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修】烟火
三十六年冬,除夕。
一场大火烧死了哈仑桑部的部主及继承人,加上长公主突患恶疾,冬猎不得不提前结束。回到王廷后,王上忧心长公主的身体,无心选妃,转眼就到了年关。
祝珩早半个月就从军营搬回了将军府,他在冬猎时受了寒,回来后一直咳嗽,燕暮寒强行带着他回了府,每天早早赶回来,也不宿在军营里了。
管家领着人早早贴上了福字,挂起了灯笼,府内一片喜气洋洋。
祝珩抓着一把糖果,当核桃一样把玩着:“什么时辰了?”
裴聆答道:“回主子,已经到酉时了。”
除夕夜提前下值,燕暮寒应该回来了才是。
祝珩皱了下眉头,起身:“随我出去看看。”
“主子,不行!”裴聆急忙拦在他面前,“屋外风大,将军说过了,你不能出房间。”
祝珩微叹:“我只是出去看看,冻不着,你把我的大氅拿来,等他回来了,我亲自跟他说。”
他要听燕暮寒的话,但燕暮寒要听祝珩的话,裴聆权衡了一下,屁颠屁颠地拿来大氅。
上午还下过雪,地面上积了浅浅一层,祝珩沿着扫开的石阶小路往外走,正思忖着要去哪里找燕暮寒,就看到了从大门进来的人。
燕暮寒一身官服,见着他愣了一下,快步跑过来,沉声道:“长安,你怎么出来了?”
裴聆吓得一哆嗦,暗暗后悔,要是他再坚持一会儿,拦住祝珩,就能等到燕暮寒回来了。
“我算着你快回来了,特地出来接接你。”祝珩嘴边一勾,戏谑道,“见到我,小燕子不欢喜吗?”
燕暮寒顿时没了脾气,小声道:“欢喜的。”
天知道他看到祝珩站在门口等他时有多高兴。
“阿罕哥哥等等我!”一身红袄的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小跑进门,“嫂嫂,许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祝珩微讶:“佑安?”
燕暮寒“嗯”了声,扶着他往府里走:“长公主年年去王廷过除夕,佑安都会来和我过,今日就是因为去接他,才回来晚了。”
王上厌恶佑安,如若不是长公主,早就将他杀了,又怎会让他进王廷过除夕。
祝珩瞥了眼蹦蹦跳跳的佑安,问道:“他和你过了很多年的除夕吗?”
燕暮寒回忆了一下:“从长公主把我带出延塔雪山开始,到现在每一年的除夕,他都是与我一起过的,大概有七八年了。”
佑安穿得很厚实,别家小公子到了他的年纪,已经打扮得像模像样了,唯独他还是一副孩童装束,红彤彤的袄子,裹得像个球,戴着虎头帽,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亲昵地蹭在祝珩身边:“嫂嫂,我可想你了,但是阿娘一直不让我来找你。”
长公主啊……
祝珩的表情淡了几分,他往燕暮寒身边靠了靠,将手里的糖果塞给佑安,与他拉开距离:“吃吧。”
可怜是可怜,但有那么个娘,他还是亲近不起来。
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因为祝珩的缘故,今年的年夜饭有三分之二都是南秦的菜色,北域特色的烤羊腿等菜也切成了小块,方便取食。
佑安抱着杯子喝光了花果茶,咂咂嘴,气鼓鼓地盯着桌上的饭菜:“阿罕哥哥,年夜饭变了,我爱吃的菜怎么没有了?”
祝珩撩着眼皮,看向燕暮寒,燕暮寒正在帮他盛汤,闻言随口道:“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回家去吃,以后我这里的年夜饭都是这样。”
祝珩搅了搅碗里的汤,舒心地冲他一笑:“谢谢。”
“长安不必与我道谢。”燕暮寒期待地看着他,“快尝一尝,我特地让厨子炖的,从南秦买来的藕,不知味道是不是和你喝过的一样。”
南秦的年夜饭里总会有一道藕汤,冬藕煲得糯糯的,和排骨或者其他肉一起炖。
明隐寺的斋饭不沾荤腥,宫里的宴会又不会做这种家常菜,是故祝珩一个南秦人,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尝过藕汤。
这是他第一次喝藕汤。
祝珩尝了一口,点点头:“一样的,和我以前喝的味道一样。”
燕暮寒长出一口气,扬起笑:“那就好,我怕你吃不惯,喜欢的话多喝点,我帮你盛。”
“阿罕哥哥,我也想喝!”佑安从凳子上跳下来,绕过大半个桌子,将碗递给他,“帮我盛!”
大圆桌,燕暮寒的座位紧挨着祝珩,佑安在正对面。
燕暮寒没接,瞥了眼塔木,塔木会意,立马上前:“小公子,我来帮你盛。”
佑安撇撇嘴:“不要你,我要阿罕哥哥盛!”
燕暮寒眼风一扫,淡声道:“我是你的下人吗?”
佑安往后退了退,又蹭蹭蹭地跑到祝珩身边,奶声奶气道:“嫂嫂帮我盛。”
燕暮寒不是下人,那他便是了吗?
祝珩深知不该和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计较,但他就是不舒服,德隆帝都没让他端茶递水过。
燕暮寒沉着脸站起来,看也不看佑安,冷声道:“我这里没有合小公子胃口的菜,来人,送小公子去王廷用饭。”
立马有下人上来,佑安一下子慌了神:“不要,我不要去王廷,我要和阿罕哥哥一起,别碰我,滚开,滚开!”
祝珩垂眸不语,静静地喝着汤。
味道确实不错,合他的口味。
“我不喝汤了,不喝,我喜欢吃的,阿罕哥哥不要赶我走,别赶我走,嫂嫂救我,嫂嫂……”
除夕夜得热闹点,但不能闹心。
祝珩被吵得头疼,将碗递给燕暮寒:“喝完了,还要。”
修长的指尖拽着他的衣袖,燕暮寒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这让他寒风料峭的眉眼骤然化了冻,声音也软下来:“我给你盛。”
佑安趁机跑到座位上,扒着碗吃饭。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天黑下来,外面开始放烟火,一串一串的火光冲上天,又像下了雪似的,火星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佑安吃饱了开始撒欢,跑到院子里,拉着人陪他放烟火。
祝珩仰着头,眸底映出浅浅的光亮:“看到了。”
燕暮寒走到他身旁,挡住了风:“嗯?”
“你要带我看的烟火,终于看到了。”
在睢阳城的时候,燕暮寒曾说要带他去看烟火。
祝珩偏头看他,眉眼里蓄着暖意:“很好看,我很喜欢。”
燕暮寒心旌摇曳:“要不要放一下试试?”
祝珩看向院子里,塔木正在点火,佑安离得远远的,捂紧了耳朵,一道剧烈的响声后,烟火在夜幕间绽开:“还是不了吧,太响了,我害怕。”
这是祝珩第一次说出喜欢和恐惧,燕暮寒心脏热涨涨的,像淋了一碗刚出锅的甜汤:“我放给你看,以后长安怕的事,都交给我来做。”
祝珩倚靠着门框,看着燕暮寒亲手为他放的烟火,唇边扬起笑。
这烟火好像比刚才的更好看。
放完烟火要守岁,祝珩身体不好,医师嘱咐要好好休息,燕暮寒早早就陪他回了房,让府上人不要吵闹。
“小公子怎么办?”
燕暮寒塞给他一个小火炉,随口道:“管家会安排好,他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就送他回公主别苑。”
小火炉小巧精致,外面抱着一层绒布,是专门用来暖手的,城中有不少女子在用,他看着不错,特地买了一个回来。
祝珩点点头:“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燕暮寒不置可否:“他今日对你无礼了,你别生气,我会警告他的,若是他不听,我不会再让他上门。”
祝珩失笑:“那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好相处。”
“你不用好相处,长安只要做自己就好。”燕暮寒捉住他的指尖,攥在掌心里,“我费尽心力往上爬,为的就是掌握权势,让旁人不能欺辱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让其他人来适应你。”
就算是祝子熹,都没对他说过这种话。
祝珩眸光一颤,他何德何能。
燕暮寒在铺被子,祝珩看着他,突然问道:“你非我不嫁,是不是因为我骗走了你的传家宝。”
“不是骗走的,我是自愿……”
话音逐渐消失,燕暮寒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身,祝珩用手抵住太阳穴,如释重负地笑着:“原来那不是做梦。”
也对,那般繁华热闹的光景,在他的二十载人生中都找不出第二次,怎么可能是臆想出来的。
那是他的亲身经历。
所以那句“奴家失手,官人勿怪”是真实的。
所以那个小异族也是真实的。
他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见过燕暮寒,想长公主为什么会针对他,明明他只见过长公主一次。
想了很久,推翻了很多种可能,最后得出了结论:他曾经见过长公主,他就是那个某人。
祝珩看着朝他走来的人,轻声叹息:“你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像。”
当时是脆弱可怜的狸花猫,现在已经变成了威风凛凛的狼崽子。
他看着燕暮寒停在他面前,恍然之间,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他们在南秦大都的花神节相遇,四周是悬挂的花灯,热闹喧哗。
他穿过人潮人海,停在了燕暮寒面前。
这一停,就是七年。
他在那场梦里见到了人间的繁华,不愿相信是真的,直到小异族从梦中走出来,带他从地狱来到人间。
他的猫回来找他了。
他的猫变成了牙尖爪利的狼,只有面对他时才会翻出柔软的肚皮。
如今他的猫抱住了他,仰着头,无声地祈求着。
祝珩按住燕暮寒的后颈,如神明垂怜信徒,给了他一个亲吻。
第42章 【修】铜钱
大年初一。
一大清早起来,燕暮寒已经让人把佑安送走了,祝珩洗漱完,慢吞吞地吃饺子。
昨晚没有守岁,饺子留到了早上吃。
有两种馅,一荤一素,祝珩每种都尝了一个,然后将肉馅的饺子推给了燕暮寒:“我喜欢素的。”
他在明隐寺吃了十几年的素饺子,吃习惯了。
自从补汤事件之后,燕暮寒就不干预他吃饭了只要不饿着就行。
他接过饺子开始吃,很快就吃出了一枚铜钱。
塔木一脸欢喜,说着吉祥话:“新的一年,将军多财多福!一共包了两枚铜钱,荤的一枚,素的一枚,主子也快吃!”
一听还有一枚,燕暮寒这才满意,继续吃饺子,很快就把一盘吃完了。
祝珩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笑眯眯道:“你还没吃过素的,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饺子喂到了嘴边,燕暮寒受宠若惊,一口咬住:“唔!”
很硬,硌到牙了。
他连忙低下头,吐出一枚铜钱。
塔木的吉祥话堵在嘴边,看看燕暮寒,又看看祝珩,拉着裴聆缩到了角落里。
祝珩支着额角,眉眼含笑:“新的一年,小燕子多财多福。”
两枚铜钱摆在一起,燕暮寒撇了撇嘴:“长安,你——”
“以前在明隐寺的时候,师父总会挑出包了铜钱的饺子,给我吃,后来有了小师弟,我以为他会给小师弟,结果是他和小师弟都把有钱的饺子挑给我。”
老和尚和明心每年都会许愿,希望他平安顺遂。
这是祝珩第一个没和他们一起过的年,他以为会很难过,但意料之外的,他过得很开心。
“他们对你很好。”燕暮寒说完,又不服气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对你更好。”
他对自己吃到了两枚铜钱饺子耿耿于怀,但其中有一枚是祝珩故意喂给他的,他又控制不住心底的甜蜜。
燕暮寒忽然站起身:“我去让厨房再包两个饺子。”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祝珩拉住他,“我们南秦的吉祥话不同,吃到包了铜钱的饺子,要说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燕暮寒,新的一年,你要平安顺遂。”
虽然猫变成了狼,但在祝珩眼里,燕暮寒还是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异族。
他像老和尚与明心一样,想祝福燕暮寒。
“会的,你也会平安顺遂。”燕暮寒捡起两枚铜钱,“我去军营了。”
祝珩也想去,刚准备软磨硬泡一下,燕暮寒就跑了出去,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跑得飞快。
祝珩无奈失笑,见了医师,了解了身体情况后,就去了书房。
那箱子南秦书还被燕暮寒锁着,但他已经照着《千字文》和《三字经》认了不少北域字,大差不差能看懂北域的书了。
刚过除夕,天气还很冷,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回暖。
祝珩抱着暖手的小火炉,翻过书页,管家忽然来通报:“主子,之前那个来找你的人回来了。”
祝珩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说的是楚戎,忙合上书:“快让他过来。”
楚戎走了将近两个月,离开的时候还是三十六年,今日已经到了新岁。
是三十七年了。
管家很快将人带过来,楚戎很是狼狈,衣衫褴褛,浑身都是雪,脸冻得青青紫紫,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伤痕。
祝珩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殿下,我找到你让我找的东西了。”楚戎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他哆嗦着,手一直在发抖。
祝珩看得直皱眉头:“不急,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
楚戎冻得厉害,没有坚持,将布包给他后就跟着管家离开了。
祝珩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断魂】二字。
布包里还有一个小瓷瓶。
楚戎洗完澡,换了衣服,脸上的冻伤更加明显了。
祝珩让人煮了姜汤,刚送过来:“你先喝两碗,祛祛寒气。”
“多谢殿下。”楚戎端着碗喝的很急,像是饿了。
祝珩皱眉:“还没吃饭?”
“没有。”楚戎放下碗,擦了擦嘴,“本想在年前赶回来,但路上遇到了山匪,车队的人都被杀了,我躲在尸体里逃过了一劫。一路不敢停,昨晚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便在城外睡了一夜。”
祝珩无法想象,昨晚家家户户吃年夜饭的时候,楚戎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个人缩在城外。
“你受苦了。”
楚戎摇摇头:“殿下,我去了千山蝶谷,那种毒名为【断魂】,是一种蛊毒。”
祝珩脸色冷下来:“蛊毒?”
