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方问寻此刻的惊讶,不亚于当初得知沈檀漆为了摘灵草救人而掉下悬崖,嵘云宗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檀漆对郁策厌恨至极。
“师弟,你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么?”方问寻手指哆嗦,起身给沈檀漆斟了杯茶,低声道,“你一定是开玩笑罢……”
沈檀漆摇了摇头,指尖轻点在长案上,眸光落在方问寻的眼睛上,“师兄,我当真全不记得了,还得有劳师兄帮我回忆回忆。”
这些事萧清羽入门晚,自然不知情,能告诉给沈檀漆知道的人,只有方问寻一人。
好在方问寻本身就惧怕沈檀漆极了,稍稍眼色冷些,就把他吓得全都抖落了出来。
“当初郁师弟刚入门时……”
当初郁策刚入门时,正是三九寒冬,山上落了半尺厚的积雪,像层厚重的棉被。
新弟子一个接一个的踏雪上山,迈过九千多阶诚意阶,来到嵘云宗的山门前,端茶敬长,由此便算彻底入门。
然而轮到郁策时,没有人胆敢出声,概因沈檀漆早已经吩咐好,谁敢与郁策这妖修说半个字,便是和他作对,和整个沈家作对。
沈家权势滔天,旁支三十六系,遍布东陆的城池,寻常人谁敢招惹。
那时方问寻在人群边缘远远看去,只看到郁策形单影只的背影,没有人指导他应该怎么做,没有人告诉他应该说什么,飞雪漫天,素衣清薄。
那道瘦削少年的影子,方问寻多年难忘,他眼睁睁看着他俯身取茶,耳边传来沈檀漆冷蔑的声音,
“畜生的茶,我不喝。”
三杯师长茶,沈檀漆当着全门师兄弟的面,拂去郁策的茶,甚至扬言道:“若你敢叫我一声师兄,我便把你双腿打废,龙筋挑断。”
何等的狠心,何等的厌恨。
出生在以血脉纯净为傲的宗室世家,他自然眼里半个污点容不得,遑论郁策还是妖族出身,在沈檀漆眼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完方问寻的话,沈檀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端着茶杯,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萧清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问候:“师兄,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沈檀漆哪里是想起什么,他是想立刻抓住系统让系统送他回家。
他还当自己穿书进来后,只要不和男主产生交集就没事,眼下才知道,原身早就把男主得罪的明明白白了,孤立排挤,畜生羞辱,男主不恨他才怪!
不行,得想个办法洗白,否则他戏份快要结束时,男主肯定不会放过他,说不准还会走上原剧情的老路,给他一剑捅了可怎么办。
沈檀漆看向方问寻,又看向萧清羽,瞬间眼前一亮,只要他在师兄弟们这里洗白,到时候男主要捅他,没准还能多几个人拦着男主。
刚想再说些什么,沈檀漆倏忽被方问寻打断,对方一拍脑门,道:“光顾着聊天,方才我正要出门去接待师弟你家族来送贺礼的夫人呢。”
“不必接待了。”
一道沉郁高傲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所有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绛色貂裘的老妇,拄着根粗檀木拐杖,缓缓踏进殿内,气势逼人。
周遭围着一圈看不出修为的侍卫,另有八个家丁扛着四抬礼轿,礼轿上尽是灵石异宝。
家丁将礼轿恭恭敬敬地搁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开口:“见过大少爷。”
沈檀漆眼皮一个猛跳,离开白龙后,他这身上这剧情是连轴转不带停的,他忽然有点怀念在山洞里磕着瓜子养养狗,身边有人端茶倒水伺候的悠闲日子了。
系统在他耳边小声提醒:“这人是沈家直系妾室,沈妃,你在原书称她妃姨娘。”
闻言,沈檀漆放松许多,笑着起身道:“妃姨娘,好久不见,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
沈妃拄着拐杖,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亲切慈祥地握住了沈檀漆的手,道:“少爷哪里话,哪年不是带这么些贺礼,怎么今年倒嫌多了。听说你中了魔族的蛊毒,家里都担心得要命,如今可好了?”
