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沙溺直接打断他,不想听他说出来,她表现的很明显,无惨心里头不可能不明白。
少女眼底是执拗。
可她这句话还是在往他心窝子上戳。
什么叫放过她。
他在她面前收敛的都不像一个鬼王,做的乱七八糟的事也是背着她做的,就是知道她什么性格,若是知道,有很大概率会离开他。
毕竟她之前就这么想过,也差点这么做了。
无惨为了留住沙溺,在她面前表现的已经算乖了。
可她还是这么说。
让他放过她。
啊,为什么啊,他怎么可能放过她,她就是死也要死在他怀里。
无惨轻捏住沙溺下巴,沙溺靠坐在墙边,神色淡淡,无惨的动作也没让她露出别的表情,只是眼底多了一分哀伤。
"沙溺,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死。"
"无惨,不要做让我们都后悔的事。"
"你不是要寿终正寝吗,我会满足你,和我一起永生不好吗?"
沙溺动了动唇,鼻子一酸。
"寿终正寝不是永生,无惨,我不想因为生命走到尽头而变成鬼。你变成鬼不是你选择的,这件事不能怪你,如果我选择或者被迫选择变成鬼,那么这件事就是我错了。"
"为什么?"
无惨捏住沙溺下巴的力道加大了一些,他实在想不明白,她都要死了,却不愿意活下来,这可是永生啊,即便再也不能触碰太阳,那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没有为什么,无惨,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因为她知道鬼要以人类为食。
因为她知道鬼再也不能触摸阳光。
因为她知道鬼已经不是人了。
食物链上来说,弱肉强食亦是天经地义的事,捕食者和食物天然就是不对等的,站在鬼的立场来说,人类和鸡鸭鱼肉大概差不多,他们人类不也是吃这些吗。
可问题就是,他们曾经是人。
人类,是动物,又不同于动物。
沙溺知道自己的观点不一定是最正确的,无惨有他的道理,别人也有别的道理,可这就是她的观念,不论是无惨还是谁,都没办法改变她的想法。
他们三观不同,再说多了也没什么用,沙溺故意咳嗽两声,无惨松开手,将沙溺抱进怀里。
"沙溺,沙溺。"
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她轻轻叹了口气,应着他一声,又道:"我累了,想睡会。"
无惨舍不得松开她,又不得不松开她,脸色白的吓人。
他接受不了沙溺有很大可能会死这个事实。
如果沙溺死了,他永生又有什么意思,此后的无尽岁月,他都看不到她了。
变成鬼吧。
和我一起永生,溺。
坠入不能窥见阳光的深渊。
这深渊中,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无惨眸色沉沉的离开房间,看着一望无际的世界,他唤来几个鬼让他们继续找医生,同时心底更坚定了要将沙溺也变成鬼的想法——就算有医生能够治好她的病。
她能够活下来。
从前他想把沙溺也变成鬼的想法在沙溺好好的时候就有,何况是经历了沙溺可能会死这件事。
那时候他会担心一些事,比如给的血沙溺不能承受,比如沙溺变成鬼后忘记从前怎么办。
他们十多年的记忆,只有他记得,她忘记的一干二净,真让人伤心啊。
无惨现在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那就是就算他不把她变成鬼,几十年后她都会死掉。
人类的寿命能多到哪里去,她只能陪他几十年,他还有千千万万年时光。
不行。
绝不行。
她一定要,永远陪着他,永远都不离开他。
这样一想,无惨的气息让周围几个鬼惊恐的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动了什么念头被鬼王挥手间就处置了。
沙溺的身体被下了死刑,不论什么医生都是一副准备后事的表情,医术好一点的医生最多只能开几副延长她活下来时间的药。
"其实小姐这样活着也是受罪。"
可不是嘛,她的身体他们做医生的看得清楚,每一处都很疼,狠点心,这个样子说实话不如死了算了,按理说大夫会尽力治好每个人,也不会这么想,可他们瞧着瘦的不行的小姑娘也是心疼,才这么想着。
天妒红颜,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姑娘长得好看,那可是镇子上远近闻名的,漂亮温和,见谁都叫的亲热,谁看了都说一声好。
这产屋敷家的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
无惨听不得这话。
这份罪她本来可以不受的,是为了他。
都是为了他。
他的小哭包那么怕疼,现在却疼的都习惯了,还能反过来安慰他,看着他别出去恰人。
沙溺骨子里很执着,他说不动她,就不说了。
同样的,她现在怎么说,也说不动他。
沙溺本来溃败的身体在用药吊着后算是熬过了这个冬天。
年后沙溺笑着说:"没想到我还长了一岁,挺好的。"
她病了之后,夫人他们也常常过来,不过没发现无惨的变化,只觉得无惨是因为她快走到生命尽头了在照顾着她。
实际上无惨看她看的很紧。
沙溺一直喝苦巴巴的药,身体好不起来,也吊着在这,不是一直躺在床上,她也会起来转转,做点什么事,白天的时候无惨看不住他,但他可以道德绑架啊。
比如阴恻恻的说今晚去哪家觅食,也不提别的,沙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人的屑从一开始就很屑了。
所以白天的时候,沙溺偶尔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无惨就在房间里看着她,房间经过改造,现在一缕阳光都进不去。
转眼春天又来了。
"无惨,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奇怪。"
她有种预感,她时日无多了。
这种预感非常强烈,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沙溺此时显得格外平静。
