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中蛊了。”
沈檀漆愕然地回头,正撞进白龙那对仿佛盛着水光的金色瞳子,对方眸光凝重,轻轻放开了他。
山洞里霎时间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沈檀漆跪坐在地上,目光怅然若失。
方问寻心可真狠,怕他坠崖死不成,还要在他身上种蛊才安心。
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没有朋友,没有系统,只剩无边的黑暗,一条白龙,和沈檀漆自己。
白龙?
沈檀漆眼中渐渐亮起一簇小小的光,正是白龙点燃的幽蓝灵火。
他转头看向白龙,尚未出言,白龙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白龙:“……你倒是适应的快。不过我帮不了你,我现在自身难保。”
沈檀漆立刻凑到他身边去,殷殷切切地盯着它:“一般山洞里的神龙都是留给主角的金手指,哥们,你看看我的根骨,我师兄说我们这一脉除了那个姓郁的,只有我最厉害了,能不能把金手指给我?”
本就空旷阴冷的山洞,在沈檀漆说完这句后,似乎更凉飕飕了些。
“姓郁的?”
白龙眸子睨到沈檀漆脸上,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一毫的弄虚作假。
沈檀漆眨了眨眼,试图用美貌迷惑。
白龙:……
它无奈开口:“我躲进山洞是因为这些天身体虚弱,况且我没有能救你的法子,除非……”它话说了一半,像是想到什么禁忌,立刻噤声。
但就是这么一句“除非”,让沈檀漆瞬间看到了生的希望。
“你有办法救我对么,是什么办法,你要吃肉?喝血?还是需要灵力,我都有!”
“跟你说的无关,我帮不了。”
“只要你肯救我,我什么都肯做,我这条性命很重要,外面还有人等着我去救,我的师弟,他才十几岁,那么年轻,长得那么好看,根骨也不错,如果没有我活着出去给他采灵草,他一定会死的。”沈檀漆轻轻把手放在它的尾巴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龙,祈求地晃了晃。
“白龙哥哥,求求你嘛,救救我。”
说完沈檀漆忍不住咳嗽两声,被自己的茶味冲的。
白龙缓缓睁开眼,尾上的触感已经让他浑身燥热难耐,连沈檀漆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明明都告诉过他,别乱动,别碰它。
为什么就是不听。
“你确定,什么都做?”
白龙呼吸愈发沉重,声音也有些无奈,身上的寒雾却消散不少,转而变得温热躁动,浑身鳞片闪闪泛光,如同一尊融化的冰雕。
沈檀漆见它嘴上松动,当即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我确定!”
话音落下的刹那,山洞半空的灵火倏忽熄灭。
沈檀漆愣了愣,在迷蒙黑暗中试探着唤道:“白龙?”
下一刻却被一只手猛然揽进滚烫的怀抱里,沈檀漆惊呼了声,衣襟内像是被烙铁烫过,他惊慌的呼吸与身后的寒息纠缠在一起,仓惶地伸手去碰,却碰到温凉的肌肤。
不是鳞片,也不是龙。
他是人!
在沈檀漆意识到对方就是白龙化的人形时,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衣衫尽褪,他听到耳边传来有些沁凉的低喘——
“龙族发.情,时间很长,你忍着些。”
“什、什么?”
……
冰冷的洞壁已经无法消弭心口的灼热,沈檀漆咬紧牙关,不叫自己逸出丢脸的哭腔:“差不多了么?”
回应他的是一道沉郁声音,“还早。”
脚腕被扣住,捉了回去。
……
不知过去多久,沈檀漆已经麻木,看不见天光,只有黑暗里的彼此,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场漫长的梦境。
说不上可怕,但这短短几日的经历已经让他颠覆了三观。
但身为一只咸鱼,他最擅长的,也是他只能做到的,就是顺其自然,适应一切。
沈檀漆穿好衣服缩在角落,一盏幽蓝灵火重新亮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一身白衣的蒙面男人。
不用猜也知道,这位肯定就是白龙了。
灵火在他手心燃着,照亮他被面具遮住的侧脸。
沈檀漆小心翼翼地偷瞥过去,发现白龙身形倒是不错,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他也是个同,倒不是不能接受这种事,只是长久以来,沈檀漆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上边那个,巨大的差距才让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沈檀漆。”
白龙忽然开口,沈檀漆吓了一跳。
“蛊毒已除,但你现在还不能离开此地。”白龙从指间的储物戒里取出些食物,看来是他随身携带的干粮,他一分也没给自己剩,全部递给了沈檀漆。
这些都是他先前除魔时,百姓家强塞给他路上带着吃的干粮,他早已辟谷多年,用不上这些,却也盛情难却。
白龙短暂地怔了片刻,他忘记沈檀漆是不是已经辟谷,可干粮已经递了出去。
沈檀漆十分自然地伸手接过盛干粮的布袋,发现里面居然有好几样他爱吃的点心。
这么长时间颠沛流离,又冷又饿,被人骗下悬崖还中了蛊,在硬邦邦的山洞里被酱酱酿酿,此时看到这些吃的,沈檀漆竟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他一边吃,一边哭。
见他闷不做声地吧嗒吧嗒掉眼泪,白龙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吃不惯?”
