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是什么样?(二更)
(七十一)
沈檀漆和郁策有一个不谋而合的想法,那就是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关对方的秘密,便绝对不会去过问。
为彼此保留一块属于个人的小小空间,等到对方想说时再说。
沈檀漆没有追问郁策口中的旧约究竟是什么,何况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能如何,一切都已经是七年前发生的事情,郁策当年究竟有没有成功赴约,也只有长大后的郁策自己知道。
但他却对一个问题很感兴趣,“你怎么知道沈家主母是被魔族所杀,而不是妖族?”
郁策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瞥他一眼,似乎终于觉得他说了一句正经话,淡淡道:“因为他们说的那个妖族,是我爹。”
闻言,沈檀漆微微睁大些眼睛,有些吃惊:“你爹,你爹是谁?”
他从来没听过郁策提及过他的父母。
说起来,他好像还真的不够了解郁策。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夫君,却连我爹是谁也不知道?”郁策有些狐疑地看向他,眼前人的漏洞实在太多,多到让他开始怀疑沈檀漆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沈檀漆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你没跟我说,我上哪知道?”
他应该多问问的,可是一般小说里的男主不都是童年凄惨,父母双亡么,就跟他似的。换位思考一下,沈檀漆也不喜欢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过往,因此怕触及到郁策的伤心事。
可是没想到郁策提起他爹这样自然,看来他们父子关系应该很好。
“我爹是鲛族,久居西海,事发当日有传言说沈家主母的尸体上发现了鲛族鳞片。”这些事在朔夏城里知道的人不少,只要出去一打听就能听到些风言风语,只不过顾及沈家的面子,不好大肆宣扬。
郁策眉头紧蹙,指尖搭在身侧长剑上,说道:“鲛族早已衰落凋零,普天之下只有我爹是鲛族,他现今远在西海安度余生,这种栽赃陷害的阴损伎俩定然是魔族所为。”
他母亲是龙族,后来才复又改嫁给谢迟的父亲。
听到他的话,沈檀漆沉思了会,说道:“你也说了天下只有你爹是鲛族,魔族想不开啊,装成个特征这么明显的妖族,专门逮你爹陷害?”
郁策一时噎住。
的确,如果换做其他妖族,岂不是更好栽赃。他一时冲动,急切想为父亲辩明清白,却忽略了这一点。
半晌,他抿下唇瓣,低声道:“总之不可能,他绝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你不信便罢了。”
他本来也没有指望沈檀漆会相信,这世上哪怕只要他自己一人相信父亲也够了。
沈檀漆拄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开口道:“你小时候也挺倔的。”
要是他俩小时候能见面,估计早就打起来了,纯纯两个倔驴性子,不过以郁策这样容易心软的脾气,应该是他按着郁策揍。
“什么意思。”郁策不喜欢他这样,总是用一副十分熟悉了解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沈檀漆轻轻笑了声,将桌上茶盏撇开浮沫,抿了一口,淡声道:“这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的,如果此事的确是你爹所为,你岂不是成了诬陷魔族的人?”
话音落下,郁策搭在剑柄上的指微微颤了颤,他摇头道:“没有这种如果。”
窗外已然入夜,空气潮湿,沈檀漆搁下茶盏,把窗子落下来,轻叹一口气道:“不管有还是没有,你只需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根本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一定另有原因。我相信你的话,你爹一定是个正直的人,不然也不会……”
他看向不远处固执立着的小郁策,浅浅笑道:“不然也不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啊。”
郁策神色微顿,有些怔忡。
他确实在幼时和父亲同住过些日子,父亲教他道理,传他术法,教他认字,讲述藏龙谷外奇妙多彩的世界。只不过在母亲去世后,一切都变了。
想起那段时光,郁策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是什么样?”
未来的他会是什么样,比现在好吗?
沈檀漆细细思索了下,状似漫不经心地缓慢靠近他身边,忽地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十岁的孩子,体量很轻,沈檀漆修炼过的身体,力气也较之从前大得多来,轻易便能抱动他。
郁策吃了一惊,手指攥住了沈檀漆的领子,刚想挣扎,就被沈檀漆毫不犹豫地扔去了床上,陷入薄薄的软被里时,眼睛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问题真多,”沈檀漆故意板起脸来,指了指窗外,“天都黑了,睡觉。”
郁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摸自己的剑护身,却听沈檀漆哼笑了声:“别想太多啊,我不跟你睡,跟你睡是你占我便宜。”
说罢,他转身便从床边退开,似是毫无防备地将后背露给郁策,安静地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瓷碗相撞,发出清脆响声,和初夏夜的缠绵虫鸣交织在一起。
他的背影瘦削,肩很薄,腰也细,长袖搭在小臂上,像是被丝绸包裹的软玉,白皙到泛着浅淡的柔光。
沈檀漆相貌是很清秀的,哪怕修仙界相貌佼佼者如云似海,可他是不一样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些骄阳似得温暖热烈,纯粹而夺目。
郁策抓紧剑的手,无知无觉地松开些许。
即便他并不觉得沈檀漆会是他的夫君,可也不得不承认,沈檀漆很知情趣,懂进退,总可以有条不紊地拿捏他的分寸。
身世优渥,容貌清俊,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沈檀漆。
他不禁怀疑。
这样的人,和他,真的会有交集么?
“晚上早点睡。”声音含笑,打乱郁策的思绪,“我走了。”
眼看他收拾完要走,郁策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他,“我以后是什么样?”
沈檀漆已经快要走到门边,动作微顿,靠着门框,抱臂思考着要怎么回答。
见他如此,郁策眸光微暗,抿了抿唇,道:“算了,你走吧。”
听到郁策嘴里说出“你走吧”这仨字,沈檀漆ptsd都要犯了。
当初郁策就是这样同他说的,让他离开,放他走,现在沈檀漆做梦都不想听见郁策再说这三个字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失笑道:“就这么想知道?”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在他心里郁策自然哪都说好的,只是……沈檀漆不太会夸人,不知道要怎么去当着本人的面夸郁策究竟有多好。
有点肉麻,怪怪的。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那我就告诉你。”
他走回桌边,抻起一张凳子坐下,斟酌一下词句,沉声说道:“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良久的寂静,静到屋子里好像没有人存在。
郁策愕然:“没了?”
他居然只配有“特别好”这三个字吗?
沈檀漆干咳了两声,耳尖微微泛红,声音渐弱:“不是。”
只是方才脱口的一瞬间,沈檀漆的脑海里全是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
郁策喜欢抱着他叫阿漆、师兄,两个换着叫,在耳边嘟嘟哝哝个不停,非得让他听到受不了才心满意足。在幻境里那几日,每每依赖期发作不由自主地滚到一起,耳鬓厮磨间,滚烫的呼吸,几乎能将眼睛灼伤。
他耳尖越来越红,头也越扎越低。
真混账啊,他居然在当着小郁策的面,脑子里想的全是和长大后的郁策做过的那种事。
可是脑子根本停不下来,怎么办。
“说啊。”郁策轻声催促,他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沈檀漆会喜欢上自己,有这样难以启齿吗?
话音落下,沈檀漆缓缓抬起头,郁策只见他脸颊到耳后全部红透了,一时看得呆住,连呼吸都停了片刻,瞬间意识到他在想什么。
“……你还是别说了。”
“……我看行。”
一大一小两人都狼狈不堪地飞快逃开,门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沈檀漆靠在薄薄的门板后,一点点平复呼吸和心跳,有些懊恼。
应该说点什么的,小郁策那么期待来着。
可是只要想到长大后的郁策,心就跳得好快,好快,快到令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了。
他想回家。
想郁策了,很想。
第72章 明天见
(七十二)
回到二号房睡下,一夜梦里,全是郁策的身影。
沈檀漆整晚都没睡好。
翌日清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天字四号房去找郁策,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门没有锁,说明房间是没退的。
沈檀漆坐在房内,怔怔地看着郁策在这里休息过的痕迹。
说是痕迹,其实什么都没有,床榻上被褥整齐,叠的方方正正,昨夜被雨淋湿的衣服也早已不见,房间里干净得就像从未有人住过一样。
只有桌上一道清早小厮送来的冷菜,证明他昨天的确在这里见过郁策。
走也不知道说一声。沈檀漆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落的心空。
本来还以为一早醒来能见到他呢。
他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朔夏城没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风景也就那样,他就在郁策的房间静静等着他回来。
从天亮等到天黑。
沈檀漆趴在桌上睡着,半梦半醒间,才察觉到一道冰冷的龙息在身周环绕。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有些迷茫地看着身前人,虽然只有十岁,身高却在同龄人里算是拔尖的,仍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沈檀漆恍惚以为是长大的郁策站在他面前。
“你在这等我?”
声音冰凉如水,让沈檀漆一下子清醒。
他有些不大高兴地道:“不然呢?”
对方没有应声,眸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只是淡淡道:“回去睡吧。”
一天了。
沈檀漆等他一天,就想跟他说说话,刚见面却被他出言赶走。
兴许是逆反心理作祟,亦或是真的舍不得离开,沈檀漆复又趴在桌子上,耍赖似的说道:“不走。”
小郁策似乎也有些无奈,低声道:“你几岁了?”
沈檀漆回头瞥他:“嫌我老?”
被他的逻辑打败,小郁策叹息了声,说道:“我是说,你这样很幼稚。回去睡吧,我今天很累。”
他声音柔和,像是在轻轻地哄着沈檀漆。
沈檀漆觉得这样的郁策有些奇怪,凑到他面前,低低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郁策被他凑来的脸吓到,后退半步,紧紧抿着唇道:“别闹,我困了,要休息。”
他这个性子看来是从小养成,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不说。
沈檀漆微微眯眼,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你浪费我一天时间。”
小郁策并未太在意似的说:“我没有要浪费你的时间,你可以离开。”在这里跟着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仍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整天陪着沈檀漆。
“你在这等我,也并非是我要求你这样做。”郁策自认他说得没错。
闻言,沈檀漆脸色微微变了些,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小混蛋跟他并没积累多少感情,不值得生气,半晌才缓和下心绪,轻声道:“我是想等你回来跟你说说话,聊聊孩子啊什么的。”
听他提及孩子,郁策撇开眼,说道:“不需要,你生下我的孩子本就不是出自你初心,不情不愿才和我产生牵连,这种牵连,还是早些断了好。”
靠。
他真的要火了,郁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三言两语惹他生气,别人都没这个本事。
“行,你还小,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沈檀漆实在听不下去他的混账话,起身,开门,迈过门槛地一瞬间,忽地低声道:“总之我只剩两天时间就要走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也烦不到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退出房门外,将门缓缓关上。
郁策立在原地,指尖颤了颤,回头去看沈檀漆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扇落寞的木门。
桌上的茶已经喝尽,沈檀漆在这,等了他一天,用喝茶吊着精神,等他回来——只为说说话。
他伸出手,碰了碰那茶盏,凉透了。
*
沈檀漆一边收拾自己的床褥,一边在心里把郁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混蛋,傻龙!
找不到老婆果然是有原因的,居然这样赶他走。
他躺进柔软的被褥,把自己像垃圾一样丢进床榻深处,半晌,冷静下来。
说不准郁策今天真的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情,心情很不好呢?
但是他刚刚没有问出来,也不清楚郁策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郁策才十岁,他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算了,不管了,两天后就要离开这里,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他大概也帮不上郁策的忙。
沈檀漆叹了口气,脱去外衣,搭在架子上,刚准备吹熄桌上烛火,却忽然听到门被敲了敲。
心跳漏了一拍,手一抖,差点把桌上的烛台给推掉。
沈檀漆连忙把烛台摆正,看向门口,扬声道:“谁?”
“我。”
声音青涩,仍是淡淡的。
听到他的声音,总让人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飘走,消失得无声无息,干干净净。
沈檀漆心头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缓缓走过去开门。
烛火掩照,沈檀漆的影子映在郁策的身上,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有事么?”沈檀漆低声问,气虽然已经消了,但语气听着还是有些僵硬。
郁策垂下眼,浓密的睫羽笼罩下一片小小阴影,他伸出手,手里是一包红纸裹着的糯米糕。
他声音很轻,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你吃吗?”
沈檀漆挑了挑眉,心头那点郁闷在此刻彻底消失,他接过来,就见郁策转身要走,“这就走?”
