡是白当的。”

    桑枝将信叠好:“禁药你有更好的办法处理干净吗。”

    “没有。”柳折枝道:“这玩意唯一的好处就是被咬后不传染,有扼制的尽头。”

    “我这几日一直在寻柳温茂的踪迹,他躲在皇宫里似乎与你们口中的康王在一起。”

    桑枝脸色一凝:“他想帮康王夺皇位?”

    柳折枝嗤笑了声,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你在路上遇到蚂蚁群的时候,会想帮它们拥立一个蚁王吗。”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纠正他,“蚁后。”

    柳折枝无语的看着她。

    桑枝讪讪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不解道:“那他待在康王身边是想做什么。”

    “把自己当做一切的旁观者,再把世人当做蚂蚁,代入一下,你就知道他的想法了。”

    桑枝想了半晌,答案很快呼之欲出:“好奇?”

    “对。”柳折枝站起身,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你别忘了他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会给一尺内的所有人种蛊,他在皇宫于你们来说,是好事。”

    大部分蛊虫都能用骨笛控制,甚至还能通过蛊虫控制宿主。

    桑枝猛地坐直身体:“这么说来,康王已是瓮中鳖。”

    柳折枝挑了挑眉:“可以这么理解。”

    “只不过他手里的禁药终究是个炸弹。”柳折枝走到门口,将手背在身后,缓慢道,“苒苒召了一部分衔月楼的弟子前来,衔月楼离京州很近,大抵能在今日抵达。”

    桑枝轻皱了下眉:“现下已过巳时,九皇子召来的军队应当在攻城了,康王不会等到晚上才放出禁药,怕是……来不及。”

    空气安静了片刻,小飞鱼喉间的鸣叫渐渐变大,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夫人不好了。”一名弟子跑来着急道,“城门已破,大量的尸体从郊外跑至城内,本应攻皇城的军队受损严重。”

    桑枝愣了下,从软榻上起身:“你们少宗主呢?”

    “还在城门口抵抗尸体,但数量太多,撑不了多久。”

    午时一刻,寂静的街道被马蹄和惨叫声占据,杂乱的脚步和兵器碰撞声掺杂在一起。

    偶尔有好奇的百姓掀开门缝,探头在外观望,安逸了太多年全然忘了战争会带来如何可怕的伤害。

    腐烂了大半的尸体摇摇晃晃地从郊外小道冲出来,不顾擦过的箭雨,死命往城门口冲,徒手将拦城门口的拒马撕扯成两半。

    攻城的士兵一瞬间转为守城,努力地想把厚重的城门合上,但尸体怪物的力气非常之,几十名士兵仍不能完全闭合城门。

    不断地有尸体从一人宽的门缝内挤进来,随意撕咬。

    士兵的痛苦惨叫一声大过一声,城门的缝隙也越来越大,带兵的曹将军手起刀落将尸体脑袋砍掉,失去头颅的尸体却仍能不受阻碍地自由行动。

    “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郊外小道跑来的尸体皆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有的将被子改成棉衣,包裹的严严实实,露出的皮肤呈青灰色,部分尸体还处在巨人观的状态。

    已然僵硬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张口却能轻易地夺走士兵的性命。

    姜时镜砍断冲进来城内的尸体的双腿,在他倒地的一瞬间,将烧得炙热的火把扔在尸体的身上。

    一股皮肉的焦煳味蔓延,盖过空气中的腥臭腐烂,然而尸体感受不到疼痛,用双手在地上攀爬,浓浓的烈火下,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握着武器,连话都不敢说。

    曹将军下马,大步走向姜时镜,询问道:“小友,这些怪物你可知是什么东西。”

    姜时镜看着在弟子们的帮助下,缓慢合上的城门,解释道:“一种含有蛊虫的药物,进入尸体骨肉后,会在短时间内迅速繁殖蔓延,等寄生足够的数量,便能操控死去已久的尸体行动。”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是所谓的复活。”

    曹将军低头看见脚边一截断臂正攀着他的裤脚想要往上爬,他连忙甩腿把断臂甩进燃烧的火里,语气里带着还未平复的颤抖:“蛊虫?又是魔教之物,他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并不是所有的蛊虫都产自于魔教,魔教虽爱掌控人心,但对皇权不感兴趣,还有……”姜时镜看向坐在角落里包扎伤口的士兵,淡淡道,“现在造反的是我们。”

    曹将军吃瘪,尴尬地挠了挠眉毛:“可我听说这种邪晦之物,只有魔教才有,而且他们还说……”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姜时镜打断:“曹将军,从别人嘴里认识事物,是最愚蠢的事。”

    姜时镜将大刀立于地面,猩红的血顺着流淌滴落:“这些尸体皆是庆苍县冻死在暴雪里的无辜百姓,只因康王想夺取皇位,制造一批不死军团,他们便连死都不得安宁。”

    “论起来,魔教还比不上中原为权利争夺而诞生出的可怕念想。”

    曹将军看着尸体怪物身上打了无数补丁的粗布麻衣,一时间哑口无言。

    城门外聚集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城门被拍打得凸起,隐隐有要裂开的痕迹,抵挡在门口的士兵慌张道:“将军,城门快破了。”

    城墙上也有士兵的呐喊:“将军,它们爬上来了,我们的油不够了,无法燃火。”

    曹将军猛地回神,连忙往城门走,脚步却又顿了一下,回头道:“小友,对不住,我不该随意轻信谣言。”

    姜时镜:“无碍。”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颜词带着大量的油和柴火匆匆赶来,跟随在队伍后小跑的是自告奋勇的大夫们,背着药箱,孑然一身地奔赴战场。

    沉重的鼓声蓦然响起:“三里外有军队正在靠近,三里外有……”

    话徒然停住,一具尸体蓦然出现他身后一口咬断颈动脉,鲜血喷涌,从城墙蜿蜒而下。

    桑枝带领着刀宗弟子与柳折枝和瞿苒苒刚到城北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鲜红的血液将青石砖染成暗红,房屋被砸得破烂不堪。

    大量的禁药在街道上游荡,手里拖着不知死了多久的百姓尸体,寻找下一个活物。

    很显然他们的出现引起了禁药群的注意,它们呆愣了几秒,迅速朝几人飞驰而来,速度不是常人所能拥有。

    “为何城内也有禁药。”弟子抽出大刀,将第一个靠近的禁药砍成肉渣。

    “疯子,为了得到皇位屠城。”桑枝取出骨笛,冷声道:“蛊虫怕极冷和极热,用准备好的铁丝困住后放火烧,尽量别让它们继续乱窜。”

    “是。”弟子们把携带的包袱抖开,里面装着油和铁丝。

    小飞鱼跳起来将靠近的禁药拍飞,喉间发出警告的鸣声。

    瞿苒苒轻功上屋檐蹲坐下,拨动怀里的琵琶,携着内力的波纹一圈圈的散开,化为无形的气在禁药身上划出无数伤口。

    “笛音对它们没有用,别白费力气。”柳折枝将多带的剑扔给桑枝。

    桑枝手忙脚乱地接住长剑,轻叹了一口气:“你高估我武功的同时低估了我对掌控蛊虫的能力。”