也是,沈檀漆这样的世家少爷,该是吃不惯的。
沈檀漆吸了吸鼻子,眼眶还红红的:“不是,是太好吃了,我平常不这样。”实在是受的委屈太多,蚌埠住了。
原来只是饿坏了。
白龙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檀漆,又道:“刚刚我说的,你听见没有。”
“没有。”沈檀漆嚼着小枣糕,实话实说。
白龙垂眸看他,语气稍稍软下些:“我说你身上的蛊毒已经除去了。”
龙族乃百兽之首,蛊虫也得俯首称臣。
“还有呢?”沈檀漆又挑出块小饼干,边吃边乖乖地盯着他。
白龙呼吸微滞,缓声道:“但是你现在不能离开这。”
沈檀漆顿时不吃了,愕然地看他,活像个受惊的小仓鼠:“为什么?”
见他这幅模样,白龙一时间居然有些开不了口,他挪开眼,低声道:“你怀了我的孩子。”
一瞬间晴空这个大霹雳,直接劈到沈檀漆的脑门上,他甚至有一种天灵盖被贯穿的感觉。
开什么国际玩笑兄弟?
他是一个男人。
他没有子宫。
他怎么可能生孩子??
“也怪我,初尝人事,一时忘情。”白龙的声音难得有些懊恼,“按照天理伦常,龙族只有和同族才会产子,但你体质特殊……”
“别说了。”沈檀漆猛地打断了他,满脸严肃。
男人会生孩子,离天下之大谱,总之他不信,他现在就要想办法离开这,出去给小师弟找灵草。
藉由灵火微光,沈檀漆扶着山壁起身,他要自己找寻洞口,刚要离开,却被白龙一把捉住手腕,带回了身边。
他有些无奈地说,“你自己感觉不到么?”
沈檀心尖莫名涌上一阵烦躁,伸手推开他:“感觉到什么?”
很快,一只泛凉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带到了沈檀漆自己的小腹上。
白龙温热的呼吸洒落颈间,条件反射似的,沈檀漆浑身都软了几分:“现在,这里有我的孩子,所以你暂时没法离开我。”
眼睫微颤,沈檀漆险些站不住,身体的温度逐渐传来,他像是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燥热难堪。
见他如此迟钝不开窍,白龙伸手把沈檀漆捞进怀里,忍不住揉了揉他通红的耳尖,低声劝哄:“我提醒过你,再忍一次罢。”
……
龙族发情期在成年后每年都会出现一次,并且,龙种落入体内,会引发长时间的依赖期,依赖期内必须每日浇灌,寸步不离,直至龙种诞下方可结束。
沈檀漆咬牙抵住白龙的肩膀,低声乞饶:“够了,真的够了。”
白龙伸出手,指节潮红,轻轻遮住了沈檀漆的眼睛:“你别看我,你看我,我狠不下心用力。”
沈檀漆:?
“那你就……停!”沈檀漆一口咬在他指尖上,留下个浅浅淡淡的印子。
咬的力道说轻不重,恰巧令白龙心口愈发痒得厉害。
他喉结轻滚,伸手把人抱回怀中,“再忍忍罢。”
良久,洞内求饶声渐歇,终于安静了。
“沈檀漆……”
夜已深了,白龙低低唤了声。
可沈檀漆早累得一头昏睡过去,窝在白龙怀里,像只贪睡的小猫。
看着沉睡的沈檀漆在梦中乖巧呓语,白龙若有所思。
虽然不知现在的沈檀漆究竟是为了活命在他面前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因为一场大病坏了脑袋,但他并不能轻易相信沈檀漆。
从前二十载,未曾有过一日想到今天。
沈檀漆和他?
简直天方夜谭。
仍记得那年冬至,他初次上山拜师时,少年立在高高的青阶上,眉目清秀,眸光冷蔑道。
“一介妖物,岂可入得内门,拜我师尊,叫我师兄。”
他面不改色领了茶盏,未置一词,朝少年规矩行礼。
礼行一半,茶盏却猛地被对方一掌打落,茶叶溅流遍地,蒸腾的热气几乎模糊了眼前少年清秀的脸。
对方看着他,恶劣地扯起嘴角,一字一顿吐出几个字,
“畜生的茶,我不喝。”
眼是那么冷,话是那样绝。
“若你敢叫我半句师兄,我便当着长老宗主的面,把你双腿打废,龙筋挑断,你可仔细记着,我叫沈檀漆,沈家的沈,紫檀的檀,凝脂点漆的漆。”
那时,他静静听着,只是换了三杯新茶,对着沈檀漆远去的背影,一次次躬身拜下。
“他再不济,也是我入门时三盏茶拜过的师兄。”
“我救他,天经地义。”
到底是说给他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想起那时高高在上,冷蔑笑着的沈檀漆,他清楚的知道,若不是此时沈檀漆流落崖底走投无路找上他,他们二人即便天为席地为被,行过夫妻之实,有过患难之恩,腹中这个孩子,沈檀漆也断然不会要的。
白龙阖上双眸,化为原形,卧在沈檀漆的小腹边,静静听着属于他的孩子的声音——要不了多久,这里会有另一颗小心脏的声响。
但凡沈檀漆不肯要。
他便把孩子带走。
嗯。
他要自己养大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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