这小孩怎么回事,说词儿啊。
郁策回过身看他,犹犹豫豫地,低声道:“你……”
他想说,你想听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可能这句话可能会惹沈檀漆恼火,便赶紧改成了:“你什么时候走?”
刚说完,郁策便懊恼起来。
这话跟要赶他离开一样,还不如问他想听什么呢。
可沈檀漆听了,只是倚在门框,轻轻地笑:“你现在舍不得我走了?”
闻言,郁策立在原地,静下心神,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你是从未来而来,而且是我的夫君,那么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所以,根本没有舍不舍得一说。
沈檀漆略显惊讶,笑道:“你那么肯定我一定会回你身边?”
郁策点了点头,眼睛那般亮,敛着月色和烛光,伸出手,点在沈檀漆的心口,轻声道:“我问过它了,就在刚刚。”
霎那间,沈檀漆怔滞地看着他,有些恍惚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思绪飘至那夜在血寞崖上,春风不燥,郁策坐在他身边,也是这样说的。
郁策说,问过了他的心。
沈檀漆的心里有他。
“它跟你说什么了?”沈檀漆觉得有趣,只当是一个奇妙的巧合,笑吟吟地逗他,“它是不是告诉你,这里全是你?”
郁策却没有被逗笑,他认真地看着沈檀漆,一字一顿道:“它说,你喜欢我,很喜欢。”
沈檀漆愣住,猛地捧住自己的心口,想起郁策能用手指点在他小腹上知道孩子的情况,难不成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心还真能问出什么来?
这也太离谱了,就算是修仙世界也有点过分吧。
他紧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心口再漏出一点破绽马脚,低声道:“你再问问呢?”
听到这话,郁策终于笑了,眼底盈盈柔光,收回手,说道:“骗你的,其实我什么也听不到。”
好傻。
他的夫君很好骗。
哪里用倾听心话,沈檀漆的眼睛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郁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被人喜欢的感觉,原来可以这样美妙,像是飘在柔软的云端似的,不敢相信,又忐忑不安,害怕只是一场泡影,转瞬跌落回现实里。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沈檀漆咬了咬牙,想去揪他的耳朵,却被郁策早有预料似的后退半步躲过,甚至还规规矩矩地跟他笑着行礼道:“你早点睡,明天见。”
“啪”地一声,顺手帮他把门带上了。
这小兔崽子……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气笑了。
人有时候的确奇怪,他怎么会喜欢上郁策,总是惹他生气,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只能是这个人,除了他谁也不行。
他心情好了很多,对着门外低低念了声:“好,明天见。”
隔着一指宽的木门外。
少年耳尖红透,紧紧攥着衣角,轻手轻脚地从门前离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二楼跌落。
第73章 直接亲我(二更)
(七十三)
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沈檀漆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没能回去那个世界,郁策守着他的棺木,神情如同枯木,毫不犹豫地拔剑捅进自己心脏,死在他身边。
即使在梦中,棺材里,沈檀漆还扯着嗓子喊他,“你tm脑子抽了要自杀,孩子你不管啦——”
刚喊完人就醒了。
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沈檀漆现在很想随机抓一个十岁小孩,最好还是姓郁的,找个理由揍他一顿。
他气势汹汹地起身,杀到郁策的房门前,竟然又没发现郁策的身影,正困惑时,却听到自客栈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沈檀漆眼皮一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出门去,立在二楼栏杆边往下看。
果不其然,郁策的帷帽掉落在地,不知被谁泼了水,浑身湿透,头上的龙角竟然显现出来了。
“大家看,我就说这里有妖,妖族的恶臭我捂着鼻子都能闻出来!”
“真是妖族?妖族不是被严令禁止进城么?”
“这现形灵水是沈家派发的,还能有假?”
眼见那群人还要把桌上的剩菜剩饭扔到郁策身上,沈檀漆瞳孔疾缩,撑起栏杆跳下去,一把抱住郁策闪开。
“你傻了,他们要扔你你还不跑?”沈檀漆咬牙切齿道,“绑我的时候不是狠着呢?”
郁策抬起眼,眼底坚定,缓缓推开了沈檀漆,说道:“本来是要躲的,看你跳下来,想接你。”
沈檀漆:……
合着是他跳得时机不对呗。
“你先走,现在别靠近我。”郁策低声说完,便要掐诀飞出客栈的大门。
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可这些人,不依不饶,纠缠不休。
他不能让沈檀漆因为自己也被这些人辱骂排挤。
沈檀漆微微愣住,想也不想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把他拉回身边,“别怕,我保护你。”
他从怀里摸了摸,摸出那串随身携带的鸾凤五帝钱,直接亮出来对众人道:“我也是沈家人,他是我带进来的,如果沈家问责,大可让他们来找我。”
客栈大堂内寂静了阵,随后有人喊了声:“拿五个铜板子还敢冒充沈家人,伙计们给我把这冒充沈家人的假货和这个臭妖族打死!”
沈檀漆:?
郁策轻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说道:“你在干什么?沈家人都穿着有家纹的衣服,从来没有过拿串五帝钱做家徽的象征。”
“啊?”沈檀漆愣了愣,随后明白过来,七年前沈家还没有发明五帝钱这东西,沈妃说过这鸾凤五帝钱整个沈家也就只有沈檀漆和她有。
而现在的“沈檀漆”才十岁出头,他母亲大夫人也才刚死,沈妃都还没嫁进沈家,哪来的鸾凤五帝钱。
他刚想清楚,面前的众人已经拿着扫帚棍棒和剩菜剩饭冲了过来,郁策一把抓住沈檀漆的腰带——是的,他现在也只能轻易够到沈檀漆的腰带,抓住沈檀漆,郁策飞快掐了个缩地成寸诀逃离客栈。
片刻后,朔夏城城郊。
一处破落小木屋附近,凭空出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沈檀漆心有余悸地道:“你没把东西落在客栈吧?”
郁策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呢?”
沈檀漆更没有了,本身他就是身穿进来的,除了身上的东西,啥都没带。
“你怎么被发现的?”沈檀漆找了块木屋前的干净石板坐下,从衣襟内抽出手帕,把小郁策拉到身边,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干头上的现形灵水。
现形灵水对妖族有一定的伤害,郁策方才觉得身上微微的刺痛,但是被沈檀漆擦过的地方,好像一点痛楚也感觉不到似的。
他低下头,让沈檀漆能更方便地够到他的头发,轻轻道:“昨天我去沈家打探有关大夫人死因的消息,被沈家几个护卫发现,打了一场。”
原来昨天郁策说很累,是真正意义上的很累。沈檀漆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昨天发脾气有点不厚道,早知道就问清楚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郁策握紧身侧的剑,似是十分头痛地道:“没想到,昨夜事发后,沈家护卫今天整日都在街上巡逻,一路跟着我到客栈……”
后面发生的事,沈檀漆也都看见了。
俩人坐在小木屋前的石板上,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以后会好起来的。”沈檀漆说。
郁策问:“以后我和你成亲时,朔夏城已经不再如此排斥妖族了么?”
这话把沈檀漆问住了,“呃……暂时没有。”
闻言,郁策仿佛更失落了些:“没事,不怪你。”方才虽然听见沈檀漆信誓旦旦地说了自己是沈家人,可他不知道沈檀漆在沈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如今看来,应该是个旁支左系。
他顿了顿,有些害怕说这话触及沈檀漆的伤心处,又伸出手在沈檀漆肩头拍了拍,安慰道:“没事,你能在沈家这样的家族和我成亲已经很了不得了。”
沈檀漆:……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没关系,只有三秒钟也很厉害了。”
他干咳了声,还是打算不告诉郁策自己未来会是沈家继承人这件事。
以后应该会变好的,沈檀漆相信,只要他努力劝说家主,和郁策共同努力,朔夏城未来一定会成为妖族人类和和睦睦的大家庭。
良久,郁策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低声道:“这间木屋已经没人居住,城内四处都是沈家护卫巡逻,今晚恐怕只能在此将就一下。”
沈檀漆跟着他起身,走进小屋,忽然惊觉这里似乎很眼熟。
院里围着两个熟悉的菜圃,破落荒废,只有稀稀拉拉几根菜苗,院子角落里还种着棵高大的杨梅树。
——这特么不是郁策之前幻境里的场景吗?
只不过一个是木屋,一个是茅草屋罢了。
他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小郁策头也没回,说道:“随手掐诀,碰巧到这里而已,怎么了?”
沈檀漆大脑空白一瞬,随后想明白了。
七年前,郁策也是这样被人在客栈认出身份,随手掐诀来到这座小木屋里,住了很久。
所以在郁策的幻境里,他才会住在那个茅草小屋里。
可幻境是根据人的记忆随机生成,就算郁策的幻境里出现这里,也应该是小木屋才对,而不是茅草屋。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幻境,是郁策故意自己造出来,就是为了在里面对他干那些不道德的事情!
沈檀漆磨了磨牙,伸手抓住面前的小郁策,不等郁策反应过来,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郁策吃痛,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沈檀漆气冲冲地走进屋里。
“……”
干嘛突然欺负人。
走进木屋,扑面而来的尘土味,差点把沈檀漆的眼睛给糊住,他眉头紧蹙,捂住口鼻,从地上捡起个破扫帚,把床上的蛛网灰土扫落。
郁策刚要进来,就听沈檀漆道:“别进,都是土。”
他迈进门槛,从沈檀漆手里夺过扫帚,轻轻说道:“我扫就行,你出去。”
说罢,不等沈檀漆应声,伸手便给他推了出去。
一缕晨日清风拂过,空气里漂浮着被映照成金色的灰尘颗粒,沈檀漆看着他解下长剑,执起扫帚,熟练地清扫着屋里的垃圾,这一刻像是处在一场幻梦里。
很久之前,他曾经梦过,他的家应该是这样的。
有个人在家里守候,他们一起上班,下班,轮着做家务,逛街买菜做饭,周六日可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搞笑电影,偶尔懒得做饭也可以煮泡面吃。
待到屋内浮尘散去,郁策擦干净板凳,让沈檀漆坐下。
屋子虽说不上变得多干净漂亮,但起码像是人能住的地方了。
沈檀漆笑着问他:“你以前在藏龙谷也做家事吗?”
郁策动作微顿,顾自整理床铺,低声道:“我爹教我的,他说我迟早有一天要逃出那个地方,要学会照顾自己。”
闻言,沈檀漆怔了怔,道:“逃出去?”
“嗯。”郁策坐在床上,把自己已经沾满灰尘和现形灵水的外衣脱下,轻轻道,“不逃出去,我一辈子要被困在那里。”
姨母对他寄予了太大的希望,想让他改.天换日,让他问鼎天下,让妖族重新凌驾于三界之上。
可对郁策而言,他什么也不想要。
直到今日,他仍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何生在这个世界里。
被姨母和龙族几位长老当做傀儡掌控,一步步将他推上妖主之位,让人族和魔族跪伏在脚下,究竟有什么意义?
沈檀漆沉思了片刻,轻声道:“逃出来是好事。”
否则他也不会遇到后来的郁策。
“你也觉得?”
“嗯,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郁策抬眼看他,忽地弯了弯唇角:“你也会这样对未来的我这样好吗?”
闻言,沈檀漆脑海里浮现出郁策在他死前时绝望的目光,低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对你说不上很好。”
他总是逃避,不听,不管,不承认。
郁策应该也对他很无奈吧。
“是吗,怎么不好?”郁策笑了笑,并未太过在意,只当他在开玩笑,沈檀漆对他再不好,又能严重到哪里去?
沈檀漆干咳了声,说道:“就是…逼你动手一剑捅死我啊之类的……”
郁策:?
他脸色僵硬,像是听到什么离天下之大谱的鬼话。
眼看郁策神色突变,沈檀漆有些惴惴:“很严重吗,对你来说不可原谅?”
郁策沉默片刻,许久才出声。
“你逼我亲手杀你?”
看到沈檀漆点头,小木屋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里。
沈檀漆坐立不安,等待郁策的答案,竟然有种在毕业答辩的感觉:“是我逼你动手的,但是,有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我知道这事挺不厚道的。”
顿了顿,他小声问:“你最了解你自己,怎么才能挽回一下?”
良久,郁策抬起眼看他,看到沈檀漆眼底忐忑不安的谨慎小心,绷住笑意,故作严肃地低声道:“如果是这样,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挽回。”
沈檀漆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办法?”
