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在统帅怒气冲冲的呵斥中,几位高级军官像犯错的小孩那般低下了头。


    盯了他们一会儿,米迦勒语气缓和了一些:“当然,我理解你们的担忧。


    “放心吧,吾主虽然不喜爱我,却依然允许我站在祂的御前这么多年。


    “所以我相信祂即使对魔王有着偏爱,也不会允许路西法胡作非为。”


    他总结道:“接下来需要你们辛苦一阵,留意一下管理者相关的传说……现在你们也知道,那可不只是传说了,给我认真对待!


    “最后由英尼尔来整理给我。好了,散会吧。”


    散会后,阿德纳等人纷纷离去,米迦勒抬头看向像是被钉在座椅上的凡基尔,语气柔和了许多:“想说什么就说吧。”


    凡基尔问道:“头儿,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米迦勒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凡基尔认真地看向他:“我从学生时代起就认识你了,虽然在那时的我眼里,你已经强大得像个怪物。但和现在的你比起来,那时的你一定弱小得不值一提,没有漫长的寿命,也没有充沛的魔力,更没有权力,财富……


    “可那时一无所有的你,在我的印象里,总是笑着的。


    “后来,我们毕业了,被编进了不同的军团,不久后,我听说你被路西法挑中。在你给我寄来的信中,看得出来你过得很开心……”


    ——殿下这里福利可好了,你要不要也考虑一起过来?


    ——真的吗,什么福利?


    ——他愿意陪我去幻境打架,还愿意往死里揍我!


    “……当年的你,只是单纯追逐力量的过程就能让你满足。但突然有一天,你说你要辞去副官,参加去深渊的远征军。


    “因为你要去,我也就跟着报名,重逢时,你已经半只脚迈入了永恒阶级的门槛,可我当时发现,你好像变得没那么快乐了。


    “我一路追着你上来,你地位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强大,但……我感觉你没以前那么爱笑了。


    “我这些年也没时时在你身边,摸不清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前不久听见你累得晕倒的消息,我是真的害怕……


    “你这么辛苦,吾主还这样冷落你,我总害怕……你在某一次倒下就不愿意醒过来了。”


    米迦勒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你说得没错,我过得不开心。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吾主没有关系……我心里生出妄念,作为代价,便很难再获得快乐。但我保证,我没那么容易被击倒。”


    凡基尔问:“什么妄念?”


    米迦勒:“这个不能告诉你。但我只能说,我没法让它消散,到死也没办法。”


    凡基尔看着他,神情变得黯然:“好端端地说这些晦气话干什么……说点别的,听说这次雷米尔那孩子要过来,你准备见他吗?”


    米迦勒:“他要想见我,自个会过来。不想见我,我去见他有什么用。”


    提起这个,凡基尔露出无奈的笑容:“你还在和这孩子生闷气啊,这都多少年了,得了啊。


    他可想死你了,上次我路过精灵界,他招待了我,和我谈话时,他问得最多的还是你,那位精灵王对此都吃醋了。”


    米迦勒神色柔和了一些:“那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那必须有啊。你当年把他一手带大,说白了,你就是他的父亲,哪有孩子会不思念父母的呢。”


    凡基尔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一起去喝一点?”


    “下次吧。”米迦勒起身,捡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我有点事要处理。”


    天堂的四季并不分明,但从树上的那一串串白花中能分辨出处在春季。


    白猫一跃而起,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朵散发着丝丝缕缕清香的白花。


    天色暗了下去,钟声从远方传来,惊起一片栖息在树林里的灵雀。


    白猫趴在树上,转头望了望那在绛紫夜幕下散发着银色光辉的神殿,湖绿的眼眸里闪过一道莫名的光。


    这只白猫自然就是米迦勒。刚刚开会到最后,他心底泛起一丝痒意,但是不强,忍忍大概也能过去。


    但是他今天不是很想这么做。


    沉睡了半年后醒来的第一天,大天使长就再次收到了神谕,神让他这两百年好好休息,就不用参加朝会。


    这算是神对自己的关心吗?米迦勒懒得去猜,他只知道这算是把自己不多的能见祂的渠道也给断了。


    在红海里算过无数账的他早就知道,感情账是最没有公正可言的。


    因为你的付出有多少价值,从来是由被爱得更多的那一方决定的,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规则。


    可他纵然接受了这样的规则,但还是会难过。


    白猫停在神殿外的树林里,趴在树干上望了望那不远处的神殿,又抬头看看树上雪白的花,发起了神。


    一个清冷的声音却从树下传来:“怎么不进去?”


