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 钟晓音和安誉受一位意大利友人之邀,在都灵一处私人酒吧小聚,对方还专门聘请了意大利最知名的流行乐队, 来演出助兴。
尽管这些年来, 安誉不再碰音乐了,但一些的冷门的国际乐队,还是会关注,一些小众的海外演出,也还是会欣赏。
像是对国内娱乐行业有着一种特殊的抵触般,这些年, 他对音乐的喜好越发冷门了,偏执地喜爱一些国外的、小众的,甚至是旁人欣赏不来的音乐。
总之就是和内娱绕道走。
毕竟那个资本运作的内娱, 曾经毁了他的梦想。
虽然只是个私人小聚, 钟晓音依旧认真打扮了一番, 酒红色喇叭袖衬衫,搭配藏青半身长裙, 披肩的长发搭配一对朱砂色流苏耳环,看上去端庄得体又独具东方风情。
端着彩色分层的鸡尾酒,她听着音乐,时不时地望一眼身边的人, 安誉正和那位意大利友人用英语交流,意大利小哥哥确实美颜盛世,不过,安誉也毫不逊色。
她正一边欣赏音乐, 一边欣赏帅哥, 忽然安誉的手机传来轻轻的来电震动。酒吧声音嘈杂, 他向正交谈的朋友礼貌致歉后,开启免提接听了电话。
是容逸从国内打来的长途。
电话一接通,连钟晓音都听见容大明星那一如既往的,嘴炮小话痨声音,劈头盖脸地就在电话里吼开了:
“安誉,你们家程伯伯又血压高住院了!这才出院没几天,你说说你干的这叫人事吗?你赶紧给我回来!”
“你前脚刚到米兰没两天,程伯伯自己上咱公司来了,跟几位副总聊了一个下午,说想好了,要给皓皓签约,拿那5%的股份。”
尽管容逸电话里说得又快又急,钟晓音还是听明白了,安誉的父亲最终还是屈服于金钱,把小儿子皓皓的前途,送到了自己大儿子的手上。
电话里,容逸仍旧滔滔不绝,也不等安誉答不答话:
“结果我们那天刚跟程伯伯聊完,昨天黄千千也去公司了,也一顿聊,说愿意让皓皓签约,出不出道无所谓,也要那5%的股份。”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天上午我闲着没事到公司去了一趟,结果你猜怎么着?程伯伯跟黄千千,前后脚一块来了,就为了那5%的股份,吵起来了,结果程伯伯又血压高回医院了……”
“安誉你就作吧,早晚有一天你家老爷子让你给作死!”
“本来我不想管来着,哼哼,谁让你不带我去米兰,重色轻友!”
等到容逸满腔热情地倾诉完毕,安誉那双波澜不惊的眉眼间,先是微微蹙了蹙,而后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浅笑,悠悠开口:
“就知道你还是会管。”
容逸是他哥们,高中当练习生时就认识的,特别铁的那种。他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里,也一直保持联系。
想了想,他加了句:
“今年秋冬时装周,兄弟想办法给你找个代言,让你开幕式上T台。”
“老子不稀罕!回来三顿火锅,缺一顿就把程伯伯氧气管拔了!”
用最顶流的脸,说最欠揍的话,容逸的性子一向如此。
“行,你说去哪就去哪。”
安誉一口答应,对待身边亲近的朋友哥们,与对待那些商业往来的工作伙伴,他的态度总是格外分裂。
“那这合同咋办啊?公司几位副总压着呢,没敢动,现在这俩人为了这么点股份,撕破脸了,那天还把皓皓带来了,你弟也不知道自己爸妈打了什么心思,以为签约了训练几年就能出道呢,还挺高兴。”
容逸说这句话时带着叹息,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
谁都知道,皓皓不可能出道,合同一签,就是十五年的雪藏,等到合同期满,也过了最好的年纪了。
安誉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的主意。
酒吧五彩斑斓的灯光摇曳,钟晓音透过那幽蓝的冷色,去看安誉那棱角分明的侧脸。
有时候她觉得,安誉的狠心,狠得让人绝望。她无法想象倘若自己是皓皓,该如何面对那早已被安排好的,再怎么挣扎也注定见不到光明的未来。
几个成年人,将一个孩子的梦想,轮番玩弄得残破不堪。
可当年皓皓的爸妈,就是这样对安誉的。
“拖上一个礼拜,跟我爸签合同。”
安誉云淡风轻地在电话里回答,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黄千千这个机会,一拖再拖也不过是父子间互相折磨罢了,他的股份怎么可能给他父亲在外面养的情人?
“签完合同,让皓皓来跟其他练习生一起训练吧。”
交代这句话的时候,安誉两道清冽的目光,一点一点地阴冷下来。
那样的冷,是黯淡的,没有丝毫光芒的,像是失去灵魂的布娃娃般,再怎么样的温暖也无法融化的,沉埋于海底的冰凌。
他骨子里没有什么怜悯之情,更没有什么同情心,无论是对他已然老迈的父亲,还是对他那眼里还带着光芒的、俊俏可爱的私生子弟弟。
毕竟他眼里的光,早在17岁那年的出道之夜,在没有人在意的角落,已然悄悄地熄灭了。
即便如今站立于名利财富之巅,也没有人能再给他一次少年。
钟晓音一直都知道,他恨他们,恨那一家子。
忽然间,她的手机也响了,是她表哥打来的。酒吧的乐队正在中场休息,安誉也还在和容逸通话,她便轻轻地起身,向那位意大利友人打了个招呼,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都灵郊外的海滨星空,是梦幻童话般极致的深蓝,连风都是自由而温润的。
她迎着那海风的方向,行走在幽静而安然的十字街头,按下了接听键。
钟家表哥的声音欢呼雀跃,是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的喜上眉梢。
“妹儿,他们找着我舅了,咱大姐和大姐夫在那叫什么……曼德勒,这一顿打听啊,都上大使馆报备了,结果今天一早,有俩中国人给我舅送大使馆去了。”
“在哪找到的?”
钟晓音心里一块石头轻轻落地,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问。
“听说是在一个什么郊区的小旅馆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没房费了,身上没银行卡也不会换缅币,让人给撵出来了,搁外面车棚里睡了一个礼拜。”
“哦……”钟晓音若无其事地淡淡回答。
她家老爷子的确不会使用手机支付,也不懂得兑换货币这些繁琐的事,在大城市连买地铁票都无法独立完成,这些事从前都是韩云菲代劳的。
想来她家老爷子年纪也不算特别大,还不到60岁,连普通人退休的年纪都不到,在家里赋闲了七八年,就什么也不会了。
当年她家老爷子,也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结果现在倒好……
她看看同龄的安誉父亲,虽然也是个一言难尽的渣爹,但好歹人家还精神头十足地,跟儿子和情人勾心斗角争股权,血压高了就住个院,好了出来继续神采奕奕地斗儿子斗女人。
果然人一旦精神垮了,就真的老了。
她依旧语气淡淡,随口问了句:“韩云菲呢?”
“这你可问着了,妹儿。”
说起韩云菲,钟家表哥乐了,一副大瓜在线的语气,神秘兮兮地给她讲:
“听说啊,那俩中国哥们找着我舅的时候,他一个人,没见着韩云菲,咱大姐夫就问我舅,说舅妈上哪去了,你猜我舅说啥?”
“说啥?”钟晓音也挺好奇的。
“说我舅妈自己上新西兰旅游去了,过几个月回来。”
“旅游去了?”钟晓音疑惑。
“铁定是跑了呗,我舅抹不开面子,咱还不知道他?”钟家表哥一语中的。
沉默了一会,钟晓音觉得,这还真是她家老爷子的性子,怕事,认怂,又爱面子。
当年跟韩云菲谈恋爱那时候,韩家父母兄弟见了她,都问她老爷子:
“这是你亲戚啊?”
她老爷子还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对,对。”
后来直到老爷子跟韩云菲领证结婚,韩家人才知道还有她这么大一闺女。
“我大姑她们呢,还在边境?”想到亲戚,她忽然在电话里问。
“可不呗……”说起她大姑,钟家表哥的声音里拖着长长的无奈:
“我刚才给我妈打电话了,说我舅跟咱大姐大姐夫一块,坐飞机回来,也不走边境啊,你们搁那傻等着干啥,让我硬给喊回来了……”
“不过啊,我查了航班,回咱这边的话,得从帝都转机,估计这一伙人,还得找你去。妹儿啊,你现在还在意大利吗?要不你先别回国了,外面躲一段时间再说。”
“没事儿,该回去总是要回去的。”钟晓音回答得从容极了。
钟家表哥想了想,提议:
“要不这样吧,我明天飞帝都去接我舅,他们应该是明天就能回来,我看能不能把我舅那伙人,给劝回老家来。”
“嗯……”钟晓音沉吟着,一时没能给出回答。
她表哥对她好,她从小就知道,小时候她父母忙事业做生意,要么就是把她扔姥姥、姥爷家,要么就扔大姑家,她十岁以前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半年姥姥家,半年大姑家过的。
尽管她姥姥、姥爷对她好,但她大姑从来不管她,在她大姑家的日子,基本算是她这位表哥把她带大的。
甚至她表哥还说过,将来如若她爸衣食没有着落了,回老家来,不用她操心,他给他舅养老。
都灵的海风,吹不到她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壤。
看不到她在电话这一端的凝眉思索,钟家表哥依旧满心感慨:
“要我说,我舅干脆回老家呆着多好,再过几年就能领退休金了,我妈连养老的房子都给他准备好了。你说这跟着小媳妇在外面瞎转悠个啥?”
“我妈跟我二姨、三姨她们啊,可真是一辈子心血都花在我舅身上了,我跟大姐上大学她都没供,供我舅念到博士。这前几天去接我舅之前还说呢,等把我舅带回来,她们姐妹几个往一块搬搬,住得近点,将来好给我舅养老送终。”
钟晓音站在都灵长街的尽头,浅浅地笑着听她哥念叨。再往前就是海滨码头了,这里的长街月色格外静谧,像是纷扰之外的一方净土。
钟家表哥絮叨累了,忽然问:
“对了,妹儿,我听大姐说,她特意问了送我舅回来的那俩同胞,说是给小安总办事的,小安总是谁啊?是不是我妹夫?之前你跟我提的那个?”
“什么妹夫啊?!那是我甲方,是合伙人!”
钟晓音急了,她确实很多事情都会跟她哥分享,但是她哥这人吧,说话没边儿。
打完了电话,她没有直接回酒吧,而是站在这苍茫夜色下的长街尽头,双手插进风衣外套的口袋,独自发呆。
安誉终究还是帮她了,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她明明不在乎欠别人人情的,她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哪有单打独斗、从来不欠人情的?她甚至还劝过程荃,那些送上门来的资源与贵人,原本就是命运里应得的部分,受之无愧。
可是如今换到她自己身上,却又做不到了。确切的说,是因为安誉,他不是别人。
从工作室订单,到对方出资合作,再到曾经让她为难的一切事物,他仿佛都能轻轻松松一句话解决,让她真正见识到了权势的力量。
因而她觉得,好像自己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她一向不惮于占人便宜,但是安誉不一样,她想跟安誉一直走下去的。
或许只因她终其一生努力的终点,都够不着他一出生就拥有的起点。因而她心里总是存了一道梗,每每接受他的什么好意,她总是觉着过意不去。
若是她只想着像从前那般,随便勾搭个公子哥儿,气气前男友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安誉和其他的公子哥儿不一样,她喜欢安誉。
她仍旧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没有往前。
海滨方向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意大利老夫妇,她在这里可以看到他们相互依偎的背影,格外羡慕。
她也想如若七老八十了,身边还能够长相厮守的人要是安誉,那该多好。
几分钟后,安誉来找她了,昏沉而安静的夜色里,他向着海岸线的方向,最后来到了她站着发呆的十字街头。
“冷不冷?”裹紧了她身上的大衣,他问。
“你还是让人去找我爸了?”钟晓音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着脸问。
安誉站在这海天一色的夜空里,更显深邃的眸子暗了暗,顿了几秒,低声开口:
“没听你的话,对不起。”
“安誉,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
她退开两步,冷静地盯着他,她对身边的人,从来都是社交悍匪般的混不吝态度,还从不曾这般严肃地跟他说过话。
他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像是试探着确认般,小声地一字字问:
“你跟我讲人情?”
他觉得这样的话从钟晓音口中说出,他受伤极了,他想跟她谈恋爱,而她却还在跟他讲人情!
“不然呢?”
钟晓音气场十足地反问,她没生气,她只是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地跟他讲道理:
“我们之间,除了你给我订单,为我减免房租,跟我合伙做生意,帮我寻找家人,除了我单方面地接受你这些好意之外,还剩下别的什么吗?”
安誉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似是也在凝神思索。
“安誉,你可以觉得我矫情,也可以觉得我作,可我不希望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是这样,仿佛我是个吸血鬼,无限制地从你这里吸取物质、金钱和资源。”
钟晓音很少和人说这么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却又觉得有些懊悔,她觉得自己对安誉,是不是有些过于真情实感了?
安誉沉默了良久,忽然缓缓举起穿着墨蓝色长风衣的右手,一点一点掀开手腕的衣袖。露出修长而劲瘦的手腕间,那一道少年时留下的疤痕。
“这些年来,我是靠这个活下去的。”
男人的声音,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冰山里淋过了雨的困兽,冻得狠了,才小心翼翼地渴望着,那原本决计不肯触碰的,火种般的炽烈。
“17岁的那个暑假,我发现了我爸出轨黄千千的证据,我在办公室里安装了摄像头,为了不被发现,我身上捆着麦线,从三楼的窗子跳下来,手腕磨掉了一圈皮肉,落地的刹那,我看见了你。”
“我觉得那一瞬间,我遇到了整个夏天最美好的东西,这些年来,我一直抱着再见你一面的念想,走到了今天,我才是那个吸血鬼。”
“我们之间,仰仗对方才能够生活下去的人,一直都是我。”
安誉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一大段话,钟晓音有些震惊,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安誉,抛却了任何身份的、纯粹的安誉,有点疯,也有点野。
“钟晓音,对不起,这些年来,我好像一点也没有成长,仍旧是那个只会绑根绳索翻窗子、不会解决问题的人。除了用钱砸人之外,我没能学会怎样对人好,但我依然存活至今,是因为心里一直怀着去见你的那个念想。”
说出这番话时,安誉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眸子里,忽然就染上无尽的失落。原来自己的灵魂,早就随着梦想一同死在了那个17岁的夏天。
原来这么多年里,他没有变成更好的自己。
钟晓音仰起头,平静而理智地凝望他的双眸:
“如今你见到你的念想了,我是钟晓音,不是什么名门千金、明星美女,也没有多少良好的教养和素质,我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失望么?”
钟晓音也没想到,在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就给出了回答:
“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更想做你男朋友了,会结婚白头到老的那种。”
钟晓音怀疑自己喝鸡尾酒中毒了。
要不然就是安誉酒精中毒了,他们两个明明在吵架,这是吵架吧?是吧?
他那双时而深邃捉摸不透,时而又清浅明朗的目光,仿佛带着笑,又仿佛带着骨子里原本那一丝冷厉疏狂:
“我确实还没有准备告白现场,也没有准备玫瑰花,但你钟晓音今天都跟我讲人情划界限了,我就是要问问你,可不可以让我做你男朋友?”
钟晓音冷着脸,气场万千地与他对视:
“如果我说不可以……”
他报以同样的凌厉目光瞪了回去,气势上丝毫不输:
“过些天我会准备得更充分,再问一遍,两遍,十遍,一年,两年,十年……你要是敢跟别人在一起……”
“那又怎样?”她扬起在这夜空之下,明媚灵动的秀眉。
他回答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与狂妄:
“那我就去、勾、引、你、出、轨!”
