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清朗的少年音带着些许笑意，像是雨后迎着晨辉、还带着露水的森林，莫名让人心旷神怡。
接引人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好性子，相反，他常常板着一张脸，看谁都是“别惹我，短命鬼给我滚”的刻薄，但是此时走在前面的他，哪怕尽力绷着神情了，听到少年回应时，他仍然忍不住稍微松了松眉头，僵硬的脸部肌肉微动，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笑来。
很奇怪。
无法板起脸，无法不恭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甚至在见到对方的第一面开始，就想要向对方宣誓效忠，让对方摸摸自己的头。
……太奇怪了。
但莫名其妙的，接引人发现，他好像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破天荒地，他还想和对方多说一些话。
“大人您小心些，别跟丢了。”接引人低声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若好奇道：“接应空间也会有危险吗？”
他的眼睛是少见的琥珀色，微微笑起来时，左嘴角还会浮现出小小的梨涡。
接引人有些不自在地低头。
唐若确实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作为全年龄向的游戏，就算有危险，也不会很大。
接引人顿了顿，才回答道：“如果是在这个地方的话，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唐若乖乖地应了声好。
漆黑的长路望不到尽头，光源只有引路人手中的火把。那火把是骷髅状，幽蓝色的光芒朦朦胧胧，悄声无息地漫开恐怖。
未来人的身体素质很好，加上觉醒了堪比外挂的精神力，所以即便是这样昏暗的环境，唐若也能将周围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正是因为看清楚了，唐若才忍不住疑惑。
地上的脏污有些像血块凝结之后，黑色的影子幽灵般浮现又消失，黑暗中按捺着的诡异的被注视感，时不时有幽蓝色的火星浮现，唐若有点想要戳戳看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曙光的游戏吗？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反而堪比现实，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待在曙光里，唐若感叹地想。
因为一路走来都是黑暗，唐若只能把视线放在走在自己前面的接引人身上。银发青瞳的接引人有着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又高又瘦，只有眼神阴沉，冷不丁看见了完全可以吓哭小孩。
据说温柔可亲好评率达到惊人的99%的接引人，原来是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每个第一次进入曙光的人都会有接引人来领导，唐若作为第一次进入曙光的存在，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检测到唐若刚进来的忐忑，还特地为唐若准备了一个温柔可人的接引人。
事实确实如此，这位接引人明明看上去很凶，但说话一直是恭恭敬敬的语气，唐若对他笑一笑，耳朵还会红。
外冷内热的反差萌？
有点可爱啊。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唐若跟上他，“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唐若，你呢？”问完名字也方便一些，出去后给个五星好评吧。
接引人愣了愣：“名字？”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大大大人——”
大人想知道他的名字？
唐若拖长了声音，学着接引人小心翼翼的语气，笑着道：“是是是啊，那么，请问这位大人，我能有那个荣幸得知您的名字吗？”
少年本就长得好看，精致的眉眼如玉雕刻，瞳孔是像宝石一般的琥珀色，弯着眼睛，笑起来时眼尾会跟着弯成半月牙，左唇畔的梨涡又小又深，就像是沐着阳光的糖，让人见了忍不住会跟着笑起来。
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人，专注而认真，眼睛倒映着人的影子，落着细碎的光。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澄澈善意的笑容，起码接引人无法拒绝。