    米迦勒愣了愣,往下望去,


    树下,如雪如月的美人也正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他。


    过了几秒,白猫呆呆地撑起四肢,身形却晃了晃,一下子从树上栽了下去。


    一双微凉的手却稳稳地接住了他。米迦勒抬头,正对上一双苍蓝的眼眸。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从这双眼眸里看到一丝轻微的笑意。


    不过祂的话有些伤人:“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龙,到底是怎么摔下来的?”


    米迦勒倒没有被伤到,却恍惚了一阵,因为这样的话不像是他印象中那样温和的神明会说出口的。


    他心跳蓦然快了起来,心底突然有了一股冲动:“……啊,这,等等!”


    他又从神的怀抱里挣脱,跳上了树,再次跳下来时,嘴巴叼了一朵雪白的花。


    “送给你。”


    白猫轻盈地落在神的肩上,把白花插在了祂的耳边,也在这时,神伸手掐住猫咪的后颈,把他重新放进自己怀里。


    “半年不见,你这条龙变得比之前更加放肆。”


    米迦勒眨了眨眼:“我刚刚一直在想,这朵白花很衬你,非常漂亮。”


    “油嘴滑舌。”


    神板着冷脸,用一只手将耳边的花摘下,但祂并没有扔掉,而是轻轻抖了抖,下一刻,白猫湖绿的眼眸映上了火焰的艳丽。


    神把染成红色的花放在白猫的耳边,施法固定住。


    祂看了看,似乎有些满意:“但这样确实很漂亮。”


    确实,确实今天的神很不一样。


    米迦勒又恍惚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喜欢红色吗?”


    神说:“这很衬你的毛色。”


    “哦,这样呀。”白猫应了一声,尾巴却一摇一晃起来。


    神埋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米迦勒:“嗯……因为我发现,你其实心里很喜欢我。”


    过了一会儿,神说:“我没有。”


    米迦勒:“我知道你没有,我就自己骗骗自己,你怎么还信了?”


    然而下一刻,神的声音也在耳畔轻飘飘地响起:“是吗?其实我刚刚也是骗你的,我确实很喜欢你。”


    怀里的白猫僵住,瞪圆了眼,似乎在怀疑这个世界。


    看着这傻住的白猫,神心情大好,抱着他往外走去。


    一只色胆包天,言语轻浮的白猫本不值得神的注目。


    可那只胆大妄为的家伙离开后,他在自己的肌肤上留下的感觉却久久难以散去,神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谈不上喜欢,但却有些不想忘记。


    于是,这天,当白猫靠近时,祂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的气息,而当祂回过神时,就已经身处那棵树下,一抬头,就能望见那只发着呆的小东西。


    祂是有点喜欢上这只银龙了吗?


    耶和华本来也不是很清楚,但抱着白猫的那一刻,祂发现自己不是很想放这只小东西离开,那就该是喜欢的吧。


    既然喜欢,那就抓在手里好了。


    创世神就是这样的性格,有了判断就能很快决断,然后付诸行动,否则也不可能在六日内就雷厉风行地完成了世界的创造。


    怀里的白猫依然在发呆,神低头看了看,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那毛茸茸的脑袋:“在想什么?”


    米迦勒回过神,忍不住问道:“怎么觉得您这次好像变得和我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我是说,性格什么的……”


    神沉默,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回答。


    过了一会儿,米迦勒听见祂平静的声音:“上次见你时我还没来得及解除掉身上全部的封禁,自然会不一样。”


    封禁?