“没错,这是一种子母蛊毒,种下母蛊的人可以控制种下子蛊的人的生死。”楚戎指着瓷瓶,“这里面就是一对断魂蛊。”
祝珩心头一惊,连忙让人请来了医师,
老医师听过一切后,捋着胡须,连声感慨:“原来如此,怪不得其毒如此霸道。”
“我身上的是子蛊,会被母蛊控制吗?”
老医师思索道:“你是打从娘胎里沾染到了蛊毒,并未真正中蛊,不受母蛊的控制。”
祝珩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他听说过蛊毒,种了子蛊的人会被母蛊控制,生不如死。
“那我身上的蛊毒要怎么解?”
老医师沉吟片刻,道:“子母蛊毒的话,针灸只能引出一部分,如果想要彻底清除,恐怕需要找到母蛊。”
祝珩指指瓷瓶:“这里面的母蛊可以吗?”
“恐怕不行。”老医师叹了口气,“虽然都是断魂,但每一对子母蛊都不相同,无法相互影响,你要找的是和你娘种下同一对子母蛊的人。”
祝苑死了二十年了,今日才知道被下了蛊,去哪里找种了母蛊的人。
祝珩毫无头绪,让人带着楚戎去吃饭。
燕暮寒晚上回来,知道这件事后,当即让人去查和祝苑有关的事。
“别麻烦了,查不到的。”祝珩捂着胸口,低低地咳嗽起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人可能早就死了。”
燕暮寒轻轻拍着他的背:“死了就把尸体挖出来,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查下去。”
事关祝珩的身体,他绝不会放弃。
祝珩攥着他的衣袖,咳了半晌才停下,哑笑了声:“你怕我死吗?”
“别说死不死的,不吉利。”燕暮寒低声斥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祝珩笑笑,没说话。
燕暮寒心里憋闷得紧,从怀里取出一条串了铜钱的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这铜钱是饺子里的,你戴着,一定会平安顺遂,多财多福。”
红绳衬得祝珩的皮肤更白,无端生出一股妖冶美感,引人欲念横生。
悬丝诊脉的时候,他就觉得那红线绕在祝珩腕间十分漂亮,一直惦记着。
左手珠串,右手红绳,祝珩觉得燕暮寒将他当成了姑娘家:“不是有两枚铜钱吗?”
燕暮寒解开环臂甲,露出手腕,赫然是一条同样的红绳,另一枚铜钱串在上面。
是同样的呀。
祝珩眨眨眼睛:“你做的吗?”
“对,早上特地去学了怎么做。”燕暮寒抬起手贴上他的手腕,让两条红绳贴在一起,“长安喜欢吗?”
他将福气分了一半给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祝珩点点头:“我很喜欢。”
他越来越习惯表达喜欢,也越来越习惯在燕暮寒面前表露出真实的意愿。
祝珩忽然生出些许愧疚。
他只记得花神节上的小异族,记得短暂的相遇,之后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燕暮寒对他的执念绝不可能是惊鸿一瞥能留下的,他们之间一定有更深的羁绊。
祝珩垂下眼帘,眸底浮现出丝丝冷意。
他记得花神节,记得骗过某个小孩子的传家宝,但无法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之前问那一句,不过是突发奇想诈燕暮寒的,没想到会歪打正着。
和燕暮寒有关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变得模模糊糊,零零碎碎。
祝珩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的记忆被动过手脚。
“长安,今天军营里的人都问我,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去。”
祝珩压下繁杂的心绪:“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还要过一阵子。”燕暮寒将他的手拢在一起暖着,“这段时间太冷了,军营里的火盆味道重,你会不舒服。”
“经过哈仑桑部一事,王上已经多次找我商议收拢边疆诸邦的具体事宜,我估摸着再过不久,诏令就会下来了,届时你再回去也不迟。”
祝珩颔首:“也好。”
“嗯?你答应了?”燕暮寒惊诧不已,他以为祝珩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现在回去了也没事做,不过是每天奔波一趟。”祝珩话锋一转,“要是让大家看到,我该怎么和他们解释,我一个小小的军师,为何会住到将军府里。”
他和燕暮寒的事儿本来就传得沸沸扬扬,燕暮寒冲冠一怒为蓝颜,灭了哈仑桑部十几口人。
祝珩已经能够想象到大家会怎么传了。
燕暮寒小声嘀咕:“不用解释,他们都知道了。”
祝珩不解:“嗯?”
“之前巡街的时候,有人在拍卖场见过女装的你,然后军营里就传开了,说我有了小娘子,还对军师献殷勤。”
祝珩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燕暮寒摸了摸鼻子,悻悻道:“然后我就告诉了他们,小娘子和军师是同一个人。”
军师确定是男的,但小娘子可以不是女的。
祝珩表情僵硬,想到自己回军营后会面对多少探究的目光了。
燕暮寒讨好道:“所以不用解释了,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我是你的小娘子了吗?
我这个军师还有当的必要吗?
祝珩面无表情,将人往外推:“你今晚军务繁忙,要在军营里休息。”
燕暮寒委屈巴巴地扒着门:“我错了,长安你饶了我吧,我总不能让大家以为我见一个爱一个吧?”
“那你就让大家以为我喜欢穿女装?”祝珩拔高了声音。
他的脸要往哪里搁。
祝珩气不顺,又咳嗽起来。
燕暮寒贴在门上,好声好气地哄道:“长安不气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气着自己。”
“这可是你说的。”祝珩缓下一口气,指了指软榻,“自己趴上去。”
燕暮寒立马乖乖趴到软榻上,扭头看他:“长安要打我吗?”
祝珩故意冷着脸,吓唬道:“对,要把你的屁股打烂。”
“那我让人送鞭子过来。”
他说着就要起身,祝珩额角青筋暴起,一巴掌拍上去:“喜欢被鞭子抽?”
声音响亮,但不怎么疼,燕暮寒立马红了耳根,嗫嚅道:“不是,我怕你手疼。”
祝珩噎住。
等了许久没有动静,燕暮寒刚撑起身,想看看他在干什么,忽然浑身一颤,脱力地摔回了软榻上。
第43章 【修】耳饰
耳朵上一热,燕暮寒闷哼出声,他的耳垂被祝珩叼在嘴里,齿尖抵着磨了磨,呼吸间带出的热气灌进耳孔,烫得他哆嗦了一下。
祝珩按住他的后颈,将舌尖收回,摩挲着他红透的耳垂:“不是想做观音吗,给你打个耳洞好不好?”
“嗯?”
燕暮寒宿醉后断了片,连同听过的故事都忘了个干净。
祝珩捏了捏他的耳垂,问道:“我亲手给你戴上,好不好?”
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这话之后,燕暮寒立马应下来,好奇地追问道:“是因为是送了你红绳,长安想回礼吗?”
回礼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他更希望祝珩只是因为想送他耳饰。
“你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回不起。”祝珩轻声喟叹,揉了揉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你的耳朵很漂亮,我想给它戴上一点东西。”
这个念头是很早就有的,在他的想象中,燕暮寒戴上耳饰一定很合适。
耳饰不用太繁复,小巧精致的银环就好,缀在耳垂,经风一吹,就晃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声音,最好再系上两指长的流苏,具体还没想好用什么材料,要和金棕色的卷发相配,缠缠绵绵的绕在一起,如结发般亲密。
结发……
祝珩望着滑落在身前的雪白发丝,心中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祝珩就披了大氅,带着塔木与裴聆出了府,寻找卖首饰的铺子。
塔木好奇:“主子,你要买什么东西?”
“耳饰。”祝珩环视四周,视线在一家家铺子上掠过,“男子戴的素环,最好是可以定制,我往上面加点东西。”
塔木思索了一下,道:“首饰铺子很少接这种活计,最好是找可以做手工的铺子,在北域,有很多儿郎会亲手做饰物赠予倾慕之人。”
祝珩挑了挑眉:“哦?你知道的这么多,以前做过?”
“不不不,我没有做过,我还没喜欢过别人呢。”塔木连连摆手,臊红了脸,“我以前陪将军去过,那里不仅能做首饰,还能做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祝珩摩挲着玉珠手串,燕暮寒的手艺莫不是这样学来的?
“燕暮寒做过什么?”
塔木挠挠脸:“将军做了一盏花灯。”
祝珩微愣:“花灯?”
“対,是那种莲花一样的花灯,放进河里的。”塔木用手比划着,感慨道,“每年的九月十七,将军都会亲手做一盏花灯。”
九月十七……
祝珩心绪繁杂,九月十七是他的生辰。
南秦有花灯祈福的风俗,生辰的时候,亲友会放一盏花灯,在花灯上写下祝福的话语,随着河流送到神明面前。
燕暮寒的花灯是为他放的吗?
祝珩心口发烫,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有人每年都为他亲手做一盏花灯,将一句生辰快乐揉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年复一年,燕暮寒在偷偷为他祈福。
祝珩去了燕暮寒曾经去过的手工铺子,银环需要专业人士来打磨,他拿了纸笔,自己画了耳饰的图纸:“照着图案做,流苏我自己往上加。”
将图纸交给铺子里的伙计后,祝珩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塔木和裴聆去拿需要的材料,他则捋着头发,剪了一缕下来。
用镇纸压住发丝,祝珩捻成几股,将之编在一起。
还没编完,身旁忽然投下一片阴影:“祝军师,好巧。”
祝珩抬眸,金折穆笑吟吟地摇着扇子,他沉默了一下,十分不解地问道:“冬天扇扇子,你不冷吗?”
金折穆脸上的笑意僵住,不悦道:“不冷,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是文雅风流,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吗?”
“是格格不入。”
别人都很正常,只有你像个傻子。
祝珩低下头,继续编头发,他本以为金折穆自讨没趣后就会离开,谁知这人竟然拉了条凳子过来,直接坐在他身边。
“祝军师,烧秽那天的酒好喝吗?”
祝珩没空搭理他,随意地“嗯”了声。
金折穆撑着额角看他,语调轻慢:“我花了那么多银子,军师就不能多跟我说几句话?”
祝珩手上动作不停,道:“出门左转,两条街后右转,再过三条街,去吧。”
金折穆在思索了半天,才知道这路线是去哪里的:“初雪楼?我去那里干嘛?”
“去一掷千金,找人陪你说话。”祝珩语气嘲弄,“那边有男有女,你想找谁就找谁,找十几个人围着你叽叽喳喳都行。”
金折穆:“……”
塔木和裴聆抱着材料回来,警惕地瞪着金折穆,塔木至今还记得他扔出去的扇子,生怕他再扔一次。
“军师无趣啊!”金折穆故作叹息,看见他用头发编的流苏,“这是结发为夫妻的意思吗?”
祝珩动作一滞:“不是。”
不是夫妻。
在文人骚客的笔下,头发往往与情丝联系在一起,像是结发为夫妻,像是白头不相离,就连出家侍奉佛祖,也讲究断去三千烦恼丝。
祝珩没想这么多,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发色与燕暮寒很相配。
冥冥之中大抵也存了丁点儿私心,想让燕暮寒戴上属于他的东西,如同鸟禽会赠送羽毛一般,既有亲近的意思,又有些许标记的想法。
金折穆哂笑:“送给燕将军的?”
他很是疑惑地打量着祝珩,问得情真意切:“你怎么会和燕暮寒在一起,他是雪山上长大的狼崽子,你虽名声不好,但也挂着个金枝玉叶的名儿,你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怎就看対了眼?”
塔木不服:“我们将军怎么了,将军很好,和主子很相配!”
裴聆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没错,没错!”
祝珩失笑,将做好的流苏用银线扎紧:“那依金公子之见,我该配什么样的人?”
“那当然是……”金折穆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像祝珩这样的人,占尽了极端,和谁一起都不相配。
素环做起来不麻烦,很快就做好了,伙计将之送上来,尾指粗细的银环,两个扣在一起,若是戴在耳朵上,行走间会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实物比祝珩想象中还要好看。
弄好流苏之后,祝珩用绢布包着耳饰,起身:“先走一步,回见。”
金折穆跟着站起身,嚷道:“诶,别急着走嘛,祝军师,祝小郎君,我新收到了一封家书,是在我家做客的人特地写给你的,你不想看看吗?”
只有祝子熹会给他写信。
祝珩面色冷肃,伸出手:“给我。”
“别急嘛,我又不会不给你。”金折穆摇了摇扇子,微笑,“我把信放在初雪楼里了,你想要的话,就随我一起去拿吧。”
“金折穆!”
初雪楼是城中最大的青楼,寻欢作乐才会去的地方。
祝珩脸色阴沉,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军师误会我了,我在初雪楼里有专门的房间,昨儿个去玩,信不小心落下了。”金折穆一脸无辜,摊了摊手,“我知你瞧不上那种腌臜地方,你若是不想进去,随我到门口就行,我去取了信给你,如何?”
祝珩权衡二三,跟着他去了初雪楼。
这一整条街都是寻花问柳的地方,还未走近,就听得阵阵笙歌,千娇百媚的呼唤声转了几个弯,勾着客人往里面走。
门口有揽客的姑娘,一见到金折穆就迎了上来:“金公子!”
“金公子来啦,快去里面坐坐。”
“这位公子面生,是金公子的朋友吗?”
厚重的脂粉香气熏得人不舒服,祝珩被呛得直咳嗽,嫌弃溢于言表。
金折穆瞥了他一眼,伸手揽住一个姑娘,用扇子抬起她的下巴,调笑道:“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呢。”
你知道就好,祝珩默默腹诽,往后退了两步,沉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真的不进去逛逛,里面可有意思了。”金折穆殷切地推荐,笑容玩味,“我出钱,你的花销我全都包了。”
祝珩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端方洁净得像是高山上的雪,若是能染上烟红柳绿的色彩,想想就很有趣。
金折穆满眼兴味:“祝小郎君莫不是怕了?”