郁策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沈檀漆不明所以地凑近他唇边,听到郁策说——
“回去之后,第一次见面时,”
沈檀漆点点头,认真听讲。
“直接亲我。”
沈檀漆:?
他猛地抬头,看到小孩唇畔的浅浅笑意,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把孩子教坏了。
靠,刚开始提起生孩子明明还会脸红的好不好!
“总之,信不信由你。”
郁策故作高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我自然是为了我们的感情考虑,如果不这样,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恐怕我一定会对此事心生嫌隙,疑冰难解,你也不想我与你的关系变得僵硬吧?”
沈檀漆:……
臭小子。
勉强信你一次,不管用的话,说什么我也得让系统把我送回这里把你揍哭!
第74章 鲸鱼
(七十四)
在小木屋待了一天,沈檀漆从河边打来两桶水,替郁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郁策搬着板凳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冒出一句:“你以后还会给我洗衣服吗?”
沈檀漆瞥他一眼:“不会,少来。”
要不是看郁策还小,扫了半天屋子,他才不给郁策洗衣服,省得惯他得寸进尺的坏毛病。
郁策轻轻“哦”了声,又说:“那以后我给你洗。”
沈檀漆抬眼看向郁策,故意逗他,笑道,“那如果我以后不想带孩子呢?”
郁策拄着下巴,低声道:“我带。”
沈檀漆有点笑不出来了,“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郁策认真点头,似乎还对他的问题很困惑似的,“你是我夫君,我为何不愿?”
“……”沈檀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总觉得,是自己改变了郁策。
如果没有孩子,郁策应该一直都会是那个活得潇潇洒洒,胸怀天下的郁策。
那才是他。
沈檀漆抿了抿唇,说道:“可如果我不希望你这么做呢?”
“你希望我做什么?”郁策低着头,从木桶里掏出自己的衣服,简单施了个咒法晾干,轻轻道,“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并不是因为你而改变。”
沈檀漆不信。
看他这样,郁策只好正色道:“我姑母想让我继承妖主之位,振兴龙族,我不愿意才因此逃出藏龙谷,如果不想,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任何事。”
“可是你天资过人,是天道之子,天生就要站在世界顶端的人。”沈檀漆自觉自己没有说错,郁策本身就是男主,这个世界若没有他就会崩坏。
郁策摇了摇头,说道:“这世界没有人能永远站在顶端,如果有,也不会是我。”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道,“说不定会是你呢?”
沈檀漆倒吸一口凉气:“绝对不可能是我啊,我根本就没什么天分。”
他就是条万年大咸鱼,根本没想过要当什么男主,能穿进书里当个有家世背景的炮灰他都觉得很走运了。
“天分不算什么。”郁策不以为意,“每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独一无二,只要肯勤奋,人人都可以站在顶端。”
沈檀漆不认同地道:“照你这么说,所有人都是天道之子了。”
闻言,郁策抿了抿唇,说道:“我爹说过,天道是平衡的,比如有仙就有魔,有人就有妖,有阴才有阳,有正才有邪。”郁策自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八卦图,说道,“如果我是站在顶端的人,岂不是破坏天道平衡,因此,天道会源源不断地给我增加磨难,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也不想一直经历磨难。”
说罢,他看着似懂非懂的沈檀漆,低声说道:“这样的顶端,你想要吗?”
沈檀漆无法反驳,因为在原书里,郁策确实没有一帆风顺,而是历经重重磨难才成了仙界第一人,每次当郁策快要顺利时,新的炮灰就要上赶着来让他打脸。
他还会遇到无数像原书里“沈檀漆”这样的人,遇到无数个沈家,在他成功之前,郁策的生活的确说不上过得很好。
他看着小郁策起身把衣服一排排挂好,又提起扫帚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沈檀漆忽然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郁策过得开心,做他喜欢的事就好了,至于原书那些剧情,何必去强求呢?
想通这些事情,沈檀漆心情好了起来,正打算去帮郁策晾衣服时,却听到脑海里响起一道滋哩啪啦的电流声。
“系统3530号,与宿主连接成功,穿书穿越上哪家……”
还没等系统的实体浮现出来,沈檀漆一把给它捂进了怀里。
沈檀漆咬牙道:“该连上的时候不连上,不该连上的时候你连上了。”
系统小黄鸡呆了呆:“咋啦,发生啥事了?”
沈檀漆磨了磨牙根,把小鸡仔在手心狠狠揉了揉。
他明明答应好了郁策还可以待两天,明天才走,可是没想到系统今天就连接成功了。
半晌,叹息一声,沈檀漆松开被□□到面目全非的系统,缓缓走到郁策背后,低声道:“郁策,我要走了。”
少年正伸手挂着衣服,听到他的话,手上一顿,没有回头:“是么,不是说明天才会离开?”
沈檀漆揉了揉脑袋,闷闷道:“其实我也不想突然出来一下就走,只是,在未来……你还在等我。”
闻言,郁策点了点头,把最后一件外衣上的褶皱抚平,淡淡道:“没事,回去吧,总归我们还会再见,不急于一时。”
见他这样,沈檀漆心里也稍稍松快了些,忍不住靠近他一步,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体温还是和之前一样冷,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雨雾沉香。
他抱得更紧了些,把脑袋垫在郁策的头顶,轻声说:“一定要等我,在这个世界,我还会来找你的。”
这只是个平行世界,未来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改变,沈檀漆并不知道,但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会喜欢上郁策,无论他们如何相遇,他都会喜欢上郁策。
说完,沈檀漆松开了他,逗弄小孩似的,拨了一下郁策的耳尖,笑道:“我走了,你真不看看我?”
郁策仍然没有回头,面前衣服上的褶皱好像对他有更大的吸引力,淡声道:“好,你去吧。”
这小孩,是铁了心不送他走啊。
沈檀漆轻叹了声,后退两步,踏进系统创造出来的时空漩涡里,朝他挥了挥手:“再见了。”
漩涡将他尽数吞噬,卷走地上的浮尘落叶,连片衣角也没留下。
许久,风止云停。
郁策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失魂落魄,一字一顿地念,
“沈檀漆。”
沈家的沈,檀木的檀,漆黑的漆。
他会牢牢记住,刻印在心,直到沈檀漆回来。
再见,他的夫君。
*
“黄鸡系统提醒您,即将把宿主传送至男主附近,请做好准备!”
时空漩涡把沈檀漆吐出来时,他差点激动地想哭。
眼前的场景终于熟悉,正是他离开那日的血寞崖!
郁策,他回来了。
郁策……
他人呢?
沈檀漆环顾四周,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抱着系统,在原地呆了呆。
一人一鸡对视一眼。
“宿主别、要坏了,要坏了啦……”
沈檀漆面无表情地把它当团子揉捏,咬牙切齿道:“你小子是不是又传错了?”
系统战战兢兢地道:“有时候是会出一点问题,重新计算一下坐标就好了。而且这次我至少没有系统崩溃,也算有进步了不是?”
沈檀漆:……
有进步有什么用,他根本找不到郁策,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时间节点。
“这次要多久才能计算好?”沈檀漆问。
系统估摸了下,说道:“短则一两天,坐标代码实在是太复杂,要破解一段时间。”
一两天还好,只要能在约定的七天内回去就成。
然而还没等沈檀漆放心,系统又道:“长则……无数天,可能会找不到原坐标。”
沈檀漆瞪大双眼,“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有什么媒介会更方便穿越,可是咱们什么也没有。”系统也很苦恼。
良久,沈檀漆掐了掐脑袋,低声安慰道:“没事,尽力而为就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底却涌上丝丝缕缕的紧张不安。
正当沈檀漆烦躁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惊喜激动的声音:“爹爹?”
“哎。”
听到这声爹爹,沈檀漆心头一跳,下意识就回了头,而后目光从来人脚下,缓缓上移,上移,再上移——
沈檀漆如同被雷劈了般,干张着嘴,僵滞在原地。
面前人身高一米九,肩宽腿长,笑容开朗,一把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沈檀漆,像沈檀漆揉系统那样对着他的脸一通乱揉。
“真的是爹爹,真的是……我不是在做梦!”
沈檀漆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说道:“是,你没做梦,应该是我在做梦。”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得差点掉眼泪。
靠,不是梦,那为什么……
他家金鱼,怎么tm变成一米九的鲸鱼了!!
身形颀长,雪衣翩翩,黑发简单束起,眉眼清秀精致,白皙如玉,集郁策和沈檀漆所有的优秀特征于一身,不是他的大崽又能是谁?
好家伙,这次不是回到过去,而是穿到未来了。
看他崽的模样,应该都快十八岁成年了。也就是说,在这个时间线里,他没能成功回来……
沈檀漆心头微微刺痛,心疼得要命。
身前郁今眼底含着泪光,分毫舍不得松开怀里的沈檀漆,一个劲抱紧再抱紧,“你总算回来了,我和弟弟等你很久。”
沈檀漆:……
等下,先让他缓一下,有点喘不上气。
片刻后,似乎察觉到沈檀漆快被自己勒死,郁今赶紧松开了他,软着声音低声道歉:“爹爹,我弄疼你了吧?”
沈檀漆扶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虚弱地开口:“没事,死不了。”
顶多就是有点震撼。
他崽居然比他高,还高出那么多,这真的合理吗?难道是龙族基因都这么强大?
沈檀漆反复看着郁今的模样,接受现实后,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不愧是他的崽。
“你怎么在这?”沈檀漆左右看看,并没发现这里有什么人在,金鱼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郁今朝他眨了眨眼,笑得很甜:“我昨晚做梦梦到了,梦到爹爹在血寞崖上凭空冒出来,我还以为是自己这几天没睡好,抱着逛一逛的想法过来,没想到那个梦竟然是真的。”
沈檀漆悟了,这是他崽的特异技能——秘技之托梦感应。
“爹爹快来,我带你去见弟弟。”郁今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像是生怕沈檀漆再会消失不见似的,带着他从血寞崖缓缓下山。
跟随着郁今的脚步,沈檀漆一路打量,发现嵘云宗似乎比之前更加繁华了些。
大殿翻新,弟子也变多了,可见是花费不少心思在经营。
走到更深处时,还能看见一群群白鹤在天际飞掠而过,莲池亭畔开满荷花。
郁今的脚步倏忽停下,朝着不远处的练剑台大喊了声:“二蛋——”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眨眼就飞过重重荷花落在他们身边,然后,毫不犹豫地死死捂住郁今的嘴。
“说了很多遍,哥,你别这么叫我。”
“唔唔。”
知道了知道了。
郁渊脸上红得滴血,咬紧牙,目光缓缓瞥向哥哥身后,见到了有些拘谨的沈檀漆。
彼时的芋圆已经和当初的郁策愈发相像,眉如远山,眼似黛墨,长袖飘然,端的是一身仙气。
自己的崽,他居然还有点不敢认。
沈檀漆有些讪讪地招手,“嗨?”
郁渊手上瞬间松开,像是不敢相信般,一步步朝沈檀漆走过来,而后猛地把他抱进怀里。
沈檀漆刚想说些什么,脸侧却落下几滴滚烫的泪。
身前已然长身玉立的十八少年,泪如雨下,哑着声道:“你回来得好晚。”
“若你回来再早些,父亲就不会走了。”
第75章 你走之后(二更)
(七十五)
“若你回来再早些,父亲就不会走了。”
沈檀漆心口一震,那日的梦境,郁策在他棺材前自裁的一幕重现眼前,他伸手抓住郁渊的胳膊问:“他死了?”
他怎么肯死,两个孩子才三岁,他怎么敢死。
沈檀漆只觉得一股怒火冲上天灵盖,分明连自己也清楚,如果他真的回去,郁策也不会死,可那股火气郁结在胸口难消,无法消散,不得排解。
他刚要数落郁策几句,却听郁渊说:“没死,就是走了。”
沈檀漆:“啊?”
郁渊和郁今对视一眼,两人让开一条道路,把沈檀漆带进莲池亭落座。
“爹爹进来说。”
莲池亭里,一方棋盘石桌,上面排布着前人下了一半的残棋和茶具。
郁今还和以前一样乖巧,给沈檀漆面前的茶盏倒上新茶,又从自己的储物戒挑出几包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摊开摆在桌上。
像是什么分享自己搜集到的松果的小松鼠,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炯炯目光下,沈檀漆不想吃也忍不住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食不知味地问:“你们……父亲,他走哪去了?”
