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阶梯上,洛云川回头去看林初霁的表情,却脚下一滑,身子往后跌去。
啊。
洛云川闭上眼,失重感却忽然消失,他被人稳稳托住,以一种不让他感到压迫的姿势被拖了回去。
他转过头,才发现刚才帮了他的人是鹿舟。
被不喜欢的人的师兄帮了,洛云川哼了一声:“我不会谢你的。”
鹿舟看出他年岁尚轻。小孩子在他面前张牙舞爪,逞口舌之利,鹿舟向来只会觉得生机勃勃。
他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嗯。”
“笑什么嘛……”洛云川气鼓鼓的,又不想让鹿舟发现自己的情绪,便转过头去,大踏步地往前走。
结果还没走两步,又跌了一跤,被鹿舟接了个正着。
洛云川:“……”
鹿舟:“……”
咳。
照顾小孩的自尊心,鹿舟没笑出声。
他没有斤斤计较的意思,就当做这事不存在算了。
洛云川耳尖泛红,怒目圆睁,盯了鹿舟一会儿,哼了一声:“我不要欠你们乘风宗人情。但是你帮了我,待会儿在灵舟上,你可以向我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至于过不过分,当然是由他界定。
鹿舟忍俊不禁,拍了拍洛云川的肩膀,不出预料察觉到少年的僵硬。
“好。”鹿舟促狭道,“那就多谢贵使了。”
·
在灵舟之下,眼见着鹿舟与洛云川的身影逐渐消失,林初霁逐渐有些按捺不住了。
清暄真人已经劝了他一会儿。
寰海秘境是个充满奇遇的地方,林初霁若是能在里面捞的一星半点机缘,便足够他一生受用了。
但看着闹脾气的小徒弟,想到他还没出发,就已经受不了别人的议论。要是到了东洲,要是没套着机缘,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清暄真人到底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等刺激。
他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不去也好,就留在乘风宗里陪陪师尊……”
他话还没说完,林初霁便转过头来,断然道:“不行,师尊,我不能留下大师兄一个人。”
鹿舟这个美人榜第一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要是不出了这口气,这辈子都不会安宁。
至于鹿舟与洛云川方才的一唱一和……他总能找到机会,让这两人付出代价。
林初霁坚定了信心,自以为豪情万丈地朝着阶梯上跑去,中途跌倒两次,也不能阻止他的信心。
清暄真人眸色复杂,最终长叹一声:“唉……”
但愿出去这一遭,能让这孩子开阔了眼界,别再做什么万人迷的弥天大梦。
·
林初霁上到灵舟时,洛云川已经与鹿舟说完了接下来的行程,几人各自分开。
这艘灵舟宛若真实的船舶,总共有五层,其中二三两层供给修士居住。每一个房间内各有一个空间不小的洞天,处处显出阔气。
没见过这番场面的陆南意四处观望,鹿舟回了房间一趟,让陆南意将此处布置一下,自己便取出几张符纸,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由于乘风宗的位置偏远,为了不让那些大宗门的榜首们经受太多的接人与绕路,天机阁便先来接了鹿舟。
在鹿舟上来前,灵舟并非全然空空荡荡。
在阶梯附近的房间,便有一人已经下榻。
鹿舟微微垂眸:“是我。”
鹿舟敲了两下门,无人响应,门上却多了一个黑漆漆的漩涡。白生生的指尖捏着几张黄符,朝着漩涡内递去。
那是鹿舟之前绘制的驱鬼符箓,没能用在鬼修身上,却能用来做个划算的交易。
门内的人,是芝兰盛会上的符修榜榜首任符,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符箓,早已闻名于修真界。只是这人脾气古怪,神出鬼没,若非此番芝兰盛会把他逮住,鹿舟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次遇见他。
鹿舟那一手画符的功夫,便是向任符学来的。
只是他与任符分开的情况,说不上多么友好。
鹿舟当时为了布置宗门的符阵,一点点接近任符,学到他的独门绝学。他与任符私下都不是多话的人,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倒也清净过一段时候。只是当时清暄真人催得紧,鹿舟没能达到任符的要求,便回了乘风宗。
在那以后,鹿舟再想寻找任符,却再也无法得见。
而鹿舟的本命灵剑,也一直压在任符手里。鹿舟自知对不起任符,也知对不起那柄灵剑,此后便鲜少用剑。
方才听洛云川说,任符已经在这船上。鹿舟便知道,他得抓住这千载难逢、任符愿意接触他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忘记任符的要求,不断炼制符箓,并加以改进。如今他的符箓,已经能够达到任符的要求。
他只是在寻求一个机会,以真诚的态度,向任符赔罪。
漆黑的漩涡久久没有回应,鹿舟便安静地等待。
终于,那扇门缓缓打开。但鹿舟还没进去,一个剑匣便被扔了出来。剑匣之上道道符文精粹,将这柄剑提升了不止一个品质。
是任符愿意接纳他赔罪的信物,也是意外之喜。
鹿舟认真地将剑匣抱在怀里,那门却还打开着,似乎有什么未竟的言语,需要与鹿舟交流。
鹿舟抢先一步开口:“抱歉。”
门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悔过吗?”