“我対这种地方没有兴趣。”祝珩油盐不进,冷淡地睨着他,“还望金公子守信,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这还没拿到手呢,就成了你的。
金折穆撇了撇嘴,搂着姑娘往初雪楼里走:“等着。”
来往行人匆匆,祝珩相貌出众,站在初雪楼门口,有不少人误会他也是出来拉客的,笑着凑上来:“美人……”
“滚!”
人还没走到祝珩面前,就被塔木揍跑了。
祝珩揉了揉眉心:“往外走走吧,站在这里不合适。”
塔木和裴聆一左一右护着他,祝珩戴好了兜帽,三人站在路口。
等了许久,都不见金折穆出来,塔木气急败坏地骂道:“主子,他该不会是在诓你吧?”
以金折穆的性子,不是没有可能。
祝珩眯了眯眼睛,语气凉凉的:“再等等。”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进青楼。
又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出来,祝珩摩挲着手上的珠串,低声吩咐道:“裴聆,你去一趟军营,告诉燕暮寒我在这里。”
金折穆故意作弄他,定然不会乖乖将书信拿出来。
裴聆点点头,掉头就往军营跑。
祝珩带着塔木进了初雪楼,一进门就有不少人围上来,塔木冷着脸将人呵退,祝珩一眼就认出了初雪楼的老鸨:“劳烦了,带我去金折穆的房间。”
老鸨狐疑地打量着他:“我这初雪楼是来享乐的,可不是来找人的。”
“我同他一起来的,不信你可以问她们。”祝珩点出几个在门口打过照面的姑娘,面无表情道,“我是金折穆的舅舅,他年岁不小了,家中早已给他定下了亲事,他娘托我接他回家成亲。”
四周一静,姑娘们面面相觑。
老鸨不敢置信道:“你是金公子的舅舅?他要成亲了?”
祝珩一本正经地颔首:“没错。”
老鸨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她依旧没有将金折穆的房间说出来:“你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叫金公子下来。”
祝珩略有惊诧,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有劳。”
青楼里吵闹,丝竹管弦声连绵不断,其中还夹杂着含情带笑的调情声,一眼看过去,尽皆是搂抱在一起的人。
这里面不仅吵闹,味道还重,祝珩闭了闭眼睛,头昏脑涨。
金折穆大摇大摆地下了楼,轻嗤:“我当是哪里来了不要命的人,敢自称是我的舅舅,原来是祝军师。”
祝珩睁开眼睛:“东西给我。”
“给你给你,等那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还败坏我的名声。”金折穆不情不愿地拿出书信,“东西给你了,你赶紧跟她们解释一下,亲事都是你瞎编的。”
信封上是熟悉的笔迹,祝珩眸光一颤,扫了眼他身旁的人,忽然勾起唇:“大外甥你三日后就要成亲了,対方还是你跪了三天三夜硬要求娶的,如今又来这里鬼混,就不怕人家退婚吗?”
“……谁是你大外甥?!”
祝珩不动声色地推了下塔木,塔木立马扑上前:“少爷,你赶紧跟我回家吧,你本来就是入赘,再在这种地方玩乐,人家肯定会不要你这个……破鞋的!”
金折穆脸都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塔木扯着嗓子嚷嚷,装出一副嚎啕大哭的模样:“我们金折穆少爷啊,入赘都没人要,变成了个不干不净的破鞋啊!”
金折穆一扇子就要锲上去,祝珩连忙将塔木拉到身后,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分别从他们身后响起。
“长安,我来了。”
“救命啊,死人了!”
第44章 命案
祝珩和燕暮寒站在一起,看着官兵们鱼贯而入,涌进初雪楼。
燕暮寒是带着一队人来的,办案的官员战战兢兢,主动过来打了招呼,言辞十分恭敬,像是很怕燕暮寒似的。
祝珩心中疑惑,等官员去看尸体了,悄悄问道:“他怎么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哈仑桑部的事走漏了风声,我现在在王廷中出了名,他们背地里都骂我蛊惑王上,是祸国殃民的……奸佞。”燕暮寒想了想,确定是这个词。
大奸臣。
祝珩打量着燕暮寒,唇角勾起。
“笑什么?”燕暮寒故作严肃,板着一张脸,“我这种奸佞之臣心狠手辣,信不信我报复你,怕不怕我?”
祝珩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好怕。”
燕暮寒轻哼了声,过了一会儿,主动拽拽他的衣袖,小声嘟哝:“不许怕,我对你好的。”
人是在金折穆的房间里死的,官员将他叫过去配合调查,没一会儿尸体被抬出来,官员冲燕暮寒拱了拱手:“大将军,下官的案子已经办完了,先走一步。”
“等等。”燕暮寒拦下官兵,拿刀挑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办完了?你这命案查的有点快吧,拢共不到两刻钟,这姑娘还没到地府,不怕她掉头回来找你。”
官员脸色一白,干笑:“大将军说笑了,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了,这女妓倾慕金公子,听说他要娶亲的事,悲愤欲绝,喝了毒酒。”
“什么毒?”
“这……”官员抹了把头上的汗,“就是毒药,能毒死人的药。”
祝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暮寒原本冰寒的脸瞬间回暖,祝珩压低声音,含笑道:“王廷怎么选拔官员的,没有脑子的人也能做官吗?”
还负责王城中的案子,职责之重,让祝珩忍不住怀疑,北域是不是没有人可堪重用了。
“托关系爬上来的,都是废物。”燕暮寒随口道,无视官员难看的脸色,抬了下手,“抬回去,重新查案子。”
“大将军这是何意?”官员喉间滑动,几乎是在哀求,“这案子隶属我司,下官恳请大将军高抬贵手,莫要继续掺和了。”
燕暮寒瞟了眼他身后的金折穆,狞笑:“何意?本将军说查,重查此案,查清楚这女子为何而死,怎么死的,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想忤逆本将军?”
将士们齐刷刷地拔出刀,将初雪楼大门堵住,刀光凛冽,被阳光一照,隐隐浮动着肃杀冷冽的血意。
官员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下官,下官只是……”
燕暮寒随意撂下一个眼神,抬着尸体的官兵心中大骇,其中一人没有忍住,腿一软跪下了,连带着尸体都翻到了地上,白布扬开。
尸体背面朝上,趴在地上,她披散着头发,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着,后颈上隐隐浮现出红色的痕迹。
燕暮寒皱了下眉,蹲下身,用刀鞘拨开她的头发,看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
和之前争风吃醋而死的三名女子一样,后颈有烙铁留下的标记。
乍一看上去,她确实像是中毒而亡,全身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嘴唇发紫,是典型的中毒表现。
燕暮寒按了按她的后颈,摸到两截凸出的骨头:“仵作何在?”
官员汗如雨下,支支吾吾道:“仵作还没来,大将军有所不知,这种意外发生的案子,都默认不需要仵作到场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规矩?”燕暮寒嘲弄地看着他,嗤道,“来人,去请仵作,把初雪楼的门看好了,一个人都不能离开。”
官员心里一咯噔,色厉内荏地吼道:“燕暮寒,你,你怎么能擅自干预我司的案子,放肆!”
说时急那时快,燕暮寒猛地站起身,带着刀鞘的刀下一秒就砸到了官员的脑袋上,重重的一下,他被砸得哀嚎一声,捂着流血的额头,满眼惊惧。
“无辜女子遇害,本将军既然遇到了,自然要好好查一查,抓捕凶手。”燕暮寒一脚将官员踹出了五六米远,他浑身萦绕着一股强势的阴沉气息,声色狠厉,“本将军奉命维护城中安危,手中是王上亲自赏赐的镇国刀,自当伸张正义。”
“谁有异议,可来刀下诉说,本将军洗耳恭听!”
燕暮寒带来的人将尸体搬到了空房间里,仵作当场验尸。
祝珩喝了口水,低声问道:“那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燕暮寒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他的狼崽子每一步都算计得很准。
“之前初雪楼有三名女妓暴毙,结案结果是为金折穆争风吃醋而死,尸体后颈上有相同的印记,我怀疑她们背后隐藏着更多秘密,我一直在调查,可巧,这名女妓的后颈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塔木和裴聆守在门外,燕暮寒又说了一下自己的分析,然后才问道:“你怎么会来初雪楼?”
祝珩拿出怀里的信:“跟着金折穆来的,拿舅舅给我的信。”
他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
见字如面,一切安好。
但随心意,不必挂怀。
落款是一个【祝】字。
“舅舅说了什么?”燕暮寒凑过来看。
祝珩折起信纸,叹道:“舅舅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有没有说他在哪里?”燕暮寒摸了摸下巴,确认道,“你确定这信是舅舅写的,不是金折穆那狗东西伪造的?”
祝珩好笑地看着他:“舅舅的笔迹我还是认识的,他大抵是不想让我担心,也怕藏身之处泄露,引出些岔子。”
验尸的结果还没有出来,祝珩摩挲着做好的耳饰,犹豫着是现在给燕暮寒戴上,还是晚上回府再戴。
“长安,我有个想法。”
祝珩撩起眼皮:“什么?”
“舅舅会不会知道子母蛊毒的事?”燕暮寒在他身旁坐下,分析道,“就算他不知道身种母蛊的人是谁,肯定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若是能找出当年与阿娘有仇的人,就能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了。”
阿娘……
祝珩抚弄着眼尾,唇边一勾,说不出的玩味:“还没过门呢,就改口了。”
燕暮寒对上他戏谑的目光,眼神游移:“我,我就是叫习惯了,说正事呢,你别打岔。”
叫习惯了啊。
祝珩觉得有趣,冲他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燕暮寒不疑有他,侧靠过去,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耳朵一痛,冰凉的东西穿过几近愈合的孔洞。
“这是什么?”
祝珩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点头:“送你的东西,忘记了吗?”
儿时留下的孔洞穿戴过奴隶才会戴的环戒,久久愈合不了,一直被燕暮寒视作耻辱。
如今这令他感到耻辱的地方,由祝珩亲手打上了标记。
燕暮寒盯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耳饰,拨了拨雪白的流苏,怔怔地看着雪色在他耳下摇曳,然后被一只手接住。
祝珩站在他身后,捏着流苏搔了搔他的耳根:“好看吗?”
“好看。”
祝珩又问:“那喜欢吗?”
那是他永远都不想让祝珩注意到的地方,是他卑贱过往留下的痕迹,燕暮寒一度认为自己会排斥带有标记性的饰物,但当祝珩提出要送他耳饰,当祝珩亲手为他戴上银环,他忽然发现,他并不排斥。
相反,他很喜欢。
燕暮寒在镜子里对上祝珩的目光,抿了抿唇:“喜欢,很喜欢。”
祝珩是特殊的,他愿意让祝珩在他身上留下标记,愿意被祝珩占有。
“喜欢就好,那以后就不要再讨厌这里了。”祝珩抚了抚他的耳垂,看着那点的殷红的朱砂痣被银环锁住,成为不可窥探的秘密。
“……你知道?”
燕暮寒有些错愕,他的耻辱,他的厌恶,他的自卑……他想藏匿起来的一切情绪,似乎祝珩早就洞悉了。
祝珩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挑起垂落的流苏:“这是我的头发,你带在身上,我希望你能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自己。”
燕暮寒静了须臾,摇摇头:“不行,你远远胜于我。”
他的意思是:我永远最喜欢你。
偏执的狼崽子并不想改变,借着查案的事情离开了房间。
祝珩心神俱震,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上面似乎还留有温软的触感。
验尸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不是毒杀,真正的死因是被拧断了喉骨,至于毒,发作的时候人已经毙命了。
这种死法绝不可能是自杀。
燕暮寒眼风一扫,包扎好伤口的官员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是,是下官失职,多谢大将军提点,下官这就将可疑之人带回去审问。”
他说完忙不迭往外跑,燕暮寒微哂:“慢着,说说可疑之人有哪些。”
“有老鸨,发现尸体的姑娘,曾出入过现场的人……”
燕暮寒没认真听,等他数完才问道:“有金折穆吗?”
“啊?”官员眼神闪躲,“没,没有金公子,金公子当时不在房间里,不可能是凶手。”
燕暮寒冷笑一声,看向仵作:“她是何时被杀害的?”
仵作恭敬道:“一个时辰之内,由于死者身中剧毒,尸身受了一定影响,时间判断不准确。”
“听见了吗?”燕暮寒拿着刀拍拍官员的脸,“她也可能是金折穆在房间的时候死的,将金折穆带回官府,严刑拷问。”
与其说是查案,倒不如说是报私仇。
余光中出现了一把折扇,祝珩转过身,幸灾乐祸道:“金公子怕是要有牢狱之灾了。”
金折穆眼神明灭,咬牙切齿道:“小舅舅你只是看戏,不帮外甥吹吹枕边风吗?”
“再过几个月吧。”
“嗯?”
祝珩看着快步走过来的燕暮寒,含笑道:“等到了清明,小舅舅我帮你多烧点纸钱,让你到了下边也能继续鬼混。”
第45章 真实
金折穆被下了大狱,隔天王廷里就传来了旨意,彻查此案,务必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言下之意,就是将金折穆摘了出去。
官府顺势放人,燕暮寒知道此事后骂骂咧咧:“拍卖场利益复杂,王上是背后的倚靠,我就知道关不了他多久。”
祝珩揉了揉后颈,随意地披着衣服,等下医师要过来给他施针:“那你还关他作甚,平白给自己招惹些麻烦。”
能让王上下旨,可见金折穆背景强大,恐怕不单单是王上庇护拍卖场的缘故。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燕暮寒理直气壮,“他骗你去青楼,他对你有意思!”
祝珩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这句话是矛盾的,他如果对我有意思,就不会让我去青楼,其次,你是不是还对烧秽那天我给了他什么耿耿于怀?”