    米迦勒瞪大眼睛:“您又给自己加了什么封禁?”


    神说:“为了让自己更理性地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以及更冷静地执行一些决断,我在神座上时会封禁掉自己不必要的感性。


    “大概有七个,分别作用在不同的情绪上。”


    米迦勒确认了很久,才确定了祂不是在说“因为怕冷所以我给自己多加了几件衣服”。


    他突然感觉有些眩晕,脱口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不是告诉你了吗,为了做出更正确的决断。”


    米迦勒:“可……您有做什么错误的决定吗?”


    神:“很多。”


    米迦勒正想反驳,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想起,他的存活,就是神三亿年前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米迦勒还是抗拒:“可这样真的值得吗?封禁这种东西,对您本身伤害会很大吧!”


    神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吧,可我不是完美的神明,不能做到完全的理智,想要获得理想的结局,那就需要做出牺牲。”


    米迦勒提高音量:“我觉得您现在已经够好了!”


    神说:“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


    祂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头:“好了,不提这事。”


    祂的坚决无法撼动,雅威一旦下定决心的事,谁都劝不回来。


    米迦勒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他知道神一直在对抗着混乱和毁灭,却不知道局势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神没有明说,但米迦勒清楚,如果不是没有选择了,祂才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


    米迦勒隐隐悔恨,他居然一直以为祂的温和是阅历之类的原因……怎么没有多想一想呢?


    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尖锐地响起,想到了你又能做些什么?


    你是无数次使用力量破坏规则的红海破戒人,是混沌之火的眷者,是注定毁灭的天生罪人……安静地死去,才是你能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可你心里却生出妄念,无法自我了断,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去帮祂?


    是的,他的妄念,那阻挠他自我审判的念头,到死也不会消散。


    想要多看祂一眼,再看祂一眼。


    米迦勒的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连带着安分了很久的腹部也隐隐作痛起来。


    神的怀里,白猫难受地眯起眼睛,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感受到怀里小东西的异样,神微微皱起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白猫缩成一团,半眯着湖绿的眼眸,半晌才吐出一句:“没,没事。”


    下一刻他却被人翻了个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柔软脆弱的腹部上。


    米迦勒受惊地缩了缩,神却收紧了手臂,牢牢圈住了他。


    霎时,充沛的魔力涌入米迦勒的魔脉,直直抵达本源,身体暖和了起来,痛苦也很快退去。慢慢地,白猫放软了身子,眼底涌起困意。


    好舒服……他昏沉地想,好想再在祂怀里睡一觉。


    很快,他回过神,用长长的尾巴拍了拍神的手腕:“好了,不痛了。”


    很快,神力不再涌入。米迦勒却感到腹部被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按揉起来。


    “刚刚探查了一下,你身体里没有暗伤,但是上次见面时,你也是腹部不舒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被他揉得昏昏欲睡的米迦勒脑子也有些迟缓,下意识回答:“被我自己气的。”


    神:“被谁气的?”


    米迦勒也回过神来:“呃,我胡乱说的,我生来就挺废物的,经常不舒服,您别太在意啊……哇,这是哪里?”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这里的草居然是银白色的,有半人高,在风中轻轻起伏,如一片波涛汹涌的月光海洋。


    而他们的头顶,碎钻般的群星洒满绛紫色的天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抱着白猫的银发美人眉目柔和了一些,隐隐笑着:“还以为你发现不了了呢。好看吗?”


    米迦勒点点头,有些发神:“之前至高天的星空有那么闪耀吗?”


    “在精灵界,历代先王的光辉会化为天上的繁星,如今精灵界的新王即将到来,这段时间的星空会格外闪耀。”


    米迦勒的眼睛亮起来:“好酷,那个传说是真的?”


    “是真的。”神抱着他的白猫,随意坐在草地上,扬起头望向星空,星光落在祂的脸上。


    “但今夜,只是因为我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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