郁渊轻轻叹息了声,将长剑搁在桌上,他如今已用不着再像三岁时使把软剑,即便是再重的剑也轻易提得起来。
“父亲他,自从你走后,苦等了七天,你没回来。檀玖姑姑说看在你的份上,知道你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沈家追杀,便备了马车,叫他带着我们走,走得越远越好。”
沈檀漆怔了怔,低声问道:“然后呢?”
“父亲不走,他回沈家将一切尽数交代,爷爷发了很大的火气,幸好哥和我从中拦着,否则……”
郁渊想起那段过往,还觉得心惊肉跳,“父亲说,他要等到把我们养大,然后再任由沈家处置。”
沈檀漆眼眶热起来,强忍着不让自己在俩孩子面前掉泪,问道:“然后呢?”
“将我和哥养到十五岁,爹爹便去沈家请死,”郁渊声音也微微哽咽,眸光却越来越冷,“可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也快要不行了,他吃了那南国庸医的仙丹,那哪里是什么仙丹,分明就是毒药!”
沈檀漆浑身像是被冷风催过,他一把抓住郁渊的袖子,颤声道:“是什么时候发作的?”
郁渊低声道:“其实爷爷很早便听你的话不再吃了,只是那仙丹实在毒性猛烈,药效绵长,父亲用龙珠替他续了十二年的性命,却还是没能将他救回来。”
他撇开眼,不想让沈檀漆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模样,轻声道:“不过好在,爷爷在这十二年里,也渐渐想明白很多事,他以让父亲活下去为交换,让他平定沈家和朔夏的争斗,一切了结,便放他自由。”
“父亲做什么都完美极致,三年就解决了朔夏城妖族和人族之间的纷争,虽然过程的手段不太光彩……不过父亲说这是你教他的,不择手段也是英雄。”
这个混蛋,他都“死”了,居然还拿他当挡箭牌。
沈檀漆轻笑了下,笑着笑着,又长长叹了口气。
此时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如果他没能在七天内回到郁策的身边,郁策的未来就是这样。
他没有颓废,没有黑化,更没有放弃自己。
沈檀漆却很高兴。
因为这才是他,这才是真正的郁策,这才是会成为一本书男主的人。
强大而慈悲,勇于承担责任,不会被任何苦难打倒,也不会因为绝望放弃希望。
他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郁策么?
郁渊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敛起眸子,轻轻道:“虽然一切都做得出色漂亮,但父亲履约后便离开了。”
沈檀漆眼睫微颤,攥紧自己的袖子,低低道:“他去哪了?”
郁渊摇了摇头,怅然道:“我们也不知道,父亲走时谁也没有告知,一个人离开,这些年,我从来没见他有一日开心过。”
闻言,沈檀漆的心突然空了,他无知无觉般道:“再也没回来过么?”
郁渊抬眼看他,说道:“兴许对父亲来说,这里是他的伤心地,不回来也是好事,没准在外游历久了,自然而然便想开了。”
沈檀漆哪里听不出芋圆是在安慰自己,他稳了稳心神,说道:“我知道了。”
他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他一定要回去。
“爹爹,这些年,你究竟去哪里了?”郁今听了许久,见他们沉默,忍不住问出自己的困惑。
这个话题说来话长,沈檀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始用三寸不烂之舌交代自己这一路发生的事情。
两个小崽听得津津有味,哦,现在已经是大崽了。
“爹爹讲故事还是那么有趣,”郁今拄着下巴,小崽不知何时从杏眸长成了一双惑人的桃花眼,微微弯下时漂亮极了,笑吟吟地看他,“我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常给我们讲故事,将白雪公主把三只小猪炖了给小白兔吃,我现在还想吃故事里的红烧肉呢。”
沈檀漆:……
黑历史,纯纯黑历史。
当初记不清童话故事瞎编的,没想到俩小崽这么多年还记这么清楚。
他干咳了声,丝滑地转移话题道:“总之,我现在得赶快回到我走的那一天去,让你们父亲不至于再走这个世界的老路。”
郁渊和郁今点点头,虽然有些不舍,但他们更想让那个世界的父亲能够见到爹爹回去。
哪怕千万条世界线,只有那一条爹爹成功回去见到了父亲,他们也心满意足。
“那爹爹,你要怎么做?”郁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沈檀漆思考了一下系统的话,说道:“你们鸡叔说,需要一个媒介,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媒介。”
郁渊眉头拧了拧,陷入沉思,片刻,试探着开口:“会不会是什么类似遁地穿梭符之类的东西,或是什么珍奇异宝,我听说西海的深海鲛珠可以使人往返穿梭于无穷无尽的过去和未来。”
沈檀漆摸了摸下巴,说道:“有可能是,上西海去找找?”
鲛珠,咋这么耳熟,郁策他爹好像就是鲛族来着?
“好,我带你去。”郁渊执起长剑,笑着说,“爹你放心,我如今已是嵘云宗首座弟子,也算没有辜负你和父亲的期望。”
沈檀漆轻笑了声,说:“我知道。”
他家崽三岁化神期,长大没出息才怪了,搁别的书里起码得是个顶配龙傲天。
身边,郁今抿了抿唇,扯住他的衣袖,小声说:“爹爹,让你失望了,我今年刚突破金丹。”
闻言,沈檀漆转过身,踮起脚,一把捧住大崽的脸,说道:“失望什么,你可比我当年厉害多了,我当年可全是靠着丹药异宝堆起来的金丹,我们金鱼可是自己修炼上来的!”
听到他的话,郁今眼底微微亮了亮,略显羞涩地说道:“爹爹你也很厉害的。”
郁渊瞥他一眼,说道:“哥,你不是前些天刚炼出了一品渡劫丹,为何不说?”
他哥长大后,简直就像白皮黑心的汤圆似的,分明怎么看怎么温软善良可爱贴心,可有时候偏偏就叫人觉得郁今心思坏得狠。
就比如说——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他二蛋!
郁今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炼丹不厉害的,是我运气好。”
郁渊被他这副自然而然的语气逗笑,忍不住伸手捡起桌上点心塞进他嘴里:“是是是,旁人哪能三天炼出十颗一品丹?”
全靠运气好,那可不见得,他可是足足炼了一个月,把丹炉都炼炸了,硬是一颗五品丹都没出。
郁今有时厉害而不自知,天真烂漫到有点腹黑了。
临走之前,沈檀漆倏忽想起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一把拉住正准备御剑而行的郁渊,急切道:“对了,三蛋呢,他在哪,现在怎么样?”
他不是还有个蛋没孵出来么?
现在十二年过去,当初那个对他冷冷淡淡的三蛋应该已经被郁策带回藏龙谷精心照料十月养大了才对,今年怎么说也得十一岁有余。
沈檀漆期待地看向大崽和二崽。
却见大崽和二崽都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眠眠呀……”
“哥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啊,我忘了,眠眠不是前天还和你一起玩?”
“哪有,哥你记错了,前天眠眠是和你一起玩。”
俩人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和郁策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檀漆掀了掀眼皮,指尖敲在棋桌上,缓缓道:“说。”
两人纷纷打了个激灵,立马凑到沈檀漆身边,一个给他敲腿按摩,一个给他捏肩端水。
“爹爹,我们真不知道眠眠去哪了。”
“而且眠眠他现在有事要忙,估计没办法见你。”
“他去干嘛了?”沈檀漆接过崽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
郁渊和郁今相视一眼,最终,还是由郁渊开了口:“他现在是沈家家主,朔夏城主……”
沈檀漆点头茗茶。
这么厉害,在他意料之中。
“只不过前天刚入魔。”
沈檀漆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76章 定情信物(三更)
(七十六)
“爹爹,你别担心。”郁渊按住沈檀漆,连忙解释道,“是当初眠眠被下魔蛊催生的缘故,并非是他自己走火入魔,每月由我和哥哥给他排解体内增生的魔气即可,只是你此时没办法见到他了。”
如果此时去见沈眠,恐怕会扰乱他的心境,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在朔夏城闭关好。
沈檀漆瞬间回想起,当时晏宁和谢迟的确说过,在他身体里种下了催生蛊,可是沈檀漆以为那催生蛊只是对自己会产生效果,没想到居然对三蛋也产生了影响。
他心中愧疚,低声问:“那这魔气会不会对他产生伤害?”
闻言,郁渊轻轻笑了笑道:“哪有什么影响,魔气也是灵气的一种,虽然是邪魔之气,但只要不去运用自然不会对心境和身体造成损害。”
魔族里也是有不修魔的魔存在,就像当初血寞崖底的霍叶宁,他便是很久没有修过魔,只不过他天生魔族,如果不修魔的话无法延长寿命,终究会和人类一样生老病死。
沈檀漆似懂非懂地琢磨了阵,黯然说道:“见不到也没事,以后一定有机会见的。”
他会回去,改变这一切。
郁渊颔首道:“好,那我现在便带你去西海。”
话音刚落,郁今却忽地伸手扯住了郁渊的袖子,示意他稍等片刻。
“怎么了,哥?”
郁今揉了揉脑袋,说道:“昨天我做梦似乎是梦到过这一段,梦到你和爹爹去了西海会无功而返。”
梦里,他梦到好大的深海龙宫,弟弟和爹爹在里面寻找许久,只见到一个年迈的老奶奶,老奶奶的脸侧还长着鱼鳍,头发像海带一样垂在地上,跟爹爹说,‘深海鲛珠只给有缘人,你与鲛珠无缘,且回去吧’。
说完,一个巨大的漩涡就把爹爹和弟弟给卷了进去,甩回了岸上。
沈檀漆咂舌道:“那我们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他也隐隐觉得系统说的媒介应该不是这个什么深海鲛珠。
穿越所需要的媒介应该不会这样难以得到,至少应该会在剧情里出现,沈檀漆第一次穿越的时候是脚滑踩到地上的沐浴露才穿,难道这次还要去找个什么东西让他脚滑试试?
沈檀漆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郁今小声提醒道:“说不定……是什么定情信物呢?”
定情信物?
郁渊沉思片刻,说道:“哥的直觉一直很准,我觉得极有可能就是如此。”
沈檀漆思绪微顿,什么是定情信物呢,戒指、簪子还是香囊?
他不记得郁策曾经特地送给过他什么定情信物,他好像也没有送给过郁策什么东西。
他们之间相交淡如水,郁策给他的更多是无微不至的关心。
想了半晌,沈檀漆摇头道:“我们没有什么定情信物。”
“信物这种东西自然是在十分重要的时刻相赠。”郁渊仔细思酌了下,说道,“爹,你再回忆回忆,父亲是不是在离开前给过你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沈檀漆脑海里突然想起许久之前郁策曾对他说过的话,
——“你怎么找到我的?”
——“玉佩,家传的。”
——“那它有什么用,能增进修为,还是号令妖族?”
——“除了能让我感知到你,什么用都没有。”
他登时怔住,缓缓伸手探进衣襟内,摸出一块温润玉佩。
甫一见到玉佩,郁今眼前立刻泛光,说道:“上面有云螭白龙纹,云螭白龙纹是龙族妖主的象征,这一定是藏龙谷妖主代代相传玉佩,是父亲的东西!”
沈檀漆头一次听到这玉佩上图案的名字,也头一次知道这是妖主的玉佩,郁策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他只是轻淡无谓地说,除了让我感知到你,没有任何用处。
就不怕不知内情的沈檀漆一个不小心丢了么?
这样重要的东西,郁策居然这样舍得。
沈檀漆之所以一直带在身上,不仅仅因为好看,还因为这是当初诞下金鱼芋圆后分别那日,郁策送给他的。
如果这是郁策给他的定情信物,是不是说明从那时起,郁策就已经对他心生情愫了。
原来郁策那么早就已经告诉他一切,可他却这么晚才发觉。
沈檀漆将玉佩捏在手心摩挲片刻,拂过上面精心雕刻的白龙纹,仿佛能透过这块玉佩穿梭时间触碰到郁策的手,沁凉的,就像这块玉一样。
他闭了闭眼,默念。
如果你真的可以感应到我的存在,带我回去吧。
我也很想见你,我也很想回到你身边,非常想。
郁策。
带我回去,好不好?
