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倒V开始】

    他们带闫秀月去了医馆, 大夫说闫秀月没有大碍,只是气急攻心,抓了两幅养心安神的药, 便让陆卓和裴翊两人带她回去静养。

    因闫秀月之前是在如意楼落脚, 从医馆出来后,陆卓便驾着马车要将闫秀月送回如意楼。裴翊放心不下,坐在车辕上跟陆卓一起驾车往如意楼走。

    路上, 陆卓见他怏怏不乐,知他在公堂之上虽对沈严疾言厉色,寸步不让, 却也是真的为这位沈大哥的背叛感到伤心。

    陆卓有心劝他,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因在于说句实在话,若是以陆卓的身份来说——两人其实并不怎么熟, 裴翊虽在陆卓那里住了许久, 但陆校尉和裴将军其实没正儿八经地说过几句话,两人还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估计往后可能也很难到了。而若是以塞北客的身份……

    那他前些时日何必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忙活那么多?直接见面时便与裴翊相认, 两人不知要省多少事。

    其实杨纯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跟裴翊相认,他那时回答是嫌麻烦。

    是真的麻烦,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想想裴翊到时候会露出的失落神情,陆卓都觉得麻烦。

    看看单单一个沈严就能让他露出如此神情, 若是塞北客……

    陆卓牵着缰绳瞧了裴翊好几眼,他动作不算隐秘, 裴翊自然有所察觉。

    裴翊瞥他一眼, 靠坐到车门上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何必吞吞吐吐的,谁吃了你的舌头吗?”

    “将军见笑了,我只是见将军神色落寞,有些好奇将军在想什么。”

    陆卓嘿嘿一笑,仿佛只是随便问问,问完他还拿起今晨离开如意楼时顺来的好酒仰头饮了一口,昭示自己的随意,但他的目光实际上仍在裴翊脸上打转,只是被他的动作遮住了,旁人看不见罢了。

    “我在想什么?”裴翊闻言迟疑地看向陆卓,他无意同陆卓谈起沈严,这是塞北军的伤痕,亦是他的伤痕,他只想把这道伤痕捂着捂到腐烂的那一天,也不愿被人知晓这道伤痕带给他的痛楚。

    他有意逃避这个问题,看到陆卓豪迈饮酒的样子突然眼眸闪烁了几下,开口说道,“我在想校尉所说的那位送沈家嫂子来的江湖人士。”

    差点忘了这茬。

    陆卓喝酒的动作僵了僵,但不过片刻又放松下来,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饮着酒感叹道:“也不知那位江湖人士究竟是何人,怕是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客。”

    他恬不知耻地夸赞自己。

    裴翊低头望着马蹄在地面印下的痕迹,轻声说道:“他不留下名字,我也知道他是谁。”

    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情绪,留给旁人的侧脸,仿佛印着无尽的悲伤。

    见他如此,陆卓心慌地错开目光,竟不敢去看他——一就如他退隐江湖后,不敢再回塞北一般。

    他怕,他怕得很。

    裴翊说道:“他叫塞北客。”

    陆卓心虚,只能不住地往嘴里灌着酒掩饰自己的表情。

    那边裴翊还在叙说:“……他是我的情人,对我始乱终弃后就逃离了塞北,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

    陆卓停下往嘴里灌酒的动作,错愕地看向裴翊,见裴翊居然还一脸认真地向自己点头。

    等……等一下……这好像是我不知道的故事,你刚才说谁、谁对你始乱终弃来着?我好像有点没听清,还是我记忆出问题了?我们俩的关系是这样的吗?落雁山一战后我确实昏迷了很久了,难道我昏迷的时候忘了什么吗?

    陆卓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他慌张开口想问裴翊些什么,比如……究竟是他失忆了?还是裴翊失智了?谁知张嘴就被嘴里忘记咽下去的酒呛住,他大力地咳嗽着,口中酒水喷出甚至溅了几滴在裴翊脸上。

    裴翊控诉负心汉的话音止住,无语地看着陆卓。

    他面如冠玉,脸上沾了几滴酒水,反而更衬得晶莹剔透。

    见他脸上有了怒气,陆卓连忙拿袖子给他擦脸:“失态了失态了,实在是这消息……”

    太震撼!我不在塞北的时候,你小子就是这么败坏我的名声的吗?

    陆卓表示自己现在真的震惊了。

    他一面惊叹一面拿袖子在裴翊脸上磨来磨去,下手也没个轻重,裴翊躲了两下,因车辕狭窄没能躲开,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

    “不用你来。”

    裴翊自己抬手用袖子把脸擦干净了,擦着擦着却忍不住抿起嘴唇,嘴角挂起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陆卓终于反应过来:“你在逗我玩?”

    “我没逗你玩,塞北的百姓都是这么说的。”裴翊理直气壮地反驳。

    当然关于薄情寡义的那部分裴翊是稍微有些夸大,毕竟塞北客在塞北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百姓提起两人,也不觉得是塞北客负心,只是会叹息裴翊的一片痴心。

    裴翊有时在塞北路边的茶寮中,听到百姓起自己和塞北客那并不存在的那一段情时,都不禁失笑,心道若叫那人知道百姓这样编排他们两人,只怕不知要笑成什么样。

    陆卓确实也觉得好笑,他皱着脸无奈地望了裴翊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算知道将军的名声是怎么被败坏的了。”他向裴翊摇头感慨。

    旁人说也算了,连他自己都要跟着传,谣言不传得满天乱飞才怪了。

    倒是可怜自己留着一把大胡子才守住的冰清玉洁的名声,不过想想只怕在塞北百姓眼中,如玉的裴翊才是冰清玉洁的那一个,塞北客那个形容丑陋的大胡子与裴翊沾上边,都是玷污了他。

    陆卓越想越觉得可乐,向着裴翊抚掌大笑。

    看着他大笑的样子,裴翊也弯起唇角。

    他将目光停留在陆卓脸上,仔细地看了他半晌,直把陆卓看得浑身不自在了,装模作样地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时,才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

    “其实我曾疑心过你就是他。”裴翊淡淡说道。

    陆卓装傻:“将军疑心我是谁?”

    听到他的问题,裴翊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望着远方笑了笑,说道:“不重要了,其实是与不是,我都不在意了,我这几年托人在江湖上找人,只是想确认他平安,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现在我已经知道他平安,其他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总归我早晚要回塞北,他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别处,我都相信他有本事安身立命,只望他善自珍重,我亦会在塞北为他祝祷,也不算辜负我们相交一场。”

    他从未说过的话,陆卓从没有问过的话;他在塞北苦熬的七年,陆卓不敢问的那七年,似乎都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中说尽了。

    他的赤诚真心已经被他剖到阳光之下,并非为求一个回应,如他所言塞北客的回应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如当日陆卓为救好友选择匆忙离开塞北,裴翊亦为守卫边关选择了留在塞北军中,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责任,那就该挑起它——裴翊不知陆卓如何,但是塞北已经在他肩上。

    他终究会回到他的战场,为塞北流尽他的最后一滴血,至于他的心上人……裴翊只望他能平安。

    不过那人生平最爱多管闲事,只怕平安对他来说也是件极难的事,裴翊只能为他去庙里多点几盏平安灯,望诸天神佛能够保佑他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陆卓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整个心被堵起来一般,嘴巴张合几下想要说些什么,那边裴翊已经俯身从他的手边拉起缰绳,‘吁’了一声,转头向陆卓说道。