她笑得温柔,沈檀漆却莫名觉得不寒而栗,他想起之前白龙跟他形容的沈家人无恶不作,嚣张跋扈,如今见到的这个沈妃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他跟着笑了笑,说:“劳您惦记,都好全了。”
沈妃见他语气乖巧,眼角竟然还泛了些泪花,抓着沈檀漆的手更紧了些,说道:“真是长大了,少爷如今比从前更懂礼数了些,却也生份许多。”
沈檀漆:……呃。
原身到底有多嚣张啊,居然连自家姨娘都不放在眼里。
“来人,把贺礼打开,给少爷过目!”沈妃年纪虽大,但声音仍中气十足,扬声下去,整座大殿的人竟没有一人敢吭声,都屏息凝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礼轿上的贺礼一箱箱被抬下来打开,各种旁人几十年不曾见过的宝物轮番呈现。
“朔夏东部秘境产出的圣墟果,前年第十六支系进献的乾坤八卦符,还有老爷专门托人为你炼制的各式各样的极品丹药……”
沈檀漆惊了,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家好像还真挺家大业大的,旁边的方问寻和萧清羽更是内心震动,沈家这等财力,比之整个嵘云宗也不算弱。
沈妃是知道沈檀漆的性子,向来喜欢高调,所以特地叫人把这些贺礼的名字当众念了一遍,以示沈家对沈檀漆的重视。
半晌,念完所有贺礼的名字,沈妃叫人把东西都送去沈檀漆的住处,沈檀漆并不和其他师兄弟们住在一处,而是独自辟了一座山峰建着阁楼。
“少爷,此次前来,老爷命我还有一事相告。”
沈妃的目光在周围弟子身上睨了一圈,最后落在沈檀漆身上,低声道:“不知这里,有没有方便咱们说些家常话的地方?”
方问寻赶紧起身,拉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萧清羽,干咳了声道:“自然有的,既然师弟你的家眷来了,相聚不易,我们便不多叨扰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抓起萧清羽便一溜烟儿跑了。
这俩师兄弟怎么就那么胆小呢,被落下的沈檀漆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有些不太自在地看向沈妃,伸手倒了杯茶道:“姨娘且坐吧,有什么事要说?”
沈妃端起茶来,眉头紧蹙着,撇开茶面上的浮沫,不满道:“他们竟给少爷喝这种粗茶,嵘云宗真是忘了沈家每年对他们的扶持!”
这茶是方问寻他们这些普通弟子们平日里喝的,自然比不上沈家的茶好。
沈檀漆有些尴尬地说:“没事,上山是为了修行,茶好不好解渴就行。”
沈妃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沈檀漆似的,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才奇怪道:“少爷病好之后,人也愈发纯粹了。”
顿了顿,她搁下茶杯,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后,才低声对沈檀漆道:“少爷,可是那郁策欺辱你了?”
郁策,沈檀漆听到男主的名字就头疼,他摆摆手道:“郁策出山游历苦修去了,我已经两年未曾见过他,何谈羞辱。”
闻言,沈妃的眉头仍然紧锁着,说道:“少爷万万不可对此人掉以轻心,需得赶紧找个时机除掉他,否则后患无穷。”
怪不得原身从一开始就不待见男主,原来他家里就一直给他灌输这样的思想。
沈檀漆只好装作应从的模样,点了点头道:“姨娘说的是,对了,爹让您带什么话给我?”
说到正事,沈妃神色缓和些许,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金色灵珠,灵珠上散发着精纯蓬勃的灵气,只消从表面看就知道绝对是件无价之宝。
沈檀漆以为是原身他爹专门又备了一份贺礼,伸手将那灵珠握在手心,却在听到沈妃下一句话时,差点把这玩意儿摔在地上。
“这是郁策他亲生弟弟的生命灵珠。”
沈檀漆:?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沈妃,只觉得手里的灵珠一下子像个烫手山芋,他脱口而出:“生命灵珠?”
沈妃似是有些困惑地看向他:“少爷何故吃惊,我听说前些年少爷入门前,老爷就已经将郁策他弟弟抓进家族水牢,用这灵珠日夜滋养着少爷的灵根。”
沈檀漆:???
救大命啊!
本来男主跟他是同门之仇,这下成了弑弟之仇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本来他被一剑捅死还能少受点罪,现在起码要被挖出金丹给男主他弟报仇,再狠狠捅个十来剑一脚踹进血寞崖才能解气啊!
谁设计的剧情,滚出来他要狠狠给作者掐死。
沈檀漆绝望地看着手心里的灵珠,说道:“那个,郁策他弟弟,没有这灵珠是不是已经死了?”
沈妃不太喜欢他这仁慈的语气,微微蹙眉,指尖在桌上扣了扣:“自然不能让他死了,否则这灵珠就跟废石头没什么区别,倒是少爷你,怎么如今做起事来犹犹豫豫,难不成少爷还怕那郁策能在沈家的眼皮子底下掀起什么风浪?”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沈檀漆努力冷静下来,他现在顾不上沈妃说什么了,只顾思考着现如今不被男主弄死的几个方法。
1.跟男主道歉,积极承认错误,然后被一剑捅死。
2.把男主弟弟还给他,努力争取他弟弟的原谅,但是大概率不会被原谅,最后还是被一剑捅死。
3.心甘情愿成为男主小弟,努力加入主角阵营,然后男主被发现自己曾经用他弟弟的灵珠洗灵根,一剑捅死。
怎么哪种办法到最后都是个死啊?
沈檀漆心如死灰地摆烂了,看来只有最后一种办法——
4.破罐子破摔,直接一条路走到黑,爷就是反派,熬过重点剧情立马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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