钟晓音忽然就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这一点都不像是安誉这个身份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可这又确实是只有安誉这样性子的人,才敢说出来的话。
真的就如他所言,在某些方面,他一直都停留在那个17岁时的绝望夏天。
迎上他的目光,她带着这样想哭又想笑的心绪,难得还保持着从容平静的表情管理,沉默了半晌,一字字开口:
“安誉,我答应你。”
以后,他就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了,她和他在一起,奔着结婚的那种。
可她怎么就忽然和他确定关系了呢?说出这句话时,她自己也有些疑惑。
她明明才刚跟他吵了一架,却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他的告白,在都灵大雾笼着星光的夜色里,在没有风花雪月的十字街头。
于是还没等他眼中宛若少年般的目光持续太久,她立刻揭过这一篇,再次开口:
“但是,你不准再插手我家里的事了,我钟晓音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个没什么素质的势利眼,我对亲戚不好,对父母不孝,我没什么道德良心,我看不起他们!”
话音刚落,却被安誉一把拥在了怀里。
“你家老爷子就算是以后冻死、饿死在路边,我安誉也绝不会再管一个字。”
额……钟晓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也不至于吧,她家老爷子要是真在路边饿着了冻着了,那她还是会管一下的。
她自问是个狠心的人,可安誉比她更狠心,安誉这么一个外表矜贵又清冷,骨子里又野又狂妄的人,唯一的一点柔情,都留在了她身上。
他不再说话,而是紧紧拥着她,像是一松手这眼前一切,这星辰、大海和她,就会变成都灵的一场幻梦,消失不见了似的。
他抱得她太过用力,以至于勒得她都有点痛了。
良久之后,她窝在他怀里,忽然仰起头:
“安誉,我想看你组乐队,想听你唱歌。”
即便谁都没有动,可她还是感受到他的身形,微微震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几乎可以听到他胸膛炽烈的心跳。
明明还喜欢音乐,明明还热爱着,明明那颗心在冷透之前,还有那么一丝可以挣扎的余烬,为什么就不再触碰了呢?
“哪怕只是唱给我一个人也好。”她又加了句。
半晌之后,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郑重承诺般,虔诚而缓慢地回答了她一个字:
“好。”
她转过身,神采飞扬地肆意牵着他的手,走过路灯昏黄的十字街头,走过那对坐在长椅上依偎看海的老夫妇身后。
回酒吧的路上,她还一身轻松地与他探讨着:
“我家老爷子说,韩云菲自己去新西兰旅游了,要好几个月才会回来,你说,她不会是被我家老爷子给谋害了吧?”
尽管她也知道,就她家老爷子那个怂样,还敢谋财害命?更何况韩云菲要是真凭空消失了,韩家人能不找闺女?这脑洞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靠谱。
“真要那样的话,我就做个悬疑电影。”
安誉的声音难得带着轻松的浅笑,融化在薄雾笼罩的夜色里。
◉ 第 62 章
几天之后, 钟晓音和安誉回国了,这趟意大利之行收获了个男朋友,钟晓音还是十分心满意足的。
出去了小半个月, 安誉还有不少国内的工作需要处理, 钟晓音也才雇了新店长,试营业的时间不长,有很多事需要她亲自做。
除此之外,听她表哥说,她几位姑姑,还有她家老爷子一行人, 在京郊找了个便宜小旅馆住下了,怎么劝都不肯回老家,非要等着她回国, 把她老爷子的事处理明白了, 才肯走。
搞得钟家表哥也只得连家里开的小烧烤店都丢下了, 在这陪着,要不然谁知道几个老人家能闹出什么事来?
钟晓音和安誉的航班抵达这天, 已是晚上,她给店里的每个员工都带了小礼物,新店长是个特别灵巧热心的姑娘,当晚特意没下班, 在店里等她,还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了这些天来,一切井然有序的工作。
只有她问起自家那一群不靠谱亲戚时,小店长叹息着小声告诉她:
“音音姐, 那伙人连着来了好几天了, 我说你不在, 她们说啥也不肯走,昨天让其中一个大哥给劝走了,结果今天一大早又来了,那大哥也劝不住了。”
钟晓音知道,小店长口中的那位大哥,应该就是她表哥。
“今天上午我报警了,警察来调节了半天才走,走的时候那几个老太太,说是明天还来。”
说起钟家那几个姑姑,小店长心有余悸。
“没事儿,辛苦了,早点下班回家吧,明天我在店里,给大家发红包。”钟晓音胸有成竹地安慰着。
时候已然不早,看着小店长跟钟晓音热络地聊着天,一时半会也没有要下班的意思,安誉在大堂无所事事地闲逛了好一会,才让钟晓音给撵走。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站在店门口迟疑了一阵,她看得出,他其实是想要留下来的。
不过毕竟她才接受了他的告白,他们确定关系也没有几天,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赖在她店里留宿,似乎也显得略急了些。
于是安誉打道回府,车上还特意给王秘书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叮嘱明天大楼在岗的保安,钟家姑姑们要是再来惹事,立刻通知他。
当晚,送走了小店长,钟晓音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吹干了头发,换上了卡通图案的棉布睡衣,一头扑倒在她二层小卧室那张,挂了紫色纱帐的公主床上,发了一会呆,然后开始给她表哥发微信。
“哥,我回来了。”
“哎呀,妹儿,你咋回来了呢,不是让你在外面躲几天么!你是不知道啊,我二姨、三姨她们简直闹疯了……”
钟家表哥在微信语音里,话匣子噼里啪啦地打开了。钟晓音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为了她,她哥在老家呆得好好的,根本也不可能跑这一趟。
耐心地听完她哥发来的,好几大段50多秒的语音,她没发表评论,而是同样用语音问:
“哥,明天咱俩吃个饭呀?”
“好啊!”一听吃饭,钟家表哥来了兴致,而后又有几分担忧:
“不过我估计明天二姨、三姨她们还得去。”
“没事儿,有我呢。”
如同面对小店长一样,钟晓音即便是在她哥面前,也依旧大包大揽从容自若。
她发送了个餐厅地址,约了明天的午饭,地点就在她这钟小楼的广场对面,这样即便她姑姑们来了,她也能及时赶回店里。
跟她哥约好了饭,她想了想,又给安誉发了个消息:
“明天我跟我表哥吃午饭,就在广场附近,要不要一起?”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她男朋友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更何况也不算是个正式的见面。
没想到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安誉就回复了消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必须一起。”
其实他明天午饭与合作方有约,不过悄悄给推了。
次日中午,在钟小楼对面写字楼的那家高档餐厅里,钟晓音见着了她那虽然三天两头微信联系,实则阔别多年的表哥。
钟家表哥今天特意穿了件新外套,搭配洗得干干净净、但有些发白的牛仔裤,熨烫得板板正正的白衬衫,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发型比年轻的时候短了些,如若忽略了几道若隐若现的眼角纹,依旧是个精神小伙的模样。
“我妹妹又漂亮了。”
笑呵呵地站在餐厅里的座位前,钟家表哥微微局促地搓着双手,迟迟没敢坐下,一点也没了平时在微信里胡诌八咧的气魄,反倒显得腼腆了许多。
他也就网络聊天时咋咋呼呼的模样,三次元里见了面,还是相当稳重内向的。
钟晓音挽着哥哥的手臂坐下,蓦然间看见已至中年的男人头顶,几根杂草丛生般的白发清晰可见。
“哥,你怎么有白头发了啊……”
“哎呀,多少年前就有,这回出门那天,你嫂子给我拔了好几十根呢。”
钟家表哥满不在乎地笑笑。
钟晓音心里有点难过,她曾经最帅气的哥哥,被十里八乡无数姑娘们追求过的哥哥,如今鬓边也生出了白发。
安誉来时,居然难得地穿了身西装,打了领带,平日里连见上亿投资的合作方或是长辈,都鲜有穿得这么正式的时候。
不仅穿得正式,还随着钟晓音一块叫了哥,亲自给敬了酒,搞得钟家表哥又差点站起来了。
毕竟能得身价百亿小安总亲自敬酒的人,大约除了母亲外公,以及舅舅、舅妈一家,也没几个了。
钟晓音也知道,她哥就是在老家那一片,咋咋呼呼的,真到了外面怂得一批,随他们老钟家的个性。
不过,她喜欢,也敬重她表哥。
确切的说,她不算是跟她哥玩到大的,而算是被她哥带大的。尽管私下里在一块的时候,她这位年长了十岁的表哥,也有诸多不靠谱的气人行径,甚至还跟她因为打游戏吵架,吵到删过她好友。
但不得不说,他依旧是她除了过世的姥姥、姥爷和母亲外,唯一内心承认的亲人。
“谢谢您把晓音带得这么好。”
安誉敬这一杯酒的时候,是从心底真心实意地尊敬,陪得钟家表哥从一开始到了大都市的腼腆羞涩,到最后也飘得全然放开了,一口一个妹夫叫得亲热。
钟家表哥就这点本事,骨子里的稳重自持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一旦受点追捧外加喝点小酒,立刻飘上了天。
不过,似乎很对安誉胃口,至少这声妹夫,小安总挺受用。
一顿饭吃到将近尾声,外面广场远远地出现人群骚动,钟家表哥一拍脑门,只隔着餐厅的落地窗瞥了一眼,就知道完蛋,他几个姨还是来了。
明明他上午从小旅馆出来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们自己今天有事,先别来闹腾。
显然,他说话不好使。
三人从餐厅出来时,赫然看见广场对面,钟小楼牌匾底下的店门口,围了一圈人,当中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众星拱月般搀着一位仍旧戴了顶八角帽的老爷子,格外显眼。
天气已然热了,钟老爷子还是穿着那件漏了絮的大棉袄,拄着根拐棍,老态龙钟的样子,看上去有八十多岁,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个还没到退休年纪的男人。
钟晓音身边一左一右地带着安誉和她哥,刚一进了人群,还没等分清她那几位姑姑谁是谁,就被一个冲出来的女人一把揪住了衣领。
“我叫你到处跑!叫你不管你爹!你个不孝女!你给我跪下!给你爹磕头认错!我们老钟家没你这个丫头!”
女人抓着她的衣服就往地上按,突然间她脖子一阵刺痛,有什么金属质感的东西掉下去了,她来不及思考,安誉就一步上前,钳住了女人的手腕。
女人奋力扭动挣扎,不得不松开钟晓音的衣领,安誉也不多话,随手轻轻一推,女人一个跟头坐倒在地上,紧接着下一秒又一个骨碌爬起,战斗力爆表地冲上来又要继续干架,被钟家表哥一把抱住了。
此时钟晓音才看清女人的长相和打扮,一身嫩粉色手工编织的毛开衫,男士运动裤,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长发束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无论这身形打扮,还是劲头气势,可一点也不显老,相反看上去还格外年轻气盛。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多年未见的三姑,她家老爷子年纪最相仿的姐姐。
刚才那么一撕扯,她脖子些许疼痛,此刻脱身出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发觉颈中戴着的一枚精致小巧的银项链不见了。
估计是让她三姑撕扯扭打的时候给扯断了,她低头看了几眼地面,也没找着,下一刻便从容自若地重新理了理头发,扬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
“各位姑姑千里迢迢来找我,辛苦啦,有什么事只管说,如果需要钱的话,大可以告诉我,虽然告诉我了可能也没有。”
“给你爹买房!就在这买!开这么大个服装店,让你爹没吃没喝,你好意思么?啊?”
这回说话的是她二姑,上次在帝都医院里见过的,尽管钟家几个姐妹长得像,但她还是能够一眼从发型上分辨,她二姑是个标准的齐耳短发老太太。
还没等她开口,钟家表哥松开她三姑说话了:
“我舅咋能没吃没喝呢?跟咱回老家不啥都有么,在这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哪有老家自在?走吧走吧,我给买票。”
钟家表哥想赶紧把几位长辈劝走,奈何收效甚微,钟晓音双手抱臂,笑盈盈地望着面前一众长辈:
“不好意思,我这店是租的,我自己也没房。我爸当年在这帝都有好几套房的时候,也没想着给我一套啊,难不成给你们了么?”
钟家老爷子当年做生意的时候,在帝都三套豪宅两套别墅,除此之外,其他城市还有几间民宿,钟晓音是知道的。
这些房后来给了韩云菲的爸妈一套,也给了韩云菲俩哥哥一人一套,还给了嫂子娘家两套,反正是一套也没落在钟家人手里。
“你爹的房子是用来投资的,不是住的,现在投资亏了,你就该给你爹养老!”钟家二姑据理力争。
“可不是亏了呗,全都给小媳妇了,结果人家跑了。我要是韩云菲我也跑,不跑干嘛,让你们逼着生儿子吗?”
钟晓音冷笑着吐槽,她也没点破她老爷子那几套房,究竟是给了韩家的谁,要不然万一她姑姑们翻脸了,不管她老爷子了,还不是得落在她身上?
“爸,韩云菲去哪了呀?”
忽然间,她笑语嫣然,看向她那一直没敢吱声的老父亲,仿佛逗小孩子一般地问。
“你妈上新西兰旅游去了,从那再上澳大利亚,下半年就回来了。”
钟老爷子说得煞有介事。
“哦……”钟晓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反问:
“就是还活着呗?行!您别犯法就成。”
“舅,咱回去吧,上我妈家去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舅妈回来了,就让她上咱家找你呗。”
钟家表哥再一次试图将长辈们劝走,还不忘向自己老妈,也就是钟家大姑连使眼色。
钟家大姑身为老一辈的长姐,平日里最是沉稳持重,今天虽然带着大家一起来了,也没吵没闹,只是搀着自家弟弟静观其变。
不等钟家大姑说话,钟家二姑就一把将众人都扒拉开了,转而重新指着钟晓音:
“别扯那没用的,拿钱!一个月五百,你爹活到八十你给到八十,活到一百你给到一百!”
钟晓音愣了愣,一个月五百?
闹这么大阵仗,就为了一个月五百块钱?家乡的消费水平已经这么低了吗?
早知道费这么大功夫,她就先把一年,不,五年甚至十年的钱,先转给他们了,她寻思她几个姑姑狮子大开口,得要好几十万呢!
不过话已然说到这份上了,她立马掏钱打发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个台阶不那么好下。她思量着回头把给她爸养老的钱,十年一次打她表哥账上,毕竟她家老爷子守不住财。
更何况,她身上确实没有五百块钱,如今早就手机支付了,谁还带现金啊?
“不好意思啊,二姑,我这店一个月房租要400块钱呢,还有我自己的吃穿用度、水电煤气,现在都是蹭我男朋友的,我手里就剩50块钱了,要不你们先拿去?”
她想她要是如实说自己的店铺,租金每个月大几万,多半她姑姑们得立马让她给老爷子就地买房,就买在这皇城根儿底下,那她是真买不起。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唯一的一张五十元。她没有骗她们,她身上真的只有这五十块钱,即便是她的钟小楼店里,平时也不存放多少现金。
她三姑眼疾手快地,把这五十块钱一把抽走了,生怕晚了就没了似的,那个麻利劲儿,一点都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一向以对后辈严厉果决、连几个姐妹都要让她三分的钟家二姑,显然是不满意。对于曾经在钟老爷子住院时见过的安誉,也没多看一眼,多半是年纪大了记性差了,心里记着的仍旧是粱子岩。
“那谁,那小梁是当明星的,那么有钱,让他给你爹点钱!或者先把彩礼钱给了,不给不能跟他结婚!”