燕暮寒不吱声。
祝珩伏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惦记着?”
燕暮寒黑着脸:“我记性好,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
你连七年前的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记着这事也不奇怪。
祝珩无奈,刚准备告诉他当初给金折穆的是银子,就见燕暮寒“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宣告道:“我迟早会把你给他的东西拿回来!”
“不用了吧,那就是——”
“别说!”燕暮寒双目炯炯,指骨掐得咔咔作响,“这是一场属于男人之间的战斗,我要自己夺回一切!”
祝珩:“……”-
金折穆被放了之后,命案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燕暮寒还想继续追究,但还没出年关,王上就找他商议出征之事,他的精力也都放到了整顿大军上。
此次出征,打着收付番邦的旗号。
这其实挺滑稽的,北域本就是由大大小小的部族联合组成的,在建国之前,也同那些番邦一样,只不过那些邦族并不想收到统一辖制,便没有加入。
北域日益强盛,臣服与否已经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大军出征之日定在初十,比祝珩预计的早很多,他本来想先跟着金折穆去东昭,找到祝子熹,现在不得不重新计划。
临近出发时间,祝珩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饭桌上,燕暮寒将盛好的汤递过去,看到祝珩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默默吃着碗里的饭,面上浮起一丝忧虑。
他知道祝珩在烦恼什么,他也跟着煎熬了很多天。
“长安。”燕暮寒斟酌着语句,“你去东昭吧。”
祝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燕暮寒盯着他碗里没吃几口的菜,努力挤出一丝笑:“此次出征并不凶险,相当于立威,军师不在也无妨,你想去东昭就去吧。”
不找到祝子熹,祝珩不会安心的。
燕暮寒殷切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哀求:“只要你还会回来就好,不要一走了之,不要……”
不要丢下我。
“燕暮寒,我们行房吧。”
祝珩一把撂下筷子,拉着愣住的燕暮寒,往房间里走。
房门被大力合上,祝珩推着燕暮寒倒在床上,他眼神很沉,里面蕴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如果行房了,能不能让你更信任我一点?”
“长安,我不是——”
他被粗暴地吻住,唇上传来一股刺痛感,祝珩强硬地掐着他的脸颊,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将这个吻变得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带着令人心悸的被占有感。
衣带绕在指间,祝珩垂下眸子,恶质道:“我确实准备告诉你,我决定此次不随大军出征,前往东昭,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唇色很淡,被血染过之后,整个人变得妖冶起来,也充满凌厉的锋芒。
燕暮寒急促地喘息着,眼底情绪复杂,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如果说方才只是气恼,那祝珩现在就是真的生气了,他彻底冷下脸,语调很冰:“燕暮寒,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不说,我以后就不听了。”
他就是这么自私,自己的心意藏在最深处,却要别人掏心掏肺,坦白全部。
没关紧的门被风吹得来回晃动,吱呀吱呀地响,冷风从屋外灌进来,房间里的暖意一扫而空。
祝珩恨得牙痒痒:“我没那么好,我配不上你这么沉重的爱。”
他下了床,去了书房。
楚戎从前几天就开始悄悄跟踪金折穆,今日照例来找祝珩汇报情况:“殿下,打听到了,他初九启程。”
祝珩冷淡地应了声,撑着额角,神色晦暗不明。
他任性了。
燕暮寒没有做错什么,他却在鸡蛋里挑骨头。
祝珩叹了口气。
楚戎头一回见他这般愁苦,似乎在纠结什么似的:“殿下,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祝珩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如果有一个人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不求回报,你会怎么样?”
楚戎冷漠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祝珩噎住,仔细想想这话又没问题:“若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一种东西,但又不强硬要求我给,只是一味地对我好,那我该如何自处?”
楚戎思索了下:“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祝珩:“……”
很有道理,但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和祝珩一样烦恼的,还有燕暮寒,他坐在营帐里,破了口子的嘴唇引得启闲光连连惊呼:“军师这么野的吗?”
看不出来,他以为祝珩是那种温温柔柔的人,没想到嘴都能亲破。
燕暮寒烦得很,抄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启闲光急忙闪开,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将军,这太过了点吧,你想直接送我上西天吗?”
穆尔坎按下咋咋呼呼的启闲光,问道:“将军和军师吵架了?”
“没……算是吧。”燕暮寒抓了抓头发,“我惹他生气了。”
启闲光笑得贼兮兮的:“在床上?”
确实是在床上吵的架,燕暮寒下意识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冷眼瞪过去:“收起你那些肮脏龌龊的想法,不许玷污军师。”
启闲光耸耸肩,小声嘀咕:“肯定是在床上。”
天尧冷静问道:“因为什么?”
燕暮寒犹豫了下,还是将一切讲了一遍,语气疑惑:“我做的不对吗?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我没有勉强他必须跟着我,没有把他拴在身边,为什么他还是想离开我?”
他怕祝珩不要他,所以尽可能的退让,甚至于在祝珩面前,他没有丝毫底线。
“我什么都依着他,什么都顺着他,为什么他还是不满意呢?”
启闲光脱口而出:“那他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哗啦”一声,桌上的地图都朝着他扔了过来,燕暮寒满脸阴沉:“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他的坏话。”
启闲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将军你疯了吧,我是在帮你说话啊!
天尧老神在在地问道:“将军,你觉得军师离开之后,会回来找你吗?”
燕暮寒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天尧颔首:“我换一种问法,将军你相信军师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燕暮寒攥紧了掌心。
“你不相信。”天尧语气笃定,“将军你不相信军师离开后会回来找你,但我想军师并不至于为这点事动怒,他在意的应该是,你不相信他会喜欢你。”
燕暮寒怔住:“他会喜欢我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天尧长叹一声,“将军,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军师?”
启闲光倒吸一口凉气:“疯了吧,将军怎么可能会——”
“是。”燕暮寒很清楚这一点。
“将军?”启闲光搓了搓耳朵,“将军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不是对吧?”
燕暮寒盯着自己不满伤痕的掌心,喃喃道:“我本来就配不上他。”
这种想法从七年前就产生了,那时的祝珩对他来说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七年的时光让他手握重权,让祝珩流落北域,但他依旧将祝珩视作金枝玉叶。
他不避讳承认这一点。
天尧叹了口气:“他让你说心中所想时,你为什么不说呢?”
“说什么?说我想把他绑在身边,说我想把他关起来,说我会勉强他,说我一辈子不会放过他吗?”燕暮寒牙关紧咬,泄出一丝苍凉的笑,“他会怕我的。”
如果祝珩怕他,就更不会留在他身边了。
“怪不得军师会生气,如果是我的话,也不想理你。”天尧捏了捏鼻梁,“将军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军师,你给他的信任,都是在你可以接受,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燕暮寒不认同:“我相信他,我可以把命交到他手上,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
天尧摇摇头:“这不一样,你都不敢在他面前做真正的自己,表露真实想法。”
燕暮寒皱眉:“我那是怕吓到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军师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天尧摊了摊手,“你怕真实的自己吓到他,你怕失去他,那你问过他是怎么想的吗?”
“你在付出,你不需要他的回报,在这份感情里,你从不奢求他喜欢你,换言之,那他喜不喜欢你都是无关紧要的,你不在意这个结果。”
燕暮寒想反驳,想说他在意,但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无论祝珩喜不喜欢他,他都打算好了以后的事,并且结局不会因为祝珩的想法改变。
他能在启闲光面上说杀死所有接近祝珩的人,但不敢在祝珩面前表露出过分的醋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提前考虑祝珩能不能接受。
天尧没有说错,他不相信祝珩。
但不是不相信祝珩会喜欢他,而是不相信自己能得到祝珩的喜欢。
他害怕结果不如意,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结果。
天尧一语中的:“与其说你把军师当成喜欢的人,不如说你把他当成了神明,你有胆量困住神明,却不敢奢求神明的爱意。”
“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天尧笑了声,“就怪军师不想做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想做与你长相厮守的凡人吧。”
神明无情无欲,而凡人会嫉妒,会愤怒,会心疼,也会后悔。
祝珩后悔了,明明是心疼燕暮寒委屈自己,但到头来,反而让他受了更大的委屈。
“该好好说的,该温声细语地问,如果他没有安全感,就一遍遍的承诺不会离开,何必逼他呢?”祝珩自言自语,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他的猫很自卑,变成狼之后更加自卑了。
他明明知道的。
他不要燕暮寒委曲求全,他要他的狼崽子恣意娇纵,任性妄为。
他用错了方法。
祝珩站起身,往外跑:“塔木,让人备马,我要去军营!”
塔木不明所以:“主子,天已经黑了,你——”
“备马!”祝珩猩红着眼,“去备马!”
塔木吓了一跳:“是,我这就去。”
还没到门口,急促的马蹄声就传来了,燕暮寒裹挟着一身寒气,气势汹汹一般冲进来,死死地握着祝珩的手:“不准去东昭!我要你跟我走!”
祝珩微怔,下意识挣扎:“放手,疼。”
“我不放!”燕暮寒咬紧了牙,疯了一般,满脸阴鹜,“疼才好,疼你才不敢离开我,无论是祝珩还是祝长安,无论你在南秦还是北域,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不想受罪的话,你最好快一点喜欢上我。”
燕暮寒用满是伤痕的手抚摸祝珩的脸,看着粗糙的掌心将他的脸刮红,极快活一般:“我配不上你,但我要你爱我。”
第46章 分别
祝珩忍不住要笑出来:“好,我知道了。”
“就算你怕我,不愿意也……嗯?”燕暮寒表情古怪,似是不敢置信,咬肌在轻微颤动,“你答应了?”
祝珩怎么可能会答应?
燕暮寒一阵迷眩,他是在做梦吗?
启闲光骑着马追过来:“将军,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他抱着一个大包袱跑进来,看到祝珩时讪讪地打了招呼:“军师,将军走的匆忙,东西忘了拿,我给他送过来,这些东西都是将军要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极力撇清责任,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两人现在的情况。
只抓着手有什么用,赶紧把人捆上床!
我没用的将军啊!
启闲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燕暮寒,手上一不小心,将包袱扔了出去,又一不小心,扯住了包袱一角,于是包袱散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各种材质的鞭子、各种材质的小短棍,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散落在脚下。
燕暮寒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祝珩扫了一眼,视线在鞭子和一些奇怪的糖葫芦形珠串上停留片刻:“这是将军打造的新武器和……暗器吗?”
那些东西的形状太奇怪了,除了暗器,他联想不到其他的东西。
“噗。”启闲光呲出一口小白牙,含糊道,“也可以是,看将军的想法,反正是用在军师身上的。”
“用在我身上?”祝珩还欲再问,燕暮寒突然松开他的手,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拎着启闲光的衣领,直接将人提溜了出去。
启闲光被勒得直咳嗽,连声求饶,燕暮寒理都不理,黑着脸将他扔出了府。
回过头,祝珩正拿着一根玉质棍子端详。
“这个怎么用?用在哪里?”
棍子打磨得很光滑,粗细不等,祝珩拿的那根有一个指节宽。
府上的人默默垂下头,不敢作声,主子们的床笫之事可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燕暮寒同手同脚地走过来,他一把夺过祝珩手上的东西,脸色已经从黑转红,煞是精彩:“别听他胡说,这不是给你用的。”
“那是给谁用的?”祝珩又捡起一个像糖葫芦串的东西,还没看两眼,又被燕暮寒抢了去,他漂亮的眉眼不悦蹙起,下一秒就转为了诧异,“你脸红什么?”
燕暮寒把东西扔给管家,低吼着命令道:“把东西都收起来,扔……收好。”
管家表情古怪,同情地看了祝珩一眼:“是。”
祝珩:“?”
祝珩被拉回了房间,燕暮寒拿出一盒活血化瘀的药膏,默不作声地给他上药。
手腕被攥红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燕暮寒眼底满是愧疚,用手搓热了药膏,包着他的手腕轻缓地揉,看着揉开后痕迹慢慢变深,如同凌虐过一般,心底又涌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好漂亮。
想在这个人身上留下更多痕迹。
想把这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内心里的猛兽在叫嚣着吞掉眼前人,燕暮寒双目赤红,紧紧地抱住祝珩,闷声道:“快点喜欢上我。”
不要给我伤害你的机会。
像是命令,又像是央求。
祝珩沉默半晌,近乎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启闲光送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大家的反应太奇怪了,他抓心挠肝的想知道。
燕暮寒浑身一僵,面红耳赤地吼道:“不许问了,也不许再想这件事!”
燕暮寒从来不避讳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不配合,弄得祝珩更加好奇了:“不像是暗器,太大了,难道是首饰?是你给我做的首饰吗?”
祝珩晃了晃左手,手串上的玉珠折射出莹润的光泽:“那些玉石棍子打磨的倒是光滑,摸着手感不错,相比之下,这个就有些粗糙了,划痕多,不如那棍子做工精细,你的手工活进步蛮大的。”
……塞在那种地方的东西,自然得打磨得光滑。
不过,什么叫不如那做工精细?!
燕暮寒又气又委屈,凶巴巴地去撸他的手串:“你嫌粗糙,那就不要戴了,还我!”
“嗯?”
他明明在夸他进步了,怎么还把人惹恼了?
祝珩一时不察,叫他撸走了手串,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了:“难不成那些东西不是你做的?”
“我怎么会做那种东西!”
那种淫邪的东西!
燕暮寒气急败坏地捶了下床,他气昏了头,手上没控制,只听得“咔嚓”一声,床板裂开了,床整个朝中间塌了下去。
燕暮寒眼疾手快,搂着祝珩的腰将两人的位置换了一下,两人直接摔进了床底,祝珩茫然地眨了下眼,看着垫在自己身下的燕暮寒:“床塌了?”