所以接引人就垂下头，偷偷地红了耳朵，说：“我……我叫塞西尔。”
同时，他心里想，大人的名字真好听，明明无比简短的音节，呼唤的时候，仿佛自动带上一股轻快雀跃的旋律。
“塞西尔？银月之辉，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住啦。”唐若夸赞说。
被唤出名字含义的接引人情绪显然更明亮起来，明明脸还是面无表情的，那对天青色的眸子却在黑暗中晕出了明灭跃动的波光。
唐若发现，交换名字后，再一起走在路上时，气氛也没那么尴尬了。对方不知为何对他恭恭敬敬的，但也太恭敬了，唐若挠了挠头，主动道，“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可以为我介绍一下这个游戏吗？”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全息游戏早已成熟完善，但对于唐若而言，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些游戏。毕竟未来市面上的游戏又大多偏向刺激的、战争类的、烧脑的、惊悚恐怖的，偏偏唐若对于这些类型全部不擅长。
然而蓝星自十年前起，忽然强制要求所有人在年满十八周岁后必须进入曙光。
曙光是虚拟世界的统称，在未来，每个公民自出生开始都会得到一个编号，编号是进入虚拟世界的凭证。
在曙光出现后，人们越来越少在现实世界中活动，而是转移到了曙光之中。人们在其中交流、睡觉、吃饭，曙光的出现几乎取代了现实，这也导致了许多衍生问题的出现。
伴随强制令的颁发，曙光的权限也一并转交给了唯一的、号称人类智慧结晶、科技之光的主脑“深蓝”。
在曙光，所有的资源都需要曙光币去购买，而现实的货币与曙光币的兑换又高达10：1，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曙光中做任务去赚取曙光币。而作为虚拟世界，想要快速赚取曙光币的办法只有多参加游戏。
许多人不等强制就主动进入了曙光，唯有唐若，因为一些原因，直到年满十八岁才踩着线进入曙光。
进来曙光前，有前辈告诉唐若，不必太过忧愁，接引人一般会给新手推荐一些比较简单的游戏，要是更幸运一点，遇到脾气好的接引人，还能让对方分享一些经验。
别人唐若不知道，不过他遇到的这个名叫塞西尔的接引人，脾气就很好。
唐若问话的时候，哪怕对方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活泼多话的性子，但他也努力回答了。
加上唐若尽量挑着话题，不时应和着几声“哇”，“真的吗”，“听上去也太棒了，好期待等下的游戏啊”之类的话，同时睁大眼睛亮晶晶地、崇拜地看着对方，接引人的谈话兴致明显就高了很多。
“您是第一次进入曙光吗？我看到您的接引牌上的星辉是亮的。一般而言，第一次进入曙光又第一次参与游戏的话，可以免费获得一次抽取特殊世界的机会，这些特殊世界的奖励也会比普通世界的奖励要好。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待会到达届门前，我可以、可以帮您……”
也许是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接引人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巴巴的。只是——
唐若又有些想要笑了。可能是他目光有毒吧，他只是看了对方一会，对方走路的姿态不知不觉又变成同手同脚了，唐若觉得莫名对方有些可爱，这么想着，眼睛和唇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滚。”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唐若吓了一跳，“啊？”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抱歉，”接引人阴沉地瞪了眼四周，转过头时，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有些磕磕巴巴地和他解释，像是怕唐若误会了：“一些小孩子不懂事跑了过来，怕他们会打扰到大人您。”
唐若：“小孩子？哪没有什么小……”
唐若还没说完，就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轻轻蹭了下他的脸。
唐若：“……”
嘶，有点凉。
“啾~”
“啾~~~咪~”
黏上来的东西声音细而甜，软乎乎的。对方的动作很轻，带着些好奇，猫咪一样，蹭完唐若的脸，似乎是感到了害羞，然后又蹭了蹭他的下巴。
间隙中，好像还听到有什么“咕噜噜”的、像是动物惬意时忍不住从喉咙间发出的撒娇声。
宛若一只按捺已久、但到底抵不住诱惑跑出来可劲磕猫草的猫猫一般。
而唐若——他就是那颗被磕的草。
唐若有些好笑，摸索着去捏黏上来的不明生物。