钟晓音一听笑了,当下半点也没含糊地一口答应:
“没问题啊,我爸有他的联系方式,你们直接找他就好了,至于能要到多少,就凭本事啦。”
她和梁子岩都分手多长时间了,还找人要彩礼?亏她姑姑们想得出来。
“对对,舅,赶紧给我妹夫打电话。”
钟家表哥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即怂恿他舅,还特意朝安誉眨巴了两下眼睛,扯出一个“逗你玩”般的坏笑。
钟家二姑、三姑不明所以,也上来跟着怂恿她们弟弟,给未来的女婿梁子岩打电话。钟老爷子磨磨蹭蹭地摸出手机,就是不敢打。
钟晓音也知道她家老爷子怂,别说她和梁子岩早分手了,哪怕是没分手,她老爷子也不好意思给人家打电话。当下她从容看向自家一众姑姑们,笑盈盈地表明立场:
“不过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彩礼是给我一个人的,毕竟嫁妆也是我这些年自己挣的。”
安誉刚才一直双手抱臂,斜倚着钟小楼牌匾底下的大理石柱观望,就在前几天,他刚答应了不插手她家的事,如今难得忍住了没插嘴。
不过此刻,长辈们都已经要找梁子岩要彩礼了,那能行吗?
他能忍吗?!
小安总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站出来了。
“彩礼我会给,不过给多少和你们无关,是给晓音一个人的。”
外表波澜不惊地说完这句话,他一扭头就对上了钟晓音微微诧异的目光,那双清丽如水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似乎也没在怪罪他多事。
于是,小安总不怕死地向着长辈们又加了句:
“还有,我叫安誉,是她现在的男朋友。”
◉ 第 63 章
对于钟晓音突然冒出来个身份不明的新男友这件事, 钟家姑姑们开启了一系列的查户口式盘问。
从你姓啥、你叫啥,你是干啥的、到你家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等等,七嘴八舌地盘问了一圈。
毕竟安誉是个随便往哪一丢, 都能在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人, 任哪位长辈见了,都忍不住夸上一句青年才俊,尤其他今天特意穿了正式的西装,模样一点也不输当明星的梁子岩。
当然,对上了自己女朋友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安总很是识趣地见好就收, 这里面的大部分问题都没有回答。
最后还是钟家大姑站出来了:
“要不这样吧,你们看音音也有新对象了,这马上就要成家了, 咱们先回旅馆去吧。”
钟家大姑有70岁了, 穿一身熨烫得板板正正的灰马甲、花衬衫、黑色笔直的长裤, 烫过的半白头发。比起其他几个姐妹来,多了些许沉稳持重, 不看眼角的皱纹,单是这份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70岁的老人。
钟晓音也知道,她大姑年轻时, 是几个姐妹当中最标致的,也是最受长辈们器重的,即便性格有些温吞,但在弟弟妹妹之中, 说话也还算有分量。
“对对, 咱先回旅店把车票订了。”
见自己老妈好不容易开口, 钟家表哥也赶紧连声附和,可算是找到了一点突破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众长辈们劝得动摇了。
钟晓音倚着钟小楼牌匾之下,刚才安誉靠过的那根大理石柱子,看着几位姑姑们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她家老爷子,磨磨蹭蹭地要走,忽然间,她三姑一个微小的动作落,让她目光一顿。
“等等!”
她紧跟着上前,伸出右手摊开了掌心。
钟家三姑迟迟疑疑地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拿出半截断了的银项链,放在她手里,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怪不得她找不着刚刚撕扯时,掉落的项链呢,敢情儿是被她三姑顺走了,不过她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事她三姑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她这项链虽不是什么名贵首饰,好歹也是个上千块钱的牌子货,她到南城的第二年给自己买的。
望向一行人朝公交车站远去的方向,安誉双手扶住自家女朋友的肩膀,将钟晓音的身子扳正,仿佛在都灵的街头向她告白那般,严肃开口:
“不许再让他们找梁子岩。”
钟晓音眨巴着那双清透明澈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小声嘟囔:
“又不是啥好事……梁子岩不是挺适合当冤大头的么。”
“我才是你男朋友。”
安誉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强调。
钟晓音忽然伸出双手,突如其来地勾住他的脖颈,在这人来人往的广场之上,笑意盈盈地对上他的目光:
“行啊,我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让他们都来找你这身价百亿的大老板,忙死你!”
“十分乐意。”
他带着戏谑与挑衅的神情,瞪了回去。
钟晓音撇了撇嘴,转身就要回店,被他一把揽了回去。
“下午有空么?”
“干嘛?”她狐疑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今天可是工作日。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小安总,在工作日的大白天里,坦坦荡荡地说了两个字:
“逛街。”
言罢还指了指她手里断了的项链:“给你买个新的。”
“不买。”
她毫不犹豫地将项链装进随身包包,结果下一秒就对上他凝眸浅笑的神情:
“你都说了吃穿用度蹭男朋友的,我不让它兑现一下那怎么行?”
钟晓音深吸了口气,她明明就是故意气她二姑的,她可没打算吃穿用度真的蹭他男朋友。
然而反抗无效,下午她还是被安誉拉着去逛街了。
原本说好的去买个新项链,然而事实上,衣服裙子包包首饰……买了一大堆,还每件都是国际一线大牌。
一年到头也难得逛一回商场的小安总杀疯了,凡是自家女朋友看了几眼的衣着首饰,通通让店员按尺码打包,还亲自参与搭配和建议。
钟晓音觉着,自家男朋友还是相当有眼光和见识的,给她挑的几套衣服和首饰,她都很喜欢,在时尚领域未来可期。
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在奢侈品商城闲逛的时候,她还特意在心里默默数算了一下,安誉今天给她买衣服花的钱,不过算了好一阵没算明白,她就放弃了。
她是个比较想得开的人,虽然花男朋友的钱这件事,让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理压力,不过转念一想,她男朋友最不缺的就是钱。
对安誉而言,给他省钱不如坦然接受他的心意更加令他开心,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只不过谁都没有留意的是,就在两个人手牵着手,和许许多多情侣一样,在这帝都东三环的繁华商城闲逛的时候,一位老熟人也在这里。
梁子岩新接了个二线洗发液的代言,这天刚好赶上品牌方在商场里做活动。
梁子岩虽然出道这么些年,一直不温不火,粉丝不多,但近来自从和安悦公开了恋情以后,走起痴情男主人设来,反倒圈了一小波粉。再加上他是idol出身,能唱能跳,在商场里这么一现身,还着实吸引了不少顾客围观。
不过钟晓音没看见梁子岩,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安誉更不是。
她进商城时,梁子岩的表演已经结束,大老远地听见主持人的话筒里,传来最后一波优惠大酬宾的慷慨陈词时,她只远远地看了两眼,除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什么也没看见,就跟安誉牵着手乘电梯上楼了。
反倒是梁子岩这边刚结束,一抬头的功夫,就看见了那对熟悉的身影,正并肩站上了电梯。
于是刚一收工的梁子岩,就让工作人员原地待命,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只身一人跟了上去。
跟了大半个商城的距离,彼时钟晓音正在一家法国一线品牌店里试衣服。
淡紫色的喇叭袖连衣裙,安誉亲自动手,分别搭配了两顶米色与浅蓝色的帽子。研究了好一会,小安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现在理解女生们为什么喜欢给芭比娃娃搭配衣服了。
给自己漂亮的衣架子女朋友搭配衣服,他也十分享受。
然而这一切,被店门外那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目光冰冷而怨恨的男人看在眼里。
当晚,安誉的小跑车上,带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衣袋满载而归。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另一些高订制的限量款,要从各国品牌总部调货,过些天才能寄过来。
钟晓音跟安誉又在外面吃了饭,返回店里时已然不早,安誉将车上的几十个衣服袋子搬上了她二楼的小卧室,再磨磨蹭蹭地离开,已是午夜了。
钟晓音悠哉悠哉地卸妆洗澡,将衣服饰品美滋滋地挂满了衣柜。
忽然间,楼下传来“咔哒”一声,像是大门被什么金属物件撞了一下,在夜深人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钟晓音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起身下楼去了。大堂里黑漆漆的,她没开灯,便摸着黑检查了一圈,没什么异样,店门也锁的好好的。
刚才那个动静,像是从门外传来,不过近年来国内各地治安环境都不错,这间钟小楼分店,又是开在商圈的写字楼广场上,24小时都有安保人员巡逻,她也不担心遇见什么梁上君子。
想当初她在南城时,虽然算不上夜不闭户,也差不了多少,一整条酒吧街上都是知根知底的商户,她那么一间拍写真的小工作室,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从来都不遭贼惦记。
因而在这方面,她向来心大得很。
哪怕是第二天上午,她的店长小姑娘早早地来上班时,告诉她发现大门外的电子锁坏了,她都没有特别留意,还跟小店长一块检查分析了电子锁坏掉的原因,以及立刻下单订购了个新的。
当天她格外忙碌,除了钟小楼的一些琐事外,还到楼上的安然地产见了安誉。
她今天去见安誉,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前几天就约好了的共事。
自打从意大利回来,小安总开启扩大商业版图的奋发图强模式,打算在国际时尚行业市场分一杯羹,想跟她联手创立个以中国传统元素为基础的服饰品牌,这些天已然开始着手张罗了,今天让她去公司,是与她一块商量公事的。
她素来赶早不赶晚,更何况今天见面的不仅仅是安誉,还包括了从安然集团总部调来的,一块参与创立新品牌的两三位副总,因而她特意提前到了半小时。
事实证明,她果然来早了,安誉还在约见上一波客人。她一进到安然集团顶层那大理石装点的豪华走廊,就看见王秘书满脸喜庆地跑前跑后、端茶倒水,连带着两三个她不怎么认识的员工,都礼貌有加、笑脸相迎地尊她一声老板娘。
她强烈怀疑安誉是不是在下属面前官宣了。
她在安誉办公室对面的会客厅等了一会,就看见有人从小安总的办公室里出来了,是一位中年男人,以及一个模样俊俏的十六七岁小男生。
男人她微微面熟,依稀记得是千程传媒的一位副总,专门负责艺人经纪的,而那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即便第一次见,她也猜得出,必然是安誉那位要当练习生的弟弟了。
看样子合同是签完了,安誉的父亲如愿拿到了股份。
“小安总,那这周末我就安排车接皓皓来参加训练了。”
那位副总带着皓皓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上喜气洋洋。
“不用接,让我爸自己送就行。”
安誉难得地送出门来,站在走廊随口说话的时候,神情一如既往平淡极了。
“哥,我一定会努力训练的,做最早出道的那一批。”
十几岁的男孩子,总是对人生满怀希望,总是觉得前方还有梦想,眼睛里也还有光。
没有人能看到微微点头时的安誉,眼眸深处蕴藏的凌厉与阴冷。
他的热血已然凉透了,早在那个十七岁时的盛夏。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出道。
安誉向来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对于这个私生子弟弟,他没有半分怜惜,一如狠心地对待当年的自己。
直到这一个男人和男孩走远了之后,钟晓音才从会客厅出来,靠在安誉办公室那半扇厚重的黑漆大门上,望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悠悠说了句:
“挺可爱的小孩,他知道自己是给老父亲挣退休金的么?”
“早晚会知道的。”安誉幽深冷静的目光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
钟晓音觉着有点可怜,不是可怜那个被当成工具人的孩子,而是有点可怜安誉。当一个人早早地就识破了名利场上的人性与虚无,在往后那些梦想消失、少年不再的日子里,又有什么可以拿来与自己和解?
“也不知道十年之后,还能不能看见这孩子在舞台上唱歌。”
倚着门框悠悠叹了口气,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攥在了掌心,冰冰凉凉的,还带一丝余烬般的温热。
就如同他一贯冷血的性子里,最后那一分刻骨的温暖。
钟晓音知道,安誉的冷血,未到极致,他到底还是将这份合同签给了自家老父亲,算是给了父亲晚年一份生活保障。
尽管他这个人话不肯好好说,事也非要拧着做。
“十几年后他还在不在舞台上唱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了。”
他悠悠开口,转瞬就将她带进办公室,一把揽进怀里,抱着坐在了自己双腿。
钟晓音吓了一跳,立刻想要跳下来,虽然他们如今是男女朋友关系了,但这大白天的,在人家办公室里卿卿我我那怎么行,更何况半个小时后,他们还约了人来这里开会。
“别动。”
见她挣扎,他不容置疑地丢给她两个字,将人搂得更紧了。
“工作时间,不许拉拉扯扯。”她冷着脸训他。
“我偏要拉拉扯扯。”
他冰雕般棱角分明的脸颊,忽然染上了一抹浅笑,他觉得她板着脸训人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他非但不买她的账,还得寸进尺地将面前的文件与电脑移开,一把就将她抱上了办公桌。
钟晓音吓得一个趔趄。
这可是办公桌啊!办公桌!这个集团签署上亿资金合同的地方,她可不要坐在这里,这地方高处不胜寒,她八字弱!
挣扎闹腾间,突然办公室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钟晓音一个激灵就停下了动作,偌大的办公室内仿佛一下子空气凝固了,安静得掉下根针都听得见。
要是来客看见他们小安总的桌子上坐了个女人……
幸而脚步声似乎只到办公室门口,便停下来了,既没进来,也没有走开,那声音还有点熟悉,踢踢踏踏地拖着不怎么轻快的步子,有点像王秘书。
钟晓音悄悄地挪动身子,想要从安誉的办公桌上下来,又不敢弄出一丁点动静,撑着桌面刚试探着将身体移到桌沿,抬头间,耳畔就响起了对方没有半点自觉,还特意凑到近前的声音:
“再动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吻你?”
钟晓音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不敢动,她不敢动了。
于是就着坐在办公桌上的姿势,安誉塞给她一份彩色打印的项目书,是他们将要联手创立的时尚品牌初期规划。
坐在小安总这两米见方的大办公桌上看项目书,还真是件有压力的事儿。
钟晓音翻阅着制作精良、创意优美的花花绿绿项目书,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心猿意马,没看进去。
最后她将项目书合上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坐在办公桌前,将自己圈在怀里的,穿西装的男人:
“二当家,你不会是挖坑给我跳吧?你这分明是糖衣炮弹、制服诱惑、出卖色相、引我入坑。”
“那这坑钟老板跳还是不跳?”
今天来办正事的缘故,钟晓音难得地穿了她唯一的一身职业套装和丝袜,被他抱在办公桌上,套装的裙角刚好落在膝盖上方。
此刻他接过她手上的项目书,为她翻阅讲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穿着丝袜的膝盖,痒痒的,让她整个人都跟着微微颤抖了一下。
无心工作!这男人可真是个祸害。
◉ 第 64 章
当天终究是到人家参会的宾客候在门外了, 安誉才将钟晓音放下,还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给人家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 搞得钟晓音半点儿准备也没有。
说好的工作局呢?!