好在身下有被褥垫着,没摔出个好歹来。
但祝珩受到了很大冲击:“你把床弄塌了,小燕子,脾气见长。”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他感觉到抵腿上的东西,勾起一点戏谑的笑意:“还很燥。”
“别说了!”燕暮寒臊得慌,凶巴巴地咬住他的唇,再说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压着祝珩同他行房了。
当晚,来收拾换床的管家和其他人表情格外复杂。
之后的几天里,祝珩在府上总会接收到或同情或怜惜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下人们凑在一起长吁短叹,说他命苦,每每视线总往他的腰腿上瞄。
祝珩:“?”
好像塌的不是床,是他的腰-
祝珩最后还是去东昭了。
燕暮寒亲自送的。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趴在祝珩身上,像只没断奶的狼崽子一样,叼着祝珩的锁骨,发狠地吮了许久,留下一个极其显眼的暧昧痕迹。
“我会让暗卫保护你,同时他们也会监视你,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掌控。”
祝珩按着他的后脑勺,纵容地揉了下:“不怕我跑了?”
“怕。”
祝珩哂笑:“那怎么不让我陪你出征了?”
“出征一事我应付得来,我考虑过了,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燕暮寒摩挲着他的锁骨,在吮红的痕迹上舔了下,“最迟一个月,若你一个月还没去找我,我就带着大军杀往东昭。”
他弄的太痒了,祝珩皱了下眉头,却没有阻止:“那你怕是要提头回京了。”
燕暮寒不以为然:“管他呢,先打了再说。”
反正无论是死是活,他都会拉着祝珩一起。
天不怕地不怕,目中无人,这才是燕暮寒该有的样子。
“好。”祝珩拨弄着他耳根垂落的流苏,笑笑,“我会去找你。”
保证了一遍不够,又被缠着多保证了几遍,临走的时候,燕暮寒拉着祝珩不撒手:“我后悔了。”
祝珩撩着眼皮看他:“别撒娇了,五日一封信。”
“三日一封。”燕暮寒顺着杆子往上爬,扎进他的怀里,抱着他不撒手,“快答应我,长安,长安,答应我,不然不让你走了。”
狼崽子打通了任督二脉,软硬兼修,已经学会了先礼后兵,好声好气提要求得不到满足,就开始用行动威胁。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祝珩拿他没有办法,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他将乖巧听话的小狼崽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三日一封信,到收第十封信的时候,你就见到我了。”
燕暮寒这才满意,黏黏糊糊地说:“长安,我会想你的。”
祝珩故意逗他,没作声。
燕暮寒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重复:“我会想你的。”
祝珩还是不理。
狼崽子藏不住了,露出锋利的爪子,色厉内荏地威胁:“快说你也会想我。”
祝珩这才弯了弯眼睛,捏住他发红的耳朵:“快别撒娇了,想念的话,要等到重逢时再说,我先欠着。”
“好,我等你来找我。”
话音落下,手腕上一凉,祝珩低头一看,是燕暮寒前几日撸走的手串,重新打磨过,每一颗珠子都圆润光滑。
祝珩心里一酸,觉得被磨的不是玉珠,而是他的心,一言一行,燕暮寒拿着笔,像是要把名字刻在他的心上。
深入骨髓和魂魄,从此再难忘却。
初九是个晴天,万里无云,燕暮寒站在城门上,看着马车驶出城,越走越远,逐渐被车轮卷起的黄沙吞没,只觉得自己的心和魂都跟着马车一道出了城,走远了。
他以为祝珩会厌恶他,会用憎恨的目光看他,但结果……
燕暮寒攥了下手,想到之前疯魔时说的话,后怕的同时又有一丝庆幸。
笼里的野兽被放出来,就再也不会收起爪牙,这是他给祝珩最后的自由时间,一个月之后,他会永远困住祝珩。
将祝珩变成独属于他的祝长安。
“阿嚏!”
祝珩打了个喷嚏,继续回想,越咂摸越觉得带劲。
比起处处顺着他,他更喜欢燕暮寒现在的样子,一会儿像狼,一会儿像猫,又凶又会撒娇,可爱死了。
半个月后再见面,狼崽子会不会变得更凶?
他有些期待。
金折穆走的不是官道,祝珩带着楚戎赶路,暗卫们在隐蔽处保护。
坐的是马车,祝珩嫌麻烦,本想骑马,被燕暮寒强势否决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狼崽子没发疯耍横,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吹风对身体不好,太累了,说到容易暴露,最后成功说服了祝珩。
“讲理都讲不过某人了。”祝珩兀自咕哝着,失笑,他好像中了毒,刚离开这么一会儿,就想起燕暮寒很多次了。
楚戎驾车,吃饭的时候还没到城镇,两人便拿出干粮来吃。
干粮是燕暮寒亲自准备的,几大箱子,塞满了马车车厢,祝珩不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但他怀疑燕暮寒给他装了一整头牛。
每个箱子都有日期编号,从上往下摞在一起,打开第一个箱子,就连楚戎都震惊了:“这也太丰盛了吧。”
里面是分门别类的食盒,装着各种糕点吃食,还有早上刚出炉的炖汤。也不知道燕暮寒是怎么想出来的,将瓷盅用绢布缠了十几道,包得严实,祝珩还以为是他偷偷塞了东西进来,差点洒了汤。
汤裹得严实,打开的时候还是温的,香气顿时盈满了车厢。
楚戎心服口服,叹道:“在这荒山野岭里能让殿下喝上热汤,他有心了。”
他本以为祝珩留在将军府是权宜之计,与燕暮寒也是逢场作戏,但从这份用心上来看,起码燕暮寒是认真的。
“嗯,他在我身上一贯用心。”祝珩捧着汤喝起来,心尖都被暖化了。
楚戎知情识趣,只吃了一些干粮,任祝珩推让,都不去动那汤和糕点。
但也有不识趣的,祝珩刚喝了一碗汤,马车门就被粗鲁地拍响了,粗犷的狞笑声从外面传进来:“里面的人出来,打劫!”——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和重新出现的药膏。(露出魔鬼的笑容:嘿嘿嘿嘿嘿)(魔鬼应该是这样笑的?)(不管了,反正我是魔鬼,我这样笑)
第47章 私心
此时尚未出北域,走的又是小路,遇到山匪不奇怪。
“殿下不要出马车。”
楚戎拿着剑下了马车,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但很快就停下了。
祝珩一直留心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就觉出了不对劲,太安静了,马车外没有一点声音,没人说话,楚戎也没回禀情况。他思索了两秒,放下碗,拉开了车门。
马车周围站着两排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他们排列整齐,不像是山匪,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楚戎不见了,地上有凌乱的血迹和拖拽痕迹,这些人将马车团团围住,祝珩扫了一眼,为首之人立刻上前:“主子受惊了,山匪的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
是燕暮寒安排来护送他的暗卫。
祝珩颔首:“楚戎呢?”
暗卫恭敬道:“他一下马车,立马跑进了树林,属下刚刚解决完山匪,已经派人去追了,还没得到消息。”
祝珩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问道:“他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暗卫点头,语气有些鄙夷:“是,他撂下了山匪,弃车而逃,置主子于危险境地不顾,属下会将此事如实转告将军,待将他寻回,押回府内受罚。”
这些暗卫都是燕暮寒挑出来保护祝珩安危的,总共有十二人,六人为一队,轮番守卫祝珩的安全。
这样的安排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祝珩每三日要写一封信,由一队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到燕暮寒手中,另一队人寸步不离,负责保护祝珩。
很快去追楚戎那名暗卫就回来了:“回禀主子,那树林里遍寻不到人影。”
楚戎失踪了。
祝珩眉心紧蹙,心底浮起一层疑问:“仔细找过没有,有没有留下标记或者痕迹?”
“没有,都找遍了,足迹也断了。”那暗卫也觉得纳闷,语气惊疑,“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祝珩眯了眯眼睛,随意地应了声:“算了,不用找了,继续赶路吧。”
一名暗卫驾车,其他的暗卫都隐匿在暗处。
赶了两天路,即将进入东昭,也到了给燕暮寒送第一封信的时候。
祝珩早就准备好了,楚戎在时还有人陪他说说话,楚戎无缘无故离开了,暗卫又甚是无趣,他这两日闲得无聊,都在思索信里要写点什么。
主要是想着怎样逗逗小狼崽。
祝珩将信交给暗卫,嘱咐道:“信送到后,再将他那边的近况捎回来。”
初十就是大军出征的日子,燕暮寒带兵离开王廷,不知情况如何。
此一战关系重大,祝珩心里焦急万分。
暗卫齐齐答应下来:“属下领命。”
沿途都留下了记号,六名暗卫有专门的分工,能保证在三日内走一个来回。
暗卫带着信离开后,马车也逐渐驶入了东昭的国界,祝珩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些恍惚,他本以为他会被困在北域,可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他就离开了。
只是这一次离开并不如之前想象的欢喜,他的心被一层层布条裹住,跟汤盅似的,离得越远越是难耐。
书上说相思不解,他自问还没交出一颗心,就先学会了思念。
祝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手腕上的珠串,珠子圆润光滑,令他爱不释手。
今日已经是十三了,金折穆的车队仍旧慢悠悠地赶路,似乎并不担心无法在十五的上元节前赶回去。
第二天傍晚到达了东昭淮州城的时候,金折穆的车队停下来了,在城南寻了客栈住下。
祝珩思索了一番,带着暗卫们也进了城。
明日就是上元节,淮州城里分外热闹,城中的河流已解了冻,河水上飘着画舫。
除了北域是游牧之族,语言特殊以外,像南秦、东昭、西梁的语言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同化了,相差无几。
祝珩没有住店,命令暗卫将马车停在客栈不远的地方,他抱着小火炉,拢紧了大氅,透过车窗,看着城中喧哗热闹的景象。
淮水穿城而过,十里江岸的雪还未消融,便显出了繁华的片羽。
从祝珩的角度可以看到淮水上的画舫,丝竹之音缥缈,一城的严寒冬意都在乐曲声中暂停,欢庆这上元佳节。
沿街有叫卖的摊贩,暗卫买来了热气腾腾的糯米糕。
祝珩惊讶于他的贴心,暗卫忙道:“是将军告诉属下的,主子喜欢吃糕点。”
燕暮寒……
分别果真是检验思念最好的办法,祝珩一口一口咬着糯米糕,眨掉眼睛里的酸涩意味,问道:“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将军还说主子畏寒,要提前准备暖手炉,夜里不要赶路,要生火,尽量在城镇过夜,主子的饭菜需要热,水也要热过才行……”
怪不得这一路走来,他并未觉得奔波劳累,原来都是燕暮寒提前安排过的。
祝珩轻叹一声,不敢再听,他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想折回去找燕暮寒:“这淮州城是个好地方,派人监视客栈,看金折穆都去了什么地方,尤其看他和谁联系过。”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金折穆的家应该就在淮州城附近。
暗卫答应下来,四人前去监视金折穆,留了两个人在马车旁保护祝珩。
夜深,画舫上的歌声逐渐停歇,祝珩打着哈欠,正准备放下车窗,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
暗卫定睛一看,沉声道:“是楚戎!”
楚戎是从客栈里出来的,这一路走来并未发现他的踪迹,唯一的可能就是,楚戎和金折穆同行,一起进入了淮州城。
祝珩若有所思地敛了眉眼:“跟上他。”
“主子,你——”
祝珩摩挲着珠串,一股激动之情涌上心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两个暗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悄悄潜入人群,跟上了楚戎。
留下的是这一队暗卫的首领,也就是那个与祝珩说起燕暮寒吩咐的人,祝珩让他上了马车:“你与我说一说燕暮寒吧,你是何时成为他的暗卫?”
暗卫恭敬地守坐在车门旁,回道:“六年前,是将军救了我,如果没有将军,就没有现在的我。”
祝珩点点头:“其他人也和你一样?”
暗卫道:“对,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一生都将追随他,主子是将军的夫人,也就是我们的主子。”
被叫了太长时间的夫人,祝珩都习惯了,他抚了抚衣袖,亲手倒了杯水:“这一路辛苦了,喝点水吧。”
暗卫受宠若惊,正要推辞,祝珩抢先道:“既然你称呼我为主子,那就别不给我面子,喝了。”
“多谢主子。”暗卫接过水,一饮而尽。
过了不久,暗卫就昏了过去。
祝珩将人放好,思索二三,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下了马车,往客栈走去。
迷药是燕暮寒给他防身用的,即使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也扛不住,他方才只往水里放了丁点,暗卫就昏死过去。
客栈里很安静,柜台上点了一盏灯,一身长衫的掌柜正在打算盘记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笑着问道:“这位小郎君,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三四十岁的模样,面容儒雅,文质彬彬。
祝珩扫了眼桌上摊开账本,微微一笑:“都不是,我找人。”
掌柜笑吟吟地撩着眼皮,手腕一甩,摇着折扇道:“小郎君要找谁?”
扇面上字迹狷狂,同账本上的如出一辙,写的字也轻狂至极:天下第一美男子。
“来找我舅舅,他姓祝,祝子熹,南秦大都人士。”祝珩慢悠悠地说完,俯身,将弯刀压在掌柜的扇面上,“有劳裴伯父了。”
掌柜一愣,哈哈大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猜的,伯父的字很好。”祝珩眼皮往下一扫,瞄着扇面上的落款,“裴折,东昭相爷,想不到您会是金折穆的亚父。”
东昭国力强盛,离不开国相爷裴折,是他辅佐女帝穆娇,用了二十年时间,将东昭扶上四国之首。
几年前裴折隐退,不知去向。
裴折含笑道:“是前相爷了,子熹教出一个如此聪慧的好外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比不得,看来几十年后,东昭就不能稳坐首位了。”
“亚父,你怎地又长他人志气。”金折穆不满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祝珩抬头看去,在金折穆身后,貌美近妖的男人和祝子熹站在一起,三人从楼上下来。
“舅舅……”
祝珩恍然失神,直到亲眼看到活生生的祝子熹,他那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祝子熹也红了眼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沉声道:“阿珩,还不赶紧将刀收起来,跟裴伯父道歉。”
裴折随意地摆摆手,戏谑道:“这刀虽凶,但有一番心意,看来子熹你多虑了,小阿珩被照顾的很好。”
“小阿珩?”那貌美的男人挑了挑眉。
裴折笑着靠进他怀里:“九哥哥莫要拈酸,小阿珩就和小阿穆一样,我将他看作儿子的,不过小阿珩更像是你我的儿子,他和你一样好看。”
金折穆额角青筋暴起:“亚父!”