    她把剑放在地上,然后吹响骨笛,晦涩难懂的笛音与琵琶混合,不消片刻禁药行动慢了半拍,手和脚在一瞬间显得格外不协调。

    第182章 晋江

    ◎京州事变28◎

    弟子乘机用铁丝将禁药困在一起淋上油后点燃, 火势蹿得很快,禁药很快就在挣扎中变成灰烬。

    城北游荡的禁药约有上百,只处理一半便耗费了他们不少力气。

    携带的油所剩无几, 负责用铁丝捆绑的弟子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桑枝避无可避, 轻功到屋檐上,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一百左右的禁药,我们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全部焚烧, 若上万的禁药全部出现……”

    “人间浩劫。”瞿苒苒帮她补齐了后半句话, 指尖快速弹奏着琵琶,神情严肃道:“我们力量有限, 尽人事听天命。”

    “……不下雨就是老天最好的作为。”

    话落, 她转换曲调, 禁药尸体在激烈的琵琶声中被无形割断脑袋。

    桑枝攥着手里的骨笛,笛音虽能对禁药产生一定影响, 但人数差距的悬殊,让弟子在疲惫中不断受伤。

    她取出方婉在刀宗时给她的药瓶,半成品药粉, 撒下后不知会对禁药造成什么影响。

    瞿苒苒瞧见她犹豫不决, 出声道:“别怕,做你想做之事, 事到如今不用有所顾虑。”

    桑枝怔怔地看向瞿苒苒,见她坚定地朝自己点头, 才缓慢地将药粉洒下,顺着风飘在禁药身上。

    淡淡的药香在空气中散开,接触到药粉的禁药逐渐变得迷茫, 肢体像被拆分开有了各自的想法, 左腿往前迈, 右腿往侧边走,扭曲又诡异地在地上阴暗爬行。

    弟子被这一幕惊得倒退了一步。

    “药效时间很短,快困住一起烧掉。”

    柳折枝反应最快,将仅剩的油全部倒出,吹燃火折子扔在禁药身上。

    火势一瞬间蹿起,部分禁药跌跌撞撞地朝着街道侧边的房屋跑去,弟子下意识想拦,却被柳折枝拉住。

    “房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可……”弟子眼睁睁地看着禁药冲进屋子引燃木质的房屋。

    阳光不知不觉中被飘过的乌云遮住一半,天地被划分为阴阳两界,互相吞噬。

    桑枝等人赶到城门口时,入眼满是猩红的血和死相惨状的尸体,厚重的大门破开一个大洞,颓败的倒在地上。

    门后还压着来不及逃跑的士兵。

    数不尽的尸体,燃烧成灰烬的禁药,刀宗独有的长柄大刀……混乱地散落在一起。

    瞿苒苒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怎么会这样。”

    弟子们在尸堆里翻找还活着的幸存者,柳折枝轻功攀爬到城墙上,城外的尸体更多,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犹如万人坑。

    空气中血腥味重到几近作呕,凉意从脊背爬上天灵盖,桑枝扶住溅满鲜血的墙面,忍不住干呕。

    瞿苒苒顺着她的后背:“没事吧。”

    桑枝的视线内是被扯烂的残肢,抬头则是数不胜数的尸堆,这种恐怖的场面她只在纪录片里瞧见过。

    直观地冲击眼球,刺激着大脑神,她脸色渐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少夫人,还有活着的。”

    弟子从尸体堆下拖出一具尚且还有气的士兵。

    桑枝腿抖得厉害,几步路跪到了士兵身边,他的手臂和一只眼睛都被禁药扯烂,腹部破开一个洞,肠子流在外面。

    强撑着一口气,哆嗦着嘴唇:“跑,快跑……康王的兵队进城了,怪物……也……”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口中鲜血不断喷涌,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彻底断了气。

    空气一瞬安静到极致,风不知何时渐大,一阵阵地吹散黏稠的血腥。

    桑枝回头望向被马蹄践踏过的街道,血色的脚印顺着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蔓延,如盛放的彼岸花铺路。

    “如果九皇子的兵力在这里损失近乎一半,这场夺嫡的成功者已经显而易见了。”柳折枝从城墙上跳下来,脸上平静到没什么表情。

    “只是为了权利吗?”

    柳折枝:“什么。”

    桑枝缓慢地站起身,望着数不清的尸体,只觉得满目荒唐。

    “权利真的比几十万的人命还要重要?”

    少女的话里透着几分迷茫,柳折枝沉默了下,然后弯腰合上士兵的眼睛:“你站的这个地方是京州,隶属于闻国。”

    “这个时代权利大过律法,无权无势连活下去都是夹缝求生。”

    一束光亮在天际炸开,短暂地停留了一秒,随后是滔天的火势蔓延,隐隐有惊恐的尖叫顺着风传进几人的耳内。

    “是皇城的方向。”瞿苒苒道,“禁药跑到城内开始屠杀了。”

    桑枝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疼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不管最终坐上皇位的是谁,都与我们无关,禁药出自江湖,必须处理干净,不然后患无穷。”

    柳折枝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矛:“能救一个百姓是一个。”

    另一边。

    曹将军带着活下来的士兵一路往皇城的方向逃,姜时镜和会武功的弟子留在身后断后。

    却仍阻止不了惨叫声响起,禁药的奔跑速度很快,有的一进城便寻着人味朝房屋而去,木板抵挡不了几下击打就碎成了木屑。

    事情终究还是朝着预思成戳的发展。

    大量的禁药如丧尸围城般涌入城内,京州在这一瞬变成了怪物的餐盘物。

    刀宗弟子在守城门时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少宗主,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援军到来。”

    姜时镜拉过他,将从屋檐上跳下来的禁药砍掉:“那就想尽一切办法活着。”

    颜词不知从哪里拆了好些木板,放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划出一道分割线,再将仅剩的油倒在其上点燃,一道火焰从地上燃起,暂时阻拦禁药继续前进。

    活下来的人得以短暂的喘息。

    颜词望着数不清的尸体军团,不抱希望道:“这火拦不了它们多久。”

    一旁的士兵听见道:“会有办法的,大人,活着就一定有办法。”

    颜词稍愣,疲惫的大脑在此刻清醒了少许:“是啊,你说的没错。”

    皇城大门敞开,守卫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曹将军下马查看了一圈,大声道:“小友,全部都是一刀毙命,是不是你们江湖人动的手啊。”

    姜时镜闻言,上前看了几具尸体的伤口:“是伏音宫的人。”

    京州目前的伏音宫分外两拨人,一拨是殷予桑带来的,另一拨则是叛变的音羽楼弟子。

    丞相府更支持皇孙上位,殷予桑与纪宜游本就潜伏在东宫,没必要从地道出来后再杀守卫进宫。

    而音羽楼领头的那人……要颠覆整个京州。

    曹将军不了解江湖门派,见他神色凝重,猜测道:“他们也是来帮九殿下的?”