不过她欣慰的是, 安誉终于又有想做的事了,她一直都知道,无论作为投资圈黑马,还是掌管价值百亿的家族企业,那都不是安誉真正想要的。
如今他居然主动与她携手并肩,将她所热爱的传统文化, 推行到全球时尚领域,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当晚跟几位合伙人一块吃了饭,算是初次见面的相互熟悉, 一直到夜里快十点了才散局。
不过钟晓音没直接回店里休息, 而是只身一人到了马路对面的小公园。
他们这几栋写字楼环绕的广场对面, 有个山清水秀的园林,据说还是满清年间留下的, 十分适合拍外景。
当初钟晓音看中这家商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上了这个园林,今晚她有位客人在此拍摄夜景,一位摄影师和两位化妆造型师跟着, 忙到了现在,她也打算去看看。
月夜下的古典园林,有着水天一色的绝美意境,又忙活了半个小时才收工, 时候已近午夜了。
客人小姐姐欢天喜地, 穿着银线刺绣的翠绿襦裙, 心满意足地回店里卸妆,摄影师和化妆师们也收拾了器材道具,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钟晓音也帮着提了个首饰盒,抱了件外搭的披帛,走在几位同事的最后。
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天气暖了,许是这座园子早已历经了百年沧桑,红墙青砖的古建筑在夜色里格外冷清,时而有几只飞鸟掠过,透着荒凉。
钟晓音听到身后,有个跟着自己的脚步声,感觉心里毛毛的。
那脚步声踩着园区的杂草,忽慢忽快,忽近忽远。
她们拍摄的地方不是游客众多的湖畔大路,而是园区深处的小径,即便白天里也人迹罕至,而此刻临近清园时分,那脚步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转了两个弯都没能摆脱。
该不会她遇上了什么地痞流氓吧?
她原本还打算让同事们先回去给顾客卸妆,自己慢悠悠地溜达一会,顺便欣赏一番这湖上月色呢。
此刻她也没这份心思了,而是紧赶慢赶地小跑几步,跟上同事们的大部队,才定下了心。
她平时不怎么招流氓色狼,日常晚归即便遇见了不怀好意的异性,朝她搭个讪吹个口哨之类,她也不怎么在意,一般都直接无视了。
对方只要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歹徒,寻常小混混或是醉酒的人,见她不接茬,多半也就觉得无趣走了。
当晚回到钟小楼,送走了最后这一波客人和员工,她锁好了新的电子锁,思索了好一阵,给她表哥发了个微信。
她知道她家老爷子和姑姑这一大波亲戚们,还在京逗留,没有离开。
躺在她那紫色纱帐的梦幻公主床上,盯着那装了水晶吊灯的天花板,她思索了一个晚上,今天她被人跟踪,昨天夜里她的电子锁被人破坏,她觉得这两件事,很有可能出自她二姑或者三姑的手笔。
毕竟当年钟家三姑出租老宅,曾经因为一点纠纷,她三姑父可是跟踪人家房客小姑娘,跟了三个多月,半夜里拿刀吓唬,潜入浴室装摄像头,什么事都干过。
此刻的深夜,她跟她表哥在微信上闲扯了一会,得知她哥已经给长辈们订了火车票,后天一早的车就回老家了。
这几天大家还商量,她家老爷子由她几位姑姑轮流供养,她大姑还早在几十年前,就在老家给弟弟准备了房,说是等回老家了就办理过户,房本写钟老爷子和韩云菲两个人的名。
还惦记着韩云菲能回来呢!
聊完了微信,她给她哥账户上转了几万块钱,作为今年她老爷子的生活费等开销。
钟家表哥说什么也不肯收,非要给她转回来,墨迹了半宿,才勉勉强强地收下,叮嘱她未来三五年都不要再转账了,他们家守不住钱。
当晚钟晓音睡得还不错,不过由于跟她哥聊天聊到了凌晨,以至于她起晚了。
早上九点半,她是被来上班的小店长,一声凄厉的惊叫给吵醒的,她一脸茫然地从她的公主床上坐起来,紧接着穿着她小熊图案的棉布睡衣,就跑下楼梯。
小店长穿着一如既往的漂漂亮亮小套裙,花容失色地狂奔进店里,对着墙壁努力地整理表情,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
钟晓音循着目光望去,一眼就看见刚刚打开的店铺大门外,不知被谁摆放了一排个头肥硕的死老鼠,还码得整整齐齐,错落有致。
她思索了一会,估计她的钟小楼是被人盯上了,昨天跟她哥微信里聊了大半宿,关于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她姑姑们干的,谁也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她安慰着拍了拍小店长的肩膀,示意对方别怕,便穿着睡衣来到大门口,定定地看了一会,而后用食指和拇指,小心地捏起一根胖老鼠的尾巴,嗖的一个抛物线,就把它丢进对面的小花坛了。
紧跟着她一个接一个,以形态各异的抛物线,将七八只胖老鼠都一一丢进了花坛。
最后她拍了拍手,开门营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太怕这些,会动的她心里还有点发憷,不会动的她不怕。
当晚,安誉来了店里,前前后后楼里楼外巡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异样,最后让物管人员临时加装了监控,多安排了几名24小时的保安。
“没事儿,估计是我二姑或者三姑干的,要么是来讨钱的,要么是来讨面子的,不过她们后天一早的火车就回去了,我已经让保安小哥多帮我留意了。”
钟晓音分析得云淡风轻。
“知道让保安留意,就不知道让我留意?”
斜倚着钟小楼大堂的柜台,安誉抬手就揉了一把眼前人那编了两根发辫的头顶,遇到问题先想到的居然不是男朋友,而是保安,小安总颇不满意。
钟晓音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她原本的确没打算特意跟安誉说,刚才在安然地产写字楼下,那间他们常去的西餐厅共进晚餐的时候,才想起来提了一句。
原本在她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初刚毕业那年,在城郊住老破小合租房时,她房间也很多老鼠蟑螂。
不过既然她男朋友挑理了,她便满嘴跑火车地随口调侃:
“下次给你留一只死老鼠扔着玩。”
“要最大的那只。”
安誉眉头微蹙地斜了她一眼。
天知道他们在西餐厅共进晚餐时,她举着叉子上的牛排,跟他头头是道地探讨那些死去的壮硕肥老鼠时,旁边座位用餐的客人,是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
偏巧这位宠溺无下限的小安总,还放下刀叉举起手来,用指尖做了个720度旋转后,嗖地一下抛出的动作来配合她。
入夜,安誉站在钟小楼店门口的玄关处,双手抱臂斜倚着那白纱帐的落地窗望天,望了一会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今晚他们还会不会来。”
言罢他看了看柜台前,忙活着查账的钟晓音,顿了顿,绕到柜台内侧,双手撑着那白枫木的台沿,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地问:
“我今晚可以住这里么?”
对于自家男友能否留宿的问题,钟晓音还真就放下手里的事,认真地想了想,给了他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
“不行。”
“你住楼上,我住楼下。”
安誉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他这是被误会了要与她同居?
虽然这个念头曾经无数次地从脑海中闪过,但他今天真的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楼下没有你能睡的地方。”
钟晓音实事求是地告诉他,其实她这用作门面,以及化妆间的一楼大厅,有宽敞的布艺沙发,前些天她又在朝南的落地窗边安置了张躺椅。
尽管布置温馨,但作为睡觉的用具而言,这些都算不上舒适,她推测安誉这样自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是睡不惯的。
安誉不接她的话,而是仔细地环顾四周,这里有月色,有星星,有仙气飘飘的白纱帐,也有她那双明澈如月般,亮晶晶的目光。
“吊床呢?”
认真打量了一圈,安誉凝眸思量着,问她。
“这可没有吊床。”
她没忍住笑了,还惦记着南城的吊床呢?可惜了她这家帝都的分店,寸土寸金,面积有限,房屋内部也是标准的写字楼结构,没有什么空间来挂吊床。
“装一个。”
安二当家任性地提出无理要求,谁让他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呢,他也占股,提点要求不过分吧?
“为什么?”她扬眉问。
他不答,而是在下一秒就忽然将她抱起,放在躺椅上。
细密而深切的吻如影随形,他不由分说地吻她,一如在南城那个大年三十的夜晚。
他一直想吻她,想了很久了,像之前那样,在那古朴清幽的,摇摇晃晃的吊床上吻她。
谁让她这家分店没有吊床,也只好在躺椅上将就了。
钟晓音起初愣了愣,随即伸出那白皙纤长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试探着接受、回应他的吻。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后,全情投入的吻,不用避着谁,也不用顾忌谁,不再有那么多成年人之间的进退与试探,只是单纯的、肆意的吻。
月上中天的夜幕下,墙角里昏黄的落地灯散发出暧昧的柔光,衬他的呼吸开始凌乱,两片温润的唇轻覆着她光滑的肌肤,将她睡衣的领口也蹭开了。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将这沉浸式的浪漫打破,时候已然午夜过半,钟小楼也早已打烊,即便外面的商圈广场依旧热闹,也大多是这些写字楼里刚加过班、步履匆匆的白领们,几乎没有人会这个时候按钟小楼的门铃。
钟晓音在躺椅上轻轻推了推安誉,让他开门。
门外站着两名穿制服的保安,虽然并不认识安誉,但一见面也是殷勤地鞠躬,客气了好几句才小心翼翼地说到正题,询问安誉是否是门口那辆劳斯莱斯的车主。
平日里安誉开他的布加迪小跑车,偶尔比如限号时,才会开今天这辆劳斯莱斯。
钟晓音原本只穿着棉布居家睡衣,此刻也披了件外套出来了,还没等踏出钟小楼的大门,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隔着那掀开了纱帐的落地窗,她看见安誉那辆鲜少出行的黑色劳斯莱斯,车门上不知道被谁用白油漆画了大大的一张鬼脸,狰狞嚣张又显得几分滑稽。
原本低调的豪车,被涂了白油漆,在这月夜天幕下,格外显眼。
事情就发生在几分钟前,有两位保安甚至看见了肇事者的身影,飞奔去追了,剩下的几个同事赶紧敲门找车主道歉,商讨处理流程。
这事发生在人流密集的写字楼广场,属于安保团队失职。
安誉倒是淡定得很,爱车被人恶意毁坏,涂得跟鬼画符一样,也没生气,而是听着保安队长一边擦汗一边战战兢兢的汇报,点头同意了对方立刻报警,再调取监控的提议。
钟晓音睡衣外面裹着外套,愁眉苦脸地站在落地窗前,心疼那辆被画成花的劳斯莱斯,尽管这不是她的车,但看着那么一个珍贵物件被损毁成这样,换了谁不心疼啊!
那可是劳斯莱斯啊!
“这肯定不是我姑姑干的了……”
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她在心底将这一系列恶作剧的嫌疑人,从她几位姑姑身上排除了。
从钟小楼的电子门锁被破坏,到小公园半夜跟踪,再到门前堆放的死老鼠……
若说前面这几桩,倒有可能是她那几个不讲理姑姑的手笔,但给人家豪车泼油漆这件事,她任凭哪个姑姑,都决计干不出来。
尽管钟家的几位姑姑又混又泼辣,也多半不认识什么豪车标识,但损坏了人家财务要赔钱这个常识,几位老人家还是知道的。
更何况虽然给车重新喷漆不算贵,但那可是劳斯莱斯!一扇门的漆都够她们在老家生活大半辈子了,即便平时再冲动再没分寸,这么一笔账,老人家们还是会算的。
安誉倒也丝毫不着急,爱车被泼成这样,依旧淡定如常地跟安保人员交流完毕,紧接着关门,拉窗帘,转身一把就将钟晓音抱起来了,重新放回那张温暖又舒适的躺椅上。
他想继续刚才那个意犹未尽的吻。
“不行,你走吧,不管是谁,对方已经盯上你了。”
钟晓音挣扎着推开他,她想他可真是心大,她是没有兴致继续享受与自家男朋友的亲热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仇家是否原本就是冲着安誉来的?
可转念一想,她就将这念头打消了。她想他出身名门,自小受着顶尖的教育,即便是仇家,也多半是玩商战路线的,应该干不出拿油漆泼人家车这种没品的事,不像她们这些酒吧街上跟三教九流混一块的。
安誉也不答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人着急的目光,片刻,似笑非笑地反问:
“开着这样的车走?”
钟晓音没词儿了,想想也是,总不能开着这么一辆鬼画符的劳斯莱斯,驰骋在帝都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那第二天准上新闻头条。
看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她真是不解,那可是劳斯莱斯啊!一点都不心疼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大抵也正因为是劳斯莱斯,即使被泼花了,也依旧是劳斯莱斯。
“你好歹去看一看呗!”
不行,她还是心疼,催促着他再去检查爱车。
她真是服气,这要是换了她,自己的爱车被泼成那样,跟男朋友让人睡了有什么区别?!
她得跟人拼命!
而他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叼着她的头发丝儿缠绵!
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他一笑起身,答应着出门。她也重新披上外套,跟他一块去了广场,那辆劳斯莱斯旁,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一部分安保人员去追嫌疑人还没回来,另一部分人也已报了警。
她与安誉又重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车,好在除了被泼上白漆之外,没别的毛病。
最后两人一同坐进那内饰奢华的后排时,安誉一把带上了车门。
他还是想吻她,刚才在钟小楼里,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勾起了他心底里的一团火,他抬手将她的发辫挽在颈后,肆意而坚定地抱着她,拥吻,像是燃烧着最深处的刻骨炽烈。
他抱得很用力,以至于勒得她有些疼了。不过,她没拒绝,只是在接受他雨落珠帘般,强势而细密的深吻时,脑海中徘徊的念头仍旧是:
他可真心大。
劳斯莱斯的车窗是防偷窥玻璃,外面看不见车上这对难舍难分的情侣。在这样一辆被泼成鬼画符的豪车上拥吻,钟晓音觉得,这也算得上是一场难得的奇遇了。
直到外面有人轻敲了敲车窗,她才赶紧将他推开,是接到报案的警方到了。
谁知道明天的八卦新闻会是什么呢?搞不好就是帝都某商圈一辆劳斯莱斯被泼油漆,警方于车上发现一对拥吻的男女。
◉ 第 65 章
当晚没能抓到肇事者, 不过调取了写字楼附近的监控,借着模糊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出对方的衣着身影, 是个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年轻男生, 手里提着大矿泉水瓶承装的一桶白油漆。
安誉倒也不着急,而是就在钟小楼客厅里,那张柔软舒适的雕花木躺椅上,睡了一宿。
不过,这一觉他睡得不怎么舒适,不是由于他自小养尊处优睡不惯躺椅, 也不是由于没能如愿抱得美人归,而是在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被吵醒了。
原本的黎明时分, 安静极了, 大都市的年轻人们习惯了晚归晚睡, 天蒙蒙亮时,正是人们绝佳的梦乡, 然而钟小楼的大门口,却被拉起了横幅。
白底黑字的横幅,不是什么正规打印社的产品,而是手写体, 上书一行大字:
“钟家不孝女拒养父母,年迈老父亲缺衣少食。”
横幅是钟家三姑写的,明天钟家长辈们就要卷铺盖回乡了,结果今天一大早, 钟家三姑瞒着其他人, 悄咪咪地一个人又来闹腾来了。
估计是在大城市里, 晕头转向找不着打印社,钟家三姑非但自己写了横幅,还不知道从哪家废品收货站,弄了个大喇叭,天色还没大亮,就在钟小楼大门外的广场喊上了:
“钟晓音!你给我出来!你爹明天早上就回老家了!你赶紧痛快出来,给你爹磕头认错!”
这几嗓子不但把安誉喊醒了,连二楼睡得安稳的钟晓音,也迷迷糊糊地穿着睡衣下来了。
店门外,钟家三姑不但举着大喇叭,手里还捧着钟老爷子平日里,常戴的那顶不男不女的八角帽。
看见那顶帽子,钟晓音瞬间清醒了,开门见山:
“我爸呢?”
“不用问你爹!你爹在旅店睡觉呢!这个就是你爹!过来!磕头!”