睁开眼,沈檀漆将玉佩放在唇边,寻求安慰般,轻轻吻了吻。
霎那间,空气中的浮尘一瞬静止,飞鸟和青鱼纠缠不休,扑入莲池,羽翅与四溅出的水花同时停滞在半空,万物静默无声,沈檀漆怔愣片刻,耳边突然传来系统急切地大喊,
“宿主,时空漩涡开启,时间突然错乱了,可能是出现了什么bug,你要赶紧……”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沈檀漆脚下便倏地出现一个巨大的时空漩涡,他猝不及防地跌落,失去五感,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郁策来接他了。
*
朔夏城桃林冢。
天色阴沉,春日的第一场雨,打落了树梢的桃花。
沈家所有人齐聚桃林冢临时搭盖的祠堂外,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静默地立在淅淅沥沥飘落的雨丝中。
七日已过。
林檀玖亲自带棺回到沈家。
这是她第一次来,却没成想,是来送沈檀漆的棺材。
“时辰已经快过了。”沈妃一身素白,眼眶塌陷,泛着淡淡乌青,显然昨晚一整夜未能安眠,“老爷,别让少爷等太久。”
闻声,家主缓缓抬起眼,看向一望无际地连绵青山,云淡风清,雨意朦胧。
这里就是他儿的归处了。
七日不下葬,会坏了规矩。
他鬓间白发已经遮不住,胡乱地逸出几根发丝,转过头,神色麻木地道:“都交给你。”
沈妃看着他落寞离开的背影,怔怔地道:“老爷不再见最后一面了么?”
家主脚步微顿,缓缓摇头,顾自默默地蹒跚离开。
不看,不见,沈檀漆就还像活生生地在某处嬉笑打闹似的。
那年沈檀漆刚诞下时,奶娃娃不哭不闹,笑呵呵地伸出小手去够他的手指,紧紧攥着。
后来长大,会走会跑,总是偷偷玩耍家里的长剑短刀,被他发现时还梗着脖子不承认,实在气极,打过一顿,还傻子似的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再长大些,见过来沈家做客的嵘云宗的修士,小兔崽子握着长剑来找他,人还没剑长,竟敢信誓旦旦地说,要做这世间最厉害的修士,要除魔卫道,荡尽世间所有不平事,绝对不会继承沈家的家业。
他气得吹眉瞪眼,抓着玉拐杖满院子追着小兔崽子打。
最后谁也没说服谁,爷俩跑不动了,坐在院子里喘气,小兔崽子哭哭啼啼地说这是他的梦想,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
他笑着骂,你才几岁,懂什么此生唯一?
小孩擦了泪,说他就是知道,就是懂。
于是他千般不愿,万般不愿,还是亲手送小兔崽子上了嵘云宗的青阶,自从夫人死后,他想尽办法让沈檀漆一生喜乐平安,就如他和夫人梦中的愿景一样。
即便外人说他太过溺爱,娇惯放纵,他却从来置之不理。
因为他一直坚信,他和夫人的孩子,绝坏不到哪去。
在他心里,沈檀漆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咿咿呀呀跟在他身后的小娃娃。
跌跌撞撞地,爬到他背上,笑呵呵地喊爹爹。
谁料经年以后,他送沈檀漆到那宽阔求仙路,却在沈家门前接回来躺着沈檀漆的一副红木棺材。
红色,是他儿子喜欢的。
挺好的。
他不知道要恨谁,
恨谁?恨谁?
恨那妖修?
不,他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沈檀漆,若是他当时能救下夫人,也救下儿子,若是一切能更改,是不是便不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是他不配当这个爹。
来世,假若有来世,投生他人家,不要当他的儿子罢。
*
家主方走,沈妃眼尖地见到几个身穿嵘云宗道服的弟子自桃林冢山下而来,人群最后的那道雪色身影,正是郁策。
她声音猛地沉下,隐含怒火,“你来干什么?”
害死沈檀漆的罪魁祸首,来到这里是为什么?
即便有千万种理由千万种借口,沈檀漆的死木已成舟。
她想,若不是两个孙子年幼,他们一定会让郁策陪葬。
听到沈妃的话,萧清羽和方问寻浑身颤抖,心底都犯着怵,谁也不敢先出声。
半晌,还是护送他们过来的林檀玖出了声:“七夫人,这几位是表哥在宗门里感情甚笃的朋友,想要见见表哥最后一面……”
她话刚说一半,沈妃便肃声道:“那郁策呢?”
老妇眸光狠厉,在郁策的脸上剜过一眼,恨声道:“他也配来见少爷,来人,给我把他打出去!”
看在金鱼和芋圆的份上,这个郁策,暂时还不能杀。
可她实在恨极,沈家百年基业,竟因为一个妖修毁于一旦!
沈妃刚放了话,林檀玖眉眼压下,转身对郁策低低道:“听见了?七夫人不许你进,你走吧。”
郁策浑然不觉般,任由雨丝飞落肩头,飘进眼底,仿佛一尊不会说话的冰冷雕像,良久,转身离开。
“七夫人,郁策走了,能否让这两个嵘云宗弟子进祠堂里看看表哥最后一面,表哥泉下有灵一定也希望看见他们来送行。”林檀玖言辞恳切,“就当……看在表哥的份上。”
沈妃脸色黑沉沉地,眼看着郁策自桃林冢的鹅肠小路离开,才复又看向林檀玖,说道:“慎言。”
周围都是沈家其他的旁支,各有各的心思诡诈。
沈檀漆的死因他们并未和沈家这些旁支通告,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她和老爷两人。
当然,这话要不是林檀玖亲口道出,她也断然不会相信,沈檀漆竟然会让郁策给自己一剑,只为了想要灵魂出窍。
她不知道沈檀漆这么做的原因,但她隐隐觉得,沈檀漆想要灵魂出窍,怕是想要去见什么人。
普天之下,沈檀漆想见不能见,要靠灵魂出窍才能见的人,只有那位已死十二年的沈家大夫人。
可竟然因为灵魂出窍,让自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沈妃实在气得想把沈檀漆摇晃着逼他活过来。
荒谬至极!
他把沈家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当成什么了!
可细想之下,沈妃又觉得其中极有可能另有隐情,沈檀漆并不像会做出这种蠢事的人。
罢了,罢了。
沈妃在心头叹息了声,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祠堂,对萧清羽和方问寻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吧。”
郁策有罪不得进,但这两个嵘云宗弟子与沈檀漆感情深厚,便让他们再见沈檀漆最后一面吧。
听到沈妃的话,萧清羽和方问寻赶紧躬身道谢,跟随着为他们撩开祠堂祭帘的家仆,亦步亦趋地走进祠堂内。
见他们二人进去,林檀玖才揉了揉额角,负剑离开,直到行至鹅肠小道的深处,看到郁策的身影,她伸出手,念道:“元无若法,收。”
“郁策”眨眼间化作了一缕飞沙,收入林檀玖的掌心。
她转头回望,默默在心中叹息,
去吧,郁策。
见他最后一面,要好好告别。
祠堂里,沈檀漆的棺材安静地躺在地上。
红木棺材,正是朔夏城辰鬼夜时,沈檀漆和郁策用的那副。
萧清羽甫一见到躺在棺材内的沈檀漆,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宗门大比当日还好好的,带着金鱼和芋圆来找他说话聊天,怎么突然就躺在了这里。
他撇开眼,眼眶红透,“你说师兄你……好端端地去血寞崖做什么?”
林檀玖说,沈檀漆是掉下血寞崖摔死的。
那地方害了沈檀漆多少次,先是被魔族暗算,又是被迫生子,最后还要葬身那里。
师兄啊师兄,下辈子,千万别再在悬崖边玩了。下辈子,你还当我哥哥,我还当你弟弟。
萧清羽抹去眼角的泪,却忽然发现沈檀漆的衣襟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着淡光,一时怔愣,难道是什么传音印鉴忘记收出来了?
里面说不定有沈檀漆临死之前的遗言留存,他们还能再听听沈檀漆的声音,这样想着,他伸出手,试探着想为棺材里的沈檀漆取出那枚衣襟内的银鉴。
他没有察觉到,身后立着的方问寻,眼底晦明莫深,定定地望着棺椁里紧闭双眼的白皙面容,以及沈檀漆衣襟处,微微徜徉着龙息的亮光。
心口愈跳愈快,他指尖蜷紧,几乎掐出血来。
——是玉佩。
是他送给沈檀漆的玉佩。
*
一片混沌中,沈檀漆仿佛听到有什么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是在轻轻的哭。
是郁策在哭吗?
没想到郁策会这样想念他,想到自己偷偷地在哭啊。
五感渐次恢复,他感受到一股来自不远处的浅淡龙息在身边缭绕不散,微微沁凉,像是有一只手在朝他缓缓凑近,沈檀漆更加确信,是郁策在他身边。
郁策接他回来了,他要赶紧醒过来,醒过来第一件事——他要告诉郁策,自己究竟有多么喜欢他!
耳朵听见风声、雨声,呼吸缓慢渡进空气,察觉到身前那只手的靠近,沈檀漆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摆脱系统的禁锢。
终于,他从无穷尽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一把扣住了身前人的手腕,沈檀漆急切不已地喊道:“我喜欢你,我回来只想告诉你,我特别喜欢你,我……”
“你喜欢谁?”一道冷冽声音响起。
话音戛然而止。
沈檀漆脸上激动的笑意僵滞在唇角,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露出一张惊恐慌乱的脸。
“师弟,怎么是你!”看着面前的萧清羽,沈檀漆惊骇地松开手。
萧清羽已经吓呆了,“师兄,你怎么……没死???”
沈檀漆不可思议地后退,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郁策的存在,方才也听见了郁策的声音,可是,郁策在哪?
不远处,“方问寻”伸出手,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
声如碎玉沉冰,清冷渗骨。
“你回来是为了谁?”
“阿漆。”
“你喜欢谁?”
第77章 长夜漫漫
(七十七)
“阿漆。”
“你喜欢谁?”
沈檀漆浑身打了个激灵,目光挪向萧清羽身后人的面容上。
完了,完了!
他明明是想跟郁策表白,怎么会变成抓住萧清羽的手说出那些话,郁策这下肯定会误会的。
萧清羽更加震惊,明明跟他一起进来的是方师兄,怎么会突然变成郁师兄的脸?
两人同时出声:“我和师兄/师弟什么都没有!”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在心底欲哭无泪地想,这种时候就没必要有这种没用的默契了啊,看起来好像他俩串通供词似的!
郁策静静地看着他们,转身欲走,却被沈檀漆一个箭步从棺材里爬出来,扣住了手腕。
“别走!”沈檀漆咬了咬牙,事情还是发展到这种地步了,看来他只能按照小郁策教他的办法,不管有没有用,先莽了!
郁策回头看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檀漆伸手按在祠堂墙上,一双微凉的唇立刻贴了上来。
眼睛微微睁大,郁策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感受着沈檀漆小心翼翼又笨拙谨慎地吻上来,像只想要得到安全感的可怜小狗,急切不已,一点点的亲吻。
呼吸纠缠,唇齿间逸出几句低声的呢喃,像是撒娇,又有些委屈,
“我真的很想你,郁策,我好想你。”
沈檀漆捧住他的脸,想看清楚郁策眼底的神色,低低道:“你想我吗?”
“郁策,说你想我。”
即使只是短短七天,可对沈檀漆来说,他已经像是走过了郁策的一生,十岁的他,二十岁的他,还有二十岁以后的他。
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心,知道了自己之前究竟多么迟钝。
从今天起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让郁策知道自己心里有他。
郁策眸光微暗,伸出手,缓缓将沈檀漆推开。
在沈檀漆不敢相信的目光中,他垂下眼,轻轻拭去唇角的水光,低声道:“师兄,这里是你的祠堂。”
声音规矩恪谨,郁策后退一步,淡淡道:“外面都是沈家人,既然你回来了,先去跟他们禀明一切,别让家人担心。”
沈檀漆本来染上绯色的面容此刻瞬间白了白,他抿着唇,扯住郁策的衣袖:“我回来晚,你生我气了?”