    “陆校尉,已经到如意楼了。”

    他的手臂从陆卓手边掠过,陆卓忍不住想要迎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他将手臂往前送了送,几乎就要触碰到裴翊,最终却也只是将手指停在虚空中。

    他捏紧拳头,用被掐得生疼的掌心提醒自己,都已经不重要了,有些话如果七年前他没有问,那七年后他也不该再去提起。

    陆卓弯唇微笑,向裴翊道:“有劳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剧情至少要进展到出京城的,结果我爸妈逼我大扫除,小小的几个灰尘耽误了陆大侠喜提新(旧?)马甲的进程。

    第26章

    顾家的案子解决, 裴翊带姜宋两位兄弟看过社火,又同家里的相爷吵过几架后,决定向皇帝请求回塞北。

    皇帝倒没什么意见, 他召裴翊回京, 本也不是真的想要为贵妃出气,不过是想借顾家的事降伏裴翊罢了。

    现在目的达到,皇帝自然没必要将守卫边关的将军拘在这皇城中的四方天地里, 便准了裴翊的请求。

    只是裴翊进宫辞行时,皇帝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回一趟京城,就把朕的两个儿子都架到火上烤了一番, 真是了不得。”

    暂且不提晋王,顾家是诚王一派,这次沈严陷害裴翊一事, 皇帝虽嘴上说顾家是痛失爱子, 悲切过度,遭了小人利用, 把锅全都甩到了沈严头上, 但是也严厉斥责了顾尚书识人不清,差点谤毁功臣, 实在难堪大用,将顾尚书贬了一级, 对诚王一党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回头细看此事,为皇位斗得如火如荼的两位王爷居然全都因裴翊跌了跟头, 真叫做他们老子的皇帝都脸红。

    听闻皇帝此言,俯身跪在觐见的宫殿中的裴翊, 低头思索片刻后恭敬回道:“臣是为陛下分忧。”

    “分忧?自作聪明。”

    皇帝嗤笑一声, 随手翻阅着手上的奏折, 见到一份太子的奏折顿了顿,伸手将那份奏折拿出来认真看了起来,上面写着太子为闭府的晋王求情的话语,倒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不过是兄弟情深还是惺惺作态,还是要看这份奏折是出自谁的手,若是出自太子手底下的那位谋臣,多半后面又跟着什么算计,若是出自太子……

    皇帝倒不是怀疑他的真心,毕竟他这个儿子总是会干出些让他吃惊的蠢事,只是……

    他扔下奏折幽幽叹息道:“你和杨纯都很不错,有你们两个当太子的左膀右臂,朕也就放心了。”

    裴翊朗声答道:“臣只忠心于陛下,对其他的一概不知。”

    皇帝望着恭敬跪拜在大殿中间的裴翊,忽然眸色一暗,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过他转瞬又勾唇笑了起来,对裴翊说道:“真够滑头的,不过朕喜欢你的滑头。”

    这句话‘喜欢’比刚才的试探更让裴翊毛骨悚然,裴翊强忍着浑身的不适伏低身子,沉默地应对着皇帝的调戏。

    见他反应如此无趣,皇帝也没多大的兴致继续戏弄他,便挥手让他离去。

    裴翊向皇帝磕头拜别,往殿外退去,一路视线只停在自己的鞋尖,直到要退到殿外时,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御案后面,皇帝已经开始埋头批阅奏折,倒没注意他的逾矩,裴翊也只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低头走出皇宫回了相府,嘱咐姜宋二人可以收拾东西,他们不日便要离京。

    从夏日果实结果,到街头桂花飘香,他们已经在京城逗留许久,裴翊想念塞北的风沙,不愿多做停留,只过了两日便向相爷辞行离京。

    相爷从他收拾东西开始就成日骂他翅膀硬了,京城都容不下他了,到送他到城门口还在嘴硬说要看看他到底能在在塞北做出什么成绩来。

    他嘴上说的硬气,但裴翊还是看到他在偷偷擦拭眼角的泪光。

    裴翊心里蓦地一酸,突然发现相爷真的老了,老到没法再像以前一样,把柔软藏在暴躁冷硬的面孔之下。分别时,裴翊撩开袍子跪下向相爷磕了三个头,说道:“父亲,儿子去了。”

    相爷面露错愕之色,下意识想往前走了几步想扶起儿子。

    但是他的手掌还没碰到裴翊,裴翊已经咬牙站了起来,忍住胸中的愧疚,深深地看了相爷一眼后上马离去。

    几人行出很远,裴翊仍能感觉到父亲目光停在自己身上,裴翊知道相爷仍立在城门前看着他,但他一次也不敢回头。

    父母在,不远行,他终究是做了那不孝之人。

    姜宋二人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的情形也是唏嘘不已,你说两父子明明心里都挂念着对方,但是每次一见面就吵得跟仇人一样,何必呢?

    同行的穆晏则酸溜溜地奚落道:“真是肉麻。”

    穆元帅死的时候他还没懂事,只知道父亲要去做大英雄,威风的不得了,根本就没机会拥有这些惜别的场面。

    正沉浸在与老父别离的愁绪中的裴翊听到他的话,拉着缰绳转头瞥他一眼,轻启薄唇问道。

    “你想挨打吗?”

    姜宋二人从裴翊的眼神中知道他是认真的,穆晏再多嘴两句他绝对就要挨打了,连忙拉住穆晏插科打诨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穆晏则因为他嚣张的态度十分愤愤不平,若不是被姜宋二人拉着,只怕要当场跟他干上一架。

    至于穆晏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我们镇北小侯爷穆晏,自从上次被裴翊狠狠打了五十杖以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活动。

    恢复后他本来准备先寻裴翊的麻烦,再去教训那煽风点火的裴瑜,谁知去找裴翊的路上被他的母亲穆夫人发现了,又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穆夫人命他不准再找裴翊的麻烦,穆晏心里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但是不敢在明面上忤逆母亲,只能暂且应下,同意不去报复裴翊,便先把箭头指向了裴瑜,心道自己收拾不了裴翊还收拾不了这个书呆子吗?

    没过几日他就联合几个狐朋狗友把裴瑜踢到池子里去了,还带了一众人去看裴瑜的笑话,笑完他把裴瑜扔在池子边请众人去喝酒,酒足饭饱乐呵呵回家,刚刚走进家门,就见到面沉如水的穆夫人。

    穆晏知事情不妙,当即转头就跑,结果没跑多远,就被穆夫人叫人追上绑了起来,亲自给押送到相府道歉。

    穆夫人嘴里不住喃喃是她不会教儿子,竟把他教成这幅顽劣不堪的德行,居然差点害死了一条人命,把穆晏听得一头雾水。

    到了相府才知道,原来裴瑜白日里溺水差点淹死,被人救了送回相府,相爷派人去查才知道是穆晏等人将人给踢下水去的。

    差点没了一条人命,相府自然要找上门去要说法,是以穆夫人才会知道此事。

    而穆晏听了,只想高呼一声:放屁!放屁!放屁!

    他明明是看着裴瑜从池子里爬上来以后才走的,他走的时候裴瑜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就差点被淹死了?