钟家三姑捧着那顶八角帽,像是怀抱着自己护了一辈子的弟弟。
哦……老爷子没事啊,钟晓音放心了,转身就要关门该干嘛干嘛,结果她三姑往地上一坐,直接用身体把大门挡住了。
安誉想把人扶到别处,奈何钟家三姑不肯动弹,披散着一头烫了大半年的半白长发,往地上一躺双腿连蹬,这架势跟当初钟老爷子大脚趾头骨折住院,钟家二姑躺地上医闹有一拼。
果然是一家的姐妹。
看见安誉上来,钟家三姑更来劲儿了,指着对方就拿大喇叭开吼:
“你不是要当老钟家姑爷吗?我们老钟家的姑爷,都必须给晓音她爹磕头!不管是晓音她爷们,还是她表姐表妹的爷们,都必须给舅舅磕头!”
钟晓音只身拦在她三姑和安誉中间,扬眉笑问了句:
“给压岁钱么?”
她老家的确有给长辈磕头的习俗,不过那都是逢年过节,小孩子们向爷爷辈讨要压岁钱的,这些年来也淡了许多。
听见压岁钱仨字,钟家三姑一骨碌爬起来,上来就抽,被钟晓音灵巧地躲开了。
钟家三姑眼见打不着人,扯开嗓子继续骂:
“还敢要钱?我还没跟你们要钱呢!磕头!磕完了给你爹养老钱!一个月五百块,一分也不能少!”
钟晓音庆幸那天转给她表哥几万块钱时,特意叮嘱了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要不然她姑姑们见她一次能拿出好几万来,估计得觉得她成了世界首富。
几万块钱对家乡的长辈们而言,已经是富得不得了了,用她老家的话说那就是:不是贪污了就是抢银行了,总之是没干好事。
刚才还是天边刚刚泛鱼肚白,这会儿已然天色大亮,尽管广场上依旧没什么人,但保安已经围了一大片。
这个事儿保安也难办,比安誉还要为难,上来拉了几回,拉不走,老人家动不动就往地上一躺,咱也不敢动手。
刚才那领头的保安小哥,拼着被碰瓷的风险冲上去了,结果被钟家三姑一把将裤腰带抽下来了,这会儿还提着裤子呢。
见这一群晚辈后生奈何不了自己,钟家三姑大喇叭广播又开始了:
“都来看一看啊!瞧一瞧看一看!我们老钟家出了个不孝的丫头,不养她爹!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实在是没办法了啊!她爹要饿死了。街坊邻居们都行行好,这样的丫头不能跟她做生意,大家都别进她的店啊!别买她的东西!”
钟晓音幽幽叹了口气,和安誉对视了一眼,意料之中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既有点无奈,又有些好奇的目光。
她想安誉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世上会有她几个姑姑这样的人。
她觉着有点无聊,想要关门送客。她家老爷子有手有脚,连领退休金的年纪都还不够,怎么就要饿死了呢?
别人家五十几岁的男人,还都在外面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就算她老爷子不做生意了,凭借着博士的文凭履历,找份看门老大爷的工作,应该也不算难。
她这一思索的功夫,关门的动作慢了几拍,结果被她三姑一头撞进店里来了,还眼疾手快地将她店门口的一串铜葫芦挂件,给一把撸了下来。
“你不是不给你爹钱吗?这店里的东西都别要了!卖了给你爹养老!”
钟家三姑大扫荡一般冲进店里,抢了铜挂件,又转头抄起角落里的一口不锈钢锅。
安然地产所在的这片区域,都是商用写字楼,不通煤气,不像南城酒吧街那一带,还能起炉灶做饭。因而钟晓音买了一口不粘锅和电磁炉,以及两副碗筷,偶尔做点东西吃。
不过介于她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会做的菜式很少,新近才照着网上的菜谱学了两个素菜,这口不粘锅的利用率也一直不高,结果此刻被她三姑也扛在了肩上。
钟晓音其实想说,您老看上了什么物件就拿走吧,那几样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真的不够给她家老爷子养老。
那个铜葫芦挂件是她网购的,二十块钱,这口不粘锅也就一百出头……
再说了现在哪还有地方收这些小物件啊,这要是早几十年,她小时候父辈们用的那种大铁锅,在她们老家那地方,还能卖上十几块钱。
她跟安誉干脆退到了一边,看热闹一样看着她三姑一边念叨,一边从钟小楼里搜刮东西,左手提个铜葫芦,右手拎个不粘锅,转头又把她柜台上的招财猫摆件,抱在了怀里。
“我叫你不养你爹!在外面鬼混!咱们老钟家的丫头,祖祖辈辈就没有不伺候老子的!就是你将来嫁了人,生了儿子,也得月月给你爹寄钱!哪怕是你表姐她们不姓钟的,也得带上自己家的老爷们,伺候她们舅舅一辈子!谁敢不认这个理,永远都别想进老钟家的门!”
钟晓音知道这些话,是专门说给安誉听的,小安总自然是不在乎,只是她觉得有点尴尬。这男朋友还没热络地相处多久,这些天就全把自家老底,在人家面前揭开了。
她觉得在安誉面前,丢人丢大发了,她知道不该嫌弃自己的家人,但没办法,她就是丢不起这个人。
钟家三姑着实没找着什么值钱东西,拔步就要出门时,一眼看见了墙角透明保险柜里锁着的那件青花瓷。
明宣德青花折枝花卉八方烛台——安誉从南城的文化节上拍来的藏品。
原本这件藏品钟晓音并没放在明面上,而是立在角落,前面特意置了处屏风挡着,结果刚才钟家三姑一顿乱翻的时候,把屏风碰歪了,刚好露出了那透明保险柜的一角。
钟家三姑一下子跳起来了,她认得这件青花瓷。
“你这丫头学会偷东西了,啊?偷你爹的东西?这大罐子是你爹头几年买的,跟你妈的结婚纪念品!你妈在咱家族群里发过照片!我说怎么最近没听你妈念叨了,敢情儿让你给偷了?这是真值钱玩意,你爹买时花了好几千呢!”
钟晓音差点咬到舌头,且不说这个不是她家老爷子买的,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而已。至于她家老爷子交学费买的那件仿品,她也不知道现今,在韩云菲的哪套闺房里摆着呢!
她原以为,她老爷子捡漏的那件青花瓷,少说也得六位数起步,好歹也是曾经说,想要给她当做18岁的生日礼物。
而今听她三姑一念叨,才知道只花了“好几千块”。
几千块钱就想买个明宣德年间的物件,也不知道她老爷子是当她傻,还是当韩云菲傻。
思索间,钟家三姑放下了怀里的招财猫,提着不粘锅就冲上去要砸保险柜,还一边砸一边嚷着:
“你爹说过几个月你妈就回来了!上老家一块养老来,你妈要是看见这东西没了,那不得埋怨你爹吗?到时候你爹多难做人啊!赶紧给我还回来!还回来!”
钟晓音一看自家姑姑去砸保险柜,只身上前拦住。
她的钟小楼里那么多便宜物价随便拿,唯独这保险柜里的青花瓷不能动。这可是她店里最值钱的一件东西,更何况这东西不是她的,是安誉的。
其实她还想说的是,韩云菲才20多岁,正值女孩子的大好青春年华,是决计不可能跟她老爷子回家乡养老的,别说韩云菲了,换了她她也不干!
那钢化玻璃订制的透明保险柜结实得很,但她不放心,上前这么一拦,结果她三姑哐哐几个大锅底,保险柜没事,却把旁边普通玻璃柜门的橱窗打碎了,玻璃碴子飞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朝着她当头落下。
危急时刻安誉长腿一迈冲在最前,一伸胳膊将她护在怀里,从高处飞落的玻璃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在他胳膊上划了好几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钟家三姑一见伤人了,扔下不粘锅一溜烟地转身就跑,连招财猫和铜葫芦挂件也不要了,还边跑边冲着门口的保安们大声喊了句:
“你们看见没?这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冲上来的啊!”
临到门口,还顺手把钟晓音衣帽架上的一件羊绒披肩给抽走了。
大清早写字楼附近仍旧没什么人,钟晓音赶紧翻出店里常备的小药箱,冷静而熟练地一件一件,从里面取出止血的纱布和棉花,看着安誉胳膊上的伤口,忍不住埋怨:
“谁让你过来的?”
“谁让你过来的……”
他变换着语气,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尾音缓缓后拖,夹杂着若无其事的浅笑。
“我还不是护着你的宝贝嘛,这玩意比我值钱。”
她盯了一眼那件安然无恙摆放在保险柜里的青花瓷,板着脸吐槽。
“我那是意大利百年老店订制的保险柜,你脑袋碎了它都不带碎的……”
他眉目含笑地学着她的样子一起吐槽。
“……”钟晓音想抽他。
有这么说话的么?
他看着她生气的模样,看了好一会,而后像是那一晚在都灵海滨的十字街头,用告白般的严肃语气,一字字告诉她:
“还有,任何东西都没有你值钱,在我心里,你最珍贵。”
钟晓音抬眸,瞪着他,不说话,半晌之后,才凶巴巴地挤出来三个字:
“去医院。”
“不去。”他难得任性地拒绝。
“去!”她强调。
“不!”
她真的要生气了,她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比她还心大的男朋友?
“你要是愿意把它收下,可以考虑。”
片刻之后,安誉看了一眼那件青花瓷,补充:
“还有,以后给它改个名字,不叫小安同学了,叫小钟同学。”
“为什么?”钟晓音扬眉问。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指了指那玻璃罩子里的青花瓷,而后又拍了拍外面的钢化玻璃保险柜:
“那个是你的,这个是我的,那个叫小钟同学,这个叫小安同学,小安同学会一直保护小钟同学。”
钟晓音眨了眨那双明净的大眼睛,垂下头,没有说话。
“就这么定了,今晚容逸回来。”
八位数拍来的藏品,半点也不犹豫就送给了女朋友,安誉像是做了一件一日三餐般寻常的事一样,转头就换了话题。
“他回来做什么?”
钟晓音诧异,容逸是安誉今年投资这部戏的男主角,这会儿正在南城剧组里,跟程荃一块拍戏呢。
没想到安誉简明扼要地回答了她三个字:
“组乐队。”
安誉终于要组乐队了?!她先是愣了愣,而后又觉得有些惊喜,毕竟音乐是他这么些年来,都不曾再去碰触的东西,也是他一直热爱着的东西。
能够在早已拥有了足够的名利财富之后,试探着轻触少年时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是件多么值得称赞的事!
她欣赏他的勇气。
尽管她仍旧想要吐槽他,人家容大明星拍戏拍得好好的,被他一个组乐队的念头就招回来了,一耽误就得好几天,果然安然集团做投资的钱,都像是大风刮来的。
不过能跟自己要好的哥们一块组乐队,实在是好极了。
当晚,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安誉一块去见了容逸。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她以安誉女朋友的身份,见过了安誉许许多多的朋友和下属,唯独还没见过在南城拍戏的容逸和程荃。
她也是近来才发觉,看起来生人勿近的小安总,原来也是有许多朋友的,比她想象得要多得多。
容逸也是在很久之前,就有涉足音乐的想法了,只不过他是一个妥妥的演员,不是idol出身,也没当过歌手,这想法便一直搁浅着,而今算是和安誉一拍即合。
当晚与容逸见面的地点,仍旧是东三环那家安誉的私人小酒吧。容逸只跟剧组请了两天假,不过也算足够,反正过不了几天,他们在南城还会重聚。
钟晓音的新店已经稳定营业,小店长的业务也已熟练上手,打从一个礼拜前,她就盘算着该回南城一趟,看看她的钟小楼总店了,以及她的留守儿童赵珊珊。
安誉在京的工作也基本完成,剩下的交给了舅舅,同时策划着将与钟晓音合作的时尚品牌新公司,总部设在南城,算是开启一片新领域。
当晚在那老地方的小酒馆里,钟晓音和安誉收到了来自容大明星的嘴炮式祝福,以及羡慕嫉妒恨。
容逸近来烦心事也多,素来没有什么恋爱经历的容大明星,今年开始追求程荃了。
不过,显然这位纯情少年的恋爱之路没那么顺利,今年已是第三次被程大小姐发了好人卡。这不,在剧组里伤透了心,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跑回来,跟他哥们安誉诉苦来了。
对此钟晓音表达了真情实感的深切同情,还亲自给容大明星敬了杯酒,以示安慰。
在她看来容逸很好,童星出道,顶流艺人,这些年来影帝大奖拿到手软,性格也是属于温柔体贴类型的,配程大小姐谁也不亏。
不过,她也理解程荃为什么看不上对方,程大小姐不喜欢温柔体贴型的,偏偏喜欢野一点的。
一边听着安誉和容逸喝酒聊乐队,钟晓音一边给程荃发微信闲聊。她虽然不懂音乐,但她懂安誉,这是相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从安誉那冰凌般凌厉深邃的眼底,看到前所未见的,少年般的光芒。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安誉这家私人酒吧里,居然也能遇上熟人,上一刻她还挽着自家男朋友的胳膊,跟容大明星有一搭没一搭地侃大山,结果下一刻,就遇见她前男友梁子岩了。
若不是对方主动摘下全副武装的帽子口罩,她还以为这大晚上的见鬼了。
◉ 第 66 章
钟晓音已经很久没见过梁子岩了, 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前男友。
梁子岩是特意找她来的。
就在十几分钟前,安誉正和容逸聊得投入,钟晓音接了个程荃的电话。
程荃找她没重要事, 刚才小姐妹俩正在微信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到容逸,程大小姐许是觉着,打字无法表达自己对于容逸的复杂感受,于是一个电话拨了过来。
钟晓音特意到外面去接了,站在安誉私人酒吧的门口, 跟她闺蜜大侃特侃了有十来分钟。
聊到容逸在程荃那里碰了壁,对此程大小姐给了一句十分中肯的评价:
“我觉着吧,容逸他是个好人, 只不过是入戏太深, 毕竟我们也合作了两部戏了。”
得, 一句入戏太深,把容大明星给一棍子打死了。
程荃许是也觉着伤了人家的心, 过意不去,抛开感情因素的话,他们也算是很好的朋友。
“其实容逸也挺好的,只不过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喜欢……嗯……”
说到自己喜欢的类型时,程荃忽然犹豫了,一时没能说出口。
以钟晓音对自己闺蜜的了解,多半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不过她没等程荃说下去, 而是说了句“稍等我一下”, 便将电话挂断了。
因为就在这时, 她看见了梁子岩。
梁子岩穿了一身黑,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他帽子口罩却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
“音音,我知道你在这里!”
一看见钟晓音,对方三步两步冲上了台阶,甚至还带着几分激动。要不是太熟悉他的身形,钟晓音甚至以为这大半夜的遇上了抢劫的。
“你找我?”
放下手机,她诧异地望着面前已经变得陌生的男人。
梁子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
“你和小安总在一起了?”
钟晓音微微诧异,因为梁子岩问出这句话的语气,不像是疑问,也不像是猜测,反倒像是一句肯定句。
“你知道了啊。”
回答的同时,她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她和安誉都不是明星之类的公众人物,确认关系了之后,也没有大肆发朋友圈秀给旁人看,那么两个普通人谈恋爱,这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梁子岩怎么会知道?
对方仍旧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近乎于哀求般的语气开口:
“既然你是他女朋友了,音音,你能不能帮我跟他求个情,他那车我不是故意泼的,现在警察找上我了,说是车主不愿意和解。”
“……那车是你干的?”
钟晓音惊呆了,昨天晚上在安誉那辆劳斯莱斯上画了白油漆的,是梁子岩?!
梁子岩将帽檐拉低了些,垂着眼帘,神情隐没在这灯红酒绿的光影下,看不出表情:
“前些天你和他一起逛商场,那天我也在,我看见了。”
“那你就泼人家的车?!”