貌美的男子冷眼扫过去,金折穆登时失了气焰,低下头:“我错了,我不该吼。”
祝珩看愣了,祝子熹给他介绍道:“你裴伯父身边的是金伯父,他们两人是一对。”
东昭相爷裴折终身未娶,传闻他好男风,有一爱人相知相许。
祝珩听说过,但没想到是真的,乖乖叫人:“金伯父。”
“金陵九。”男人冷淡颔首,目光转瞬又移到了裴折身上,也不顾及其他人在场,直接将人拥入怀中,“他们舅甥俩要叙旧,我们别打扰了。”
言罢,金陵九搂着裴折就上了楼。
直到和祝子熹一起回了房间,祝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金折穆是东昭的皇子?”
东昭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皇子,从小就抱到了相府教养,拜裴折为亚父,干爹则是女帝穆娇的义兄。
祝子熹惊诧:“他没告诉你吗?”
祝珩僵硬地摇摇头。
“怪不得。”祝子熹失笑,“我请求裴兄帮忙,他将此事交给了金折穆,让金折穆救你离开北域,他今日到了客栈后,只说将你带来了,但是你身边有燕暮寒的人,无法与我们相见,要寻机会,让我们等。”
“现在想来,可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倒没有,只有一场牢狱之灾的仇。
金折穆竟记仇至此,想必楚戎也是他的安排,为的就是将自己引来。
祝珩暗骂两声,扯开话题:“舅舅,你怎么会来东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子熹叹了口气:“阿珩,是舅舅护不住你,才让你流落北域,你给我送信之后,我就想着离开南秦,德隆帝要册立新后,我便做了个局,假死脱身。”
他提前吃了假死药,本想在出宫时制造意外,谁知大皇子因为他阻止立后的事怀恨在心,直接架着车辇冲撞过来,他便将计就计,顺势“死”在了大皇子的车下。
“南秦容不下你,祝家不复存在,离开朝堂,游历江湖倒也快活,我就想着脱身之后再去找你。”
祝珩攥紧了拳头,声音艰涩:“是我拖累了舅舅。”
祝子熹从来都能全身而退,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委曲求全,全都是为了他。
“别这么说,你是我祝家的小郎君,哪里有什么拖累,都是舅舅应该做的。”祝子熹说着说着,抬手拭了下眼角,“算一算,我也很久没有以阿珩的舅舅自称了。”
他们身处南秦大都,舅甥之间隔着君臣之别,祝珩能唤他一声舅舅,他却不能应。
祝珩心中悲苦,抱住了祝子熹:“舅舅无事就好,以后就和阿珩住在一起,舅舅照顾了我二十年,现在换我来照顾你,定不会让人欺辱你。”
祝子熹拍拍他的背,感慨道:“能看到你无碍就好,眼下你也逃离了北域,今后我们就住在东昭,过平凡日子。”
祝珩一愣:“不行。”
“为何?”
“南秦欠祝家良多,我母后无辜而死,睢阳一役尚有内情,舅舅你平白受苦……凡此种种,珩已决心,要讨回公道。”祝珩站起身,目光凛然,“况且除了报仇,我也有私心。”
祝子熹瞥见他腰间的弯刀,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刀能防身,却也会伤了自己,那燕暮寒,不是良人。”
“我知道,他就是个疯子,送我离开时威胁我,让人监视我,让我每三日给他写一封信,还说我若一个月不去找他,他就带兵来东昭抓我。”
祝子熹脸色难看:“他真当这天下都是北域的疆土了不成?”
当初燕暮寒那封信上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猖狂地宣称祝珩是他的人,还叫舅舅,祝子熹气得不轻,恨不得把这狼崽子给砍成几段。
在他心里,燕暮寒一直是强迫祝珩的野蛮贼人。
祝珩笑着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口:“他没那么自大,他也不要这天下,他想要的只这一处。”
“阿珩……”
祝珩看着眼前满脸关切的祝子熹,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祝子熹面前,他的任何情绪都不会隐藏起来。
“而今看到舅舅,我终于能确定这件事了。”祝珩眉眼含笑,如释重负道,“燕暮寒早已住进了这一处,成了我的私心。”
“珩此一生,只这一个入得我眼,进得我心的人,还望舅舅能成全我”
他不说成全他和燕暮寒,只说成全他,
祝子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晌,站起身:“夜深了,你一路奔波,肯定累极了,好好休息一下,等你睡醒了再说。”
祝珩无奈失笑,舅舅这是当他在说胡话吗?
祝子熹回了房间,先点了三炷香,对着拜了拜:“真是造了孽了。”
他满怀忧愁,跟祖宗祈祷,跟已故的祝苑忏悔,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梦里一个青面獠牙的彪形大汉追着祝珩上下其手,将祝珩欺负奄奄一息,他又气又怒,直接惊醒了。
这一坐,就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祝子熹就顶着乌青的眼眶守在祝珩房门口,准备好好和他聊一聊。
祝珩本想着和暗卫联系一下,谁知祝子熹拉着他念叨不停,从祝家的祖宗说到祝苑,他陪了一整天,晚上又被拉着去了画舫,在船上飘了两天三夜。
上元佳节热闹非凡,淮州城一连热闹了几天,祝子熹一直拉着他,祝珩无法,等他倒出空的时候,已经到了二十,在客栈附近守着的马车和暗卫都不见了。
与此同时,得知祝珩失踪的燕暮寒已经率着两队暗卫和一队亲兵,偷偷离开北域边境,跋山涉水,到了淮州城。
第48章 改口
淮州城。
燕暮寒看着城门上的三个字,心底戾气横生,他手里捏着一张纸片,上面是寥寥几个字:我去找舅舅。
暗卫在一旁汇报:“将军,我一直在城门守着,主子没有出过城。”
燕暮寒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眸底怒火弥漫:“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暗卫羞愧地低下头:“是属下失职,没能提前注意到主子的异样,属下不该碰那杯水。”
他怎么也没想到祝珩会给他下药。
蒙汗药的效果很强,他当即就晕死过去,还好祝珩下的量不大,去追楚戎的暗卫及时回来,将他叫醒了。
暗卫不敢埋怨祝珩,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属下在城中搜寻过,找不到主子,只能守在城门。”
留下的纸条和那杯水都能证明祝珩是主动离开的,这一点令燕暮寒几乎控制不住心底的狂怒。
明明答应他不会离开,明明说过会努力喜欢他,如果早就存了逃走的心思,那何必要给他希望。
耍他玩吗?
燕暮寒攥紧了缰绳,只觉得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祝珩所有的配合,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此处是东昭地界,祝珩人生地不熟,却能让暗卫找不到他,背地里肯定有人相助。
除了金折穆,燕暮寒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更何况金折穆还与祝子熹有联系。
燕暮寒握紧了刀,暗骂自己犯蠢,祝子熹托金折穆来传信,定然是极信任此人,不暴露位置确实是为了防人,但恐怕防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金折穆在哪里?”
暗卫愣了下,回道:“他住在城南的同福客栈。”
一行人提前换下了戎装,伪装成江湖人士,分成三批进城。
燕暮寒带着人直奔客栈。
淮州城景色很好,燕暮寒却没心思欣赏,他一路上都在想抓到祝珩后要怎么做,是要把人绑回去,还是要将人锁起来。
没错,他没想过找不到祝珩。
同福客栈四周都有监视的人,燕暮寒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把他们处理掉。”
两队暗卫立即出动:“遵命。”
燕暮寒则带着亲兵,正大光明地进了客栈。
客栈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燕暮寒眼风一扫,亲兵立马关上客栈门。
饱饮鲜血的贪狼刀劈开了柜台,燕暮寒面容阴沉,逼视着客栈里大气不敢出的伙计们:“祝长安住在哪个房间?”
他笃定了祝珩在这里。
这一伙人比土匪还不客气,伙计战战兢兢,哭丧着脸道:“客官,你找错人了,我们店里没有住叫祝长安的人。”
“不说?”燕暮寒一刀砍在伙计身旁的桌子上,桌子应声而裂,“很好,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嘴巴严实,还是我的刀锋利。”
动静很大,但客栈里十分安静,甚至都没有人从楼上的房间里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燕暮寒心里有了数,抬起手,士兵将几个伙计都擒住:“我数三个数,若找不到他人,就杀一个人,从一楼慢慢杀上去,肯定能找到他,你说对吗?”
“一、二、三——”
“慢着。”
燕暮寒收住刀,抬眼看过去,楼梯口站着两个人,一个俊美妖冶,一个温润如玉。
温润如玉的男人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这是哪里来的狼崽子,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也不怕把命丢在这里?”
燕暮寒沉眸,将刀往里逼近几分,那伙计哀嚎出声,颈子上多了一条血线:“我来找我的人,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
伙计大骇,吓得昏死过去。
“没成亲,没拜天地,怎就成了你的人?”裴折不悦皱眉,眼前这狼崽子凶性太重,几近疯魔,比他平生所见之人都要难以掌控,根本无从说理,“无故伤人,真当世间无人治得了你吗?”
燕暮寒轻叹一声,点了下头:“我懂了,你们是来拦我的,杀了你们才能见到他,对吗?”
他握着刀,声音冷得仿若结了冰碴:“动手。”
亲兵们一拥而上,金陵九将裴折往后一推,拔出腰间软剑挑开了来人:“放肆!”
裴折怔愣,看着冲向金陵九的燕暮寒,禁不住暗骂一声。
不得了,小阿珩真是招惹了个狠角色。
软剑和刀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燕暮寒手臂发力,削铁如泥的贪狼刀下压几分,只听得“咔嚓”一声,软剑竟直接碎成了两截。
金陵九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打量着燕暮寒手中的刀:“是把好刀,叫什么名字?”
“新名我夫君尚未起好。”燕暮寒满面阴寒,声色狠厉,“旧名贪狼,拜上。”
破空声凌厉,裴折忍不住惊呼,金陵九抓着楼梯翻了上去,那刀堪堪从他身侧斩过,血腥气激得他衣袍翻飞,楼梯扶手被削成了碎片,木屑翻飞。
“北域镇国刀,果真名不虚传。”金陵九牵住了裴折的手,扬起一丝笑,“小狼崽子,你一个男人,怎会有夫君?”
裴折微讶,他深知金陵九的脾性,会开玩笑,就代表金陵九很欣赏对方。
亲兵在混乱之中被伤了半数,剩下的人都围在楼梯口,燕暮寒一步步往上走:“我心悦一人,若能得到他,为妻也无所谓。”
他瞥了眼金陵九和裴折相握的手:“前辈也有所慕之人,想必能理解我,还请让开。”
“不是要杀了我们两个吗?”
“若前辈让开,此战可免。”
方才交手是占了兵器的便宜,眼前这男人武功高强,硬要拼个你死我活,燕暮寒没有把握。
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裴折还想说什么,被金陵九拦住了:“让他过去吧。”
“九哥哥?”
燕暮寒惊诧不已,但没有迟疑,微一颔首就越过他们上了二楼。
金陵九把玩着裴折的手,轻声笑笑:“他很像我。”
裴折听明白了,没好气道:“可不是,和你一样是个疯子。”
金陵九也不恼,语带调侃:“我曾想过,你若是能怀子,为我生下一个儿子,就该是这种凶狠的性子。”
“……滚!”
裴折臊得脸红,半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小阿珩和这狼崽子一个如你一般俊美似妖,一个凶狠恶劣性子肖你,都挺适合做你我的孩子,怎地小阿穆就是那么副不讨喜的个性?”
金陵九嗤了声:“穆娇自个儿就不聪明,还找了左屏那么个蠢笨之人,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蠢,有你我教导,金折穆已经聪明许多了。”
此时,在房间里看戏的金折穆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小声咕哝:“谁骂我呢?”
“祝长安,你出来。”
声音从走廊上传来,祝珩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舅舅,我要去见他。”
“长安,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祝子熹一想到青面獠牙的大汉就一阵恶寒,忍不住皱眉,“燕暮寒配不上你。”
相貌无需多出众,但再怎么着也得五官端正,他可不想自己养出来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祝珩这几日净听这话了,心头烦闷,再听得他心心念念的狼崽子声声含着他的名字,悲凄难当,脸色不由得沉下来:“舅舅,你希望我能找个人陪我伴我,如今我找到了,你为何又不满?”
祝子熹语塞,叹息道:“阿珩,你如今身体好了很多,当配良人,娶妻生子,享天伦之——”
“舅舅,我这副身子是他养好的,但能活多久都是命数,注定没有子嗣。”祝珩握紧了手腕上的珠串,冷声道,“我已与他私定终生,舅舅若不愿成全,那今日可为我与他收尸。”
“祝珩!”
祝珩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只有一愿,求舅舅将我二人葬于一处,生不同衾,我许他死后长伴。”
祝子熹险些跌倒在地。
他一直以为祝珩是被强迫的,那些剖白,他也只当成是祝珩有把柄在燕暮寒手里,不得不委曲求全。
他打定主意要救祝珩出火海,但此时才发现,真实情况似乎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阿珩,难不成你真的……”
房门被依次推开,脚步声已经逼近他们的房间。
祝珩心中焦急,耐着性子道:“我是真的喜欢他,心悦他。”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燕暮寒面色阴鹜,仿佛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古怪地笑着:“喜欢谁?心悦谁?”
