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的宝瓶中，水滴依然一滴一滴地淌落。一股股黑色的水流，沿着雪白的阶梯往下流淌，如一条条无声爬行的黑蛇。
“有些不太对劲……”
一直在旁的乌列尔朝拉斐尔耳语：“已经要日落了，为什么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拉斐尔摇摇头，翡翠眼眸里满是凝重：“不清楚……但这样下去，西尔芙陛下要支撑不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水瓶下，早已面无血色的精灵晃了晃身子，一只手狼狈地撑在地上，可没支撑几秒，他细细的手腕一折，狠狠摔倒在地上，衣袍上顿时污渍斑斑，污痕溅满白皙的皮肤上。
静默后，破碎的咳嗽声开始一声声响起。
污水中，不剩一丝血色的精灵蜷缩着，努力捂着嘴，仿佛不这样就要呕出心肺。
加百列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陛下，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过了一会儿，西尔芙摇摇晃晃地撑了起来，双眸无光，气若游丝：“没，没事，殿下，我还可以坚持……咳咳……”
他再次捂嘴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身形摇摇欲坠。
拉斐尔向前一步：“我去为他治疗！”
乌利尔却拉住他的手腕：“别去……洗罪本就伴随着痛苦，你要去帮助他，反而害了他。”
拉斐尔皱眉道：“可这都多久了，他的罪又不重，为什么还没结束？”
他总是这样，为了一些渺小的，根本不是自己义务内的存在忧心忡忡，投以关注，可对于一直站在近旁的一些人，好像从来都走不到他的心里。
大地天使沉默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轻声道：“也许，他还有其他的罪孽……”
他话音未落，加百列出声，竟有些少有的严厉：“西尔芙陛下，那是什么？”
……
这一日在红海也算一个晴日，雾气稀薄了不少，能隐约看见不远处隐隐的水光，还有那点缀在河岸边一朵又一朵散发着沁人甜香的花朵。
但最甜美的滋味还是来自他的身后背着的那个人。那人好轻，轻得像是一阵风，又好暖，暖得像一片光。
歌声从背后传来，曲调悠扬而古老，却带着忧伤。
我们在迦南的河边坐下，一谈及那无忧城就哭了，我们把玫瑰留在那里的墓园里……*
【别再唱这首歌了。】
背上的人像是在撒娇：“以后就不能唱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小时候经常听着睡觉呢。”
【别闹，这可是红海伪神的……】
背后的人又说了什么，可他的声音突然远了，米迦勒还想仔细听一听，突然，一个缥缈而高远的声音乍然在耳畔响起：“米迦勒，醒一醒。”
米迦勒被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感觉怎样。”
听见这个声音，他的脑海空白了起来，下意识朝一旁望去，空茫的眼眸里映出那道银月般清冷的影子。
只是一瞬，他回过神，迅速翻身下床，单膝跪地：“吾主！”
神温和道：“起来吧。”
火天使长垂头道：“感谢您的恩典”
也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一缕红色落在了自己的眼前。
自己现在没有将头发变成金色。
米迦勒刚犹豫要不要现在变过去，神却开口“不用了。”
祂没说什么不用了，但是米迦勒却明白祂的意思。
他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态度变得郑重：“您有什么事嘱咐吗？”
神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短暂的慌乱后，他立刻进入了状态。
从神温和的声音里推测到祂如今是有封禁的状态，这说明祂现在正在处理一些要紧事……一些严重到祂必须过来亲自交代的事。
耳畔却一片安静。祂久久的沉默没有让米迦勒感到不耐烦，神情反而凝重了起来，祂沉默得越久，就说明要说的事越重要……
“据西尔芙交代，雷米尔陨落了。”
过了一秒，大天使长豁然抬头，睁大眼睛：“您……您说什么？”
神说：“就在刚刚，精灵王在圣殿前坦诚了一切，雷米尔被红海破戒人咒杀。而精灵王隐瞒了其死亡，是因为受到禁果的诱惑，动了罪恶的心思。
“所幸，这孩子最后还是经受住了考验。”
神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可连在一起，米迦勒却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理解。