    “不是。”姜时镜站起身,望向寂静无声的皇宫,辉煌的建筑在一片血色中尤为刺眼,“夺嫡一事与我们无关,你们可先进宫相助九皇子。”

    曹将军愣住:“那你们呢。”

    “我们来京州的目的是处理这批禁药,其余的我们一概不会插手。”

    曹将军看向企图越过火线的尸体怪物,布满褶皱的眼眶突然红了一圈,颤抖地握住少年的手道:“一定要活下来。”

    姜时镜安抚着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

    曹将军骑上马带着仅剩的士兵进入皇城,马蹄声远去后,百姓的惨叫变得尤为大声。

    弟子道:“少宗主,我们护不住百姓。”

    姜时镜提起被血染得通红的大刀,黏稠的血液浸湿刀柄滑腻不堪,他扯下一截衣袖,绑在手上,增加摩擦力。

    “在活着的前提下,砍断双腿限制它们的移动。”

    太阳彻底被乌云彻底遮挡,阴影笼罩整片天地,混乱的厮杀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京州在短短一天内变成人间炼狱。

    少年一身红衣似血中勾魂使,束起的马尾辫湿答答地粘在后背,神情冷漠地盯着从皇宫中缓步而来的男子。

    血液自发梢滴进眸内,将视线染得血红:“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男子手里提着一颗黑色头颅,身上的衣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唯有一双充血的眼眸带着浅浅的笑意,格外渗人。

    “你错了,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随着他话音一落,熊熊烈火滔天而起,几乎要穿过云层,浸染天色。

    躲在家里幸存至今的百姓无可避免地跑至街道上,在惊慌失措下被暴起的禁药撕扯成碎片。

    男子抬起手,将头颅提到眼前看了半晌,发出低低的笑声:“真是可惜,你没进宫,看不到他死前是如何挣扎着求我放过他,跪在地上像一条狗。”

    “八年前,父亲和母亲兴许也这么跪着求过他……”他脸色变得阴鸷,“整整八年,半夜梦醒我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姜时镜目光挪至他手里的头颅,半白的凌乱发丝下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眼睛和嘴巴都张到最大。

    “你筹谋这么多年,不惜男扮女装躲在青楼,利用我找出幕后真凶,就为了在今日砍下他的头颅慰藉?”

    白抚嘴角弯起:“你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哪儿吗?”

    “穿着龙袍坐在心心念念的皇座上,拿着那枚压人脊骨的玉玺准备登基呢。”他痴痴地笑起来,“我杀他的时候,他还在求别人救他,简直可笑。”

    “整个大殿里的人都盼着他死。”白抚拎起头颅,看着苍老的面容道,“我人很好的,特意让他多活了一盏茶,感受临死前的恐惧,他应该要感谢我才是。”

    姜时镜沉默地看着他,分明还是记忆中的脸,行为却大相径庭,透着令人心惊的可怕。

    “百姓是无辜的。”

    白抚忽然瞪大眼睛激动道:“白家满门忠良,死前还相信狗皇帝会明事理还白家公道,等来的却是斩首日期。”

    “最小的妹妹甚至还未满周岁,他们难道就不无辜。”

    第183章 晋江

    ◎终章(上)◎

    他的声音被百姓的痛苦惨叫淹没, 赤红的火焰印在漆黑的眼瞳内,吞噬着整个眼眶。

    姜时镜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长柄大刀,刀刃在一次次的砍杀中变得迟钝, 血从小臂顺着手腕滑落至刀尖, 温热而黏稠。

    他忽然想起送去神农谷的杳杳, 刘家满门抄斩时她也才满月。

    “这不是你为此屠城的理由。”桑枝忽然从一侧的屋檐翻下,神情严肃道, “你借由康王的手, 引禁药入城又火烧京州,将数以万计的百姓推向地狱。”

    “错的就是错的, 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掩盖错误。”

    白抚扔掉手里的头颅, 一步步走下台阶:“那又如何, 你以为我还会在意吗。”

    “世人总爱以报应一词作安慰的借口,相信风水轮流转。”他看着桑枝缓缓笑出声, 讽刺道,“若当年没有阿娘倾力相救,我没有甘愿蛰伏青楼, 康王现在已坐上皇位, 成为闻国的新帝。”

    “柳温茂说得对,我们只是蝼蚁, 上天不会理睬蝼蚁的生死。”

    柳折枝和瞿苒苒姗姗来迟,刚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气都来不起喘,就与禁药纠缠在一起。

    桑枝捕捉到重要信息:“你与柳温茂接触过。”

    白抚没回答,视线转向面无表情的姜时镜, 鲜红的血遮盖了面容, 似乎与记忆里有几分相差, 他抬手擦掉少年眼尾的血:“说起来,我得谢谢你,我无法离开京州,始终找不到当年的真凶。”

    “你不帮我,我便只能去给别人当妾。”

    姜时镜甩开他的手,嗓音冰凉:“如果是以京州所有百姓为代价,从一开始我便不会查案。”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白抚转身看向台阶上的头颅,脸上是一闪而过的疯狂,“你知道吗,我日日夜夜都幻想着这番场景,将它们一笔一画地描绘在画卷上,期盼着它的降临。”

    他展开双臂,感受着火焰的炽热,鼻息间的血腥味以及惨叫声,大笑出声:“今日,这一切都实现了,画卷不再是死物。”

    “你不是白抚。”姜时镜提起沉重的大刀,将刀尖对准他,“白抚早就死在安平二十四年的满门抄斩里。”

    白抚似是愣了下,继而笑意更盛:“你说的也没错,我不是你心里的白抚,站在你面前的是苟延残喘了八年的封白。”

    他无视对准着心脏的大刀,往前走了一步:“你要杀了我吗?”

    姜时镜下意识回缩了下手,手背却蓦然被桑枝握住,连带着微不可及的颤抖:“白家满门忠良,为百姓谋福祉,诉不平,而你背道相驰,将他们的努力毁于一旦,你还觉得这是白家人想看见的?”

    白抚又往前走了一步,刀尖破开布料入肉:“桑姑娘不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我,我只不过是报仇雪恨,完成多年的夙愿。”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疼,你没被灭过门,没见过至亲惨死,也没有为活下来在泥潭里挣扎。”

    他握住刀,继续往前走,笑意越来越大:“又凭什么来质疑我,就为了这群得了好处,不作为的蝼蚁?”

    桑枝目光扫过台阶上的头颅,平静道:“诬陷白家的是康王,下旨灭白家满门的是先皇,从始至终都与百姓无关,你偷换概念混为一谈,不过是为了减少负罪感。”

    她手腕用力将大刀抽出,看着溺出来的血道:“你想死,也不该死在他的手里。”

    白抚踉跄一步,捂住胸口涌出的鲜血,看向沉默不语的姜时镜:“你不是最恨别人的欺骗和利用,我把脖子悬在你刀前,你真的不要?”

    姜时镜眼睫微垂,遮住眸内的明亮:“杀你,会脏了我的刀。”

    “我查白家案的初衷是为了证实白抚的生死,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语气很平淡,透着些许疲惫,“至于你,就死在自己手里吧。”

    白抚脸色逐渐苍白,他伸手想去抓少年的衣物,喉间却猛地喷出一大口血,不甘心道:“我就是白抚,一直都是,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姜时镜拉着桑枝后退,漆黑的眸内隐隐有悲悯:“我说过了,会脏刀。”

    话落,再不看他一眼,转身朝火光而去,白抚支撑不住徒然跌落在地:“姜时镜,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他伸手试图去够那抹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却发现他们相隔的距离变得远到不可及,少年仿佛与赤红的火焰融为一体,成了耀眼的太阳。

    桑枝:“你早就知道他吞毒了。”

    少年轻应了声:“嗯。”

    “这样也好,没有人能分担他犯下的罪。”桑枝握住骨笛,望向猩红的天际,“该结束了。”

    刀宗弟子和咸鱼教赶到时,已是傍晚时分,京州依旧还被血雾笼罩,夺嫡已然分出胜负,军队与不死军团的较量也到了末尾。

    幸存下来的百姓被全部转移到皇城保护,因而没瞧见巨型毒物的可怕厮杀。

    桑枝疲惫到无法吐息继续吹奏骨笛,靠在坍塌的柱子上,模糊的红色视线内是黑蟒一连绞杀数只禁药,巨型蜈蚣攀爬过的地方只剩残肢。

    小飞鱼趴在她脚边,金色的皮肤被染成红色,身上是数条抓痕,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喉间的鸣声断断续续。