“长安,你喜欢上谁了?”
祝珩一看就知道他发着疯,忙道:“我等下跟你解释,你先随我出去。”
燕暮寒紧紧攥着他的手,不动弹,虎视眈眈地盯着祝子熹。
“你是燕暮寒?”祝子熹愣住了。
说好的青面獠牙呢?
说好的彪形大汉呢?
虽然看上去很凶狠,但明显是少年模样,英俊出众,同祝珩站在一起很是相配,最重要的是,祝珩还要比他高上些许。
祝子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他误会的事情好像不止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金折穆抱着胳膊看过来,冷笑:“燕将军胆子很大嘛,只身跑到东昭,是嫌自个儿命太长了,是吗?”
他还记着那牢狱之灾。
金折穆冷嗤一声:“来了东昭,就别想活着离开了,来人,给我杀了他。”
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金折穆脸都黑了,刚想骂人,就对上金陵九和裴折,不得不憋了回去,乖巧道:“干爹,亚父。”
金陵九言辞简洁:“我很欣赏燕暮寒。”
金折穆懵了。
裴折拍拍他的肩膀,笑意盈盈道:“别整些幺蛾子让你干爹不开心,知道吗?不然我明日就让人送你回宫。”
金折穆:“……”
裴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同时也阻挡了金折穆看戏的心思。
房间里,燕暮寒神情古怪:“金折穆,就是长安心悦的人吗?”
“当然不是!”祝珩回答得干脆,清了清嗓子,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在长辈面前表明心意,实在令人不好意思。
燕暮寒的表情空白一瞬,心里涌起巨大的欢喜,但很快就被愤怒和嫉妒吞没,他眼神阴郁,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股偏执的冷意:“不可能,你骗我。”
“我找到你了,所以你要骗我,再离开我一次。”
他疯魔了似的,咬牙切齿道:“我不会相信你了,我绝不会再放你离开。”
燕暮寒连夜骑马赶来,一路上都没有休息过,眼里遍布着血丝,面容憔悴,身上沾满了灰尘和霜气,头发都成了灰蓬蓬的一团。
祝珩心疼得厉害,也知道他会这样是因为自己甩下暗卫离开的缘故,声音放得更轻,哄道:“燕暮寒,我没有骗你。”
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讲清楚,明明亲过那么多次了,明明都舍不得看燕暮寒委屈求全了,明明一离开就想念,明明他……早就动了心。
是了,若非早就动了心,怎么会半推半就地做亲密举动,怎么会甘之如饴。
他喜欢燕暮寒,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小燕子,你别怕,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燕暮寒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他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真的吗?”
这一声刻意放轻,像是怕再重点就惊醒了美梦,祝珩心里一紧,反手牵住他,走到祝子熹面前:“小燕子,叫舅舅。”
祝子熹表情复杂。
他如果此时再看不清楚两人的心意就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本以为是救祝珩脱离苦海,到头来竟成了棒打鸳鸯。
燕暮寒怔愣着,回不过神来。
是梦吧。
但他的梦里从来不会有除了祝珩以外的人。
祝珩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叫人,以前不是叫得很顺口吗?”
他心潮澎湃,已经当着祝子熹的面表明了心意,索性一道改口,反正燕暮寒是要与他相伴一辈子的,早晚都得叫这一声。
燕暮寒愣了愣,以前祝珩也爱这样调侃他,但从来没有笑得如此温柔,清朗的声音说着令人欣喜的话,燕暮寒的心都化了,神魂颠倒地顺着他的话喊道:“舅,舅舅。”
他叫的磕磕绊绊,带着口音。
祝子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有些疑惑,自己前几日费尽心思劝阻祝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祝珩又说了几句话,燕暮寒完全没心思听,连祝子熹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分别数日,此时依偎着坐在一起,四目相对,思念之情便铺天蹈海翻涌而来,怎么看也看不够,唯有唇舌相依才能解相思之苦。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祝珩抵着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亲着他的唇,“一路赶过来,累不累?”
燕暮寒被亲得晕晕乎乎,刀都拿不稳了,掉在地上,他拥抱着祝珩,只觉得心里甜蜜非凡,下一秒死去也甘愿。
“累。”他将头埋进祝珩的颈窝,怒意和疲倦都化作了柔软的心绪,放轻了声音,“长安,我怕。”
他好累,好怕,想要祝珩再哄一哄他,疼一疼他,打消他心里的不安。
祝珩轻叹一声,脱去两人的外衣,带着他倒在床上:“不怕了,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
从北域边疆到东昭淮州城,几天不眠不休,再厉害的人也扛不住。
燕暮寒不肯闭上眼睛,祝珩只好捂住他的眼:“睡一会儿,听话,熬坏了身子就没办法带我回家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掌心下的睫毛滑动了几下,停住,燕暮寒闭上了眼睛,如果这是梦,那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再不要醒来。
一直等到呼吸声变得平稳,祝珩才拿下手,他用目光描摹着燕暮寒的眉眼,越看越欢喜,越看越疼惜,俯下身,在狼崽子紧蹙的眉心落下一吻。
喜欢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还好燕暮寒坚持下来了。
祝珩陪着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房间里光线昏暗,他摸了摸燕暮寒的脸,在他颤动的眼皮上亲了亲:“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燕暮寒睁开眼睛,眸底蕴着浓浓的情意。
他以为这是一场美梦,睡醒梦就散了,但祝珩落在他眼睛上的吻太温柔了,打消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迟疑。
“长安,你真的愿意与我回北域吗?”
他尚不敢相信那炽烈的告白,只想着祝珩能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去就好。
祝珩自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略有些无奈:“当然是真的,不都带你改了口吗?”
燕暮寒沉默一瞬,默默拱进他的怀里,如同猫咪吸猫薄荷一般,深深地嗅着祝珩身上的味道,半晌,问道:“我们今晚就启程,好不好?”
“不好。”祝珩按住他的后背,连带着按住了他那颗不安的心,“你奔波多日太累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启程。”
“边疆事急——”
“那也不如你身体重要。”祝珩语气强硬,不容置喙,表明心意后那点对待外人的客套都扔下了,只留下说一不二的掌控欲,“你既抛下了边疆大军,也不差这一晚。”
燕暮寒被关在房间里休息,祝珩去安顿了亲兵和暗卫们,特地让人买了饭菜:“你乖乖吃饭,我去处理事情。”
燕暮寒今日大闹客栈,虽未惊动淮州城官府,但裴折和金折穆一个是东昭前相爷,一个是小皇子,这事显然轻易揭不过去。
“我也想去。”
祝珩曲指敲敲桌子,故作轻松:“你吃完东西,在床上等我就好。”
这里是东昭地界,燕暮寒天不怕地不怕,再与金折穆起冲突就不好了,更何况他此番是去赔罪的,那种做小伏低的事,他不愿让燕暮寒做。
祝珩就是这样的性子,真将一个人装进了心里,是半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对方受的。
燕暮寒耳尖充血,银环耳坠衬得红意更甚,祝珩捏着流苏,搔了搔他的耳朵,轻笑:“噫,看来石榴熟了,等我回来,要好好品尝一番。”
哄得小狼崽子神魂不属,祝珩去了裴折的房间,金折穆也在。
金折穆恹恹的,见到他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窝在角落里生蘑菇,他让裴折和金陵九给制住了,现在还气闷。
“哄完你那相好了?”裴折打趣道。
祝珩面上讪讪,客气地拜了一下:“他性情莽撞,担心我的安危,今日对二位伯伯多有得罪,珩在此替他赔罪了。”
他没拘泥皇子身份,只当裴折和金陵九是祝子熹的朋友,像对待长辈一样对待他们。
裴折随意地摆摆手:“无碍,小狼崽子挺有意思的,我家九哥哥很中意他。”
祝珩懵了:“嗯?”
裴折半靠在金陵九怀里,勾着笑:“听说他是个孤儿,不知有没有拜个义父的打算。”
他没其他的心思,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他家金娇娇感兴趣的小辈,就想着能不能真把人收来当儿子,至于东昭北域有别,已经不是相爷的裴折才懒得管。
“亚父!”金折穆怒气冲冲,“你要收燕暮寒做义子,考虑过我吗?他将我抓进了牢里,还坑了我一百坛百年佳酿,我不同意!”
金陵九嗤笑:“果真是蠢,还能叫人抓进了狱里,出去后别说你是我们两个教出来的。”
金折穆涨红了脸。
祝珩颇觉新奇,金折穆这邪里邪气的性子,也就这两人才能教养出来:“那百年佳酿的事是误会,金公子说了要送酒,是我太过实诚,真去要了那酒,是我的错,若金公子在意,那银两都由我补上。”
“你怎么补,你有那么多钱吗?”金折穆不屑道。
裴折淡下眉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有没有教过你,说出去的话要兑现?丢自己的脸不够,还得让人家看东昭的笑话吗?”
金折穆瞬间噤了声。
“补什么补,该当他付的就让他付,说这种话也不怕显得自个儿小家子气。”金陵九勾了勾裴折的手心,也唯有他敢惹生气时的裴折,“裴郎说的话,你回去问问燕暮寒,若是他不愿意,那便算了,不必往心里去。”
房间里气氛尴尬,祝珩没有久留,又郑重地道了歉,然后便离开了。
金折穆满脸疑惑:“亚父,干爹,难不成你们真想认燕暮寒为义子?”
“是为他,但不仅是为他。”金陵九把玩着裴折的手,“此二子前途不可限量,四国局势将变,尤其是祝珩,你莫看他现在落魄,他日成就必在南秦祝家之上。”
他和裴折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心性能耐。
金折穆也不是蠢人,很快就想明白了:“你们是想借燕暮寒来拉拢祝珩?”
祝珩到底是一国皇子,自有皇室的傲骨在,他今日能为了燕暮寒做小伏低,可见此人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裴折揉了揉眉心:“我让你去接祝珩,是让你和他搞好关系,你怎么会闹得如此不愉快?”
简直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金折穆默默低下了头,他就是闲得无聊,逗了逗两人,谁知这两个人都醋性大,啧,金折穆偷偷看了眼腻歪在一起的裴折和金陵九,默默腹诽:就跟你俩似的。
那厢祝珩离开后,径直去了祝子熹的房间。
祝子熹挑着灯,正在看书:“刚去赔完罪?”
祝珩笑笑:“我从前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为了某个人折腰,这滋味还不算讨厌。”
“你啊。”祝子熹放下书,深深地叹了口气,“确定是他了吗?”
祝珩郑重点头:“望舅舅成全。”
“我要是不成全,你还得拉着人给我上演一出化蝶飞不是?”祝子熹冷声嗤道,“有了夫……”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好是叫夫人还是叫夫君。
“有了心上人,就不要舅舅了,没想到我们阿珩也是个见色忘舅的人。”
祝珩被逗笑了:“舅舅这说的是哪里话,往后多个人孝敬你,不是好事吗?”
借着烛灯,祝子熹定定地打量着祝珩,看他眉眼间满是笑意,不是以往那般强颜欢笑,心里动容不已。
他一直希望祝珩能过得开心,可惜蹉跎二十年都没护住祝珩,最后倒叫一个异族的狼崽子救了祝珩,还将他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只要你不是被他强迫,没被欺负,是真的欢喜,那舅舅就没有意见。”
他只是怕祝珩受委屈,那燕暮寒手握北域重兵,又是疯魔的性格,任谁都知道祝珩是吃亏的一方。
祝子熹忧愁难解。
“他对我很好,舅舅所想的事不会发生。”祝珩知道他担心什么,“我与他是旧相识,七年,不,已经八年了,他等了我八年,若说欺负,还是我欺负他多一点。”
八年……
看祝珩神色不似作伪,祝子熹震惊不已,他从来不知,祝珩和燕暮寒之间还有这份渊源。
“罢了,罢了,左右你欢喜最重要。”
回到房间时已经夜深,燕暮寒一听见门响立马迎了上来,目光殷切。
应付了一晚上人,祝珩累极,看到他后一扫疲惫,扬起笑:“在等我吗?”
“嗯。”分开了将近一个时辰,燕暮寒急的抓心挠肝,见到他后直接抱了过来,“我有乖乖吃饭,等你回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完了,祝珩扫了一眼,满意地摸摸他的脸:“小燕子做的很好,快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点启程。”
“不要。”
祝珩不解:“怎么了?”
燕暮寒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见他一脸疑惑,显然是将说过的话都忘记了,撇了撇嘴,别别扭扭偏过头,露出通红的耳尖。
“你不吃石榴了吗?”