    他心里知道定是遭了裴瑜那黑心眼的算计,但因事情他确实做过,他也无法为自己的清白辩驳,只能咬牙认下。

    穆夫人对穆晏十分失望,她知是自己多年骄纵把他养成了这个样子,再加上皇帝宠爱,京城中无人敢管教穆晏,更让他有恃无恐。

    若是真的让他犯下大错,以后九泉之下她要如何去见穆锋?

    想到这里穆夫人不禁悲从中来,一时却不知该拿这个儿子如何是好。

    她在悲痛之中乍然见到裴翊,突然想起他是丈夫的旧部,心里登时有了个主意。

    她请裴翊将穆晏带到塞北好生管教,为小厮为小兵为前锋都可,哪怕叫他身死战场做个有用的卒子,也好过叫他在京城祸害他人性命。

    穆夫人病急乱投医,就这样将穆晏加塞进了裴翊等人带回塞北的包袱里。

    穆晏想起自己被裴瑜害到这种地步,还要在这里受裴翊的气,胸中便翻涌着怒气,他冷哼一声拉着缰绳行到一旁,心道:裴翊你给爷等着!

    他早晚要出了这口恶气。

    几人骑马行了十多里路,行到一个分岔路口,打头的宋三勒马停下认路,其余三人跟着他一起勒马。如往常一般,姜二抬眼查看四周的情况,视线转到身后时,姜二突然愣了愣,偏头看向裴翊,向他示意往后看。

    裴翊不明所以,回头望去,同样愣了愣。

    却原来是在他们身后,官道上慢慢行来一骑,马上之人红色武服打扮,骑马行在官道中仿若闲庭信步,潇洒写意,自在风流。

    见裴翊等人停下,来人也停下马来,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姜二估摸他可能是嫌弃自己等人碍事,向裴翊提议道:“将军不过去同他说说话吗?”

    或者……还可以叫他跟他们一起走?

    裴翊瞥他:“二哥最近想着转行吗?”

    姜二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疑惑摇头道:“没有啊。”

    “没有吗?我还当你要转行当媒婆了。”

    合着我为你好,还要被你奚落?姜二被气得拉着缰绳走到旁边去,不再理他。

    裴翊看着姜二气恼的模样,弯眉笑了笑,只回头再望了一眼,那一眼正好望进马上的陆卓眼中。

    两人对视许久,终究双双错开了目光。

    宋三辨认清楚方向后,众人再次启程。

    陆卓就跟在他们后面,行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不知过了多少个山头,或许只有几个,又或许有十来个,反正待裴翊再次回头望去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不知他是何时离去的?裴翊望着空荡荡的来时路,心里骤然一空。

    不过奔波的旅程并没有留给他伤感的时间,在宋三催促下他再次扬鞭启程,转头将陆卓抛在那不知多少个山头外。

    是夜,京城大理寺牢房中,原户部尚书魏泽鸣正在思索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拿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牢房四处散发令人皱眉的恶臭,飞蝇细蚊在魏泽鸣凌乱的鬓发乱飞,他全然不顾。

    他不会就这样死去,他知道自己还有筹码,晋王,太子,诚王,青州,塞北,皇帝……

    他一定还有筹码!

    魏泽鸣双眼猩红地在地面演算着,突然一阵风起,墙壁上的油灯被风熄灭。

    一点寒意从魏泽鸣心头涌出。

    他猛地偏头望向牢门外,一个黑影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在了那里。

    “你、你是何人?”魏泽鸣颤巍巍发问。

    那人走出黑暗中,月光照亮他丑陋的面孔。

    魏泽鸣被吓得缩到墙角,向着外面大声喊着:“来、来人!快来人啊!这里有刺客!”

    他自然不会知道能来救他的狱卒已经被点了穴道呼呼大睡过去,来人在月色之下向他微微一笑。

    “魏大人想活命?”来人问道。

    魏泽鸣慌忙点头:“大侠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还有钱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没人知道……我可以给你,全都给你!”

    来人望着他的眼神露出些许叹息,轻轻向他摇头:“你想活命?可惜——杀人就该偿命。”

    话音刚落,只见牢房中剑光一闪,鲜血四溅。

    魏泽鸣跌落在地,眨了眨眼睛,只感觉全身都凉透了,再抬眸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

    落在地上的原来是他的脑袋。

    “啊!”

    翌日清晨晋王府中,晋王在卧房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听到叫声,王府侍从慌忙涌进卧房,却见晋王血色尽失地瘫坐在床上,面前的地上竟扔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看着屋中的血迹,那头颅今早很可能就放在晋王枕头上!

    侍从心中一寒,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上前捡起那颗头颅,才发现那死不瞑目之人居然是前户部尚书魏泽鸣!

    京城外,前几日刚刚送走裴翊等人的城门,今日又送走了一位远行的客人。

    陆卓骑在马上,微微眯着眼睛拿起酒壶饮了一口。他嘴上挂着慵懒的笑意,慢悠悠地行在来往京城的百姓之中。

    任天地过客匆匆,他自一壶美酒,怡然自得。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我话真的有点多,拉一下进度条,下一章真的开下一个副本:山贼头子和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相好二三事(bushi)。

    第27章

    这日裴翊几人照样一早赶路, 正是早秋时分,下过几场大雨,山间的树木已经开始泛起金色的光芒, 几人骑马行在官道上扬起阵阵飞尘。

    这些时日他们一路向塞北而行, 已经过了西京,再行数十里就是浦州地界,不远处就是浦州的店河城, 众人行了半日姜二提议到店河城再做休息,裴翊和宋三都表示同意,只有娇生惯养的小侯爷穆晏受不了这苦楚。

    一听他们还要继续赶路, 穆晏苦着脸坐到官道边的茶铺中,让他们要走就赶快走,反正他要在这茶铺中歇息。

    塞北三人也知这细皮嫩肉小少爷这些时日跟着他们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同时也都对穆晏居然能撑到现在感到惊讶。

    见穆晏已经招呼着小二上茶, 裴翊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姜宋二人,见二人也是满脸疲惫, 便说道:“那便在此歇整一番。”

    听他发话, 姜宋二人拱手领命,下马坐到穆晏身旁。穆晏看着他们二人对裴翊恭敬的模样, 撇嘴道:“马屁精。”

    他转头拍着桌子催促小二快上茶,态度嚣张无礼得很。见他如此作态, 姜宋二人怕裴翊再动怒,都胆战心惊地看着裴翊。

    这几日要不是他们拦着, 这两人都能演上几出全武行。

    说句实在话,他们也赶了这么些天路了, 身心都十分疲惫, 这两人要是再动手——招架不住, 他们真的招架不住。

    坐到旁边的板凳上的裴翊察觉到两人视线,偏头问道:“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两人忙说道,同时收回了偷瞄他的视线。

    宋三向姜二交换了个眼神:他今早吃错药了?脾气变得这么好?