    褚偃将靠近她的禁药斩杀,然后踹了一下她伸出来的腿:“想被这些怪物咬断腿,当瘸子。”

    桑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脑袋也渐渐靠在小飞鱼身上,虚弱道:“劳烦长老护着点我,不然咸鱼教就没圣女了。”

    “没了你正合老夫心意,随便培养一个都比你听话。”话虽这么说,但他将附近的禁药全部砍掉,“想休息进皇城,那里最安全。”

    桑枝本就模糊的视线愈加糊,甚至渐渐起了重影:“没力气了,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褚偃皱眉道:“我让蒙合驮你。”

    桑枝下意识地抱住小飞鱼的腿:“还有小飞鱼呢,蒙合驮不动我们。”

    “随便你,死了最好。”褚偃气得转身就走,还不忘把周围散落的禁药肢体点燃火化。

    兵器的碰撞声和笛音混乱地交杂在一起,吵得桑枝脑袋发胀,连在梦里都挥之不去。

    鼻息间的血腥味渐渐远去,被一股好闻的药香代替,身体如躺在软绵的云朵中轻飘飘,她逐渐放松让自己彻底陷进温暖里。

    璀璨的火烧云从西边蔓延,映着炽热的火焰在层层叠叠的云间开出花骨朵,于深蓝覆盖天地前落下最终的帷幕。

    十日后,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兴和,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京州郊外小院内。

    纪宜游爬上梯子将写好的许愿条一条条地挂上树干打结,先前被暴雨洗刷的大树已枝繁叶茂,偶尔吹过的微风带动许愿条与枝叶纠缠在一起。

    “桑桑,你的写完没有,快递给我。”

    桑枝站在桌前奋笔疾书:“最后一条啦,马上。”

    殷予桑吃着盘子里纪宜游亲手做的蛋糕,看向叠在一起的红布条,无语道:“你这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愿望都许了?”

    桑枝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道:“我怕许得少了,老天看不到,数量多了概率自然也就大了。”

    还在梯子上的纪宜游:“有道理,那你自己挂,我要再写点。”

    姜时镜从厨房里端了一小碗奶茶出来,贴心地用勺子递到桑枝嘴边:“尝尝,我按照纪姑娘的配方一步步做的。”

    桑枝喝了一口,眼眸微亮:“好喝。”

    殷予桑闻言吞掉手里的蛋糕,含糊道:“还有吗,我也要喝。”

    姜时镜:“在厨房锅里。”

    纪宜游站在梯子上,吼道:“殷予桑,说好得戒糖呢,你牙齿不想要了。”

    “我不放糖就是了。”

    “不准。”

    纪宜游急匆匆地从梯子上下来,追着青年进厨房。

    桑枝拿起写好的红条,刚走到梯子边就被拦住。

    “我帮你挂,你的伤还未好,别摔了。”姜时镜拿过她手里约有二十多条的许愿条。

    桑枝顺手接过奶茶碗:“那你帮我挂左边,这边都被宜游挂满了。”

    “好。”

    姜时镜刚爬上梯子,院门忽然被敲响,桑枝打开门,两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她视线渐渐挪向他们身后的马匹以及包袱。

    诧异道:“你们……被发配了?”

    谈弃熟练的行了个教中礼:“圣女。”

    “什么发配,游历江湖懂不懂。”林长霄看向她手里的碗,理直气壮道,“给碗水喝。”

    桑枝:“?”

    侧开身让他们进屋:“宜游,再盛两碗奶茶出来。”

    纪宜游在屋里应了声,好半晌才端了两碗出来,递给两人,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

    桑枝看着她嘴唇明显比进屋时红肿了不少,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树下指挥姜时镜挂许愿条。

    林长霄摸了两把窝在桌子底下睡觉的小飞鱼,怅然道:“新帝容不下我们,再不跑,就要下去找我父皇了。”

    纪宜游:“谁让你们夺嫡失败了,容不下是自然的。”

    林长霄叹气道:“我的兵力总共就那么一些,在禁药手里就折损了大半,还争个屁。”

    “我那好侄子倒是作壁上观,坐收了渔翁之利,唉……”他惆怅地又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奶茶,“什么茶水,还挺好喝。”

    殷予桑骄傲道:“我媳妇改良过的,厉害吧。”

    林长霄轻哼了声:“丞相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六月初八,九皇子……哦不对,应该是九王爷,有空便来喝喜酒。”纪宜游走到桌边展开红布条,继续写愿望,道,“如果你们没被追杀死的话。”

    林长霄全然不在意,品着嘴里的奶茶慢悠悠道:“这么着急,珠胎暗结了?”

    纪宜游:“告你诽谤信不信。”

    她瞄了一眼桑枝,无奈道:“七月前只有这一天的日子适合婚嫁。”

    空气安静了片刻,林长霄纳闷道:“你们这婚七月之后就不能结了?丞相这么小气?”

    纪宜游:“喝完了赶紧走,话真多。”

    谈弃走到桑枝身边,将一封信递给她道:“圣女,这是教主离开前,吩咐我给你的信。”

    桑枝接过信顺手拆开,边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先回蜀地待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昆仑找堇青,再然后……暂时还不知道。”谈弃说完后,桑枝盯着信纸沉默了很久,他疑惑的又唤了一声,“圣女?”

    桑枝猛地回神,将信纸草草收起来,放入袖子里:“挺好的,至少比困在皇宫里好。”

    谈弃垂下眼,惭愧道:“我其实很庆幸夺嫡没有成功,被追杀好像也还不错。”

    林长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这树上不会也有你许的愿望吧,小师父。”

    谈弃慌了一霎,抬手又放下做了个假动作:“怎么会呢。”

    林长霄不信邪的想在枝繁叶茂的枝干里找,被谈弃捂住眼睛拖走:“真的没有,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姜时镜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尘:“柳折枝留了什么话给你。”

    桑枝仰头望着随风飘扬的许愿条道:“他说,七月半,天显异象,是我有生之年唯一能回去的机会。”

    “其实他之前在刀宗的时候就说过了,天狗食日。”她抬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在我们那个世界叫日食。”

    姜时镜接过她手里空了的碗:“回家后,你会忘了这里的一切吗?”

    “不知道。”她看向少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去。”

    姜时镜微弯起桃花眼,漾着浅浅的笑意:“你昏迷的那几日,纪姑娘同我提起过那个世界,她说你在这里刀头舐血过的着实不怎么样。”

    “而在那个世界,有疼爱你的父母,有相交的好友,没有皇帝阶级,亦没有权利大过律法,人人平等,最主要的是很安全。”

    他将小姑娘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挽至耳后,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一定要回去,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风似在一瞬停息,耳畔的声响消失,桑枝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阳光下偏黑褐色的瞳内倒映着自己的面容,随着渐弯的弧度而压缩。

    万籁俱寂中,她听见自己说:“好。”

    无形的空气罩破碎,纪宜游和殷予桑的吵闹声再次涌入耳畔。

    “你再胡乱涂鸦,我把你头拧下来挂树上。”

    “这是我,这是你,多好看。”

    “啊啊啊,丑死了,我才不长这样。”

    “……”

    第184章 晋江

    ◎终章(中)◎

    别院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已然到了六月,天气渐热,知了躲在树干上鸣叫掺杂着池塘里的蛙鸣。

    几乎要盖过喧闹的人声。

    丞相府张灯结彩, 红绸自后院铺至前厅, 大红的双喜字在烛光中泛着光晕, 宾客的酒杯碰撞和道喜一声接着一声。

    桑枝借由闷热出来散心,相比前厅的热闹后院显得清清冷冷, 她从游廊翻出去坐在池塘边的岩石上。

    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漾着涟漪, 偶尔有鱼露出湖面,一圈圈的波纹散开。

    “不去找纪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桑枝转头望去, 只见少年轻而易举地跨过围栏, 一同坐在岩石上。

    “洞房花烛夜,我去做什么。”桑枝玩笑道, “趴他们床底当鬼?”