鹿舟作为乘风宗的大师兄,这些时日过得并不顺心。否则也不用以美人榜榜首这一不伦不类的名头,前往寰海秘境寻找机缘。
鹿舟那把剑原本成色便不错,为他淬炼画符,也是任符早就下定决心的事。只是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将这剑还给鹿舟。乘风宗的大师兄,在任符心里,远远配不上这把灵剑。
偶然听闻鹿舟获得美人榜榜首时,任符有些意外,心情却是沉重居多。
以鹿舟的心性,绝不应一一个美人的名头被鄙薄。
他希望鹿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门外,鹿舟的笑声轻轻传入门内:“当初为了心之所念的宗门,无奈不辞而别,我未曾悔过。”
他稍停顿一会儿,却道:“只是日后,这等事情不会再发生。我再也不会将自己……视为旁人存在的附庸。”
门内,任符沉默良久,没有再回应鹿舟。
那扇门最终缓缓在鹿舟面前关上,但鹿舟知道,他已经被任符许可,那扇门不再能够阻隔他们的心意。
青年对着房内的任符,微微一躬,而后转身离去。
像是没有看见他身后,已经偷看了许久的林初霁。
林初霁听不清鹿舟与房间里的人说了什么,却看清了鹿舟拿着几张随手画的符纸,便换回了一柄一看便价值不菲的灵剑。
看着鹿舟离开,林初霁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怀着试试看的心态,也从乾坤袋里掏出几张符纸。
这些符纸都是之前,舒长洲送给他的。他精心挑选了一下,找了几张没什么用处,但是看起来很厉害的符纸,攥在了手里。
他学着鹿舟敲了两下门,对着里面的人原模原样地复刻道:“是我。”
里面的任符:“……”
你谁?
·
灵舟飞了半个日头,才到了下一个榜首的宗门。
许虚竹带着随侍,从四层的大堂下了三层,迎接他的是一片狼藉,还伴随着挣扎与呼救的声响。
任符的房间旁,一道道深黄色的符纸上被勾勒了黑色的符文,在半空中汇成了一副紧紧束缚猎物的牢笼。
一个眉目清秀却画了艳妆的少年,被符纸死死捆绑在半空中,一点也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看见人来了,便眼巴巴地望着许虚竹,嘴里不住哼哼唧唧,指望这人放他下来。
许虚竹微微抬眸,望向林初霁。他面容天生温和,看谁都显得极专注,极深情。
即便林初霁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恐怕不太好看,也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即便他如此落魄,面前这翩翩公子仍旧对他起了不菲的好感一般。
他被符纸包裹的耳尖微红,许虚竹却笑着道:“任符师脾气很好,你稍安勿躁,他很快便会放你下来。”
他一笑,林初霁便有些迷糊,见状停止了挣扎与呼救,彻底被符纸束缚成了一个没法行动的蚕蛹。
许虚竹的随侍同情地看了林初霁一眼。
唉,又是一个被他家大师兄的术法忽悠傻的。
“不过大师兄,我们的房间并不在这一层。”
许虚竹随意颔首:“是啊,只是我好奇的人在这一层,我先去见见他罢了。”
·
与此同时,鹿舟安然坐在房间的小洞天内,翻阅着关于寰海秘境的记载。
在他身侧,陆南意神色有些不平静。他按照鹿舟的吩咐,将整个小洞天布置好,终于忍不住问:“大师兄,我们只知道林初霁上了灵舟,却不知道他在哪。他已经不知所踪一些时候了,我们要不要去找找他……”
他知道鹿舟与林初霁仇怨深厚,他自己都已经很厌恶林初霁。
只是作为师兄弟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挂心林初霁的死活。
“找啊。”鹿舟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陆南意却没感到任何兴奋。
大师兄从前从来不会以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来回答关于他们安危的事情的。每次有师兄弟出事,大师兄必然是冲在最前面帮助照顾他们,甚至到了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程度。
“真的吗,大师兄……”陆南意不自觉地有些央求。
鹿舟终于将视线从典籍之中移开,冷淡而不解地望向陆南意:“你想去便去,问我做什么呢?陆南意,你既然很有自己的主张,便不需要总缠着大师兄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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