    宋三发自内心地表示疑惑。

    姜二心道应该没有吧,今早裴翊吃的药是他给预备的,也没弄错啊。

    他向宋三回了个眼神,奉劝自家兄弟:你少在心里编排他,被他发现了,挨打的就该是你了。

    两人的动作并不隐秘,全都一一落在裴翊眼中,裴翊知道他们在心里编排自己,不过念在他们跟着自己连日奔波劳碌,也懒得再去管他们。

    他这些时日对穆晏十分严苛,也只是因为受了穆夫人的所托,想帮她和穆元帅教好这个儿子。

    但见到这些时日穆晏陪他们风餐露宿,虽然态度仍旧十分恶劣,但也没见有几句抱怨的话。想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级,又是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现在却能吃下这份苦,这份心性已经值得他另眼相看。

    裴翊不介意再多给他多一些耐心。

    他却不知此刻他认为值得另眼相看的穆晏,正忍不住地在心里发慌。

    去塞北一事,穆晏原以为是闹着玩的。

    他最了解穆夫人的慈母心肠,从小到大穆夫人那是半点伤都舍不得他受,哪里会舍得送他去塞北受苦。

    上回他被裴翊打了板子,穆夫人虽三令五申不准他去找裴翊寻仇,却也心疼地抱着他,哭道:“怎么就打得这样狠?”

    眼泪沾湿了好几张帕子。

    他原以为穆夫人这回也就是吓吓他,不用他跟裴翊几人走上多远,穆夫人就会派人把他寻回去,还想装得硬气些,好叫穆夫人刮目相看。

    谁知他跟着裴翊他们往塞北越走越远,都过了西京了,穆夫人派的人还没有跟上来。穆晏越来越心慌,这才开始想方设法地拖延行程,只怕真的跟着裴翊等人跑到了塞北,穆家的人不好意思再来搭救他。

    他听说塞北军中一桶洗澡水都要十几人一起用,他可不要去塞北受苦!

    茶铺小二来给几人上了茶,姜二向小二问起还有多久能到店河城,小二说再有半日的路程就到了,说完又同他们介绍起茶铺的茶点,笑呵呵地问道:“几位客官可要点上一些”

    赶了半日的路程,宋三早就饿了,连忙点了三、四样,让小二赶紧端上来,三爷要大吃一顿。小二应声点头,麻利地往厨房而去。姜二看着宋三搓着手等食物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碗安静喝茶。

    裴翊则向四下张望着,茶铺旁还有几个买水果的摊贩在此摆摊,应是不远处村落的村民,靠着官道上停下在茶铺歇脚的客人赚上几个果子钱。

    这几年年景本就不好,皇帝还要继续打仗,不知这些村民的生意还能做上几时?

    想起离京皇帝派人来向自己传的话,裴翊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身旁宋三喝了口茶水,‘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茶叶沫子,望着河道中来往的渡船嘀咕道:“早知就坐船了,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到浦州,哪有自己赶路这么辛苦。”

    此处正好邻着河道,只是没有让船舶靠岸的渡头,裴翊看着河面上来往不断的渡船,其中有一叶轻飘飘的扁舟从上游飘下来,夹在一众高大的渡船中十分显眼。

    舟中船夫正用毡帽盖着脸,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跷着二郎腿仰躺在船板上晒太阳,他的脚步还放在一根鱼竿,鱼线垂在河面之下,许久都没有动静,那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根本不在意,理也不去理那鱼竿一下。

    裴翊只觉这人真是奇怪,不知不觉看了那叶扁舟许久。

    等了好一会儿,小二终于把茶点端了上来,宋三忙招呼众人开吃。

    听到宋三的呼唤,裴翊收回视线,错眼瞥了小二一眼,却见这小二并不是刚才招呼他们的那位小哥,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开口留住小二。

    裴翊提了提茶壶:“小二哥,这茶壶要没水了,再帮我们加点来。”

    “行嘞客官,立马来!”

    小二笑着来接他的茶壶,两人的手掌同时握到茶壶把手上,裴翊瞥到小二的手掌,掌心与虎口皆有老茧,正是常年握剑之人的手。

    那小二也在接过茶壶发现不对,脸色一变,表情登时狰狞起来,裴翊直接手一扬将茶壶的热水泼向他,浇了他个满头满脸。

    三人多年的默契,自裴翊开口时,姜二和宋三便警觉起来,反应迅速地将抽出武器,将穆晏护在两人之间。

    四人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围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裴翊将随身带着的长枪拿在手上,指着来人问道。

    那被烫得满脸通红的小二,没想到自己会阴沟里翻船被这小子浇了满脸的热水,再想到这一幕还被手下人瞧在眼中,恼羞成怒地对着裴翊怒道:“来杀你们的人。”

    闻言裴翊笑了笑,长枪立在身前,枪尖一凛闪出点点银光。

    “那就来试试。”

    话音未落,‘小二’已经攻了上来,他手中不见任何武器,裴翊还以为他是准备用拳法或掌法对付自己,正要迎敌之时却见他手中寒芒一闪,袖中接连飞出几根银针向自己而来。

    裴翊吃了一惊,忙向后退去,挪移几步一手使着长枪,枪走游龙凭空飞舞,击落了全部的银针。

    那些银针落在地上,裴翊见针尖漆黑一片,知是淬了毒物,拧眉望向那‘小二’好卑鄙:“好卑鄙!”

    那‘小二’亦拧眉看着他,说道:“塞北客的身法?你是塞北客的什么人?”

    不错,刚才裴翊挪移的那几步正是用的陆卓穿花落叶拳的身法,这套拳法实属稀烂,若不是沾了塞北客的光,求裴翊他都不会练,但身法却是陆卓结合师门轻功所创,是当世一绝的轻功身法。

    若不是靠着这套轻功,他刚才绝对躲不过这人的偷袭。

    ‘小二’还在问他和塞北客是什么关系,裴翊只冷眼望着他,两人对峙着,小二冷笑道:“正好,塞北客之前在我细雨楼杀了我一个手下,今日我就要你来偿命。”

    身后姜宋二人已经与其他杀手战作一团,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动了几下,发出‘簌簌’声。

    穆晏跳着脚冲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姜宋二人大喊:“你们挡在我前面做什么,我也能杀敌!”

    他推开姜宋二人,举着剑想要迎战。

    身后传来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裴翊凝眸望着‘小二’,突然大喝:“那就来吧!”

    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出,却是向着身后而去,长枪如飞蛇一般在杀手中游走,许多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胸口一痛被扎了个透心凉。

    他一枪捅穿攻穿穆晏的一个杀手的头颅,脑浆混着滚烫的热血淋在穆晏的脸上,穆晏怔怔看着那人狰狞的模样,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腥臭刺鼻的气味涌入鼻中。

    这……这原来才是死人的气味。

    穆晏周身一寒,整个后背都自己的冷汗打湿。

    裴翊回护三人,见姜宋二人都没有受重伤,只是姜二手臂上被砍了一道伤口,心中略安。

    三人是多年战场的历练出来的默契,此刻联手对敌,对战数个杀手一时间也不落下风。

    只是因背后护着一个穆晏始终难以丢开手去杀手大战一场,而且裴翊肩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幸好四周百姓见情况不对,早就溜了,不然若此时还要他们再多护几个,只怕到最后一个也护不了。

    姜二扯过穆晏,低声嘱咐他看准机会就跳上马逃出去,绝对不要回头。

    穆晏面无血色地看着他,嘴唇嗫嚅着,没有吱声。

    ——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对死亡的恐惧。

    宋三将一个杀手踢到河中惊起一片水花,河道中渡船上的人见到岸上的战况亦大惊,只听船上不断响起惊呼之声,河道中突然响起一个骂声。

    “吵吵吵!吵什么吵?惊了你爷爷的美梦!”