不然怎么突然叫他师兄,刚刚还叫阿漆来着。
在那么混沌的时空里,能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没能履约是他的错,可是……他也不想的。
郁策摇了摇头,帮他把衣襟规理整齐,低声道:“没有。”
他抬眼看向祠堂外,雨声未歇,天色清明,转回眸光对沈檀漆嘱咐道:“先做该做的事,师兄。”
现在最需要沈檀漆的人不是他,而是沈家。
沈家家主对阿漆的确是真心相待,方才桃林冢一见,家主的精神已大不如前。
如果阿漆早些回来……罢了,空想无用,能回来便是天大的好事。
郁策耐心地为沈檀漆捋好额角的碎发,使他看上去和之前并无两样,而后才轻轻推了推他:“我的身份不宜在此出现,宗门大比的除魔试炼在朔夏城西举办,夜里我会去沈家找你,去吧。”
“真的?”沈檀漆试探着问,他总觉得郁策对他还是有一层若有似无的隔阂。
郁策收回手,颔首道:“自然不骗你。”
听到这话,沈檀漆依依不舍地看他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临出祠堂前,他回头对郁策道:“一定要来找我,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郁策将面具覆于脸上,动作微顿,轻轻应声:“好。”
得到他的承诺,沈檀漆放心下来,随意安抚了萧清羽几句,便送他们两个自祠堂离开。
待他们走过一会,沈檀漆方才掀开祠堂祭帘,面上飘落几滴雨丝,沁凉入骨,他却有种重获新生的轻松。
他看向祠堂外震惊呆滞的沈家众人,低声道:“我回来了。”
*
朔夏城的夜,街道潮湿,烛火摇曳。
沈檀漆从桃林冢回来时,那些祠堂牌位已然全撤了,他跟在家主身后走在雕梁画柱的赤色回廊,久久怅然。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沈家对他竟然珍视到这种地步,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沈家对他好不过是看在嫡子的份上。
可家主和沈妃得知他“死而复生”的消息后,两位天命之年的老人竟然当场落下泪来。
沈檀漆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的怜爱,也不懂如何和家人相处,看到那些眼泪居然也会心疼不已,就像被那些泪灼烫出一个个小口子,漏进细细的冷风来。
他有时,也会嫉妒那个“沈檀漆”。
有这样的家人,真的好幸福。
“这么多年,你已经很久没去拜过你娘的牌位了。”家主拄着玉拐杖,背影佝偻,像是一夜老了二十岁,“从你十岁那年,你娘被妖族谋害,你也大病一场,病好后再也没有提及过你娘。”
“她生前最心疼你,巴不得把天上星星摘下来送到你手里把玩,你倒是心宽,竟然半点不想念她。”
沈檀漆沉默地听着,脑海里逐渐浮现出那位大夫人的面容,模糊一片,可沈檀漆仍然能感受到她温柔地笑着,把小小的“沈檀漆”抱在怀里轻哄。
如果他也有这样的母亲就好了,可惜,在他的记忆里,母亲的脸永远是冷漠、易怒、毫不关心的模样,动辄对他打骂不休,怨恨他们的出生害她没办法逃离这样穷苦的家庭。
他叹了口气,身前的家主停下脚步,缓缓推开面前房屋的门。
“到了,进去跟你娘说说话吧。”
家主立在门边,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敛眸道:“我就不看她了。”
十二年,没能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儿子,他自觉没有颜面见她。
沈檀漆目送他拄着拐杖,一步一个脚印,在月下踽踽独行。
心头涌上一股酸涩滋味,就好像在此刻,他真的成了这本书里的沈檀漆似的。
良久,他缓缓踏进门槛。
屋子很宽敞,应该是日日有人来打扫,干净整洁,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像,几盘供果,和一尊灵位。
沈檀漆立在画像前,认真地看着画中的女子,她眉眼舒展,颦笑温柔,手里捏着一只翠色笛子,牵着个笨拙学步的小童。
他看了一会,明白过来,那是“他”。
女子的笑容清浅,仿佛还活生生的活在世界某个角落似的,脸颊两侧各有个小小的梨涡——沈檀漆笑起来时也会有。
鬼使神差般,沈檀漆靠近那张画像,轻轻喊了声:“娘。”
画中女子永远的沉睡在里面,一缕供香悠悠的攀升至眼前。
沈檀漆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已经占了人家的身体,居然还想着占人家的娘。
他可真不是东西。
沈檀漆将香炉里燃到一半的供香取下,点上新香,恭敬地在沈家大夫人的灵位前拜了三拜,而后,低声道:“来晚了,今天闹了好大的笑话。”
兴许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口子,沈檀漆像是唠家常般,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在大夫人的画像前说出来。
“大家还以为我死透了,结果我一活过来,把大家吓了一跳,我还是第一次见妃姨娘露出那种表情。”沈檀漆轻轻笑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着我说,你这孩子,你这是要把我们老俩吓死!”
沈妃对沈家可真忠心,沈檀漆想,如果不是因为沈家,沈妃定然不会管他的生死,早就巴不得将他的尸体下葬埋进地下七尺去。他也算是沾了些沈家的光。
沈檀漆念念叨叨许久,讲沈妃,讲家主,讲自己三个孩子,也讲郁策。
直到口干舌燥,他才停下,抬头看向画像道:“我说太多了,应该也扰您清净。”
安然寂寞的夜里,只听得见雨后虫鸣叽叽咕咕地叫,他叹息了声,又道:“罢了,我走了。”
沈檀漆缓缓起身离开,临走前,窗外月牙如洗,明亮极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道穿着翠衫的魂魄虚影,扶在冰冷的门框边,带着温柔的笑意,目送他走远。
长夜漫漫。
“傻阿漆。”
“十二年,总算回来了……”
*
回到自己房间时,房内的烛台居然亮着,沈檀漆有些惊喜,以为是郁策来了。
推开门,却只见到空荡荡的房间里,桌上一方红烛。
原来不是他。
沈檀漆泄了气,褪去身上浸过雨的外衣,瘫倒在软榻边,泛上阵阵瞌睡。
门忽地传来“吱嘎”声响,雨雾袭来,沈檀漆下意识从床上爬起来,屏住呼吸,看着面前人立在门外,缓缓收起青色纸伞,抖开浮雨,凝眸看他。
“师兄,有什么事……”
余下的话还未说完,便生生咽回喉咙。
沈檀漆连鞋都没顾上穿,一把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抱得那样紧,郁策颇显艰难地想挣开些,被按得更紧。
“师兄……”他有些无奈,低声笑道,“先让我进去。”
沈檀漆听到这句师兄,顿时气从心来,登时伸出手环住郁策,不管不顾地咬在他的颈边。
直到心满意足地听到他轻轻地吸气,沈檀漆得逞般哼哼两声,笑道:“再给我玩欲擒故纵,我就咬死你。”
说罢,他打开门,没说让进,也没说不让进。沈檀漆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可脚下步伐轻快,显然心情很好。
郁策静静看他一会,眉梢雪融,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弯了几分。
又要被教训了。
好不容易有可以提升地位的机会——可却半点也瞒不过阿漆的眼睛。
他反复用目光描摹着红烛软帐里沈檀漆的身影,仔细刻印在心,连夜来的恐慌失落都随之消散。
这次,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阿漆再也不想离开他。
第78章 拉扯(二更)
(七十八)
待郁策进门,沈檀漆便把他拽到了桌边落座,滔滔不绝地讲起这几天穿错时空的见闻。
“我跟你说,你没见到长大的金鱼,有那么那么——那么高。”沈檀漆夸张地把手举得高高的,“总之我目测大金鱼比你还要高。”
郁策敛眉,将桌上茶盏递给他,很给面子地应声道:“是么?”
“是啊,”沈檀漆十分熟练地伸手接过,咕嘟抿了大一口,兴奋不减,“芋圆更厉害了,他以后会是嵘云宗的首席弟子。”
虽然不知道首席有什么用,但是听起来很厉害。
红烛摇晃,照在沈檀漆的侧脸,郁策拄着下巴,出神地看了一会,问道:“三蛋呢?”
“三、三蛋啊……”沈檀漆捧起茶杯,有些心虚地喝起茶来,“他也挺好的,以后生出来你就能见了。”
要是让郁策知道三蛋以后有几率会入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郁策的正义感有时近乎偏执,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入魔,肯定会生气吧。
沈檀漆决定还是等三蛋长大些再说。
郁策仿佛并未察觉出他的含糊其辞,又为沈檀漆斟了一次茶,说道:“说起来,我今日还没回去看三蛋,今晚得回去,不然又要给方师兄添麻烦。”
三蛋这些日子都是由郁策来孵化的,抱在怀里,用灵气一点点维持三蛋长大。
因着除魔试炼在朔夏城,所有参赛的弟子一律住在客栈,郁策便也把三个孩子都安置在了客栈里,暂时请方问寻帮忙照看。
听到他说要回去,沈檀漆抿了抿唇,低声道:“把孩子接到沈家来住吧,我让人去请方师兄来。”
郁策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合规矩,而且沈家现在为了我们的事,刚从焦头烂额中缓和下来,不可再添事端。”
沈檀漆瞥他一眼:“孩子回家叫什么事端,我看是你不想和我一起住。”
被他点破,郁策面色不改,淡淡地说:“师兄,你想多了。”
闻言,沈檀漆轻哼了声,说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怎么可能想多。”
郁策这个人,有时候别扭的很。
沈檀漆悄悄凑近他些,从桌下轻轻勾住他的手,小声说:“好了,别生气了,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么?晚上留下好不好?”
他声音轻柔,像是一缕清风拂过心尖,手心温暖干燥,将郁策的冰凉的手紧紧包裹着。
郁策眸光微暗,脑海里出现的却是那日,幻境里沈檀漆指责他,不择手段骗他留在身边的话。
心底叹了口气,他越发觉得自己做的事,确实如幻境所言那般,是在一步步让沈檀漆落入自己的圈套。
“师兄,你会怪我么?”他声音很轻。
沈檀漆有些困惑地抬眼,伸出手,敲在他的脑袋上:“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怪你?”
郁策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的情绪,低低道:“那天宗门大比的幻境里,我看到了你。”
沈檀漆微怔片刻,想起当时郁策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恍然地问:“然后呢?”
“你抱着孩子,质问我为何用依赖期把你留在身边,用孩子把你捆绑在这个家里,让你舍不得离开。”
这些话,每每想起都像是在心上扎进针来,郁策努力克制,却不得不回忆起。
对座没有回应,郁策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被沈檀漆伸手又狠敲了一下脑袋。
“疼……”
他捂住额头,握住了沈檀漆的手。
沈檀漆瞪他一眼:“你还知道疼,幻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怪不得你幻境试炼成绩差!”连他都能分出自己的幻境好不好。
幻境是幻境,现实是现实,郁策怎么能把幻境里发生的事情当做现实呢?
郁策默了默,小声说:“也没有很差,那次是乙等……”
“不是甲等就算差,”沈檀漆拍了拍桌子,说道,“你怎么能把幻境里的我当成真正的我呢?”
话音落下,郁策低头不语,仿佛因为沈檀漆而有些受伤。
沈檀漆察觉到自己语气重了点,站起身来,晃到他身边,揽住了郁策的肩膀,缓声哄着:“在我心里,你特别厉害,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幻境就被打倒呢?何况还是那么假的幻境,一看就不是我的说话风格啊。”
郁策抬眼看他,“师兄现在是在哄我吗?”
沈檀漆面上尴尬了瞬,干咳道:“算是。”
“哄得一般。”
“……你别得寸进尺。”
郁策又不说话了,沈檀漆被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笑,刚想怼他几句,顿了顿,忽然想到,是不是那次幻境真的给郁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所以那个时候,郁策才会有那么茫然无措的神情。
而他非但没能注意到,反而还要求郁策亲手用手中除魔剑杀死自己。
他好像…的确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沈檀漆摸了摸鼻尖,在脑海里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你想啊,如果是真的我,我在幻境见到你肯定会说,‘赶紧冲出幻境啊,这种时候你居然在抱我和孩子!’然后再把你从幻境里一脚踢出去。”
郁策被他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声音逗笑,面上终于有了些变化,“我倒是希望师兄把我从幻境里踢出去。”
见他笑了,沈檀漆弯下唇角,俯身在他耳边,低低道:“还叫师兄啊?”
之前让他叫师兄,他一口一个阿漆,现在反倒故作正经起来了。
郁策轻轻瞥他一眼,说道:“自然,我还是没有原谅。”
沈檀漆懵了懵,“没有原谅什么?”