    姜时镜哑然失笑:“殷予桑还在前厅被灌酒,一时半刻回不去后院。”

    他的脸通红,连带着脖子也红似火烧, 桑枝将微凉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你不能喝酒。”

    “我知道。”姜时镜握住她的手, 然后一根根地分开十指相扣,“只喝了两杯, 无碍。”

    “酒精过敏的人一口都不能喝。”桑枝认真道。

    姜时镜:“过敏?”

    “嗯。”她想了想,解释道, “也称为应激反应,体内的免疫系统觉得这类东西对人体有害,而发出的警告, 譬如你只要一碰带有酒精的食物, 皮肤就会泛红。”

    “其实是免疫系统在同你说, 你若是继续尝试,会死。”

    姜时镜沉默地看了她许久,而后轻笑出声,眼尾弯成月牙:“很新鲜的知识。”

    “以后不会再喝了。”他望向挂在枝头的圆月,忽然道,“你们那边的月亮也长这样吗?”

    桑枝仰头道:“环境的缘故,瞧上去要更远些。”

    她望向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的倒影道“不过无论在哪里,我们瞧见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姜时镜顺着她的视线一道看向那轮圆月,好半晌都没说话,直到游廊上传来脚步声,他才轻喃道:“幸好。”

    池塘的蛙鸣声很响,桑枝没听清:“什么。”

    “没事。”他露出一抹浅笑,透着隐隐的苦涩,“要回府吗。”

    “等一下再回。”桑枝往前凑几分,“你脸上有东西。”

    她方才伸手,身后的游廊就传来调侃声:“我说怎么喝一半人都不见了,原来是跑这里来偷\\情了。”

    殷予桑双手搭在栏杆上,俯视着两颗圆润的脑袋:“瞧见我媳妇没。”

    桑枝蓦然被打断,提到心口的气差点把自己憋死,回头瞪着殷予桑:“你看我们俩长的像你媳妇吗。”

    殷予桑伸出手指晃了两下:“太丑,及不上她半分。”

    姜时镜:“不在婚房?”

    “嚯,大妹夫你这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他直起身道,“丫鬟说她太饿了,去厨房吃晚膳,我找了一圈,没找到。”

    桑枝想起纪宜游的行事作风,无奈道:“你去床底下和柜子里找找,兴许躲在那里。”

    殷予桑挑起眉梢:“那就不打扰你们偷\\情了,告辞。”

    他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中肯地建议道:“建议你们找个空厢房,这里真的很显眼。”

    桑枝捡起岩石边的碎石朝他扔去:“我们聊月亮谈理想,去什么厢房。”

    姜时镜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不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理想?”

    “是呀,总觉得月亮和理想绑定,就像诗与远方。”

    少年将脸凑到她面前:“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桑枝愣了下,忽然想起方才没完成的事,缓缓咽了下口水,紧张感再次蔓上心头:“你再凑过来些,我帮你取掉。”

    他低笑了一声,然后闭上眼又往前了一分,两人几乎鼻尖相贴。

    桑枝被突然拉近的距离吓呆了一瞬,少年近在咫尺的眼睫,如蝴蝶翅膀轻轻地颤动,她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眼尾,顺着到鼻尖的黑痣,再到嘴唇。

    “有我。”话落,她主动将温软的唇贴上去。

    下一刻后颈覆上大掌,少年像是早有所料,掌中渐渐带了几分力气,阻断她的后退。

    桑枝不由攥住他胸口的衣物,笨拙又青涩地探出舌尖。

    姜时镜如被刺激了般,吻从轻柔的试探转为强势的掠夺,炽热的呼吸尽数扑在她的脸庞,泛起驼红。

    树上的知了声越来越响盖过持续不断的蛙鸣,微风将垂下的柳树吹得摇摇晃晃,遮挡住两人的身形。

    ……

    婚宴过后的第四日,桑枝与姜时镜打算离开京州,在中元节到来前看一看这个世界的繁华,临出发前纪宜游带着一堆东西匆匆赶来。

    殷予桑跟在身后撑伞:“慢些,别摔了。”

    桑枝正指挥弟子装东西,一转头瞧见本该在家的姐妹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身后:“吓我一跳,你当鬼呢。”

    纪宜游将护在怀里的东西塞给她:“都是我亲手做的,你要走怎的不同我说一声,我还是听下人聊天才知晓的这事。”

    “游历江湖,主打一个缘分。”桑枝打趣道,“或许我们还能再见呢。”

    纪宜游瘪着嘴,没一会儿就红了眼眶:“你骗人,明明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桑枝收起脸上的笑容,轻叹道:“怎么会呢,或许我中元节前夕就回京州,又或许那只是柳折枝不靠谱的谬论。”

    “别小看缘分,世界那么大,我们不也找到彼此了。”

    纪宜游用手扇风,试图平息即将决堤的情绪:“那你要给我写信。”

    “好。”桑枝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子,“别哭鼻子啦。”

    姜时镜与弟子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厢,拍掉手心里的灰:“该走了。”

    殷予桑看向站在屋檐下避雨的小飞鱼,叼着丑娃娃蔫蔫地望着马车,圆滚滚的身体绑着好几层布条,松松垮垮地沾着不少泥土。

    “你们要带着它一起上路?”

    桑枝弯眸笑道:“小飞鱼喜欢同我在一起,它不在乎路程是否艰辛遥远,是不是?”

    小飞鱼:“呱。”

    口中的娃娃落地,又被它叼起来一个蹦跳上了车板,用脑袋蹭了蹭桑枝的肩膀。

    绵绵细雨从天际落下,宽大的马车缓缓驶离,消失于浓浓雨雾中。

    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去哪里,便一路向东,郊游般走走停停,后来姜时镜遣散了随行的刀宗弟子,马车便走得更慢。

    又是一日雨天,桑枝穿着蓑衣同姜时镜一道坐在车板上,无聊地伸手接雨水玩:“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像,那么夫人……”姜时镜握着缰绳,偏头看她:“想私奔去哪里?”

    桑枝怔住,手心里的雨水从指缝间溜走:“你唤我什么?”

