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南城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套房浴室,安誉站在三面立体的花洒下。
温热的流水与灯光映着男人的诱人的身体,不得不说,常年的锻炼和自律,安誉的身材无论从肌肉,还是骨骼线条,都堪称完美。
如果忽略他右手手腕间那道旧伤疤的话。
将花洒的开关开到最大,瀑布一般的水流从他高举的指尖冲刷而下,流过他瘦削修长的手腕,流过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陈年旧伤早已没有了丝毫痛意,只是一人独处的时候,安誉时常像此刻这般,靠在这贴了鎏金瓷砖的浴室墙壁上,想起十七岁时的那个盛夏。
那年他的手机里存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媒体记者拍的,隔着翠绿色的兰博基尼敞篷跑车,远远地拍到车上面一男一女的拥吻。即使距离远,照片也模糊不清,可他仍旧能够一眼认出:
照片上的男人,是他父亲。而那个女人,是他当时签约做练习生的公司女老板——黄千千。
于是在某个暑假训练间隙的午后,他悄悄地在黄千千的总裁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
十几岁的男孩子总是对电子产品充满好奇,安装一个摄像头对他而言不算特别难。不同于大多数豪门子弟的懂事与乖巧,十几岁的他,总是格外嚣张、叛逆、任性、轻狂。
高跟鞋的脚步声蹬蹬蹬地响起,那声音仿佛自走廊另一端,穿透每一层的楼板,无时无刻地宣示着女王的主权。
他知道是黄千千回来了。
稍显慌乱的少年无处藏身,一眼瞥见办公室的角落里,一只坏掉的麦克风,上面还带着一捆长长的线。
于是他将那麦克风的线,在窗前的暖气管上一绕,又在自己右手手腕间缠了一圈,二话不说就踩上窗台,像跳伞一样吊着那根线,毫不犹豫地从三楼的窗户飞跃而下。
那一瞬还燃起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干了坏事后,独有的满腔悲壮与豪情。
事实上,他这份豪情只持续了两秒钟,由于错误的脱身方式,导致身体无法控制的滑落。坚韧的麦线以近乎自由落体的速度,在少年白皙瘦削的手腕与掌心,生生摩擦掉了一大片血肉,勒痕深可见骨。
单膝跪地落在地面时,他整个人都摔懵了,好在吊着的麦线多少阻了阻自由落体的趋势,他身体没受什么其他伤,只是手腕和掌心的剧痛,让他垂着头跪倒在地,将脸也埋在臂弯间,不敢露出自己的表情。
穿白连衣裙的少女,飘飘然从窗前经过,这一次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抬眸望了望那根仍旧在三楼窗台上,摇摇晃晃悬着的线,又低头看了看因受伤,而脸朝下扑在地上的少年,她那双明媚清甜的大眼睛里充满的疑惑,似在询问他这是究竟干了什么。
安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如今想来简直傻透了!
亏他那时还觉得自己纵身一跃的姿势很帅。
少女一言不发地从自己头上,解下那打了蝴蝶结的白丝带,默默地给他包扎手腕的伤口,最终一个字也没有问。
直到园区里远远地开进了那辆翠绿色的兰博基尼,他认出那是父亲的车。
他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走了,临走时还一把撤走了悬在楼上的麦线,连伤口也没待对方包扎利索。
受了伤的倔强少年,仿佛是只顽强奔逃的小兽,全身带刺又充满野性,不给任何人近身的机会。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有点后悔,没有问那个好心给他包扎伤口的女孩名字,可直到如今,他仍旧保留着,她当年绑在他腕间的那条白丝带。
丝带早已清洗干净,此时此刻,就挂在浴室那面被水气氤氲了的镜子前。镜子里,是男人清俊却模糊的容颜。
置物架上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安誉将水流关小了些。
电话的另一端,是余途的声音。
余途没有平日的咋咋呼呼嬉皮笑脸,也不似往日里喋喋不休的碎嘴子,而是沉声只说了几个字:
“安誉,钟老板她……辞职了。”
沉默了三秒钟,安誉缓缓回答了三个字:
“……知道了。”
隆冬时节,南城潮湿多雨,钟晓音的影棚租赁到期,剧组撤走了,钟小楼又恢复了往日宁静,每天三五个来拍摄写真的客人,日子过得不疾不徐。
某个烟雨昏沉的午后,梁子岩来了,一个人,穿了件长长的黑雨披,帽子口罩依旧裹得严实,怀中抱了个新相机,正是前几天他和安悦来钟小楼闹事,打坏了的那一款。
钟晓音看见店门前站着的人时,都惊呆了。
这家伙不是都没有戏拍了么,怎么还在南城赖着不走?她以为他早就离开了呢!
“音音,那天的事,对不起,我……我是一时冲动,相机我给你赔了个新的,跟你那个一模一样。”
钟晓音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微微蹙起两道秀眉:
“音音,你要是跟小安总关系熟,能不能帮我说几句好话?我现在……没办法进剧组拍戏了,原本谈了另外两个项目,都黄了……”
得,这事钟晓音一听就不成,她才不办呢!
她一把接过梁子岩手上的相机,抱在自己怀里。事儿她不办,但相机必须得留下。
“谢了,我尽力。”
她会尽心尽力,再找几个像谷宇那样的小鲜肉,想办法抢了梁子岩其他项目!
等等……梁子岩怎么来求她?!他现女友呢?
“安誉他堂姐呢?”
再怎么说,人家是堂姐弟的亲戚关系,说话也比她这个外人好使吧?