“没有原谅你,失约,害我险些成为众矢之的,走之前也没有给过我一次明确的答案。”郁策从桌上拿起佩剑,作势要走,“所以,我还是回去住。”
沈檀漆磨了磨牙,眼见他要走,一把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你就是故意气我,明明知道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被他抱住,郁策没有回头,声音仍是淡淡:“师兄,你快休息吧,明天除魔试炼你也要参加的。”
沈檀漆哪里顾得上什么除魔试炼,那试炼剧情压根就不是给他准备的,去了也是白去。他一点不在乎,只在乎今天能不能留下郁策。
太想他了。
实在太想他了。
沈檀漆竟然从未发觉自己竟然这么喜欢郁策,想到做梦是他,睁开眼是他,闭上眼也是他。
指尖勾住郁策的腰带,声音又低又委屈:“真不留下吗?”
“嗯。”
得到这样肯定的答案,沈檀漆叹息了声,说道:“好吧,那你回去吧。”
郁策神色微顿,似乎没想到沈檀漆真的就这么让他走了。
腰上环住自己的手松开,他回过头,看到沈檀漆已经悠哉地走回衣架边,挑选出一件赤色雕凤绛纱袍,将胳膊套进袖子。
良久,见郁策没走,沈檀漆还有些诧异似的问:“怎么了,有东西落下啦?”
郁策攥了攥指尖,收回目光,“没有。”
沈檀漆点点头,把那绛纱袍穿在身上,整个人的面色更显白皙透亮,似是能从骨子里透出矜贵之气来,系好腰带,更显腰身纤细。
郁策终是忍不住问:“这么晚,师兄要去哪?”
“嗯?”沈檀漆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无辜地开口:“哪也不去啊,我送你出沈家而已。”
送他出沈家,穿得这样隆重好看,骗谁呢?
郁策轻吸了一口气,说道:“不必了,更深露重,我自己回去便是,师兄早些睡。”
“哎——”沈檀漆摆了摆手,在腰间别上一把折扇,手腕串上三五个翡翠镯子,说道,“客气了不是?我一定得送你。”
郁策噎了噎,看着沈檀漆盛装打扮,全副武装地从自己面前飘飘然掠过。
“走啊,愣着干什么,你想留下来了?”
沈檀漆笑着问。
郁策眸光渐深,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想。”
沈檀漆心底冷笑一声,嘴上却道:“哦,那好吧。”
看你忍到什么时候!
二人迈出沈家大门时,郁策立刻回身道:“就送到这吧,师兄请回。”
沈檀漆揽住他的肩膀,笑了笑道:“送到这怎么行,怎么说我也得去看看孩子,你放心,我送你到客栈就走。”
郁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神情,都被沈檀漆悉数无视得一干二净。
他们一路沿着朔夏城的街道,朝着西边试炼台附近的客栈而去。
这个时辰,街上的铺子大多都歇了,只有偶尔几家酒铺还开着张。
沈檀漆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搜寻,不一会儿,还真叫他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半晌,郁策跟在沈檀漆身后,望着每一个朝沈檀漆看来被惊艳到的行人,手中的剑愈发握紧,像是要把剑鞘握碎。
然而身前,沈檀漆的脚步忽然停了。
他抬起头,期待地以为沈檀漆终于要回家了,却见沈檀漆回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指向不远处的地方,说道:“你先回去,我去里面逛一逛。”
郁策循着他的手指看去,入目的,是十几个挤在二楼窗口往外抛手绢的男人,个个浓妆艳抹,嘴里还喊着——“哥哥,进来啊,今晚咱这空着呢,就缺哥哥你暖暖!”
他眼前一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刚想出声,却见沈檀漆带着沉沉笑意,对那些人招手道:“好嘞,等着哥哥!”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踏进门了。
头也不回的踏进门了。
踏进门了。
进门了。
喀嚓一声——
郁策手中的剑鞘未能幸免于难,光荣牺牲。
第79章 鸳鸯楼(三更)
(七十九)
朔夏城鸳鸯楼。
传言这里有附近五城里最身姿曼妙歌喉动人的兔哥儿,床上功夫尤其了得,在上在下都能将人伺候得妥妥帖帖。
沈檀漆一进鸳鸯楼,便被无数兔哥儿一拥而上围了个水泄不通。
“师兄……”郁策试图挤进人群,把沈檀漆从人堆里拉出来,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能够到。
郁策身上只挂着把剑,一看就是个穷苦散修,自然没有一个人凑到他身边。
兔哥儿实在凶猛,把沈檀漆围得严严实实,连个缝隙都没有。
为首的老鸨挤开郁策,扒开沈檀漆周围的兔哥儿,挤到他面前殷切地堆笑道:“这位少爷,您来得正是时候,咱这儿晚上正有几位名唱要开嗓呢!”
沈檀漆余光瞥见郁策脸色沉沉,心情大好,扬手道:“都喊出来唱,哥哥不差钱!”
他的确是不差钱的,手上一个镯子就能把半个鸳鸯楼买下。
老鸨识货极了,当场知道这位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少爷,连忙招呼人出来:“柳青柳绿,花容花愿,都出来啊,少爷要听曲儿呢!”
话音落下,鸳鸯楼半人高的戏台上,款款走来几位身姿婀娜的美人,抱琴的,执笛的,跳舞的,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檀漆目光若有似无地划过郁策的脸,又迅速挪开,清了清嗓子,“有没有会舞剑的,本少爷好这口,舞剑的人大赏特赏。”
刚说完,戏台上几人立马扔了琴笛,变戏法似的从台下取出自己的长剑来,看得沈檀漆目瞪口呆。
还真有,他随便说的啊。
老鸨满意地看着沈檀漆惊讶的神色,笑道:“咱这鸳鸯楼什么货色没有,少爷您且等着瞧。”
东临嵘云宗,南附清流派,在这样灵气蓬勃之地,朔夏城本就有数不清会武懂武之人,更何况来鸳鸯楼找人消遣的,不止有喜欢兔哥儿的,还有那喜欢被人压在下边享受的,所以这鸳鸯楼中的人,个个都身怀两副面孔。
要英姿飒爽有英姿飒爽,要温柔小意有温柔小意。
沈檀漆忍不住鼓了鼓掌,说道:“的确厉害。”
他在台下落座,美滋滋地欣赏起台上兔哥儿的表演,还没看多久,身边倏地坐来个浑身冒冷气的身影。
沈檀漆偏头去看,只见郁策面色沉郁如冰,浑身写着不爽二字,将手中长剑重重搁在桌上,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哟,这位爷,您是和少爷一同作伴来的?”老鸨懂眼色,当即看出沈檀漆和郁策相识。
只不过这散修的表情,怎么活像老婆红杏出墙了似的。
郁策没回答,冷冷地看了眼台上卖力舞剑的兔哥儿,抿紧唇瓣,良久,还是忍不住对沈檀漆道:“师兄,你不是要跟我回客栈?”
见郁策不搭理他,老鸨翻了个白眼,一甩帕子,叮嘱完周围兔哥儿好好伺候沈檀漆便走了。
沈檀漆轻轻瞥他,笑道:“不急于一时,这个点还不晚,要不你先回去?”眼见郁策脸色更黑了些,顿了顿,他故作没看懂他眼底的焦急难耐,从桌上抓了一把花生瓜子,搁到郁策面前,说道,“你要是不走,吃点吧,这表演多好看,今天师兄请你看。”
最后三个字,他特地咬重。
郁策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咬了咬唇,低声道:“回去吧,师兄,我不想看。”
赤色绛纱衬得沈檀漆眉眼更艳,褪去清秀,秾丽灿烂,像是一朵开在骄阳下肆意诱人的花,不必去看,郁策也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在盯着沈檀漆,就像一群饿狼在盯着面前的羔羊般迫不及待,垂涎欲滴。
心头的火苗愈演愈烈,烦躁不安,郁策快要坐不下去了。
沈檀漆却摇了摇头,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舞剑的兔哥儿,随意说道:“那你先回,晚上我先不回去了。”
闻言,郁策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不回去了,不回家你要在哪里?”
沈檀漆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敞开双臂,作拥抱世界状,朝他挑眉道:“世界之大,四海为家,师弟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人,一受气就得找个办法排解,等我心情舒畅就回去。”
郁策彻底噎住了,他张了张口,脑海里浮现出方才沈檀漆抱着他,小声委屈地求他留下的模样。
本想等阿漆再求一下,他就答应的……
他更加懊恼,可现在只能看着那些兔哥儿情意缠绵地对沈檀漆殷勤示好,郁策脸色愈来愈黑,坐立难安。
“少爷,您尝尝这个,咱们朔夏城别的没有,这果子是个顶个的鲜美。”一个穿白衣的兔哥儿凑上前来,端着盘杨梅,要喂给沈檀漆吃,“您尝尝怎么样?”
沈檀漆从他手里接过那杨梅丢进嘴里,被口中蔓延开的酸甜滋味酸得眯了眯眼,随口夸道:“好吃,我爱吃。”
稍顿,沈檀漆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身边的郁策,又对那兔哥儿道:“你这身衣服真是好看,少爷我啊,就喜欢那穿白衣服的,可惜你不会舞剑,不然身上再佩上一把好剑,那才更可心呢。”
听到他的话,郁策目光看向那兔哥儿,果真和自己一样穿了一样的白衣,他咬了咬呀,伸手接过那盘杨梅搁在桌上,沉声道:“放下吧。”
兔哥儿登时急了:“你这人,少爷还等着我喂呢!”
怎么还有人半道抢活儿!
沈檀漆连忙出声安慰:“没事没事,谁喂都一样。”
那兔哥儿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他们俩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当即咽下了将说未说的话。
白衣,负剑,少爷带来的这散修不正是少爷口中最喜欢的模样么?
合着这是故意带人来吃醋的?
做这行的,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兔哥儿立马明白一切,心头惴惴,不敢再对郁策的举动有怨言,刚想默默退到人后去,却突然被沈檀漆抓住衣袖带了回来。
“哎,别走啊。”沈檀漆笑意不减,倒了杯酒递给那兔哥儿,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晚上有空吗?”
那兔哥儿眼前一亮,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连忙要道出自己的姓名,还没出口,忽地察觉到整座鸳鸯楼像是窜进了一股天山来的冷气,脊梁骨都麻了麻。
沈檀漆正在等他回答,突然眼前一个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郁策打横抱起。
“回家。”
声音沉极,手上力道把沈檀漆攥痛。
几个兔哥儿围上来,生怕他不给钱就走,沈檀漆窝在郁策的怀里,得逞地偷笑了声,从手腕抹下一个镯子,朝人堆丢去:“赏钱,拿去,今晚本少爷玩得的确开心!”
话音落下,身上箍着的手更紧,沈檀漆吃痛轻呼了声:“疼,轻点。”
下手没轻没重的,看来是真的动了真气。
谁让郁策不老实留下,非要跟他犟。
沈檀漆幸灾乐祸地笑着,然而还没笑多久,郁策的脚步倏忽停下。
他愣了愣,以为到家了,抬眼去看,发现自己只是到了一处隐秘暗巷,沈檀漆心头顿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郁策,你别……”
还没说完,唇就被狠狠堵住,身子按在墙上,他的脚连地也碰不到。
“别在外面,”嘴里只得模模糊糊逸出几个不清不楚的音节,像在威胁,又像讨饶,“你这样我可真要恼了,别闹唔……”
衣摆下伸进一只冰冷的手,将他悬在半空,身体重心全部靠在了郁策身上,沈檀漆感觉自己就像被大海风浪操纵的一叶扁舟,飘飘摇摇,摇摇欲坠,随时都会从半空跌下。
好不容易郁策放过他的唇,沈檀漆终于得以喘息。
“你疯了是吧。”沈檀漆咬牙,眼睛不住地看向巷子口,生怕有人路过看到这荒谬一幕。
郁策沉沉看他,非但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反而将他举得更高,在沈檀漆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中,淡淡开口。
“阿漆,还是你有办法逼我。”
……
月上枝头,倦鸟归巢。
被折腾过,沈檀漆衣摆下颤抖着双腿,扶着郁策,缓缓朝客栈走去。他今夜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郁策闷在心底的怒气。
人挺狠,劲挺大,他……挺爽。
“还是把孩子接回沈家住吧,这两天他们都吵闹着要见爷爷奶奶。”郁策伸手揽着他,低声徐徐道,“阿漆,蛋蛋和二蛋都很想你,我也是。”
“每天每夜,无时不刻,都在想你。”
沈檀漆无力回答,只狠狠剜他一眼。
这混蛋,只在做完那种事后才会餍足至极地说出心里话。
惯的,都是他惯出来的。唉。
“不过也不算完全见不到你,我常常在幻境里见。”
“你……!”