那东西冰凉凉的，长相也像是雪团子一般，玲珑剔透，乌漆漆的一双大眼睛，“啾咪啾咪”地蹭过来时触感又轻又软。
向来被动物亲近的唐若早就习惯了被毛绒绒扑上来吸，哪怕现在是未知生物，可对方传来过来的好奇和友善，让他习惯性地按住这只还在他脸上蹭的小团子，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别亲别亲，好痒啊。”
前方的接引人突然就僵了一下。
唐若捉住这只得寸进尺、还想羞答答挨过来蹭他的小团子，笑着道：“这是您的宠物吗？”
下一刻，唐若就清楚地看到，走在他前面的接引人猛地炸毛。对方像是受了惊的大型猫科动物，身体僵直，回过头，一双苍青如宝石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磕磕巴巴道：“当当当然不可能是我——”
唐若：“……？”
接引人瞪着小团子，眼神格外可怕：“是在下的失职，竟然让它冒犯了大人。”他的表现就像是恨不能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把这只团子碎尸万段。
唐若眨眨眼：“唔。”其实并没有被冒犯到。
感受到小团子害怕地往自己手心里缩，唐若咳了咳，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还是决定帮小团子说一下话：“没关系，它看上去开朗又活泼，非常可爱。”
没想到还没进入游戏，就有萌物凑上来卖萌，唐若原先因初入曙光而忐忑的心情都跟着平复轻快起来了。
接引人愣了愣，长年面无表情的一张精致脸蛋，竟是一点一点地染上了红晕。
可、可爱……？
这是在夸他吗……？
接引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强烈，他又扭过头，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非常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大人，请往这边来。”
唐若看了眼在自己注视下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同手同脚的接引人，对方被宽长的黑袍包裹着，可那紧张的走路姿势分明地暴露了他，手中的雪团子又亲昵地啾啾了好几下，唐若弯了弯嘴角，轻轻地弹了下小团子的小脑袋，乖巧地应了声“好”。
唐若是第一次进入曙光，现实中，蓝星被划为abcde五个大区，唐若属于的是比较落后的e区，虽然现实里的大区并不会让曙光中的玩家比旁人多出些什么，但大区的不同也导致着各自区域的排行含金量不一，对应的，大区里出现的游戏质量也会跟着大区实力而浮动。
前辈说像他们e区这么废的区，游戏基本没几个高级的，精英玩家基本全跑了，导致剩下的全是歪瓜裂枣，所以分配到的接引人一般都比较温和，在玩家中还挺受欢迎的。
嗯，受不受欢迎还不确定，但是确实很可爱。唐若想，凑上来的萌物也很可爱。
趁着接引人挪开视线，小雪团又悄悄咪咪地吧唧了唐若一口。
“啾~~”
唐若忍不住失笑：“你呀。”
他看了眼接引人，确信对方不会突然回过头后，也悄悄咪咪地rua了把小团子。
软乎乎，超好捏！
唐若没有发现的是，每次他偷偷捏住小团子的时候，走在前方的接引人脚步都会轻轻僵直，红晕从雪白的耳尖一直蔓延耳根。
两人并没有走多久，很快，黑暗的视线便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城。
无比宽大，仿佛没有界限，无数巨大的岛屿星辰般浮在空中，地面的建筑风格繁多，外貌各异的生灵穿梭着，说话交谈的声音显得无比热闹。
遥遥的前方，有一个巨大的虚拟屏幕，屏幕似乎模拟了这个空间整体，呈现出来的画面带着难以形容的神秘色彩，无尽的虚空，浮起七个巨大的王座。每个王座代表着一种风格，唐若的视线从左往右看去，第一个映入视线的是金属冷色的黑铁王座。
钢铁巨兽凝聚庞饶，偌大的机械大军拱卫在旁，冰冷机制，带着深渊般不可揣测的压迫气息。
“那是第七王座。”接引人说，“是末日军团主人的投影。”
唐若这才看清，原来王座上面坐了一个人。
七大王座相持对立，每一个王座上都坐着一个人，黑色的剪影看不出王座主人的外貌，只见到剪影冷淡地坐在王座上，神明一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每一个进入无尽城的玩家。
唐若有些疑惑，曙光的游戏要弄得这么硬核酷炫的吗？
接引人带着唐若往任务大厅走。
任务大厅人很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接引人的缘故，周围人像是看不到他们，相熟的人凑在一起说着话。
唐若听了下，玩家们大概是在抱怨人物难攻略、副本难通关，因为接引人并没有反对，所以唐若抱着小团子，好奇地凑过去听墙角。
“又死了。”
“艹，这个副本这么难的吗？！”