祂在说什么？
思绪停滞了，一个念头缓慢地转动。
到底是谁死了？
怎么……怎么死的？
“红海又有新的破戒人了？”恍惚中，米迦勒听见自己的声音，竟说不出的冷静。
神的声音依然温和，平静：“如果西尔芙的记忆无误的话。不过，那个破戒人已经付出了生命。”
米迦勒恍惚地想，哦，原来真的是被破戒人杀的啊。
那些被他们这些破戒人咒杀的生灵，灵魂将不再归于生命之源，据说，那些可怜的灵魂将成为混沌之火的燃料，归于虚无的雾气，再也没有来生。
就算是天使也一样。
历来的破戒人们手上总有点血债，如果说，三亿年前的那个红海破戒人在永暗城都凶名赫赫，那三亿年后的这个后辈，相比起来战绩真的有些丢人。
他只咒杀了一位智天使，就死透了。
那个倒霉的智天使是谁？
米迦勒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
雷米尔……为什么偏偏是雷米尔？
“米迦勒？”
神看见，大天使长的脸突然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身体微微摇晃起来。
神下意识抬起手，火天使却在下一刻稳住身体，抬起头时，已面无波澜，眼神沉静得不可思议：“那枚禁果找到了吗？”
神放下手，平静道：“这也是我想交代你的事。但现在看来，你不足以承担这次的任务，还是好好休息吧。”
米迦勒：“我现在就可以去。”
神：“不要逞强。弥赛亚也正前往着红海精灵域，他会帮我先看着一切，你不必焦急。”
米迦勒：“吾主，这事不能不急！”
他单膝跪地，六翼垂地，眼神灼灼地看向祂：“暗夜禁果一旦被心怀不轨的人获得，红海不落血雨，必起刀兵！
“最近魔王也在红海活动，如果让他得到了这枚禁果，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形式刻不容缓，请您立刻派我去红海吧！”
大天使长即使身体欠佳，依然心系红海，无论如何，这份品格值得肯定。
但耶和华注视着那双炽烈的眼眸，心底却泛起一点让人不愉快的波澜。
失去了如同亲子的后辈，心里有恨，有强烈的复仇之意是常情，可透过他的眼，神却看出了些异样。
祂的火天使长心里为什么会燃烧着这样冷漠的，强烈自毁倾向的火焰？
他到底是想毁灭禁果，还是想毁灭他自己？
神带上封禁，保持了理智，但不代表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只是那些感性的声音会变得微弱。
更别说如今，他的理性，也做出了决断。
神说：“不行。”
米迦勒表情呆滞了一下，大声问道：“为什么？”
“你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好，你知道原因吗？”
大天使长呼吸一滞，垂下头，抿紧自己的双唇。
又是这样。
慢慢的，神眼眸也冷了下去。
这个在三界的传颂中，对自己最忠诚的大天使长，在面对自己的疑问时，总是低头保持沉默。
这是一个不擅长说谎的孩子，却有着自己的狡猾，总是避开自己的视线，封闭自己的内心，摆出拒绝的姿态，即使这样的盔甲，其实不堪一击。
祂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眼前人的防御，看清红海天使内心的心思，可祂不想那么做，那会带来极大的痛苦……那会把眼前的天使推得更远。
但神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亿年过去了，连这样普通的关心他都不愿回应。
祂看着那人如烈焰般垂于胸前的红发，突然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要你把头发染成金色吗？”
米迦勒瞳孔一缩。
“那是因为，在你成为我的天使长的前一天，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沉睡的两纪元里，红海的混乱会突然暴增。
“那段时间，我很不想看见红色，而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很担心自己会因此被情绪影响，迁怒于你。”
天界到了日落的时候，暖红色的阳光从窗户涌入，如一汪稀释的血水。红色的光影里，大天使长低着头，身体却不明显地颤抖。
神的眼神彻底冷下去。
祂问道：“米迦勒，你是否曾，或仍然是那位红海伪神，极恶之主，‘雅威’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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