    “夫人。”他坦然地又唤了一声,“刀宗的聘礼早在四月中旬就到咸鱼教了,是我让柳折枝先别告诉你。”

    桑枝垂下手:“可我没办法嫁给你。”

    柳折枝说过若是想回去,就不要与这个世界有牵扯,她一旦嫁人,便会彻底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

    亦如当年柳折枝瞒着所有人娶瞿苒苒一样,因为跟这个世界有了羁绊和牵扯,便永远断了回去的路。

    “聘礼是爹和娘早就拟好的,娘亲的意思是无论你给她当儿媳妇还是女儿,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他放慢马车速度,眉眼间透着少有的柔软,“嫁与不嫁,好像于现在来说,不是很重要了。”

    桑枝沉默地看着纷纷扬扬的雨珠,忽道:“去江南吧。”

    她偏头看向少年:“我还未去过。”

    “到扬州约莫七八日。”姜时镜伸手将帽檐上的雨水抖落,“外头风大,进车厢睡一会儿。”

    桑枝手挽上他的臂弯:“我想在外面待着。”

    姜时镜没强求她:“用内力御寒,不然容易受寒。”

    “嗯。”她微微仰头,微凉的雨水扑面,路过的树叶在雨水的拍打下簌簌作响,原本趴在车厢里睡觉的小飞鱼钻出半个脑袋,靠在桑枝的腿边。

    按照蟾蜍的寿命来算,十多岁的小飞鱼已然到了尾声,精力也在这次受伤后消退大半,十二个时辰有近乎十一个时辰都在沉睡。

    桑枝偶尔会去探它的鼻息,再唤一声“小飞鱼”来确定它没有彻底陷入休眠。

    皇权更替并未影响扬州的百姓,街道上熙熙攘攘,小贩叫卖声笼络不觉。

    小飞鱼的存在让他们无法入住客栈,纵然京州一事过后,咸鱼教彻底洗白,但上百年的偏见不是皇帝一句话便能抹消。

    姜时镜在靠河边的后街买了间不大的院子,与桑枝两人打扫了三日,才让破旧空置了许多年的小院焕然一新。

    隔壁的徐婶得知他们是从京州远道而来,热情好客地捧着几个刚从鸡窝里拿出来还热乎的鸡蛋上门。

    桑枝坐在院子里揉着面粉,准备做饺子,姜时镜则补屋檐上碎掉的瓦片,以免在落雨时打湿屋内的床铺。

    “姜家娘子。”徐婶的嗓门很大,见院门没关,便自个儿推门进来,“我家老母鸡刚下的蛋,还热乎呢,给你们送几个来。”

    桑枝手上沾满了黏稠的面粉,用手腕将散落到眼前的发丝抚开,眉眼弯弯道:“前几日送的那几个我们还未吃完,徐婶留着给小妞儿吃吧。”

    徐婶直接将鸡蛋放在桌上的篮子里,笑道:“差不了这几个。”

    她看向已经剁好的馅:“你们这是准备做包子?”

    “饺子。”桑枝用力揉着面盆里的面,道:“晚些煮好了,我给徐婶家送一盆,第一次做还望别嫌弃。”

    “不会不会。”徐婶眉开眼笑道,“昨日你相公做的甜茶水,小妞儿哭着还想喝呢,你做的饺子她肯定也喜欢。”

    桑枝动作停了一霎,偏头望向姜时镜,只见他正从梯子上爬下来,客气道:“小妞儿要是喜欢,我将配方写下来徐婶也可以自己熬。”

    徐婶脸上的笑意更盛:“那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喂,我家里还有今早采的冬瓜,我去给你们抱过来。”

    桑枝连忙阻止:“不用了徐婶,我们吃不了。”

    姜时镜将梯子撤下来,去井边打水洗手,附和道:“我与夫人都不会做饭,每日的饭菜也都是酒楼送来的,徐婶不必费心。”

    “怪不得我总瞧见洪清楼的人来你家,原来是来给你们送饭菜的。”徐婶忧愁道,“不会做饭可不行,总不能一辈子都吃酒楼吧,那可得花不少钱。”

    她想了想,心血来潮道:“娘子得闲了来徐婶家,徐婶手把手教你。”

    桑枝把揉好的面团,捏成一小块,然后用擀面杖撵皮,道:“谢谢徐婶,得空了我一定来。”

    见她答应,徐婶才热呵呵道:“这几个鸡蛋,是老母鸡下的,很补,热水煮煮就能吃,你们别放太久,不然天一热就该孵出小鸡来了喂。”

    “好,徐婶放心吧。”桑枝应道。

    徐婶走后,姜时镜擦干手,帮桑枝把垂到手腕的袖子重新挽起来:“我今早订了糕点铺子新出炉的糕点,申时左右会送来。”

    “同饺子一道给徐婶家送点过去吧。”

    桑枝:“?”

    “你嫌弃我的饺子?”

    她不会用擀面杖,撵了一会儿皮实在撵不圆,索性用手一点点拍圆,然后放馅,再叠起来。

    姜时镜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奇形怪状的饺子,默默道:“我吃的比较多,怕徐婶家不够吃。”

    桑枝把饺子放在撒了面粉的案板上:“这盘面团能做几十个呢。”

    姜时镜拿起一张偏厚的不规则面皮道:“教我?”

    桑枝愣了下,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一步步地教他,最后包了个似汤圆又似饺子的物件出来。

    “我们那边会在饺子里放硬币,吃到硬币的人未来一年大吉大利,但是这里没有硬币,我便放了碎银代替。”她把最后一个饺子捏起来道。

    姜时镜:“不怕把牙磕了?”

    “不会。”桑枝揉了揉手腕道,“我去烧水,你去徐婶家要几根葱和蒜呗。”

    “好。”

    小飞鱼从屋子里出来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迈着四肢腿爬到姜时镜的脚边,喉间发出鸣声。

    它不吃熟食,姜时镜便偷偷喂了它一个生饺子。

    煮完饺子已是一炷香后,桑枝将饺子全部捞出来,再把徐婶给的鸡蛋放入水里煮。

    正巧糕点铺子的人来送糕点,桑枝将留出来的大碗和分出来的糕点一道递给姜时镜:“我要回屋换套衣服,你先给徐婶送去。”

    少女的脸上沾染了不少面粉和黑烟,好看的双眸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光。

    姜时镜俯身亲了下她的鼻尖:“小花猫,辛苦你了。”

    桑枝微怔,伸手迅速地在他脸上留下三道痕迹:“大花猫。”

    小飞鱼蹲在一旁,金色的横瞳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叼着丑娃娃默默钻到桌子底下。

    桑枝换好衣服出来院子已经收拾干净,桌上整齐的摆放着碗筷,姜时镜正在陪小飞鱼玩我扔你捡的游戏。

    “怎的不吃。”

    闻言,姜时镜笑道:“等你。”

    他把娃娃还给小飞鱼,重新浸手才动筷子,一整盘饺子下肚,两人都没吃到含有碎银的饺子。

    桑枝沉默了半晌:“我们俩运气这么差吗?”

    姜时镜将糕点递给她:“应该说是你运气太好,能从这么多饺子里精准地捞出那一只送给了徐婶。”

    “早知道我就多在几个饺子里放碎银。”她咬了一口软糯的糕点,含糊道,“下次再包一次,不然这事我能记一年。”

    姜时镜收拾着桌上的餐盘,失笑道:“下次包汤圆吧,更容易些。”

    “也行。”

    天色渐暗,月亮缓缓爬上枝头,星光点缀在夜空中闪着耀眼的光。

    扬州的日子异常安逸,两人默契得谁也没有提起即将到来的中元节,如一对平平无奇的未婚夫妻般,在小院子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小飞鱼的身体越来越差,长时间躲在阴暗处昏睡,最长时睡了整整三天,醒后吃了两条鱼,清醒了约半炷香又沉沉地睡去。

    桑枝给小飞鱼盖了一条薄毯,弯腰抚摸着它的脑袋:“我好像等不到你下一次醒来了。”

    今日已是七月半,虽不知柳折枝口中回去的路是否真实,但她一整日都莫名地惴惴不安,连院子里的鸡都多喂了两把口粮。

    “小妞儿在院门口等你。”姜时镜轻敲了一下门槛。

    桑枝动作一顿,直起身道:“来了。”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望着鼻息渐渐变弱似要进入休眠的小飞鱼。

    轻声道:“再见,小飞鱼。”

    小妞儿是隔壁徐婶家的孙女,四岁的年纪已经能说会道,总是缠着桑枝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

    “姐姐。”小妞儿一见到她,立马跑到她面前,兴奋道,“娘亲说姐姐要去灯会玩,是不是真的呀。”

    桑枝俯身抱起她,温柔道:“真的,你娘亲带你去吗?”