郁策伸手复又把他抱起,眷恋地在他脖颈间吻了吻,低声道:“好了,别逞强了,街上没人,我抱你回去。”
阿漆总是害怕被人看见,兴许是因为在阿漆的那个世界里,断袖之癖是什么不能见光的事情吧。
沈檀漆挣扎片刻,没挣脱,最后还是躺平在他怀里,揪起郁策的衣襟挡住自己的脸,说道:“算了,今天伺候的还算不错,回家本少爷好好赏你。”
听到他的话,郁策没忍住,轻轻笑道,“好,多谢少爷,”他俯下身,吻在沈檀漆通红的耳尖,低声问,“可以赏我多亲几次么?”
“不行,我白天在祠堂亲你,你不是不愿意?”
“当时是有更重要的事……”
“不听,没机会了,哥的主动只有一次。”
“好吧,那下次我主动,可否?”
“……行。”
第80章 请立即维修
(八十)
把孩子接回沈家时,系统刚好重新连上沈檀漆。
“宿主,你……你找到郁策了?”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檀漆抱着金鱼和芋圆轻声哄睡。
时空漩涡突然出了bug,它不过就是和沈檀漆晚连上一会,居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桌案上,沈檀漆用剪刀剪去新摘桃花的杂枝,轻笑道:“是啊,你去哪了?”郁策明日还有城西的宗门试炼,所以沈檀漆还是同意让他留在了客栈,只把两个孩子接回沈家住着。
俩小崽一见到他,哭了半个时辰,明明郁策什么也没说,可他们好像就是能知道沈檀漆差一点就再也回不来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肝肠寸断似的。
沈檀漆告诉他们自己以后永远不会离开,这才好不容易才把俩孩子哄睡着。
系统爬上他的膝头,嘟嘟哝哝地说:“宿主你的任务完成,我当然要回去跟主机汇报,工资都发下来了,但是可惜你花不了,我就分批次打给你家里人了,放心,都是正经来路。”
比如沈檀梧突发奇想打算买彩票,他就会突然中个大奖,那便是沈檀漆的工资了,总之,系统会名正言顺地让他们得到这笔钱。
一听工资,沈檀漆眼前一亮,把金鱼和芋圆小心搁到软榻上,低声问道:“发了多少?”
“你工作五年,带绩效奖金,足足八十万!”系统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没白来吧?”
八十万……沈檀漆有些欣慰地想,哥和妹妹如果拿到这笔钱,生活应该能宽裕很多吧。
如果他在那个世界,恐怕要打半辈子工才能挣到八十万。
顿了顿,沈檀漆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主机那边应该没察觉到什么吧?”
闻言,系统的声音也开始有些没底气:“这个啊……”
其实它也不清楚,主机每天工作繁忙,很少会单独查看小世界的剧情进展,除非主机面板上弹出特大标红报错信号,才会注意到小世界的崩坏。
它去汇报提交任务的时候,主机正好碰到一个小世界崩溃,它零零散散听了几嘴,说是派去的穿越者竟然把主角给杀了,自己独吞天道机缘。
主机检查到小世界的崩坏后,根本没有通知那个小世界的系统,直接点下一键修补bug的按钮,没多久,主机面板上的特大标红警告信号就消失了。
那个世界的bug,被解决了。
系统不寒而栗地收回思绪,面前是熟睡的金鱼和芋圆,它难以想象,如果主机对他们的这个小世界点下一键修补bug按钮会发生什么事。
据隔壁系统的传言说,可能会派来个大杀神,将bug直接杀掉,也可能派来个新的穿越者,直接取代那个造成bug的角色。
无论是哪一个,最终bug都会被修复,无一例外。
而这个世界的bug,不正是沈檀漆和郁策生下的三个孩子么?
系统不敢再往下想了,它只希望剧情能够正常走下去,不要引起主机的察觉,那种事情千万不能发生。
沈檀漆不知它在想什么,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对了,郁策说那天我落在血寞崖边的小黑现在还在嵘云宗保管,明日有除魔试炼,你去替我把它接回家?”
小黑是器灵,认主之后,便不能再自由变换自己的外形。
毕竟手中的剑若是有了自我意识,便不好被主人所操控。
听了沈檀漆的话,系统神色微松,有些高兴地说:“好,交给我!”它也好想念狗哥,也不知道狗哥这段时间有没有想它?
刚准备转身离开,系统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嘱咐沈檀漆:“宿主,明天宗门大比试炼,你也要去么?”
沈檀漆闻言,缓缓抬头:“怎么了?”他在参赛弟子名单里,一次缺考也就罢了,如果次次缺考,恐怕会让嵘云宗落人话柄。
系统挠了挠头,说道:“没什么,你记得千万要让郁策夺魁,不要更改剧情线,否则还是会引来主机的注意的。”
这点沈檀漆自然明白,他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郁策夺魁。”
他绝对不会让主机发现的,沈檀漆低头看向两个乖巧熟睡的小崽,和用被窝裹住的三蛋,眸光温柔缱绻。
*
不多时,朔夏城除魔试炼台。
沈檀漆带着小黑立在台上,沈家家主特地抛下一切事务专程来观看沈檀漆的比赛。
嵘云宗弟子自成一队,在台上站成一排。
“嵘云宗内门二弟子沈檀漆,嵘云宗三弟子郁策,持好自己的护身符进入除魔试炼台,一炷香时间后试炼结束。”
除魔试炼台相当于一个小幻境,只不过里面会根据弟子的实力,生成魔族的幻象,台上负责成绩的长老会根据弟子在除魔试炼中的表现打分。
闻言,沈檀漆和郁策对视一眼,“进去之后好好表现。”
郁策颔首道:“师兄你也是,若是遇到危机状况,便及时点燃护身符离开试炼台。”
从长老手心接过那护身符,沈檀漆牢牢攥紧,心中想的却是,等一进试炼台,他就直接把符纸点了,反正他的成绩不重要,只要郁策能夺魁,剧情就会正常进行。
在试炼台上空,随着沈檀漆的进场,漂浮出一块巨大的排行榜,需得仔细向下找才能找到沈檀漆的名字,因着上次幻境试炼缺考,他现在在一百名开外。
郁策的幻境试炼成绩是乙等,两人相差几十名的距离。
沈檀漆没有看到自己的排名,不过估计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情绪起伏。
进入除魔试炼台后,沈檀漆面前立刻冒出一团漆黑魔雾,自魔雾里,缓缓走出一道懒散慵然的身影。
沈檀漆瞳孔疾缩,霎那间,还以为自己不是在除魔试炼台,而是在沈家水牢里。
“谢迟,你怎么敢?”这个时候,十七宗的长老宗主皆坐镇于此,谢迟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对方只是淡淡笑着,没有任何回应。
顿了顿,沈檀漆抬眼,看见了“谢迟”头顶的一行红色杠杠。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啊?”
那玩意,该不会是血条吧?
他懂了,眼前这个根本不是真正的“谢迟”,而是除魔试炼搞出来的魔族幻象,碰巧跟“谢迟”长得相像而已,所以“谢迟”的头顶才会顶着血条。
手中的剑蠢蠢欲动,沈檀漆看到这张带着浅笑欠揍的脸,是真的很想弄死。
更何况,谁看到顶着血条的怪不想打?!
反正郁策肯定会夺魁,他在里面杀个“谢迟”出出气,应该没关系吧。
思绪刚飘到郁策身上,对面的“谢迟”却忽然动了,恐怖的魔气朝沈檀漆袭来,沈檀漆下意识提剑迎上。
寂静的试炼台迸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声,沈檀漆剑术不如郁策扎实,但他头脑聪明学得快,前世也玩过不少类似的仙侠游戏,居然真的能和“谢迟”打得有来有回。
想来应该是试炼台只会匹配出和自己实力不相上下的对手的缘故,面前这个假谢迟应当也是元婴期修为,如果换做是真的化神期谢迟,沈檀漆还真不一定能打过。
兵刃相交,沈檀漆愈发上头,模糊间看到谢迟那令人厌烦的笑容,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打真正的谢迟。
对方又轻笑了声,手中的魔气毫不犹豫地打在沈檀漆的心口,被沈檀漆仰身躲过,一脚踹在了“谢迟”的下盘,“谢迟”当即被击退半步。
“不管是真货还是假货,果然还是这招最管用。”沈檀漆冷笑了声,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飘然一剑捅进了“谢迟”的心口——当初谢迟扬言要摔死三蛋时,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随着沈檀漆干脆利落的一剑落下,全场安静,随后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沈檀漆愣了愣,回头去看,只见座上长老面露微笑,宣布道:“嵘云宗二弟子沈檀漆,第一个完成除魔试炼!”
“什么?”
沈檀漆转头看去,只见郁策在不远处的试炼台,似是刚刚结束了试炼,笑着为他鼓掌。
这小子绝对放水了!
不然以郁策的实力,怎么可能比他还慢?
沈檀漆抬头看去,只见那弟子积分面板上,自己的排名一跃向前迈了二三十名,已经来到了郁策左右。
这可不行,他要是抢了郁策的成绩,剧情不就崩坏了吗?
下台后,沈檀漆咬了咬牙,扯住郁策的衣袖,把他拽到身边:“刚刚怎么那么慢,你故意让我?”
郁策有些无辜的摇了摇头,说道:“阿漆,是你实力超群,怎么能说是我让你,方才我比你慢了半分,否则除魔试炼的第一定然会落在我头上。”
沈檀漆噎了噎,感觉郁策的话好像没问题,刚刚郁策的确是只比他慢了一点点的,是他没把控好时机,应该再慢一些捅死“谢迟”。
算了,只是一个除魔试炼而已,后面还有三个试炼,他现在还排在七八十名,只要接下来每一场试炼都故意输掉就好了。
而且,系统并没有警告他剧情出了问题,说明主机那边并没有察觉到这小小的剧情变化。
想到这,沈檀漆瞥了郁策一眼,指尖点在他肩头,说道:“下场试炼好好准备,争取每一项都拿第一。”
郁策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定不负阿漆所望。”
沈檀漆得到他的保证,稍稍放心了些,“这两天你要好好修炼,明天的炼丹试炼,千万别出岔子,今天先别回沈家了,你多去请教一下丹峰的长老炼丹技巧,查漏补缺。”
闻言,郁策张了张嘴,在沈檀漆不容置疑的目光中,又只好低低道:“嗯,我知道了。”
他家阿漆这样上进,比他更应该夺魁才是,他只想回家照顾两个孩子。
郁策叹息了声,还没来得及多和沈檀漆温存,便被沈檀漆半推半就着离开,连个临别赠吻都没得到,走时眸光还十分哀怨。
待把郁策送走,沈檀漆腿边突然蹿过来一只黄色小团子,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腿。
“爹爹今天是第一,好厉害!”金鱼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缠枝纹羽缎,简直像画里蹦出来的小精灵,手心还捏着串糖葫芦,抱着沈檀漆用软嘟嘟的小脸蹭来蹭去,“蛋蛋早上起晚了,没看到爹爹,还以为爹爹又走了。”
小孩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小手仍紧紧抓着沈檀漆的衣摆,生怕一转眼又要见不到沈檀漆。
虽然爹爹只走了七天,可是蛋蛋每一天都在想爹爹。
沈檀漆心头微酸,昨夜小崽的哭嚎还历历在目,忍不住一把从地上把小崽抱起来,说道:“爹爹不走,晚上咱们回家吃好吃的,爹亲自给你们下厨好不好?”
“好!”金鱼欢呼了声,牵住芋圆和爹爹的手,兴冲冲地要赶回家去,“我要吃大白鹅,小白兔,还有三只猪猪!”
芋圆强调道:“哥哥你吃太多了,最近都快走不动路了,当心以后横着长一个胖球,要我踢着你走!”
“呜呜我不要变成胖球……”
沈檀漆牵着小崽,听到这话默了默,想起了一米九的鲸鱼。
他家崽好像吃的多,但是全部竖着长了啊。
可恶,好羡慕。
斜阳下,一家三口的背影和睦柔美。
如果忽略他们身后那道冷冽如冰的身影的话,应该是一副极其温馨的画卷。
“宿主注意,接到主机命令,前方检查到两个五星级bug,请立即维修,请立即维修!”
男人面无表情地掐断那道激烈嘈杂的电音,目光落在牵着孩子的沈檀漆身上,冷然吐出一句,
“沈檀漆。”
“倒是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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