钟晓音后退了一步,妈呀,这男人不仅是个渣,还是个破坏分子,认识了这么多年,她从前怎么没发现!
“我气不过……我就是一时冲动,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梁子岩低声下气哀求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钟晓音忽然就明白了:
“我门上的电子锁是你弄坏的?”
对方依旧垂着头,不答话。
“那天晚上我在对面公园拍夜景,也是你跟踪我?”
像是面对记者提出了不想回答的问题,梁子岩仿佛打定了主意不说话。
“我门口的死老鼠也是你放的?”
问出这句话后,钟晓音忽然意识到,也不需要他回答了。
亏她先前还以为这一系列的恶作剧,是她三姑干的,现在看来还真是冤枉她三姑了,钟家三姑除了今早来钟小楼大闹了一场之外,还真没干别的事。
梁子岩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哀求着:
“现在小安总报警调监控已经找到我了,要我赔钱,可能搞不好还得拘留。我……我真没那么多钱,音音你知道的,我这大半年没拍戏了,而且万一我被拘留,那些狗仔营销号,肯定会落井下石……音音,你能不能……看在咱俩好过的份上,让小安总别揪着我不放了?”
钟晓音听明白了,上下打量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梁子岩,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求情?”
她真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青春喂了狗!
梁子岩原来是这样的人啊!他要是跑来向她质问,为什么谈了新男友而不给他机会,她或许还会觉得他有那么点骨气。结果没想到他居然是来让她向安誉求情!
她凭什么替他求情啊?故意毁坏别人财物难道不应该赔偿吗?!
让他多赔点钱才好,或者干脆进局子里吃公家饭,她都没意见。
此刻她扬起的脸庞,明明白白地写了三个字:不可能!
不过她话没这么说。
她钟老板是什么人啊,那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向我男朋友求情啊?”
她双手抱臂,笑盈盈地抬眸。
“我是别人?我怎么能是别人呢?”梁子岩急得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不然呢?”
“我是你前男友啊!”
“哦……”她点点头,他好了不起啊,是她前男友啊!好特殊的关系啊!独一无二!
“要不你发个微博?就说……嗯……就说你前女友跟资方爸爸跑了,看看有没有粉丝认你是我前男友?”
她真心实意地笑着提议,她知道他发不出来这个微博,前段时间刚跟唐安悦官宣,结果没多久就分手了,现在他怎么敢再曝出来一个前女友?!
许是见她出来打电话半天了,也没回去,安誉不放心,出来找了,不大一会功夫,容逸也跟出来,这下梁子岩傻眼了。
他不但与安誉关系尴尬,跟容逸之间也很尴尬,虽然容逸和他一样,都属于千程传媒的艺人,但人家容逸是除小安总之外的第二大股东,是老板。
尤其是此刻,顶流大明星的容逸现身,附近的路人粉丝一下子围了上来,不多时就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紧接着警方的人匆匆赶到,把寻找了24小时的梁子岩,带上了警车。
于是第二天,微博热搜上的话题直接爆了。
一条关于顶流小生容逸,与梁子岩疑似争夺女友的话题,高高地挂在热搜榜的前三位。
话题内容以近乎于看图编故事的叙述方式,大肆渲染了容逸、梁子岩、钟晓音三个人之间缠绵悱恻的情感故事,还编的绘声绘色,极其可信,最后还以梁子岩被警方逮捕而告终。
小安总吃亏了,小安总不高兴。
明明那是他的女朋友!
昨晚他也在钟晓音身边,是他和容逸一块目送着梁子岩上了警车。结果就因为他不是明星,没人认识他,于是就成了容逸和梁子岩争女友,没他什么事了?!
他才是正牌男友好不好!
不行,他不服气,即便容逸是他哥们,那也不行!
亲兄弟也得明算女朋友。
几天之后,他和钟晓音,容逸三个人一块踏上飞往南城的航班。
小安总仍旧惦记着,前几天挂了一宿的热搜,就因为这个,人家特意没坐私人飞机,硬要跟着容大明星以及诸多粉丝,一块儿挤普通航班,登机时还全程牵着钟晓音的手,宣誓主权。
钟晓音也就任由他牵着,看破不说破,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啊!
好在两个人在机场这么光明正大的一牵手,也算是让她和容逸之间的谣言不攻自破了,反正以容大明星如今人气巅峰的势头,绯闻也不是啥好事。
到南城后,钟晓音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的钟小楼,一晃出来好几个月,再不回去她大概会被赵珊珊打死。
尽管她不在南城的这段期间,素来做事毛手毛脚、迷迷糊糊的小姑娘赵珊珊,如今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小店长了,但仍旧每天晚上在微信里,哀嚎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回到南城的第二天,安誉的剧组大摆宴席,给她和小安总接风。钟晓音自也知道,她这是沾了小安总的光,要不然谁认识她一个开店的老板娘啊。
尽管她和安誉的关系,如今也算是跟朋友们公开了,不过在剧组里接受这么多人的祝福,她还是有点不适应。
下午她在拍摄片场,见着了谷宇,谷宇作为剧组里的一名实习摄像师,深受前辈们的喜爱,都夸这小孩儿聪明懂事有灵气,又肯用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钟晓音很欣慰,只不过与谷宇见面后,她觉着有点奇怪,她追着他跑了大半个片场,问他在剧组还习惯吗?吃得好吗?住得好吗?……
诸如此类,谷宇的回答永远都是一句话:
“我很好。”
才两个月不见,生疏了许多。
“要不要回钟小楼住几天,请你和珊珊吃夜宵?”
她是真心实意盼望着跟谷宇好好聚聚,自从进组拍戏后,谷宇一直住在剧组工作人员的酒店,连赵珊珊都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没想到小孩儿仍旧简简单单扔下几个字:
“不用了,明早六点开工。”
说完就跟其他前辈探讨工作去了,留下一脸茫然的钟晓音。
不大一会工夫,程荃收工回来,还穿着钟晓音亲手设计的那身精致宫装,望着远处摄像团队的方向,不经意间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程小妞,看见我不开心吗?”钟晓音逗她。
程荃努力扯出一个还算明朗的笑容,依旧难掩眉目间的愁眉苦脸。
钟晓音扭过头,望见了身后同样穿着古装,拿着剧本,正朝这边看过来的容逸,对视的刹那,容大明星还特意笑嘻嘻地给她作了个揖。
“真没戏嘛?……”她悄悄捅了捅程荃的胳膊。
程大明星坐下叹气。
“怎么啦?对了那天你在电话里没说完,喜欢什么类型的来着?”
钟晓音挨着她坐下,悄悄地问。
程荃认真思量了好一会,终于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试探着对她说:
“那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能骂我啊。”
钟晓音微微诧异,她怎么会骂她呢?
“也不能打我。”程荃强调了一句。
当然更不可能打她啊!
程荃覆着宫装袍袖的手指,悄悄地伸到桌底,在那铺了绯红色桌布的掩饰下,钟晓音循着对方的指尖望去,第一次还没看明白,又看了几眼,顺着那白皙纤长手指的方向,她看见了:谷宇。
“谷……宇?”
她试探着悄悄问了两个字,程大小姐唇角向下,轻叹:
“我也是最近跟他在一个剧组里,才觉得这小孩儿不错,挺对我胃口的,我之前真的没有喜欢他,我发誓我没有,我去钟小楼玩只是为了找你,不是为了看他,真的!”
看见自来女王范儿十足的程大小姐,此刻忧心忡忡地解释,钟晓音笑了:
“也没说你去钟小楼是为了看他啊,当然是看我了。”
言罢,她悄悄地问:
“他知道吗?”
程荃缓缓摇头:“没准儿我只是因戏生情呢……”
“是是是,因戏生情。”钟晓音笑着逗她:
“跟容逸一样,因戏生情……女主角和摄像师。”
程荃扑上来就要捂她的嘴,结果一个没留意,被脚下的大红裙角绊得一个踉跄,幸好钟晓音及时扶住了。
“程大明星,这可不像你!”钟晓音一字一句地认真敲打她:
“你跟以前特别不一样,你不会被夺舍了吧?看上了就上啊!”
谷宇是她最疼爱的弟弟,程荃是她最知心的小姐妹,这门亲事,她没意见。
只是一贯洒脱直爽的程大小姐,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带着头上戴的步摇珠花都叮咚作响:
“那不行,那犯罪!”
“不犯罪,他20了。”钟晓音提醒。
“不行不行,再等两年……”
还真是不像雷厉风行惯了的程大小姐,钟晓音笑看着自己的小姐妹。说实话程荃看上谷宇这件事,她其实不奇怪,谷宇那么招人的小男生,谁看上他都不奇怪。
只不过如若换做是她,她才不带像程荃那般一反常态地患得患失呢!
晚上剧组给她和安誉大摆接风宴,谷宇没在,钟晓音给他打了电话也没人接,又问了几位剧组的小伙伴,也没人能联系上他。她想了想,直接跟剧组同事打听了他的房间号,去酒店找了。
站在剧组承包的那间酒店,最普通的标间门口,钟晓音轻轻地敲门:
“小宇,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小宇,吃饭啦!”
她又拍了一阵,过了好一会,门开了,谷宇穿一身黑色长袖T恤和牛仔裤,带了顶黑色棒球帽,整个人看起来冷冷的,不像平时的样子。
怎么跟程荃一个个都像被夺舍了一样?钟晓音诧异。
还没等她说话,眼前是少年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
“你跟安誉在一起了?”
钟晓音想了想,点点头。
“所以你特意让我提前回南城进组,就是为了把我支开,和他在一起?”
“不不不不,不是。”面对质问,钟晓音连连摇手。
“我妨碍你们了?”
今晚的谷宇,变得格外陌生,陌生得不像是往日钟晓音眼里的少年。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是我弟啊!”
说出这几个字时,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她最会打马虎眼了,在她看来,没必要每一件事情都明明白白,很多事情不说破反而更好。
只是他仍旧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少年,不懂得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钟晓音!我不要做你弟,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大吼,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发过脾气。
钟晓音没说话,她知道这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对,他的心思,其实她明白的。
“你总是要我去学习,我以为等我学成归来,会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其实你根本就不会等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谷宇绝望极了。
“明天我会去辞职,我不给那个人打工!也不会再受他的恩惠!”
少年人独有的骨气与血性,让此刻的他像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小狼,满眼警觉地仿佛要在身上竖起刺来。
“别别别,别辞职……”
钟晓音赶紧阻止,她想说这种恩惠不要白不要的,小孩儿怎么想不开呢,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谷宇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她关外面了。
她没走,而是暗暗叹了口气,转了个身,靠着门板发呆。她没跟这么大的小男生处理过感情问题,这题目超纲了。
十几分钟后,安誉来了,她手机上有他两个未接来电,以及一条未读信息,是刚才她跟谷宇说话的功夫打进来的,她没留意。
估计是到了开饭的点,没找见她。
“扔下自己男朋友,跑来见别的小男生,嗯?”
说话间,安誉还上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白皙而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滑极了,揉起来手感特别好。
“什么别的小男生啊,那是我弟!”她垮着一张小脸辩解。
“是,也是我弟,钟老板,钟海王。”他笑着逗她。
“你才海王呢!你……”
她一急差点就骂他全家都海王了,不过转念一想,人家除了老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海王之外,安家真的再没海王了,人家妈妈舅舅一家都是正经人。
没说完的半句话,被他下一秒的吻封住了唇,突如其来的浅吻如同惊鸿掠水般浮过,一触即分。
她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推开,连连做出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身后的门板。
这可是在谷宇的房门外面,她刚因为跟眼前这男人谈恋爱的事,得罪了谷宇,转眼间她和他就在人家的门外接吻了?
不行,这不厚道。
这是个几十年的老酒店了,隔音可不太好。
安誉不理会,而是仍旧将她抵在那看起来斑驳古旧的门板上,目光里带着若有所思的浅笑。
他拥着她的身子,继续要吻,忽然间,身后的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了,钟晓音吓了一跳,若非安誉一把拽住了她,她差点就向后倒下去了。
谷宇神色冷冷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盯了一会,转身就跑出了门。
钟晓音刚要去追,被安誉一把捞回了怀里,耳畔响起的,是小安总温润却不容置疑的低语:
“不许追!你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弟弟也不行。”
◉ 第 67 章
当晚谷宇失踪了, 钟晓音打了一连串电话没找着人,对方手机关了,连平时一块工作的摄像同事们也联系不上。
直到午夜时分, 她收到一条来自程荃的微信:
“妞, 别着急,我找着那小孩了。”
钟晓音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程大小姐是个靠谱的人,既然她说找着谷宇了,那她还是相当放心。
程荃是在酒吧里找到谷宇的,不是她和钟晓音常去的那家东北大叔开的小酒馆, 而是酒吧街尽头,一家上个月新开的,几乎还没多少人知道的清吧。
程大小姐坐在包厢里, 与以往不同, 没点红酒, 也没点鸡尾酒,而是要了六瓶啤酒, 开了一瓶递给眼前的少年。
她什么也没说,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让他喝。
谷宇也什么都没说,站在桌旁迟疑了一会, 接过酒瓶,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饮酒,尽管他早就成年了。
钟晓音没再去找谷宇,而是风尘仆仆地返回钟小楼, 她的钟小楼里, 此刻还有一个小气吧啦的男人, 等着她来安抚。
彼时安誉悠闲地靠着一层半的窗口,仰望那张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吊床。
“让谷宇去学摄影吧,他有没有想去的国家?”
问出这句话时,安誉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反倒认真地像是在谈他那些动辄上亿的大项目。
钟晓音在他面前的几级木台阶上坐下来,打量着眼前诡计多端的男人,白了一眼:
“这么想赶他走啊?”
“是,非常想!”安誉特意拉长了语调,毫不掩饰地承认:
“迫不及待地想赶他走。”
言罢顿了一会,他收起开玩笑的语气,与她认真地商量:
“我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哥们,是法国一家摄影院校的副院长,每年招收的学生里,有一半都成了全球一线摄影师,服务于各大时尚、艺术以及电影行业。三年制的私立院校,虽然不算是知名学府,但教育资源精湛,也不要求学历,当然,最主要的是我能搞定。”
“怎么,花钱交学费替我养弟弟?”她扬眉笑着问。
“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那必须养。”安誉难得一本正经地盘算了好一会,又加了句:
“回来给我打几年工就行了。”
“……谁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钟晓音撇了撇嘴,一眼看透身边的男人。
小安总可没安什么好心,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怎么把谷宇从她身边弄走,打从认识她那天起,就开始琢磨了。
“只盼他三年之后回来,摇身一变成为大摄影师,不要恩将仇报来抢我媳妇就行了。”
小安总忽而愁眉不展地叹气。
“谁是你媳妇啊……”钟晓音不服气地嘟囔着。
“等那时候,肯定就是了。”
安誉这番话说的十分笃定,以至于钟晓音撇过头去,不想看他。
思量了一会,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你不会打算找人在国外把他谋害了吧?我跟你说安誉,你要是敢……”
“你当谁都跟你家老爷子一样呢……”
她话还没说完,被他轻而易举地打断。他也在楼梯转角的地板上坐下,抬眸望向她时,眉目间还带着些许笑意。
钟晓音蹙眉,谁知道身边这男人安的什么心啊,她可不得不防。
“本来想跟你将来蜜月旅行去欧洲的,现在看来,如果谷宇真能去法国读书的话……”
难得看见安誉叹气,倒像是送谷宇出去读书这事已经说定了似的。
“哼,小气鬼。”
钟晓音愤愤地吐槽,就是个小气的男人,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为了证明我不小气……”
仿佛很是在意自己是否小气这个人设,安誉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那运动范儿十足的黑色双肩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双手奉上递到钟晓音面前。
“特意为钟老板准备的,明天就去办理股权转让。”
“这什么?”钟晓音好奇地打开翻了翻,是南城她们这条酒吧街的地产投资协议。
她差点忘了,她钟小楼所在的这条酒吧街,年初就开启了融资建设工程,而安然集团刚好是这一批参与建设的资方当中,最大的股东。
今年她自打春节后一直没回来,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酒吧街的翻修建设工程,已然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安誉现在是整条酒吧街的大地主了!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她的酒吧街。
“我不要,明明以前酒吧街是我的。”
将手中的文件塞回给安誉,钟晓音心里忿忿不平,虽然她仅是酒吧街上、钟小楼这间屋子的一个普通小租客,但她平日里好歹也可以吹吹牛,说酒吧街是她的。
而今,酒吧街终于有主了,再也不是她的了。
“酒吧街本来就是你的。”重又将文件递给她的时候,安誉如实地告诉她:
“去年我投资这个项目的时候,就打算让你成为拥有整条酒吧街的老板娘。”
钟晓音愣住了,去年……就打算跟她共享酒吧街,当大地主和地主婆了吗?