    渡船之上的人闻声向河面上望去,却原来是那个在扁舟上睡觉钓鱼的船夫被人扰了清梦,跳起来站在船板上指着岸上骂街。

    众人听他骂得难听心中一惊,只怕那群杀人的被他骂急了,上船来连他一起杀了,忙出声阻止:“老哥老哥,可别再骂了,小心那群人连你也杀了。”

    那船夫闻言回眸向着众人一笑,却见他脸色苍白,双颊瘦削,明明是个不好看的病夫模样,偏偏一双眸子极具神采,只一笑便叫人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

    “那我便要瞧瞧这群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他拿着鱼竿向岸上跃去,只是他的小舟与岸边相距甚远,他只跃到一半便向河面落了下去,眼看要栽进河中,渡船上的人都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船夫却半点不慌,眼见要至水面,他拿手中鱼竿在河面上点了几下,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股力量,一个倒翻筋斗从河面上飞过。

    要行至岸上之时,他将手中鱼竿挥出,鱼钩带着鱼线不偏不倚缠住了裴翊身后偷袭的一个杀手。

    那鱼线不知何种材质所制,被缠住的杀手竟挣脱不得,被他鱼竿一抖带到身前一掌击毙。

    船夫顺势落在裴翊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在他肩上几处大穴拂过,替他止住了血。

    他护在裴翊身前,侧头向小裴将军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拿出来现眼。”

    裴翊望着船夫,虽是不曾见过的一张脸,但这气人的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认错的。

    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因声音太小,船夫凑近了才听清。

    只听裴翊嘀咕道:“怎么每回跟你见面都是在这种倒霉透顶的境况下?”

    这问题其实陆卓也早就想问了。

    怎么每回他跟裴翊见面,裴翊不是处在生死关头,就是遇上了麻烦事?究竟是两人的时机太不凑巧,还是这人实在太爱惹麻烦?

    陆卓轻笑着摇头,向裴翊调笑道:“想来这一定是我的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

    裴将军: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是我的霉神,而且我可能有证据。

    陆大侠:你先怀疑怀疑自己招惹是非的能力吧。

    第28章

    大敌当前, 两人倒聊了起来,那位扮作小二的杀手领头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即举剑上前提高声音喝道:“你是何人?”

    陆裴二人闻言齐齐望向‘小二’。

    裴翊眉头微挑, 心道刚才要寻塞北客的不就是你, 现在人在你面前了,你却认不出来,真是白长了一双眼。

    转头再看陆卓, 才发觉现在挂在陆卓脸上的这张脸虽说仍不好看,却不是塞北客那样胡子拉碴的落拓模样。

    这回他将下巴刮得青白,扮作干净整洁的隐士模样, 两颊颧骨高得像是要从脸上戳出来,看上去像大病初愈,但不知是否因为裴翊已经提前将他印入了陆卓的模子里, 细究这张脸, 总觉得仍能从眉目之间看出三分陆卓的痕迹。

    他从前不解塞北客为何总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现在看那‘小二’对这人对面不识的场面, 又觉得这样也十分方便, 至少遇上寻仇的,你不主动暴露, 别人也认不出你来。

    毕竟从这几年江湖上半点塞北客消息也没有的情况来看,江湖上像他一样长眼的人恐怕不多。

    裴翊虽没把话说出口, ‘小二’却从他的眼中看出鄙视,心头更是火冒三丈, 当即举剑向裴翊刺来。

    他有心在手下人面前找回些面子,是以这一剑凝聚了他习武二十年以来的全部功力, 只见他的剑一点点向裴翊逼近, 并无花哨的剑招, 却满场剑光大作,来势有如泰山之重,叫众人心惊。

    裴翊感觉到他这一剑的压迫,面色凝重地将左脚退后一步,以右手长枪为主摆出正面迎敌的架势。

    旁边的姜二和宋三齐齐惊呼:“将军小心!”

    未等他们的话音落地,‘小二’的剑招已至裴翊面前,杀手们已经开始暗自为自家头领叫好。

    裴翊举枪格挡,然后……就看见那攻势凌厉的一剑,被陆卓轻飘飘地拦下。

    他像阻挡小孩打架一样毫不费力抓住了剑柄,在场的杀手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陆卓。

    陆卓仿似毫无所觉,伸手箍住‘小二’的肩膀,就像闹着玩似的,从‘小二’手中取下他的剑,拿着手中掂量了两下,感叹道:“这剑不错,不过你的剑法就差远了。练武讲究心无旁骛,你心中掺了太多其他东西,以后也只怕难有进境,可惜可惜,辱没了一把好剑。”

    说着他伸手在剑身一抚而过,直接用内力将剑身震成碎片。

    在场的江湖中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退后一步,警惕地望着陆卓。

    被陆卓拿在手下的‘小二’亦对抓住自己的这人心生恐惧。

    江湖上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有的人能做一流高手,有的人只能做二流杀手,凭得自然是武功高低。‘小二’知道自己的武艺不错,在江湖上也不算排不上号的人物,但与此人相比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平日也算心高气傲的人物,但此刻对生的渴望战胜了他的尊严,他求饶道:“大、大侠饶命。”

    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陆卓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小二’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这……我们也不知,是有人向细雨楼出钱,要买这位公子的性命。”他指了指裴翊,“我们从来都是收钱就做事,不会问客人的名字,更多的消息只有主事才会知道。”

    陆卓知道细雨楼的规矩,也知道他没说谎,他向裴翊丢了个‘看吧,我就知道是你惹的事’的眼神,裴翊朝天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陆卓也不在意,随手把断剑扔在地上,眼含笑意地扫视了在场的杀手一圈,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拿钱办事,不想为难你们,趁我现在还不愿动手,赶紧走人。”

    杀手们面面相觑,分别在心里掂量了掂量自己和同伴的斤两,不过片刻便如鸟兽状散了。

    ‘小二’亦捡起自己的断剑离去,临走前犹豫地回头向陆卓等人说道:“今日我们走了,明日却还是会有其他杀手前来,请大侠善自珍重。”

    这句提醒算是报答陆卓饶过他一命。

    待所有杀手走后,裴翊两步走到陆卓身边,不着痕迹地搀扶住他,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陆卓这才抹了抹额上的虚汗,长吁一口气说道:“不怎么样。”

    他武艺虽却是比刚才那群杀手高,但是却没高到像他展现出来的那个地步。

    对方人手众多,刚才他若是不一出手就把人镇住,等到动起手来,纵使他能保全他和裴翊两人,剩下的姜二、宋三等人却无力顾及,只怕他们都难逃毒手。

    为了救下众人,他才虚张声势,运起全身内力向众人营造出这一副隐世高手的模样。

    幸而他确实功力深厚,这才把那群杀手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刚才那个领头的突然回头把他吓得不轻。

    裴翊老早就看出不对,他又不是不了解陆卓的武功,若是说七年没见,他进步如斯倒不惊奇,但是上回在京城见面见他施展武功才不过两三月,哪有可能进步如此之快。

    只是两人默契非凡,他见到陆卓向那群杀手装模作样便猜出了他的目的,待众人走后立即上前扶住陆卓,询问他的情况。

    陆卓也不跟他客气,撑在裴翊身上,向他摆手道:“没事,我睡一觉就能好。”

    两人身后,宋三见到他们亲昵的模样,纳罕地在姜二耳边小声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又认识了这一号人物?”