“怎么可能活得下来，一开局就是被追杀。真不知道那些变态是怎么通关的，怎么可能有人做到s的评价。”
唐若说：“不可以尝试一下低难度的副本吗？”
“唉，问题是低难度的副本，奖励也不高啊。”
“就是，难就算了，过关奖励还贼抠门！”
那些玩家似乎怨念很大，又开始抱怨起来。唐若心想，听上去还真是惨啊。
他谦虚地请教前辈们：“那如果是新人的话，第一个副本选什么样的比较好呢？”
有玩家不耐烦道：“随便选，哪个顺眼选哪个。”
反正选哪个都是死，还不如挑个顺眼的副本死。
唐若：“好的，懂了！”
新手副本肯定不难，可以放心了。
唐若快乐地带着小团子走了。
为了保险，唐若还是多问了一下接引人：“曙光的游戏是不是很难啊？”
问话的少年眉头微蹙，看上去似乎紧张又不安，接引人想了想：“还行吧，并不难。”
他诚实地说，“大家都非常友善，大方，善良，对外来者也十分亲切热情，恨不能让大家都留下来；客人们也十分有礼貌，知分寸，很少有讨厌的客人，双方宾主尽欢。”
唐若继续松口气：“哇，那听上去确实很好。”
然而唐若并没有听到那些人之后的对话。
“……不过，好像也有人次数用光了，真的死在了副本里。”
“听说有些副本变异了，boss杀人愈发无所顾忌，这让人怎么玩。”
“我听说有个人任务结束出来，脑袋都烂了一半。”
“还有那些该死的破坏者，除了添乱就只会添乱，数量还越来越多，烦人又恶心。”
也有人对着排行榜露出羡慕的眼神。
“真不知道那些变态是怎么玩的，竟然能打出那么高分。”
玩家们讨论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那些能打出高分的玩家，都是变态！
“有生之年，我是打不破这些记录了，不知道有没有新的大佬能刷新记录。”
有玩家摇头：“难，太难了。”
抱怨完后，玩家们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劲。
“……等下，刚刚是不是有新手过来问问题了？”
“怎么可能，新手不都在光面待得好好的吗，没有c级是来不了这里的。”
闻言，那人狐疑地挠了挠头，难不成是他的错觉？
*
接引人带着唐若径直地走到大厅里部，一路上，为唐若科普了不少有关的知识。
明明大厅占地面积很大，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工作人员，甚至连玩家都看不见了。唐若问出来的时候，接引人楞了一下，迟疑着道：“可能……大家还在很友好地和客人们相处。”
接引人的身份很高，能被他接待的人并不多，被通知说要去接一个人前来此处时他也疑惑过，但看见唐若后，接引人反而庆幸是自己接了任务。
他喜欢面前的这个人类。
因此，在向唐若安利副本的时候，除却方才和唐若说的，唐若拥有一次抽取特殊世界的机会外，接引人还理所当然地推荐了自己所在的副本。
“如果您愿意前往，不仅是我，每个人都会为大人您的魅力所倾倒。我相信，所有存在都会盛情招待您，高声欢呼您的到来。”
对方说话说得十分动人，但唐若有一瞬间，却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血色暴君》……？
唐若心想，这个名字怎么听好像怎么都不太友善啊。
而旋即，看着随着接引人的话浮现出的资料，上面大大的s级后缀格外显眼，唐若沉默半秒，礼貌地露出微笑，诚恳地说：“我觉得，做人脚踏实地一点也是好的。”
接引人有些遗憾，连带唐若手中的小团子也跟着萎靡起来。他垂下眼睛，失落道：“好吧。”
塞西尔捧出一堆小球，球上萦绕着明亮的光，光芒中，隐约可见里边有人影，上面浮现着副本的名字。
“大人，这些就是可以被抽选的特殊世界了。”
唐若看了一圈，略过一种含着杀戮、末日、恐怖、病毒等一看就不攻略的关键词的副本，选了相对淳朴的一个。
“就这个吧！”唐若兴致勃勃地说。
接引人看了眼唐若选的小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是……
塞西尔迟疑了一会，但最终，面无表情的青年还是垂下了头颅，恭敬道：“遵循您的意志。”
唐若看着那些宛若星辰般浮动的小球，在他选择后，其余的小球散去，只剩下被他选择的深红色的小球静静地浮在半空。唐若看着它，仿佛要透过它去看里边蕴藏着的世界。
——《怪物收容所》，虽然名字很奇怪，但既然这是新手游戏的话，应该是个风光优美、人情淳朴，充满可爱的攻略对象的副本吧。
没有人发现的是，在大厅更深处的地方，相当于核心的宫殿中，无数的玩偶堆积成山，然后又无声地骚动起来。
它们克制不住地站起来，想要朝某个方向移动，热切而殷切，用着没有生命的躯体做着狂热病态的事。
想要出去。
不想被禁锢。
想要去到某个人的身边。
恐怖的玩偶密密麻麻，想要破开囚笼，却又被“规则”禁锢。
嗡嗡……
嗡嗡……
被翻开的红色小球上，属于e的等级，慢慢翻转了过来，倒成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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