敢情儿他那时候如意算盘就打好了!
谷宇还是去剧组辞职了,少年人的心思,不允许自己给情敌打工,还蹭着人家上好的资源。
当然,对于他提出的辞职,他的直属上司,也就这部作品的主摄像老师,是不予通过的。
因为无论在谁看来,谷宇这么一个勤奋上进又聪明的小孩,这个时候提出辞职,都太过可惜,这部作品已经拍摄了一大半,再有一个多月,就可以杀青挂署名了。
尤其是眼前的少年又不肯说出自己辞职的缘由。
近几天摄像老师找他谈了好几轮话,尤其是也知道这个孩子,是小安总安排进来的,怠慢不得。
谷宇被约谈的第三天,安誉来了,一进摄像团队的休息室,整个房间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冷了下来。
两位负责带谷宇的老师赶紧起身,跟他们的甲方小安总热情打招呼,只有谷宇冷冷地站在角落,不说话,看上去能冻死人。
安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小情敌,片刻之后,挑衅般地开口:
“戏拍一半就想跑?工作不负责的人,不是男人。”
“你他妈才不是男人!”谷宇立时炸了,这句话骂出口之后,一旁那五十岁开外的摄像老师,都打了个哆嗦。
“骂人就更不对了。”
安誉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反倒像是对着一个小学生般,跟对方讲道理。说实话这个小情敌在他面前,实在没什么竞争力,但那也是情敌。
“拍完这部戏,法国一流的摄影院校,送你去学三年,回来后,到我的新公司当三年摄影师,考虑考虑?”
安誉条件开得清楚,开门见山。
供一个连普通大学都没读过的穷苦孩子,去国外的专业学校进修三年,回来再包三年的工作,安誉对他这个小情敌,已是相当不错了。
没想到谷宇毫不领情地回怼了三个字:
“不考虑!”
像是早已预料对方的回答,安誉只是悠悠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如果现在离开,多半是拿不到剧组这个月的工资,估计你也没什么存款,打算继续回钟小楼去挣你姐的钱?”
“她不是我姐!”
吼了这一声后,谷宇转身就跑了,少年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钟晓音对于谷宇是否接受安誉的资助,去法国读书这件事,她没有过多的发表意见。她知道这是好事,如若换了她,她一定会去的,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尽管她也知道安誉的私心。
不过,她仍旧尊重谷宇自己的意愿,如果他不想去,那就不去。
几天之后,在南城这座小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安然集团分公司的写字楼里,王秘书和剧组的摄像老师,一左一右连哄带骗地,把谷宇给架进了安誉的办公室。
彼时小安总正接听着电话,谷宇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转身要走,被王秘书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关上了门,还笑呵呵地哄骗着眼前这位小朋友稍安勿躁。
安誉此刻正与电话另一头的人——千程传媒总经理,也在聊一位年纪不大的小朋友,他的私生子弟弟:皓皓。
皓皓已经顺利签约在千程传媒,成为了一名练习生,每天放学以及周末,都会到公司训练。小孩儿很有音乐天赋,模样俊俏底子好,聪明懂事肯用功,深得经纪人和各位老师们喜爱。
由于是小安总的弟弟,千程传媒那位总经理,格外重视,每个星期都会亲自给安誉打电话,汇报皓皓的训练情况。
“小安总,你这弟弟可以啊,小孩儿可机灵了,在这一批练习生里,算是出类拔萃的!”
“知道了。”安誉淡淡地回答几个字。
“上礼拜公司给开了官方微博,那人气蹭蹭的。”
总经理汇报得滔滔不绝,安誉只是云淡风轻地听着,眉目间看不出情绪。
“照这么个成长速度,三年就能出道啊!没准还是人气top或者队长之类的。”
“三年之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安誉不动声色地回答,即便是电话另一头的人,也听得出这句云淡风轻的话语中,蕴藏着的无尽深意。
安誉不会让皓皓出道,那个唇角带笑,眼里有光的男孩子的父母,曾经毁了他的梦想,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哪怕是牺牲自己的亲弟弟。
放下电话,他安静而冷冽的目光,轻轻地扫过站在办公桌前的谷宇。
他打定主意毁了自己亲弟弟的梦想,而此刻面对着眼前,这另一个少年的梦想,却是淡淡地开口:
“去法国学习和生活的费用,算我资助你,你不需要偿还。”
谷宇仍旧骨气十足地大声回答了他三个字:
“我不去!”
“距离开学还有好几个月,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安誉靠在那舒适的宽大办公椅上,轻瞥了一眼由于情绪激动,而胸膛剧烈起伏的少年。
谷宇觉得这辈子没有受过这种侮辱。
即便他出身贫寒,没读过几年书,但他还从来不曾受过这份轻视。
这跟“给你两千万离开她”有什么区别?!
他打死也不愿意接受安誉的资助,他宁可不要梦想,宁可一辈子当个社会底层的小摄影师,也不愿意接受这份居高临下的恩惠。
尤其是不愿意离开钟晓音。
只要钟晓音一句话,他就有足够的理由留下来。
然而几天过去了,钟晓音什么也没说。
她不再介入他的人生了,那时他还不能够全然明白。
就像是他不懂,安誉是多么难得地如此对待他。
安誉不算是个好人,他从不把善良与怜惜,用在毫不相关的人身上,哪怕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有着那么一点善意和温暖。
资助谷宇去读书,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支持别人的梦想,尽管只是个顺手。
近似于“别围在我心爱的女人身边,滚得越远越好,为了让你痛快的滚,作为补偿顺便帮你实现个愿望,给你未来的事业铺个路吧,反正花不了多少钱。”
因而钟晓音理解谷宇的不领情与绝望。
安誉的行事手段她并不都认同,她不是个狠心的人,她只是有点儿心大。
一如当日她站在谷宇的酒店房门外,认真地告诉眼前的少年,她和安誉在一起了。
她拒绝得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啦,70章左右吧~
◉ 第 68 章
两个月后的盛夏, 安誉的剧组杀青。谷宇终究是答应去法国读书了,走时没有和钟晓音道别。
孑然一身的少年独自拖着个行李箱,踏上了异国他乡的旅程。
钟晓音也没有去送, 不过仍旧给他发了个微信, 叮嘱他照顾好自己,意料之中地,没有收到回复。
她觉得这样也好,三年后待他归来,没准儿已是大摄影师了。
杀青后程荃没有立刻回京,而是在南城继续小住了一段时间, 期间钟晓音又新出炉了几套汉服,程大小姐第一个试穿了,十分喜欢。
安誉也在南城长住下来, 又投资了一部新电影, 再有几个月就要开机了。作为资方小安总的堂姐, 程荃自然是再次受邀出演。
不过这一次,程大小姐拒绝了。
“我下个月打算出国旅行一趟, 少说十天半个月,三两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大约是拍不了你的新戏了。”
坐在南城郊外湖畔码头,那艘高悬着一对大红灯笼的画舫上, 程荃边品着甘冽可口的西湖龙井,便告诉自己的堂弟。
“出国?”
安誉起初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堂姐程荃可是演员这行当里的劳模,无缝进组、片约不断, 一年365天至少有300天都在组里拍戏, 偶尔放松一下出国旅个游, 也没什么不妥,他愿意推迟整个剧组的开机日期,等她回来。
然而,程大小姐说出此行目的地时,小安总怔住了。
“法国。”
国外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法国?
小安总没再追问,自然程大小姐也没说。
当晚,安誉一如既往地来到钟小楼。自打他与钟晓音确认关系后,尽管两人白天各有各的工作忙,但几乎晚上安誉都会光顾钟小楼一趟。
有时候和自家女朋友一起吃个烛光晚餐,有时坐在钟小楼顶层的楼阁上,赏赏夜色看看风景,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这天晚上安誉有个合作方的饭局,因而特意卡着饭点前,来了钟小楼,小安总有八卦想要打听,一刻都等不了的那种。
关于他堂姐程荃,跟谷宇那小孩究竟是什么关系。
近来钟晓音心情格外好,月初托安誉舅舅的福,她又签了几件汉服设计的新订单,与安誉合伙的时尚品牌公司也初现规模。
安誉来时,她正做着今晚给客户拍摄夜景的加班筹备,对于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二当家,忽然关心起堂姐的八卦这件事,她打定了主意卖个关子。
“荃荃和小宇,应该还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没有什么关系,以后有没有关系就说不定了,荃荃可是从来没去异国他乡见过什么人呢。”
站在钟小楼的柜台前,听了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安誉的表情格外凝重。
合着谷宇这小孩还是朝他身边的人下手了呗?
他护住了女朋友,结果把自己堂姐交代进去了?!
虽然看上去只是程荃单方面对人家小男生感兴趣,但就如钟晓音说得那样,以后有没有关系谁又能说的准呢?
所以谷宇这小孩,未来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可能成为他姐夫的?!
他想得有点多,他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
当晚钟晓音给一位客人小姐姐拍夜景,地点就在酒吧街对面的湖畔乌篷船上,她亲自给客人小姐姐化了美美的妆容,穿了最新出炉的汉服,带了化妆师、摄影师一行人,夜幕微降之际,便浩浩荡荡地上船了。
彼时安誉带着容逸混饭局,近年来小安总在影视投资圈混得风生水起,正打算涉足时尚行业,于是不少国内时尚圈的巨头大佬们,纷纷邀约,寻求合作机会。
安誉自然而然地将好兄弟容逸带在身边,以容逸如今在娱乐圈的势头和人气,没准能捞着一两个一线时尚代言。
当晚10点钟,安誉的饭局结束,钟晓音这边的拍摄还没收工,于是小安总也没回酒店休息,而是悠哉悠哉地来到湖畔,跳上乌篷船,看自家女朋友加班来了。
当然,身后还跟了容逸这么一只小尾巴。
钟晓音早早地给客人做完了妆发,手上已经没什么事了,此刻正坐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头,抱着养在钟小楼的那只花狸猫,看着另一条船上的摄影师给客人拍照。
这花狸猫是今晚被客人特意翻了牌子的,一会也要被漂亮小姐姐抱着出镜。
于是她从码头旁的那家小酒馆里,点了几壶桃花酒,跟安誉、容逸三个人坐在船头,撸猫饮酒。
容逸近几个月来都心事重重,这也是他明明戏杀青了,却仍旧赖在南城不走的原因,因为程大小姐仍旧留在南城。
此刻坐在夜空里轻轻飘摇的乌篷船上,容大明星一脸的生无可恋:
“荃姐下个月要去法国度假了,航班都出了,听说是要去见一个小男生,据说之前还是咱剧组里的摄像师,哎,你们认识不?”
说话间他特意捅了捅安誉,又看了看钟晓音。
钟晓音一口桃花酒把自己呛着了,呛得直咳嗽。
安誉没说话,那能不认识么,说的就是谷宇啊!
他非但认识,还是他亲手把谷宇安排去法国进修的,只不过这在小安总眼里,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此前就没跟容逸说。
而今他更不能说了,他非但亲手资助自己的小情敌去国外留学,而今他的小情敌,还成了他哥们的小情敌,他要是说出来,容逸非打死他不可。
见身边的两人都不答话,容大明星哭丧着脸哼唧:
“哎哟,安誉啊,我八成是当不上你姐夫了,你说说,想跟你成为一家人,咋就这么难啊?”
安誉放下酒杯,神色凝重地低低甩过几个字:
“自己不争气。”
安誉是真心恨铁不成钢,他比所有人都希望,程荃看上的是容逸,至少他跟容逸关系好,总比又跟谷宇扯上关系强。
容逸满面愁容地仰头灌酒,一连灌了好几杯,又特意撞了撞钟晓音的胳膊肘,一脸哀求的模样,哪还有几分顶流明星范儿:
“音音,你跟荃姐关系好,你问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呗?我可塑性很强的!”
“你啊,其实哪里都好,就是,就是……”
一向满嘴跑火车也毫无压力的钟晓音,竟然迟疑了,“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真觉得容逸哪哪都好,不说别的,就单论几千万的粉丝,那可是无数少女的梦,可奈何程大小姐见惯了这些贵气十足的大明星大少爷们,偏偏就喜欢那些不走寻常路,脾气倔强的穷小子。
钟晓音还没等编出一个能忽悠容逸的理由,突然间扑通一声,客户小姐姐抱着的那只花狸猫,一个纵身跳进水里了。
那只花狸猫是前两年,钟小楼的一位化妆师从酒吧街后头的垃圾箱旁捡的,平时就放在店里,养了两年,被大家惯得脾气暴躁又胆小。
要不是今晚的客人小姐姐也是个养猫人士,还央了半天想跟这只花狸猫合影,平时钟晓音都不放它出来,就怕哪天猫主子脾气一上来,把客人挠了。
而今这只主子倒是没把客人怎么样,自己一个大跳,掉水里了。在场的店员们赶紧纷纷划船到湖心去捞猫。
钟晓音的乌篷船也开过去了,小猫受了惊吓,在水里乱扑腾,几个人拿了棍子,渔网,折腾了好一会,也没能捞上来。
忽然间,又是扑通一声,她这条船上的容逸,也一个纵身跳水里去了,奋力游向小猫。
容逸打小是游泳健将,此刻容大明星丝毫不顾一身五位数起步的名牌,游到湖心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小猫给捞上来了。
几条船上的人们鼓掌欢呼,附近还有三三两两的游客举着相机拍照,不用说,要不了两个小时,微博热搜话题榜前三,妥妥的有了:
容逸奋不顾身跳水救猫。
容大明星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把猫拎出来,游回乌篷船边,像是被这冷水一刺激,一下子茅塞顿开般,朝安誉喊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给兄弟安排个法国行程呗?”
安誉伸手把自己这落汤鸡一般的哥们捞上船来,毫不买账地怼了句:
“自己订机票,又不是没有手?”
容逸顾不得全身湿漉漉的仍在滴水,把小猫放在船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哎呀,我自己去那算怎么回事,那不是明摆着跟荃姐去的么,荃姐最讨厌狗皮膏药了……”
“让我给你安排个工作?”
领略到了容大明星的意思,安誉挑了挑眉。
作为千程传媒的第一大股东,的确容逸的相当大的一部分工作,是他安排的。
“嗯嗯嗯,有没有什么写真广告之类的?”容大明星连连点头。
“你拍什么大片需要去法国?”安誉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酒,轻品。
容逸挠着发型垮塌、湿漉漉的脑袋,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天马行空地提议:
“比如什么异域乡村风?工业废土风?折衷主义复古风?”