向神明许的愿望,神明也没说会帮她实现,只是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是她自己笨,没有把握住而已。
可这样也好。
即便身体上很疼,但她却是平静安然的,也能坦然面对死亡。
这样挺好,她好像比前世活的时间还长了点,加起来两辈子,是她赚了。
"以前是你生病,我照顾你,担心你哪天死了,现在你好了,我又生病,你照顾我,担心我哪天死了。我们都没有同时好好的时候啊。"
那样的话,能够去更远一些的地方玩吧。
可以的话,她是愿意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处转一转的。
只是一直陪着小少爷,她没法去。
沙溺脸上露出浅浅的笑,脸颊的酒窝也是浅浅一个,无惨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可是盼着我死吧。"
"啊,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还有,我可不担心你哪天死了。"
于是沙溺笑的灿烂,她从他怀里出来一些,看着他,笑,"那就好。"
那就好,你不担心,也不伤心,就最好了。
沙溺以为他打消了那个对她来说很可怕的念头,实际上他这么久没提只是因为知道她不会想听也不会同意而已。
他怎么可能打消。
次日清晨,沙溺从被窝里爬起来,看着房间里另一边的无惨说:"无惨,今天我想出去玩。"
"不行。"
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沙溺鼓鼓嘴,咳嗽一阵,无惨刚生的气憋了一半,无奈的过去帮她拍拍背,这些她以前常做,他做的其实并不好,让他看着她受罪更是做不到。
"……"沙溺头扭到一旁,明显在跟他生气。
可就是沙溺生气,他也不想让她离开他眼皮子底下。
"大少爷,你是不是过分了,一天除了我睡着其他时间你都要看着我。"
产屋敷无惨,你不要太过分啊!
"谁叫沙溺不乖。"
嚯,沙溺咬咬牙,"我还不乖啊。"
她多乖啊。
她那么乖那么乖。
"不准出去。"
沙溺缩回被窝不想说话了。
他看到她露出被子那一节手腕,上面是他咬的牙印,她皮肤嫩,容易留疤,这么久了,估计永远不会消失。
"知道了。"
她闷闷的说。
不仅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离开她的视线,也是因为她的身体现在无法让她出去玩。
不到最后,他没狠下心动手。
一连几天,沙溺都显得意兴阑珊,看得出来她是很想出去了。
这日晚上她睡着后无惨出去有事,至于有什么事,那都是不言而喻的事。
因为身体的变化,沙溺只要想睡就能睡着,并且睡的超级超级熟,这是她不能控制的。
她大概快死了。
睡着后,沙溺又做了梦。
最近总能梦到上辈子的事,可醒过来,沙溺就不记得了。
她这次醒的很早,通常太阳出来后她才醒的,那时候无惨便已经在房间,这次不在,沙溺惊讶中带着窃喜。
啊,终于不在了,她可以出去玩了。
她起来穿好衣服,拎着灯笼,天还是黑的,大概凌晨五点左右的样子。
院子里也没有鬼看着她,她拢了拢衣服走出去。
沙溺转了一小会,最后转到了花海处。
几年的生长,现在的花海比之前更好看,种类似乎也多了不少,沙溺坐在花田中,等待着朝阳升起。
日出东方,天际第一缕光芒照耀大地时,沙溺很开心的笑起来。
真好看。
她果然还是无法抛弃太阳,如果让她做一个永远见不到太阳的鬼,她宁愿就这样死去。
沙溺抬起手,任由阳光从指缝中照到脸上,鼻尖有花香味,感觉过于美妙,沙溺一瞬间好像懂得了活着的意义。
直到半上午,沙溺才披着阳光回到产屋敷家老宅子,她意外的感觉很安静,本来以为她回来能听到无惨在发脾气什么的,结果居然这么安静,让沙溺心生不安。
走回院子,她就看到站在屋里的无惨,离得近了,看到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她没多想什么,毕竟她一声不响的离开,他的脾气不生气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只是沙溺没想到,她兴冲冲跑到无惨身边,刚说一句:"无惨,我今天去花海……"
就被无惨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
他直接禁锢住沙溺的动作,俯身吻上沙溺的唇,沙溺瞪大了眼睛,脑袋突然空白,而后才被他凶狠的吻弄得伸手推他。
沙溺现在怎么可能推得动他。
她无法挣扎,他吻技算不上好,直到她眼角通红,他放开她后以极快的速度喂她什么。
那液体一瞬便滑进了食道,而后她闻到了血腥味,周围充斥着血腥味,她感觉自己似乎被血包围了,下一秒无惨再次吻住她的唇瓣,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她没来得及犯恶心,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让她推开无惨,整个人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好疼,好疼,为什么会这样,好疼。
好痛,谁来救救她。
我是沙溺,我是沙溺,我不要变成鬼,我不要!
沙溺怎么可能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哭着抱了抱自己。
她怀里有一朵花掉了出来。
没来得及说出话的大概是:无惨,我今天去花海看花了,给你带了一朵花呢!
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忘记了一切。
因为她,变成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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