    姜二深深地看了陆卓几眼,低头道:“将军的事我如何知道。”

    宋三信以为真,仍不住地打量着那人,半晌摇头评价道:“没陆家兄弟漂亮。”

    陆卓向裴翊说起,后面还有杀手要来,只怕现在已经埋伏在了他们去店河城的必经之路上,再加上裴翊的伤口已经裂开,不宜再骑马奔波,建议他们坐自己的船,改走水道绕远路去店河城。

    经此风波,姜二和宋三都赞成陆卓的意见,倒不是因为什么埋伏不埋伏,只是感觉——在这位武艺高强的大侠身边会安全一点,毕竟他们还有个小侯爷要保护。

    裴翊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只是望着河面问了陆卓一句:“坐你的哪条船?”

    “当然是……”

    陆卓跟着他的视线往河面看去,却见河面之上来往的渡船还在,自己那叶扁舟却连影子都不见,顿时一愣。

    渡船上的人向他喊着:“大侠,你的船飘走了!”

    陆卓:“……”

    裴翊转头看他,目光中似乎带了些许嘲讽,陆卓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脸。

    “我再去找条船来。”

    夜色昏沉,一叶小舟静静停泊在芦苇荡中,陆卓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皮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破旧的船篷,鼻尖传来米粥的香味,陆卓偏过头向着香味的来处望去

    有人正在船头用小炉熬着米粥,点点渔火照亮他好看的侧脸。

    陆卓撑起脑袋看着那人。

    白天他从附近村落打鱼的人家买了条小船,便带着这几人上了路,只是他因过度消耗内力,一上船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发觉自己身上盖了条散着鱼腥味的毯子,应是渔民留在船上的,也不知是谁给他盖上的?

    想了想又觉得只会是裴翊,这群人中会给他盖毯子的,小侯爷不熟暂时排除,宋三没这个细腻心思,而姜二只怕是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他盖上,也不会给他盖这满是鱼腥味的毯子,只有裴翊……

    既要关心人有不愿意过度展现自己的关心,一句关心的话也要说得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关心人的举动也总是要掺些水分,才能显出高高在上的裴将军对你这个小人物的不在意。

    他看一面着船头那人一面胡思乱想。

    船头那人把搅完米粥盖上锅子,回头发现陆卓已醒,弯唇笑了起来:“醒得正好。”

    裴翊盛了碗米粥,走到船篷里,坐到陆卓身边把碗递给他:“二哥给你熬的米粥。”

    裴翊不做慷他人之慨的事,向陆卓解释起这粥的来历:“他说你睡了许久,醒过来定是腹内空空,在船篷里翻了许久,翻出了炊具和两把米便给你熬了粥,只是刚才我见他实在太过疲惫,就把他赶去睡了,不然你还可以跟他聊上几句。”

    裴翊向陆卓感慨。

    陆卓接过他手中碗喝了几口,觉得腹内登时暖和起来十分舒服,看了睡在船尾的船板上的姜二等人一眼,笑道:“那我明日要好好谢谢姜兄弟。”

    他说得坦然,裴翊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装模作样,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陆卓不解自己这句话哪里有问题,追问他怎么了。

    “……算了,没事。”

    裴翊深深地望了他几眼,随后低声咕哝道,不管他知还是不知,总归有些话不该由裴翊去说,只是若他真的不知,裴翊只能说这人真是根大木头。

    裴翊低声愤愤道:“早晚把你砍来烧了。”

    “什么?”他声音太低,陆卓有些没听清,便追问道。

    裴翊面不改色:“我说幸好你及时醒了,不然炉子里热粥的火都不够烧了。”

    “……你刚才说的好像不是这句话。”

    “我刚才说的就是这句话。”裴翊理直气壮。

    为了不吵醒船尾的三人,两人一直压低着声音说话,正拌着嘴陆卓突然伸手捂住裴翊的嘴巴,把手伸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知是有异状,裴翊立即安静下来,把耳朵伸向船篷外,听着外面的动静。

    河面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吹动着河面芦苇的动静,裴翊给陆卓递了个疑惑的眼神,陆卓仍做着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继续听。

    半晌,芦苇荡中传来隐秘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行过。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把身体调整至迎战的状态。

    第29章

    裴翊轻步走到船尾, 将姜二等人摇醒,示意他们有人偷袭。姜二和宋三立即醒转过来,无声地翻起身来, 将手放在武器上望向芦苇荡。

    小侯爷穆晏自白日那群杀手离去后, 便一直神情有些阴郁,此时听见有人来袭,木着脸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将视线定格在裴翊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翊此刻也没空去管他,将他的剑塞到手里, 低声嘱咐道:“照顾好自己。”

    对敌之时,刀剑无眼,他们也没办法永远照顾穆晏, 关键时刻也只能靠自己, 惟愿这小侯爷往日练功时没有偷懒,与人对战时可以为自己多留片刻性命。

    他回到陆卓身边, 压低声音在陆卓耳边问道:“怎么样?”

    因两人靠在同一侧, 借着船篷的遮挡查看着芦苇荡的情况,他用这种姿势同陆卓说话, 几乎是将身子全都贴在了陆卓身上,偏偏他还一无所觉, 双眼紧紧盯着外面,满脸认真地向陆卓发问。

    陆卓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翊, 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裴翊见他迟迟不答,还以为外面来了许多人, 越发警惕起来。

    他用双眸在夜色中的芦苇荡探寻着, 想要找到藏在其中的危险, 偶然回头瞥了一眼陆卓,才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神游天外,当即火冒三丈,给了陆卓一拐。

    “大敌当前,你还在发呆?”

    陆卓被他一拐击在胸口上,痛得回过神来,苦着脸揉着胸口说道:“你就不能轻点?”

    “等你脑袋掉下来的时候,我自会轻点帮你捡起来。”裴翊不悦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陆卓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他总不能跟裴翊说,我刚才在怀疑你是不是在勾引我吧?他知道裴翊压根就没这个心思,是他自己想入非非罢了。

    裴翊瞥他一眼,嘀咕道:“古古怪怪。”

    陆卓扯着嘴角笑了笑,摒除了那些胡思乱想,凑到裴翊耳边说道:“别怕,我听呼吸声,就来了两三个人。”

    裴翊闻言吃了一惊,偏头看他:“你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厉害了?”