“你在南城西郊那个小公园就能拍,门票还免费。”安誉好心地提醒。
“安誉你个小气鬼,我自费!我自费还不行吗?你给我找个公开行程的活干就行!”
容逸急了,生无可恋地吐槽兄弟。
安誉这一次难得认真地想了想,将杯子里的桃花酒一饮而尽,才开口:
“你去给那个小摄影师当练手模特吧,他这个月刚好一门摄影课结业。”
容逸气得想揍他!
把花狸猫交给钟晓音,容逸转身就要下船。安誉开玩笑地催促他,要走就快点,别耽误自己和大当家的二人世界。
“哼!重色轻友!”
容逸一脸委屈又愤愤不平地吐槽,临下船时,钟晓音特意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肩膀,扬起明媚的笑容,给他比了个心,还真情实感地道了声“加油”。
单从跳水救小猫咪的这份爱心,她对容逸好感度大增,盘算着得赶紧跟程荃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今晚的事。
而至于程大小姐究竟是打算接受眼前人的心意,还是一意孤行地飞去法国找小狼狗弟弟,无论哪一种选择,她都支持。
送走了容逸,她客人的夜景拍摄也已收工,天色已是午夜,湖畔的游客走得干干净净,原本她打算跟同事们一起回钟小楼,结果还没等起身,就被身后的安二当家,给一把揽进了乌篷船舱里。
“不许给别的男人比心。”
安誉一字字咬牙切齿地抗议,当着他的面居然都给容逸比心了?即便那是他哥们也不行!
“我这不是鼓励他,再加把劲儿追程荃么,要不然万一将来有一天,我们家小宇真成了你姐夫……”
“我姐开心就行。”他一字一顿地在她耳畔用力反驳。
呵,言不由衷。
钟晓音刚要嘲笑,忽然间整个人被他从身后抱进了怀里。乌篷船的空间狭小,船舱里只能坐着,他从身后拥着她,也不怕她怀里的猫把他衣服弄湿。
钟晓音认真考量了一番,对于安誉刚才的那句话,给予了中肯的评价:
“也对,哪怕是到了法国,那也是我们荃荃的主场。”
“那这里呢?是你的主场么?”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轻柔而温润地在她耳畔掠过,她的身子僵了一下。
她一下子想起来,几个月前还在帝都她的钟小楼分店时,他想要留下过夜的那一晚,她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
那里不是她的主场。
她说得没错,她在帝都没有地盘没有家,哪怕是睡自己的男人,都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
而今回到南城,那可不一样了,南城可是她的地盘,她钟老板的天下。
就这么一愣的功夫,他已然低下头,轻吻她白皙的脖颈,还用牙齿轻轻撕咬着她领口的蝴蝶结。
她尝试着推他,不是由于别的,而是此刻蜷缩在她怀里的花狸猫,刚从水里捞上来,他一贴过来,保准儿没一会功夫,两个人就湿透了。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轻轻巧巧地拎起小猫命运的后颈,把它放在了一边,紧接着重复低低问了句:
“是你的主场么?嗯?”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半躺在乌篷船舱,伸出双手,用那白皙修长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歪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
“勉强算吧。”
话音刚落,他的深吻沿着她的脖颈向下,乌篷船在空寂无人的午夜里,随着沁凉的微风轻轻摇曳,船舱里不时传来几声猫咪的细语呢喃。
◉ 第 69 章
当夜, 钟晓音是被安誉抱回钟小楼的,凌晨灯火阑珊处的酒吧街头,他抱着她, 她抱着猫。
三层阁楼柔软的公主床与那淡紫色纱帐, 无疑成了温柔乡,这一晚,安誉光明正大地留宿在了钟小楼。
钟晓音是被清晨的床头,那一连串手机振动声吵醒的,瞥了一眼窗外东方渐白的一缕曙光,她判断时间还早得很, 也不知道这大清早的,是谁给她连番消息轰炸。
她翻了个身,在床头摸索手机, 昨天回来太晚的缘故, 忘记了把手机放在床头柜充电。她胡乱摸索了好几下, 结果一个不留神,翻进了身边睡着的男人怀里。
棱角分明的锁骨, 宽厚结实的肩膀,她的指尖轻触男人那带着温热气息的胸膛时,茫然了好一会,直到看见对方也轻轻翻了个身, 还不忘将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揽得更紧了些,她才一点一点地恍然意识到。
昨晚她把安誉给带回家了睡了!
等等,不是……昨晚在那乌篷船上, 她就把他给办了!而后还把他领回了家。
行吧, 反正是她男朋友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睡自己男朋友不犯法。
她带着些新奇地支起半个身子,纤长的手指轻轻描绘着男人清俊的脸颊,以及额前的细碎刘海,她刚刚翻身的时候,将被子掀起了一角,半掩着男人的胸肌,刚好形成一幅若隐若现的绝世美男图。
她为自己的眼光深深陶醉。
她钟老板挑选的男人真不错!
她也不知道是沉醉于身边的绝世美男,还是沉醉于自己的绝世眼光,总之她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天色大亮,日头高照。
她找到跌落在床角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了。
“二、当、家,起床了!”她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小安总,您的三十亿资金已到账。”她变换音色假装话筒里的甜美AI女声。
“安誉,起床!”最后她毫不温柔地一把掀开了被子。
床上的男人慵懒地翻了个身,抬起那颀长浓密的羽睫,淡淡地看了一眼,便一伸胳膊又将她揽进怀里了。
“你该走了。”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把自己压在床上的男人,以极其冷静理智的语气,扔出了这四个字。
“钟老板这么绝情的么?”
他故意拖着尾音,用清早独有的低沉磁性嗓音浅笑着问她,凝视她脸庞的那双眼眸里,像是沉浸了星辰大海。
她对他还真是狠心,明明昨夜与他极尽缠绵,此刻他闭上眼都能够回味她细腻肌肤的光滑触感,而她此刻居然翻脸就不认人,还要大清早地赶他走!
“珊珊快回来了。”
她特意压低声音,正色告诉他,昨晚赵珊珊不在,到临近的城市订购一批美甲和贴花材料,今天上午就会回来,她就是记得昨晚她的常驻小姐妹不在店里,才敢带他回来的。
“如果一会珊珊回来了,看见我的屋子里藏了个美男……”【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
她故意浮夸地恐吓他,没想到床上的男人一点也不在乎,还故意挑衅似的甩给了她几个字:
“没关系,让她看。”
紧接着他重又一把拽上被子,把两个人都蒙在里面了。
清晨总是最易让人春心萌动,他还没与她温存够,他才不要起床!
她在挣扎了好一会究竟是再与身边的男朋友温存几个回合,还是狠心地把人直接扫地出门时,一连串的手机震动再次响起。
她这回总算找到手机,消息来自她那几乎从未说过话的钟家家族群,是她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以及姐夫们的一连串祝福:
“恭喜音音!”
“妹妹新婚快乐!”
“晓音和妹夫百年好合!”
……
嗯?新婚?她跟谁结婚了?!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该不会是她昨晚睡了她男朋友,触犯了哪条天条,被神明利用脑电波,传递给她姐姐、姐夫们了吧?!
原谅她一时心虚而产生的一系列脑洞。
她趴在床上,将微信向上翻,才看到原来是就在清早6点多那时候,她几位姑姑们在家族群里发了一连串消息,才导致了她的几位表姐和姐夫,以为她结婚了。
老人们总是起得早,清晨在微信群里撒欢儿的聊天,扰了她的美梦。
她一一仔细浏览了今早家族群的所有信息:
钟家二姑:“@钟小楼古装摄影,丫头啊,我听你爹说,你跟小梁在那边领了证了,准备啥时候办婚礼啊?”
钟家三姑:“这俩孩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自己悄咪咪的把证都领了,还想瞒着长辈们呢!这要不是你爹昨天晚上跟隔壁老李头喝酒,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钟家小姑:“这是好事啊!这太好了,我们家丫头终于嫁了!”
紧跟着便是她刚才看见的,几位表姐和姐夫们一连串商务式的官方祝福。
她看明白了,铁定是她爸在老家跟人喝酒,提起她来,觉得还没结婚,怕丢人,就在外面信口胡诌,吹牛说她跟男朋友领证了。
可问题是,她男朋友咋还是梁子岩?
明明上回在帝都的钟小楼分店,他们都见过安誉了,人家也正式承认是她男朋友了,她家老爷子怎么眼里仍旧没有安誉这号人呢?
她趴在床上叹了口气,一点也没有回复消息的欲望。
距离大清早钟家二姑发的第一条消息,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然而家族群里的交流仍在继续,即便她一个字也没回复,长辈们也自顾自地聊得不亦乐乎。
钟家三姑:“丫头啊,既然领了证,就赶紧把婚礼办了,咱们家这边得办了婚礼才算结婚,领证不算数的。”
钟家二姑:“听你爹说,小梁这孩子靠得住,跟你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你跟了他啊,这辈子也吃不了亏,比你后来找那对象,那不强多了么。”
钟家小姑:“就是啊,丫头,回过头来找小梁是对的,好歹人家是大明星,有钱!你跟他结婚,那将来他的钱不都是你的么!赶紧带回来让双方爹妈见个面,把事办了。我大哥那边,我也赶紧催他让大嫂回来,这闺女结婚呢,我大嫂肯定能回来。”
钟家二姑:“我一会就让咱大姐列个清单,房子礼金之类的,把咱要的都列上,好让人家赶紧准备,别到时候抓瞎来不及。”
钟晓音看完了微信,随手把手机丢在了一边,这种毫无意义的家族消息,她从来都不回复。
只不过,仍旧从身后揽着她的安誉,瞄了几眼她的信息,而后闷闷地再一次将被子蒙上了。
漆黑的被子里,安誉温润而清冽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我也想问,什么时候跟我领证结婚?”
她翻了个身,一把将被子掀开了,她才跟他确认关系几个月,就领证结婚,是不是早了点?
然而他不允许她推脱。
像是从她目光之中流转的神情,就能够判定她的意思一样,他怕她说出拒绝的言语,于是不待她开口,而是直接与她十指相扣,一吻封唇。
一个月后,程荃推掉了近期的全部工作,以私人度假的名义,独自一人去法国旅行了。至于此行有没有和谷宇事先取得联系,程大小姐没有说,当然,钟晓音也没问。
容逸怅然若失,整个人都蔫蔫的。
程荃走的那天下午,他与安誉、钟晓音一块去机场送行,回来后一路上不说话,也没再缠着朋友们天南海北地侃大山或是蹭饭,而是一个人乘坐团队的商务车,回酒店了。
谁知道容大明星是失恋了心里难过,还是识趣地知道自己兄弟今晚有约?
从机场回来的当晚,安誉直接带钟晓音到了酒吧街对面,两人常去的那家茶楼,预定了包厢,正式邀约。
安誉是来求婚的。
一贯一身时尚潮牌运动范儿的小安总,今天难得地穿了西装。
只有正式的场合,他才会穿那些不舒服又刻板的西装。
安誉其实没有特意准备什么粉红色的气球、红毯、音乐等等,在他看来,那些华而不实且有点俗气。
尽管他准备的东西其实更加俗气,不过实用。
一枚价值八位数的求婚戒指、一束999朵的红玫瑰、七八个房产证、十几张写了密码的银行卡、二十份公司股权相关的合同文件、五六把车钥匙,以及他的户口本、身份证、无负债证明,以及健康体检报告。
他的全部家当,一本本,一件件地摆在两人面前的茶桌上,尽管一切都显得平平无奇,简简单单。
一如他们在意大利都灵的海滨,牵手走在十字街头的那个夜晚。
“钟晓音,这些都给你,可以嫁给我么?”
他与她之间,每天都是浪漫,但是唯有今天,他开门见山。
钟晓音笑了,安誉近来打算向她求婚,她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她没想到是这么个求婚法。
跟她钟老板一样,是个敞亮人。
她一件一件看过了安誉准备的文件,而后又一样一样地还给他。
“这些我不要。”
而后她拿起他们共同创办的、传统文化时尚品牌的股权文件,笑盈盈地对他说:
“这个我们一起经营,谢谢你支持我的梦想。”
言罢又拿起他最新开的乐队工作室的合同文件,一字字认真地告诉他:
“这个我很喜欢,我想看你在舞台上唱歌。”
最后她将全部的文件都放下,拿起那枚他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然在海外百年老店订制的戒指,难得正色地开口:
“还有,这个戒指,我收下了。”
那一刻,她看到了对方一贯冷冽沉静的目光之中,显而易见的炽热与狂喜。
她收下了他的戒指,意味着,答应了他的求婚,他们终于能够真正地在一起了。
转天之后的这个周末,安誉就安排了一场自己乐队的演出,与容逸一起,再带上新近加入的几个发小哥们,在南城一家中等规模的场馆,开启了他们的乐队首秀。
由于容逸的顶流人气与热度,这一场演出观众爆满。粉丝们都笑称别人的偶像,都是从idol转型成演员,只有她们家哥哥,不走寻常路,一个原原本本的演员,硬是转型成了idol。
尽管第一场演出仅是试水,但安誉这个乐队人气鼎盛,演出圆满,空前绝后。乐队成员也都是在各个领域取得成就的年轻人,没有过多的压力与包袱,只是热爱罢了。
演出这晚,钟晓音坐在观众席的VIP前排,她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安誉,眼中真的有光,一如她初识他的那个17岁的夏天。
伴着乐队的吉他声与粉丝的欢呼,她翻出手机里好几天前的那个早上,她家族群里姑姑们谈论她结婚的微信。
相隔了这么多天她没回复,而今坐在这一场盛大的视听盛宴前,她云淡风轻地在群里打下了一行字,按下了发送。
“可以结婚,不过新郎换人了。”
新郎早就换人了,她家长辈们心心念念的小梁同学,已然停留在上个世纪了。
月底休假的几天,安誉带她去见了外公,也是安然集团创始人。
安家外公多年前早已从集团退休,如今也搬离了喧嚣的大都市,和老伴儿一块在比南城更南的边陲小镇休闲养老。
自打多年前,安誉的外婆得了阿兹海默症,不太记得人了,他外公就仿佛一夜之间把什么都想通了一样,将偌大一个公司,交给一双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佛系的儿女,自己则金盆洗手,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专心陪伴妻子。
钟晓音随安誉来拜访外公时,老头儿正在自家那郁郁葱葱的别墅小院儿里,精神矍铄地跟司机下棋,下不过还耍赖偷人家的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千亿企业创始人的风范儿,活脱脱就一老顽童。
钟晓音就喜欢这样的老顽童,想当年她外公在世时,也是个云淡风轻的老头儿。
只不过她外公没这么好的福气,没有等到她结婚。
她外公刚离世的那两年,她对她老爸特别好,似乎塑料花父女关系短暂地修复了。
后来她渐渐地明白了,有些时候,人只是需要一个长辈在那儿,让自己去孝顺,而至于这个长辈究竟是谁,他好不好,其实没那么重要。
而今,她与安家外公一见投缘,不仅收到了老爷子的衷心祝福,还包括了老人家送给她的见面礼家伙式儿,其中包括:
安家外婆祖传的一套金镯子,安老爷子前些年从儿子那坑蒙拐骗来的一枚红翡吊坠,以及安家在帝都老宅的一套小四合院。
钟晓音坦坦荡荡地接受了这份订婚礼物,真好,她又有个老爷子可以当亲外公来孝敬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大结局~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