    小妞儿摇头道:“娘亲说妞儿今天不能出门,会被坏人抓走的。”

    中元节孩子不出门是大多数地方的习俗,扬州也不例外,桑枝看着孩童脚腕上的红绳,轻笑道:“等你长大就能去了。”

    “姐姐能不能带龙须糖回来给妞儿。”小妞儿从怀里掏了许久,摸出两个铜板道,“这是妞儿帮嬢嬢洗碗挣的。”

    桑枝看着两枚铜板哭笑不得:“姐姐不需要你的钱,除了龙须糖还想要什么?”

    “娘亲说了不能白拿姐姐的东西。”她把两枚铜板硬是塞到桑枝的手里,然后在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姐姐。”

    桑枝把小妞儿放在地上,摸着她的脑袋道:“那你在家里等着,姐姐回来后就来找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章的内容比想象中的多很多,写完后又觉得有些流水账,删删减减又大改,本来想放一起发,但是还差最后一部分还没改完,明天应该能正文完结。

    第185章 晋江

    ◎终章(下)◎

    “嗯, 妞儿哪里也不去。”她朝着两人挥手,“哥哥姐姐再见。”

    桑枝看着跑回家的孩童,忍俊不禁道:“古灵精怪的小家伙。”

    “走吧。”姜时镜关上院门, 撑开伞遮住刺眼的阳光, “再晚些人会非常多。”

    桑枝将手里的两枚铜板递给他:“给你。”

    姜时镜微愣:“小丫头给你的, 为何要给我。”

    “不是说好了你管钱,我负责花?”

    “你可以留下来当个纪念。”姜时镜并没有拿走那两枚铜板。

    桑枝歪了下头:“也行, 再攒三枚就可以做五帝钱了。”

    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 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小摊上,河流里飘着栩栩如生的莲花灯, 承载着生者的缅怀。

    桑枝第一次逛灯会, 对路边小摊上的东西很新奇, 每个摊位前都会停留很久。

    “喜欢这个兔子面具?”姜时镜见她盯着动物形状的面具许久,出声道。

    桑枝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她晃了晃相牵的手, 拉着少年往下一个摊位走:“中原一直会有这么大型的灯会吗?”

    姜时镜解释道:“每个地方不太一样,灯会和庙会都需要通过当地太守的审批,再以拨下来的银子为准。”

    桑枝拿起一盏月亮形状的灯笼:“我还以为是百姓自发组织的。”

    “没人管辖的大型活动, 很容易发生□□。”姜时镜取出碎银递给摊主道, “这里的所有摊位都需要提前登记,以免有人为了争抢更好的地段而打起来。”

    一队巡逻的守卫刚巧从他们身后走过, 押着两名闹事的百姓。

    桑枝举着月亮灯放在阳光下端详了一会儿:“如果在晚上举办,应该更好看。”

    “中元节落日后不出门, 是默认的习俗。”姜时镜看向她手里的灯,“可以等晚上再点燃。”

    话落,月亮灯忽然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一道灰色人影擦肩而过极快地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桑枝呆了一瞬, 蓦然反应过来:“柳温茂。”

    “?”姜时镜,“毒刹教教主?”

    “对,他还活着。”

    两人朝着灰色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全然没注意屋顶还有两道极快的身影掠过。

    转过巷子后,受阻的视线徒然清晰,三三两两的百姓路过,那抹灰色身影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抬头。”口哨声遽然响起。

    桑枝仰头才看到屋檐上立着两人,瞿苒苒朝她挥了挥手,轻功落地:“桑桑,好久不见。”

    柳折枝视线淡淡地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马上就要日食了,你们还有闲工夫逛灯会。”

    桑枝皱了皱眉:“你们怎么在扬州。”

    瞿苒苒一言难尽道:“为了追杀柳温茂,短短两个多月跑了大半个闻国。”

    桑枝道:“柳温茂为何还活着?”

    “他炼了不止一只冥息蛊,跟杀不死的小强一样。”柳折枝摊开手,颇为无语道,“我原本也以为他在夺嫡那日被新皇斩杀,死透了,便拉着尸体去火化,哪能想到刚燃火,他就蹦起来复活了。”

    桑枝:“…………”

    画面感很强,宛如恐怖片照进现实。

    她忽然想起方才无意间被柳温茂撞到过,下意识去探自己的脉搏。

    柳折枝见此,不紧不慢道:“他手里已经没蛊虫了,这两个月各地跑,早就用完了。”

    桑枝动作停住,默默放下手:“哦。”

    瞿苒苒看向她手里的月亮灯:“你们特意来扬州逛灯会?”

    “不是特意,刚巧……”桑枝话还未说完,天空忽然渐黑,她抬头望去,模糊的视线中只见黑色正快速吞噬太阳。

    风在不知不觉中变大,连温度似乎也低了好几度,街道上忽然响起剧烈的尖叫,伴随着恐慌迅速蔓延。

    “天狗,是天狗……快进屋躲起来。”

    “快跑,天狗吃人了!”

    姜时镜紧紧握住桑枝的手,试图带她离开纷乱的街道。

    柳折枝近乎缥缈的声音透过吵闹的人群,传进桑枝的耳畔:“再见,桑枝。”

    慌乱中似乎有孩童被撞倒在地,尖锐的啼哭声炸开,桑枝不受控制般忽然松开了姜时镜的手,一步步朝着孩子走去。

    重重人海下,并没有孩童的存在,只有一只玄猫睁着幽绿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下一瞬,明亮的世界彻底陷入漆黑,只剩湖里的莲花灯泛着橘红的光晕。

    理智回神后,桑枝条件反射地想回到姜时镜身边,心脏却猛地一跳,疼痛席卷全身,她忍不住跪倒在地。

    逃跑的百姓,倾倒的小摊,坠落被踩扁的月亮灯,混乱又扭曲地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慌乱的惊叫声中似乎有一道极为熟悉的呼喊,穿过无数的嘈杂与空间缝隙重合。

    她咬破嘴唇艰难地站起来,试图让涣散的意识清晰,内心一遍遍恳求上天,无论如何离开前同那个少年道一声再见。

    “铮。”铁器的碰撞徒然响起,金色的火花溅射于半空,如万千星辰般绚烂盛放,星星点点下,桑枝终于看见了挤过人流努力朝她而来的红衣少年。

    然而她已没力气再朝他迈出一步,在意识抽离前的一瞬,将那声告别吐出:“再见。”

    打铁花消散的同时,阳光再次漫上天地。

    ……

    “桑桑,桑桑……”

    一声声熟悉的呼喊下,桑枝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墙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醒了醒了,我就说她的手指头在动。”桑妈着急的去按床头的铃,“护士,我女儿醒了,32床,快来……”

    “你喊护士有什么用,我去找医生。”桑爸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小腿被床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桑妈握着桑枝的手颤抖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桑桑,能听见妈妈说话吗?”