    只凭呼吸声就能听出来人的人数?即便是在这鸦默雀静的夜里,恐怕也要绝顶高手才能做到如此。

    注意到他惊讶的神情,陆卓低头向他笑道:“等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以后?这可真是一个极为迷惑人的词,就像裴翊明知他们只这山水一程的缘分,待把他们送到店河城后,陆卓便会再次抽身离去,但此时听到这一句以后,却也忍不住去畅想或许有一日陆卓会回到塞北,与裴翊把酒言欢,围炉夜谈,用上许多许多的时间,向裴翊说尽他在江湖上的英雄事。

    但这些想法终究只停留在他那些一闪而过的思绪中,即便这一句‘以后’令他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妄想,但他始终知道这些只是妄想,即便加上一片痴心,也只是痴心妄想。

    于是他转头望向船篷外,没接陆卓的话。陆卓本就是随口一说,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的回答。

    他们该庆幸因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宋三在船尾听不到他们的话,不然肯定要同姜二吐槽。

    “好嘛!我们在这边严阵以待,他们在那边打情骂俏,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夜静悄悄的,一个黑影从芦苇荡跳出,落在陆卓他们所在的小船上。来人身形瘦弱矮小,动作灵敏快捷,虽跳到船板上,船却纹丝不动,连点波纹都没激起,简直如猴儿一般灵活。

    船上的人都借船篷、布帘等物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来人探头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异样,手握匕首摸进船舱,原想着不管船中有几人都给他扎个透心凉,谁知刚刚进了船舱,只觉后背被什么击了一下,身子便动弹不得了,

    知道自己恐怕已经被发现,且船中人武功绝对不低。

    来人不禁胆寒,张口欲呼救,却被抵到脖子上的枪尖扼住了喉咙。

    “小声点。”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咽了咽口水,小声向那人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而后他又听见旁边有另外一个声音问他的来历以及他们来了多少人,这声音要比刚才在他耳边说话的那个声音要年轻些。

    原来有两个人,怕是兄弟。

    他想道,颤抖着声音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同伴的来历全抖落出来,眼珠子却在不住地转着,努力思索着自己要如何在这两人手下保住性命。

    原来他们是附近山头的强盗,前几日做了一桩大买卖,寨主十分高兴,便放众人下山撒欢。

    他们跟着自家头领下山喝花酒,回程路上看到河面上的渔船,头领起了打劫的心思,将他派来踩点。

    这小山贼说加上他,外面总共也不过三个人,这倒是与陆卓说的一致。

    裴翊瞥了陆卓一眼,见陆卓给了自己一个得意的眼神,撇了撇嘴低声咕哝道:“算你了不起。”

    既然来的是山贼,那必定平日也是为非作歹之辈,既然他们不长眼摸到几人的船上,那正好杀了为民除害。

    陆卓与裴翊都是同一个想法。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正想叫这小山贼把其他人一齐引到船上来一网打尽,免得跑了一个两个的,叫人心里不痛快。

    陆卓按住小山贼正要开口,却不妨那小山贼虽身子动弹不得,却还是大着胆子偷偷把眼来瞧他。

    待借着月色看清陆卓的脸时,小山贼怔了怔,视线凝在陆卓脸上,半晌眼中积攒起泪水,哽咽道:“三当家,您终于来找我们了。”

    陆卓闻言一愣,转到小山贼正面打量着他的面容,许久才从记忆力翻出一张相近的脸:“瘦猴?”

    小山贼一听,眼泪直接落了下来,说道:“三当家,对对是小人,小人正是瘦猴,您还记得小人,小人真是太高兴了。”

    这被叫做瘦猴的山贼心里长舒一口气,心道:老子终于保住一条命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还跟山贼认上亲了?陆卓这七年的履历可真是丰富到叫裴翊吃惊。

    裴翊向着陆卓挑眉:“三当家?”

    陆卓干笑着,向裴翊摆手道:“我有空再跟你细说。”

    躲在船尾的宋三,正把耳朵凑在布帘上听着船舱里的话,听到这番对话,‘嘶’了一声,趴到姜二耳边说道:“遭了二哥,将军这回找了个土匪。”

    姜二:……三弟,你一天天的能别听风就是雨吗?

    总而言之,就是小小地认了个亲。

    外面的头领姓张,也是陆卓认识的,被小山贼唤进来后,三人各自拉着陆卓痛哭了一番,把陆卓哭得对着冷眼旁观的裴翊好不尴尬。

    就……有的人生来就是比较受欢迎,你知道吧哈哈……哈?

    陆卓挠了挠头,问起几人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番地方,三人齐齐叹口气,张头领含泪道:“当年雁荡山上,塞北客那杀千刀的靠着卑鄙手段杀了大当家后,您也不见了踪影,二当家怀疑您和大当家一样被塞北客害了,聚齐寨中兄弟想要为你和大当家报仇,但是那如意楼和正道庄卑鄙无耻,竟趁大当家丧葬之时……”

    张头领咬牙切齿:“……兄弟们四散分离,后来二当家重新在飞虎山召集人马,我们闻信赶来投奔,却是大半兄弟都已寻不见踪影。”

    这故事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裴翊诧异的视线在陆卓和几人之间转了又转,心道塞北客杀了塞北客?这故事还能再曲折离奇点吗?不会那个被杀的大当家也是陆卓本人吧?

    裴翊倒是听过雁荡山大当家燕云飞的名头,据说也是当世豪杰,江湖传闻他和塞北客不知为何七年前在雁荡山打了起来,两人斗了三天三夜,斗得天地失色,最后燕云飞战败而亡,塞北客也受了重伤不知去向。

    现在想想不会是陆卓为了退出江湖,设计让自己的两个身份身死,自己好金蝉脱壳吧?

    裴翊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陆卓,想着以这人不喜欢用真面目示人的情况来看,他有多少个假身份裴翊都不会觉得吃惊,就算有一天说皇帝是他的假身份,裴翊都……

    额这种情况裴翊会觉得恶心。

    ……幸好不可能。

    ——当然裴翊也注意到,那位张头领提到大当家时陆卓骤然落寞的神情。

    陆卓注意到裴翊的视线,只能尽力维持着嘴角的尬笑,用眼神向他表示不是你的想得那样,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裴翊想到哪里去了,但他敢保证——不是裴翊想的那样。

    那边张头领说完往事,开口邀请陆卓上山。

    他绝口不提飞虎山已经落草为寇的事情,只是说多年不见,二当家和兄弟们都十分想念陆卓,还请陆卓带着裴翊等人一起去山上玩玩,他指了指裴翊和姜二等人。

    陆卓自然不会同意。

    开玩笑,今天他若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看飞虎山的情况也无妨,但是带着一个将军、两个参将外加一个小侯爷去山贼窝里?未免也太刺激了吧,他胆子小,恐怕经受不住。

    陆卓开口婉拒:“实在不是兄弟不想去,是受了朋友所托,护送这几位兄弟去店河城奔丧,不能误了丧期……兄弟们不必着急,待我把他们送到城中便会上山去寻你们。”

    虽说无端被扣上奔丧的帽子不大吉利,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姜二等人也不会拆穿他,只有宋三暗自撇撇嘴,心里对比这位‘三当家’和自家陆兄弟,心里觉得这人除了武功高强些,真是哪哪都不行。

    裴翊的视线则在山贼和陆卓之间打转,突然他发现张头领腰间挂的玉坠有些眼熟,视线在那玉坠上停留片刻,眯了眯眸子。

    见拗不过陆卓,张头领为难道:“若是让二当家知道我们见过您,却没把您带回去,只怕我们难逃一顿责罚。”

    他脸含苦相,眼神不住往陆卓身上瞟着,想要激起陆卓的同情。

    陆卓不为所动,眼神坚定道:“我们……”

    裴翊接过他的话头:“我们去。”

    “我们……去?”

    陆卓立马跟着改口,随后疑惑地望向裴翊,用眼神询问‘去干什么?’