“我跟安悦……快要分手了。”
梁子岩垂下头,露在帽子口罩和雨披外面的眼神,显得格外落寞。
“小安总下一部投资的古装剧,听说要捧安悦做女主,大概她要当明星了,看不上我了……”
嗯?钟晓音觉得哪里不对。
“不不不不,别,别分手,你冷静,冷静……”
她脱口而出,渣男和小三儿可千万别分手啊!要不然分头再去祸害别人,那可如何是好?
她现在就盼着梁子岩和安悦两个锁死,最好是白头到老,结婚生子!
她其实特别想告诉梁子岩,人家看不上你了,不是因为要当明星了,而是你这个明星,被封杀了!
“梁子岩,你听我说……你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怎么能放弃?为了你的前程,你连我都抛弃了,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退堂鼓?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你对得起如今的自己,对得起我吗?……”
她社交女悍匪属性开启,捧杀小能手戏精上身,画饼小宇宙能量爆发,一反常态地大大夸赞了梁子岩一番。
夸赞他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前程似锦,多么的未来可期,鼓励他一定要排除万难将安悦追回来,做小安总的姐夫,那是何等的风光!
她说得连梁子岩原本黯淡的眸子里,都恢复了神采。
她就差热血沸腾地再加上一句:“加油!少年!干巴爹!”
梁子岩最后从钟小楼离开时,连步伐都是轻盈的。
渣男小三儿是绝配,可不能就这么分手啊,她不想这么快就看到结局。
说起来,安悦要转行当演员,出演安誉的下一部戏?她觉着这有点过于荒诞……不过,又有什么是资本捧不出来的呢?
安誉的下一部古装戏,女主角的造型,不就是她前几天刚制作的样衣么?合着她忙活了半天,是给那个女人穿的啊……
早知道就设计丑一点了。
不过没关系,她就是个拿钱干活的,衣服谁穿她无所谓,小三儿穿她做的衣服,她挣小三儿家的钱,不是也挺好么?
至于安誉,她本来也就是堵着一口气,拿来气梁子岩的。
如今愿望达成了,她好好做个乙方就得了,也没打算真的跟身价百亿的小安总发生点啥。
第二天她就找了个新的剧组,打新的工去了。期间安誉来钟小楼找过她几次,不过她都没在店里,托赵珊珊给安誉带了个话,说接下来的设计她会按时完成,请小安总放心。
安誉一言不发,开着他的宾利,就去了她的新剧组。
剧组是个刚开机的古装戏,她负责女二号的妆发造型,工作看起来跟从前没什么改变,只是身边的人不一样了。
安誉给她发了微信,不过她在忙,没有回。
钟老板不理小安总的第一天,小安总忍。
钟老板不理小安总的第二天,小安总仍旧忍。
钟老板不理小安总的第三天,小安总就有点忍不住了……
尤其是那天他在自己的剧组,看见钟晓音回来了!钟晓音是来看谷宇的。
那天午后,她开着自己的二手小白车,点上了几十杯奶茶,回了前剧组,跟从前共事的小伙伴们分享,还给大家带了一大堆好吃的。
这几天剧组安排谷宇重拍梁子岩的所有戏份,忙得早出晚归。谷宇没有拍戏经验,不过他年纪轻,悟性高,又肯努力,这个不太重要的角色还是能够撑得起来。
拍摄间隙她跟谷宇闲聊了一会,又拜托了程荃等小姐妹关照着,在剧组里玩耍了半个下午,才驾车离开。
她这次回剧组的身份,不是化妆师,不是老板娘,而是谷宇的经纪人。
安誉坐在自己的宾利轿车里,远远地看着她跟众人说笑玩闹,分享美食的样子。如今的她,与多年前那个在舞蹈教室和录音棚外,穿白色连衣裙,戴古风头饰的冷清少女不大一样了。
若说从前的她,像一株遗世独立的水仙,那么多年以后的她,就是一朵明媚盛开的红莲。
每个人都喜欢她,安誉想,可她为什么偏偏躲着自己呢?
小安总不甘心。
当晚,暴雨倾盆。
南城的冬天通常都是细密的冷雨,很少会下得这般大,宾利轿车的尾灯在雨夜下的青石板路上,映出一片朦胧的浅影。
酒吧街的雨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安誉将车停在已经打烊的钟小楼店门口,上前敲门。
“钟晓音!”他凶巴巴地喊她的名字。
雨滴敲打在院落的红漆木门上,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来,似是在那红漆木门后站了良久,没有给他开门。
他撑着一柄老式黑伞,是他司机平时留在车里的。此刻站在院门外,他冷清的声音一如这冬夜里的冰雨,寒彻骨髓。
“钟晓音,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工具人?”
“是不是我封杀了梁子岩,给了谷宇角色,就再也没有价值了?”
没有暴怒,没有悲伤,他只是撑着伞,孑然一身站在她的院门外,一如往日里那般,冷冷清清。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站在雨夜里的身影,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像。
明明前些天还会故意逗她,还会跟朋友开玩笑的人,如今又变成了冷冽淡漠的样子。
钟晓音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想,他既然明白了,为什么还要来找她,他们就好好地当个甲方和乙方,有什么不好?
哪怕是他不要她当乙方了也行。
她的游戏已经通关了,而至于他,他的堂姐抢走了她的男朋友,这个游戏到此为止刚刚好,再进行下去,就不好玩了。
她抽身走人,好聚好散。
他们这些豪门富二代的公子哥儿,都这么不禁勾搭的么?
从那红漆木门的缝隙里,她看到他依旧孑然独立的身影。雨水顺着伞骨滴落,浸湿了他一侧的衣袖和肩膀。
他没有再质问她,却也没有走。
她还真就没开门让他进去,她忽然就想起,这晚的雨,下得比依萍向她爸要钱的那天还大,下得比祺贵人被打死那天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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