    桑枝怔怔地盯着天花板良久,一颗颗饱满的泪珠顺着眼尾滑落,她摘下氧气面罩,嘶哑着嗓音,泣不成声地唤了声:“妈妈。”

    “欸,妈妈在,妈妈在这里……”桑妈抱住她努力控制着剧烈抖动的身体,哽咽着一遍遍地安抚,“没事的,医生说你只是睡着了,不是什么大病,别害怕。”

    医生跟在桑爸身后匆匆跑到病房,还跟着好几个实习医生。

    “家属先让开。”

    医生一边记录仪器上的数据,一边问桑枝问题:“脑袋有没有眩晕的感觉?”

    走廊似乎又响起了凌乱嘈杂声,桑枝依稀听见,多少床的病人停止了心跳,正在呼叫医生紧急抢救。

    “试试握拳能不能握紧。”医生还在讲话。

    桑枝却已经听不见分毫,呆呆地反问道,“隔壁住的……是纪宜游吗?”

    桑妈与桑爸对视了一眼,沉默着没回答。

    桑枝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压抑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被子里传出来。

    异世界惊心动魄的一年,是现实昏迷的短短一个月。

    柳折枝说得没错,日全食是唯一的机会。

    如果中元节那天她没有回来,便会同纪宜游一样彻底停止心跳,滞留在书中世界。

    出院在家休息的那段时间,她时常恍惚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回来,而不是在做梦,抑或临死前的幻想。

    桑妈和桑爸担心她的精神状态,辞掉工作带着她去各个地方游玩。

    途经云南时,桑枝在当地买了一支偏短的竹笛,然后面朝竹林,吹响记忆中晦涩难懂的笛音,一曲终了,并没有想象中的场面发生。

    桑妈削着苹果皮,道:“啥时候学的笛子?”

    桑枝望着窗外的风景:“学校社团。”

    “说起来,你老师前几天打电话问我,你什么时候复学。”她边说着边把苹果切成小块,“你想再多玩一段时间,还是去学校?”

    桑枝转身坐到沙发上,转着手里的笛子:“回学校吧,再停课下去,之前的三年也白上了。”

    “那我一会儿把回去的机票订了。”桑妈把装满苹果块的碗递给她,“尝尝,你爸买的四十元一个的苹果。”

    桑枝:“?”

    “这苹果能长生不老?”

    “景区的苹果本来就贵,你爸不信邪,说贵有贵的道理,非要买两个尝尝是什么味的。”风有些大,桑妈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起来。

    一条碧绿的竹叶青忽然从窗口垂挂下来,探着蛇头发出嘶嘶声。

    “啊啊啊,毒蛇……”桑妈吓得反手拉上窗,差点把蛇头夹断。

    桑枝吃苹果的动作顿住,两步走到窗边,透明的玻璃窗外盘踞了三四条颜色不一的毒蛇,似乎自己也很迷茫,不明白怎么游酒店外墙上来了。

    桑妈着急去打前台电话,吓得声音转了好几个弯:“喂,你们酒店有蛇,还是毒蛇……”

    桑枝指尖轻触玻璃,醒来后的患得患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落下。

    那段刻骨铭心的江湖经历不是虚假的梦。

    复学后,繁忙的本科课程和考研,让桑枝开启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学校里偶尔流传着针对纪宜游和她的流言蜚语,也被早出晚归的忙碌冲散。

    顺利考上本校的研究生后,她搬去了另一个校区,有了新的室友和同学,那些封存起来的回忆,好似也在日不暇给中渐渐变淡。

    唯有深夜还未睡着时,如走马灯般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放。

    ……

    阳光透过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雀鸟栖息在树干里,偶尔飞下来觅食。

    “前几天的热搜看了吗?”

    “你是说七星连珠?感觉很假,去年不是还说有九星连珠,我盯了一晚上也没瞧见。”

    “但是去年北方的乌鸦全部在一个地方乌泱泱地打转,确实很奇怪。”

    孙安说着忽然看向身侧从始至终都很安静的女生道:“那个视频我还给桑桑看了,是吧。”

    被突然提到的桑枝愣了下,弯起眉眼道:“可能是磁场的缘故。”

    “差点忘了,桑桑是唯物主义者。”孙安叹了一口气,忽然惆怅道,“中午吃什么呢。”

    路过图书馆时,一个男生忽然被推出来,挡住三个人的路。

    身后的同伴起哄地起哄,录视频的录视频,路过的学生也好奇地停下来驻足观望。

    孙安瞧着男生手里的花,颇为无语:“今年第几个了。”

    另一个室友掰了一下手指头:“第六个。”

    孙安看向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桑枝,用口型道:“这个要不要?”

    桑枝轻摇了摇头,直白道:“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拒绝所有人都用这个理由,以至于学校里大多数人并不相信,只当她在找借口。

    男生倔强地将花递到她面前:“学姐,我是真心想追你的,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

    桑枝后退了一步:“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只要学姐把人带到我面前,我一定不继续打扰。”众多视线的围观下,男生满脸通红,硬是把花塞到她怀里,“如,如果学姐暂时还不想谈恋爱,我可以等的,等到学姐想谈为止。”

    桑枝沉默了下,道:“他死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男生呆愣着“啊?”了一声。

    她把花还给男生,缓慢道:“我订婚了,只不过他死了。”

    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孙安拉着人赶紧离开包围圈:“快走快走,不然明天又要上学校贴吧了。”

    离开图书馆进入小道,人渐渐变少,另一个室友忍不住好奇道:“桑桑,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少年浮现在眼前,桑枝心口刺痛了下,涩声道:“真的。”

    从时代鸿沟上来说,他的确已经死了。

    “学姐。”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孙安不耐烦地转身:“追着人表白就过分了吧,你这样……”话徒然顿住,“卧槽。”

    那道异常熟悉的声线再次响起,带着些许揶揄:“你东西掉了,学姐。”

    桑枝压住砰砰跳的心口,缓慢转身,视线里的少年一头利落的短发,额间的发梢在微风下少许凌乱,弯起的桃花眼漾着缱绻,挺拔的鼻侧上是一颗偏淡的黑痣。

    他将碧绿的玉镯递到桑枝面前:“你的镯子。”

    时间凝滞,耳畔的声响在一瞬止息,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地唤出那个本该埋藏的名字。

    “姜时镜。”

    “嗯哼。”少年的笑容张扬肆意,“听说你到处跟别人说,我死了。”

    风拂过桂花树,嫩黄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

    桑枝张嘴想说什么,鼻尖却酸涩得无法出声,她将那只代表姜家儿媳妇的玉镯重新戴上。

    相逢的震撼,久久汇聚成一句。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男朋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非常感谢这半年的陪伴和支持,姜姜和女鹅的故事也会在他们的世界里继续,番外大概是一些现代日常和正文里没写的支线(章节名会标出来,没有兴趣的可以跳过。)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内容,也可以提出来,合适就写!

    后面会开纪宜游的同世界文,所以纪宜游视角的剧情这本里就都没写的很详细。

    最后,给一直追更的读者朋友们道歉,因为写太久的缘故,导致后期即使有大纲和细纲存在卡文也很严重,结局也是删删改改写了好几遍,真的很抱歉。

    下本一定存稿!

    番外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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