    裴翊给他一个‘等会儿说’的眼神,向张头领笑道:“裴某久闻飞虎山寨主的威名,今日定要上山观观寨主的雄威。”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我没有……杀了我自己。

    我我写的时候也觉得可能会造成一些误解,但其实我只是想搞笑一下,绝对没有暗示马甲的意思。

    陆大侠就三个身份:陆卓(真身),塞北客,三当家。

    如果他的马甲多于三个的话,我会把这篇文名改成《大侠马甲遍天下》的。

    第30章

    陆卓知道裴翊不会无缘无故地想上飞虎山, 斟酌片刻后附和他的话,向张头领提起,其实他并非不想上山, 只是因多年不见义兄王飞虎, 此时难免近乡情怯,怕王二哥不愿见他。

    张头领闻言抚掌笑道:“三当家说的什么话,二当家前些时日喝醉了酒还念叨你和大当家呢。”

    提起燕云飞, 张头领又忍不住泪盈满眶,抬起手掌抹眼泪,陆卓亦沉默下来。

    张头领抹干眼泪, 自告奋勇先去山上替陆卓向王飞虎通传,再请王飞虎派人来迎他。陆卓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此时还不知裴翊同意上山的原因是什么, 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就闯上山去, 这才想着把这群人支走,好好问问裴翊。

    事不宜迟, 张头领留下小山贼瘦猴在这里守着他们, 自己带着另外一个手下走了。

    陆卓站在船板上,眼见他们两人在夜色中越行越远, 回头看着满脸倦色强撑精神的瘦猴,冲裴翊使了个眼神。

    裴翊会意, 向姜二和宋三两人抬了抬下巴,两位参将立即上前搂住瘦猴好兄弟地叫着, 一面问他飞虎山是有多威风,一面搂着他到船头坐下, 路过陆卓时, 陆卓顺手把自己的酒葫芦递给了姜二。

    姜二心领神会, 拿过酒葫芦坐下便开始向瘦猴劝酒,瘦猴推脱不过喝了两口,加上先前陪张头领在烟花巷中喝的酒此时也冲上头来,瘦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脑袋混沌地说起山上的事,不过两句便颠三倒四起来,不知所云。

    陆卓和裴翊走到船尾,看了一眼船头的三人,陆卓问道:“怎么突然想去土匪窝看看?”

    裴翊睨他:“既然你当了土匪头子,我不得去看看你的窝。”

    陆卓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提起‘三当家’的事,尴尬地笑着摸了摸鼻子,然后低头望着水面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借着月光照耀,裴翊亦能从水面看到他的倒影,只是糊成了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裴翊却好像能从这一团模糊中理出一丝惆怅。

    一丝裴翊没有参与过,由陆卓独享的惆怅。

    裴翊移开视线,他向来不喜欢做为难人的事,便道:“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别说。”

    陆卓看了看他一眼,见他表情冷淡,知他在因自己的隐瞒不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向裴翊说道:“并非想瞒你,只是我做了一些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错事,难以向你启齿,或许有一天……”

    等到他能够真正地面对自己之时。

    “我会把这些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

    他的表情认真,裴翊也渐渐收起自己的别扭心思,凝神与他对视半晌,在心跳彻底乱拍前,裴翊慌忙收回视线,望着河面低声嫌弃道:“就会说好听的话。”

    陆卓好笑地回击:“总比某些人只会说气人的话好。”

    裴翊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斗嘴,便率先向他提起自己上飞虎山的目的。

    “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位张头领身上挂了一个玉坠?”裴翊问他。

    这陆卓倒没注意,他疑惑问道:“那玉坠有什么古怪吗?”

    裴翊点头:“那是李劼的玉坠。”

    “谁?”

    裴翊提示他:“李劼,青州的那位府吏。”

    “我知道他是谁,我是问天下玉坠那么多,你怎么知道那玉坠就是他的?”陆卓表示不解。

    裴翊扔了个‘你真没见识’的眼神给他:“天下玉石虽多,但多是形同魄不同,李劼那块是难得一见的芙蓉石,就算天下间真有两块一模一样的芙蓉石,但能如此巧合地雕刻成同种形状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芙蓉?陆卓听完他的解释心头一动,问道:“你怎么对人家的挂坠那么了解?”

    “他之前为感激我帮青州赈灾银奔走,曾想要将这玉坠送给我,我本就不爱挂玉,而且这玉坠是他母亲的遗物,对他有重要意义,我自然更不能接受,便拒绝了。”裴翊解释道,“如此珍贵的东西,想来他不会如此轻易地再送给第二个人。”

    “他……送给你他母亲的遗物?”陆卓声音拔高,面色古怪起来。

    玉坠?母亲的遗物?送给裴翊,这是……定情?

    裴翊和那位青州府吏的谣言,他在京城时也曾听过那么一两则。

    据说那位香粉府吏离京曾前往相府探望,见小裴将军病容憔悴,小府吏泪眼潸潸,哭湿了整截衣袖,临走前还拉着小裴将军的手殷殷嘱托,让他照顾好自己。

    见他要走,往日要强的小裴将军也忍受不住这别离之情,掉下泪来。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更有泪千行。

    坊间更有传闻,说是小裴将军早已经弃了那青石巷的校尉,琵琶别抱,另择了那位青州的府吏。

    “他临走前去抱着你哭的那次送的吗?”陆卓冒酸气。

    “谁抱着谁哭?胡言乱语什么呢?”裴翊发怒,“外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吧?外头还说我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呢?你有吗?”

    裴翊骂完看着对方错愕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即闭上嘴巴,难堪地别过头去。

    “我……”

    陆卓张嘴欲辩解,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两人一齐沉默下来。

    半晌,陆卓看着河面上的裴翊的倒影,见他仍偏着头不肯看自己,陆卓挠了挠脸,主动捡起最初的话题。

    “你怀疑李劼被他们劫了?”

    “……那个瘦猴说他们前几日做了一桩大买卖。”

    裴翊不愿意耽搁正经事,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了他。

    陆卓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那位香粉府吏离开京城可没多久,现在应该还在押送赈灾银回青州的路上。

    王飞虎可真有本事,七年不见居然连赈灾银都敢劫了,但仔细想想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他这位义兄不敢做的?

    陆卓的脸色阴沉下来,七年前他在雁荡山错杀了他那位义薄云天的义兄,却放过了这头人面兽心的豺狼,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大的错事。

    想到这里,陆卓不由捏紧了拳头。

    此时,裴翊发现他情绪不对,也顾不得继续生气,担忧地出声唤了一句:“陆……”

    第一个字刚刚出口,裴翊立即懊恼地拧紧了眉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陆卓回过神来,抬眸看见他眉间的小川,忍不住心里一紧。

    陆卓知道他们之间的许多问题,都是他不坦诚的过错。

    “裴……”

    陆卓愧疚想要说些什么,被裴翊打断。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暂时不想说,我现在也不想听,此刻打探清楚飞虎山是不是劫了赈灾银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其他的……”

    裴翊目光凝在陆卓面上片刻,又投向远方,稳着声调说道:“我等着你以后有空的时候……再把这些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

    陆卓望着他的侧脸,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京城家中桌案上那瓶红色芙蓉,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苦涩。

    他还在等,等陆卓某日有空认清自己,但或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会不会真的有那一日已经不再要紧。

    他只是还在等,不代表他还想要一个结局。

    陆卓忍不住想,老天爷真是爱耍他们两个,若是没有七年前的事情,裴翊又何须再等?

    若是没有七年前的事情,陆卓早已摘回他心心念念的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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