第49章 石榴
“唔……”
耳朵突然被咬住,燕暮寒浑身一震,下意识贴紧了祝珩,圈住他腰的手臂微微发抖。
祝珩往后退了两步,搂着人靠在门上,木质的门被撞得吱呀作响,他转了个身,抓住燕暮寒的手腕,按在头顶,低头吻住微张的唇。
接受亲吻时的狼崽子总是很乖,没一会儿就软了手脚,祝珩搂住他的腰,将他抵在墙上。
“长安……”
字音被唇舌搅动的水声截断,变成支离破碎的暧昧喘息。
石榴的成熟期在每年的九月、十月,能在冬春相接的季节结出的果实,都是不同于普通石榴的,如果非要形容的话,祝珩会用“特殊”这个词。
和他想象中的味道不同,有没熟透的酸,但不会感到涩,更多的是丝丝的甜,总之很容易让人上瘾。
祝珩自问控制力不差,但此时也被勾起了口腹之欲,想多嚼上几口,把酸甜的果汁都吞咽下去。
他第一次明白何为贪心,并且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凡夫俗子。
明晰心意后的亲热更让人难以自持,祝珩稍稍后撤,向下吮吻,一路吻到燕暮寒的喉结,含在唇齿间细细研磨。
“唔。”燕暮寒闷哼一声,他像是羞怯难当,但很快就收住了声音,顺从地仰起头,将脖颈彻底暴露出来,方便祝珩的品尝。
兽类会向亲密的配偶显露致命弱点,像是献祭的圣子一般,在爱人面前露出脆弱的咽喉。
太乖了。
征服欲被大大满足,祝珩双眼猩红,几欲发狂,他摸了摸留有牙印的喉结,眼底闪过一丝施暴的欲望。
他想咬下去。
祝珩想他大概是被燕暮寒传染了,也变得疯魔了,他想衔住燕暮寒的动脉,喝干这具矫健如雪狼的身体中的血液,将燕暮寒彻底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一定会是世间最诱人的美味。
祝珩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内心的渴望,他攥着燕暮寒的手腕愈发用力。
“小燕子,我想……”他张了张嘴,似乎极为克制,声音都在战栗,带着一股压抑的疯狂,“我想吃了你。”
只有祝珩自己知道,他从来就不是表现出来的模样,他有私心,有极强的控制欲。
如果由他来决定燕暮寒以后的穿着,他一定会将所有的衣裳都换成南秦的服饰,衣领要高高竖起,遮到脖颈,最好不要露出喉结,免得遭人觊觎。
免得……遭他觊觎。
祝珩低头在燕暮寒的颈窝里蹭了蹭,终究没有咬下去,只是撒娇耍赖似的,喟叹出声:“想快点和你成亲。”
他是很守礼数的人,拜堂成亲対他的意义很大,并不仅是一句心悦就可以要了别人身子。
小石榴被吃了又吃,整张脸都红彤彤的,急切地握住他的手:“不成亲,也可以吃的。”
说出这句话用光了燕暮寒所有的勇气,虽然直白的表明了心意,但求欢还是头一遭,他本就容易在祝珩面前害羞,这下子更是臊得慌,整个人都埋进了祝珩的怀里。
祝珩沉默了一下,掌心托着他的脸:“我喜欢你。”
他的手很凉,燕暮寒眼睫一颤,抬起头,眼里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他永远无法真正安心,祝珩的每一句表白都会令他欢喜。
“所以我想好好珍惜你。”
就算燕暮寒不介意也不行,他舍不得。
祝珩托着燕暮寒的下巴,在他湿润的眼睑上亲了亲:“小石榴,等熟透了再……”
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怕祝珩的身体吃不消,再加上祝珩充满疼惜的话,燕暮寒心满意足,并没有缠着他继续折腾,乖乖睡觉了。
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亲兵们和暗卫们都收拾好了,整装待发,燕暮寒很早就起来了,吩咐他们去准备马车和食物。
祝珩醒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不坐马车,陪你一起骑马。”
燕暮寒擅自离开,大军群龙无首,虽然有穆尔坎等人暂时遮掩,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突发状况,所以燕暮寒打算自己带两人先行一步,由亲兵和暗卫护送祝珩和祝子熹。
“不行,你身体不好。”燕暮寒示意了一下马车,“晚不了几日的,你和舅舅一起,不必着急。”
祝珩觉得稀奇:“这回又不怕我跑了?”
“咳。”燕暮寒摸了摸鼻子,悻悻地移开视线。
昨日祝珩不知说了多少次喜欢,还同他如此亲近,他能感觉到祝珩対他的情意,尽管还是有一点担心,但他也想多给祝珩一些信任。
最重要的是,他想得到祝子熹的认可。
燕暮寒瞥了眼从楼梯上下来的祝子熹和裴折等人,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算计,祝子熹是祝珩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亲人,如父如兄,他说什么都得给対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昨日之事已成定局,祝子熹指不定多看不上他,他得挽回一下。
裴折率先打了招呼:“昨日之事考虑的如何?”
祝珩这才想起还没告诉燕暮寒,不过想也知道以狼崽子的个性,不会给自己找俩爹:“伯伯厚爱,我替他谢过二位的美意。”
裴折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并未过多纠缠,笑着点点头:“那就是有缘无分了。”
燕暮寒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対着金陵九微微颔首,这人昨日主动让开,他承了情,此时见対方与祝子熹是熟识,更是客气。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会,此番多谢裴兄与金兄了。”
金陵九対别人向来没兴趣,冷冷淡淡的,好在裴折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也不会让人觉得怠慢:“客气,托子熹你的福,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见识一下当今的少年豪杰。”
他的目光落在祝珩和燕暮寒身上,唇边荡开暧昧的笑:“倒让我想起当年了,也是上元佳节,我与夫人在这淮州城中相遇。”
夫人?
祝珩惊诧地扬扬眉梢,裴折和金陵九之间,怎么看裴折都像是夫人。
金陵九玩味一笑,没有反驳,他家裴郎在外就爱如此自称,他也就随之去了,反正在床上还是他说了算的。
裴折兀自感慨了一番,见燕暮寒一直黏在祝珩身边,眼睛一转,笑了:“小阿珩,随我过来一下。”
祝珩不明所以,跟过去:“裴伯伯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有些好奇,你与那狼崽子说开了?”裴折兴致勃勃地问道。
祝珩微窘,讪讪地点头。
追着当事人问和没和人家好也太荒谬了,怪不得世人都说东昭相爷是个笑面狐狸,不好相与,一张嘴就能将人噎死。
裴折咂咂嘴:“你是夫人还是夫君?”
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祝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几声,连连讨饶:“裴伯伯莫要打趣我了。”
“吓到你了?”裴折笑吟吟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就是脸皮太薄,这样很容易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的,尤其是你家那个狼崽子,疯起来可不好哄。”
听着不像是诋毁燕暮寒,倒像是语带深意。
祝珩心思微动,从善如流:“还望裴伯伯指点一二。”
裴折冲他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在床上不能太惯着他,你要是随着他,任他予取予求,自个儿的身体可吃不消,他要是发疯,你就牵住了绳子,将人攥在自己手心里。”
祝珩愣了下,咂摸出来了,裴折这是将他当成了夫人,他想反驳,又不好意思,只得继续听下去:“绳子是?”
“所谓的绳子,自然就是你自己。”裴折笑得狡黠,“偶尔可以试试撒娇,対付这种脾气坏,手腕又硬的疯子,这招是最有用的,避其锋芒,百炼钢成绕指柔。”
祝珩惊奇地挑了挑眉。
裴折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别看我家金娇娇平时人模人样的,犯病了也是个疯子,难办得紧,只能顺毛捋。”
三句话不离金陵九,这两人的感情是真的好。
祝珩有些羡慕,忍不住去想,以后他和燕暮寒相守半生,会不会也能保持这份爱意,不离不弃。
虽然裴折误会了他和燕暮寒的家庭地位,但祝珩觉得裴折教的办法不是不可取,他看了眼准备送他上马车的燕暮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
“嗯?”
祝珩垂头丧气:“还没有分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想得我心肝都疼,咳咳咳……”
燕暮寒怔了下,手足无措地帮他拍背:“长安,你身体不舒服吗?”
祝珩一把握住他的手,顺势靠进他怀里,抽噎了下:“相思难解,一想到要与你分开,我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用不了几天。”燕暮寒还不习惯他外放的感情,僵硬地揽着他的肩膀,细细哄道,“我处理好一切就去接你。”
祝珩叹息着摇摇头:“我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分别,我一离开你,心里就难受得紧,一想到我的小石榴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成熟,我就,我就……咳咳咳。”
自从昨夜叫了声小石榴之后,这个称呼就成为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了,一提起来,就让人联想到昨晚一系列令人耳红心跳的暧昧行径。
燕暮寒整张脸都红透了,虽然知道祝珩此番行径定是有所谋求,但他实在无法拒绝,并为祝珩的一句句思念而欢喜:“长安想让我怎么做?”
“带着我。”祝珩抱住他的腰,撒娇撒的得心应手,“我不想和你分开,我随你一起骑马回军营。”
“那舅舅……”
祝珩知道他动摇了,勾了勾唇:“舅舅不去军营,他想去北域四处逛逛,有楚戎作陪,让暗卫护送就好。”
祝子熹到底是南秦人,当了半辈子的臣子,没办法瞬间就转变观念,和攻破睢阳城的北域将军把酒言欢。
即便中间有祝珩这层关系,让他毫无芥蒂的接受北域,也需要时间。
祝珩早就想好了送他去四处游玩的事情,等燕暮寒握紧了兵权之后,再将祝子熹接回王廷城也不迟。
燕暮寒垂眸,辨不出喜怒:“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
祝珩稍微站直了些,但仍勾着他的手:“我想看着我的小石榴长大,少一天都不行。”
“……别那样叫。”燕暮寒无法直视这个称呼,面上发热。
“哪样?”祝珩的目光落在他的耳朵上,“我想每晚都尝尝小石榴,酸甜可口的小石榴肯定能让赶路的疲惫都消失,你说是不是?”
这是饱含深意的直白邀请。
燕暮寒故意勾引过祝珩,从没想过这一招会被祝珩用在自己身上,他没有祝珩的定力,几乎是瞬间就想缴械投降。
“你都打算好了,那我同不同意都改变不了结果。”
祝珩弯了弯眼眸,语气戏谑:“改变不了结果,但你可以改变我的心意,小石榴若是不情愿给我吃,那我定当做个正人君子,管好自己的眼睛,不去看,管好自己的手,不去摸摸碰碰,管好自己的嘴,不去吃——”
“情愿,我情愿。”燕暮寒握紧了他往回抽的手,急急道,“要你看我,碰我。”
祝珩故意逗他:“哦,不要我吃。”
他原本总觉得燕暮寒放荡,爱说些孟浪之语,而今才发现,有情人之间没有浪荡一说,所有的放荡言辞都是情之所至。
做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他要他的石榴亲自剥开外皮,露出鲜红饱满的石榴籽,喂到他嘴里去。
燕暮寒耐不住性子,被祝珩稍微一激,羞耻心就都忘到脑后了:“要的,要你吃,你想怎么吃都行。”
无论是言辞还是身体,他愿意用一切来笼络住他的长安。
祝子熹和楚戎要出发了,祝珩打消了继续逗人的念头,笑意盈盈:“那我记下了,晚上还望小石榴……履行承诺。”
小石榴顿时红透了-
马车上。
祝子熹端坐着,看着码好的干粮和消遣的书籍玩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楚戎见怪不怪了:“二爷,此去睢阳城路途遥远,你想看书还是下棋?”
祝子熹摇摇头:“你在阿珩身边照顾过,同我说一说他的事吧,那燕暮寒対阿珩好吗?”
楚戎思索了下,颔首:“我觉得好,府上有南秦的厨子,有专门为殿下诊病的医师,此次前来东昭,他还给殿下准备了很多吃食,就连热汤都有,我从未见过有人能细心到这种地步。”
也是因为燕暮寒准备充分,他才敢安心离开来找祝子熹。
当日在树林里,金折穆対他说了祝子熹的下落,还拿出了信物,希望他帮忙引开祝珩身边的暗卫,让祝珩与祝子熹团聚。
楚戎抱着剑,实事求是道:“二爷,我不知道燕暮寒対殿下是不是真心的,但他确实対殿下很好。”
人心是看不透的,但好是实打实的。
祝子熹闭了闭眼,哑声笑笑:“我知道了。”
他想起离开淮州城的时候,祝珩特地来找他辞别,隔着一道车窗,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南秦大都,祝珩拿着诏令,即将前往两军阵前。
“舅舅,前线的事关系重大,我如今是大军的军师,得去帮忙盯着,你可以在东昭和北域逛一逛,等我处理好一切,就接你回南秦。”
祝氏一族的根基都在南秦,祝子熹最放不下的还是南秦。
不等祝子熹开口,祝珩就露出了从容的微笑:“舅舅莫要担忧,他会保护好我的。”
要前往四水城时的祝珩满面愁绪,即使尽力掩饰,还是能够看出他眼底的恐惧和不安。
那是战场,动辄埋骨千万的战场,谁能不怕?
可此时的祝珩半点没有忧虑,要去大军阵前就像是回家一样,祝子熹心知肚明,不是祝珩的胆量变大了,而是祝珩有了底气。
燕暮寒给了他底气。
祝子熹拒绝了在东昭和北域游玩的提议,他选择去睢阳城,那里是祝氏一族祖辈所在的地方,也是他大哥祝泽安的埋骨之地,他想去看看。
祝珩已经开始筹谋了,他也不能闲着。
祝子熹长出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楚戎,你可还记得睢阳一役?”
楚戎一滞,眼底闪过冷意:“奴不敢忘。”
有祝家军在,睢阳城固若金汤,可当年一役后,祝楚二门元气大伤,如果不是这样,睢阳城又怎么会被北域攻破,燕暮寒又怎么能兵临四水城,踏入南秦的腹地,直逼大都。
“我在大都待了十三年,从来没有机会去睢阳城看看。”祝子熹语气艰涩,“即使是我大哥的尸骨下葬之时,我都被困在大都里,不能亲手在兄长灵前上一炷香。”
而今祝珩逃离了囚笼,将在北域的天空下展翼翱翔,他也终于能抛下所有顾虑,去看一看他们祝家世代守护的城池。
即便睢阳城如今已经成了北域的领土。
“是时候了。”
楚戎猛地抬起头,语气激动:“二爷,你……”
祝子熹目光锐利,他本就不过而立之年,蹉跎日久,身上还淌着祝氏一族的血:“睢阳一役过去了这么多年,忠魂冤死,良将埋没,是时候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他们祝家的债,也该讨一讨了。
祝子熹看向车窗外,天色辽阔,万里无云,数九隆冬已经过去了,万物正在复苏。
身为祝家幺子,他远不如兄长祝泽安有能力,也比不了长姐祝苑能带给祝氏一族无上荣宠,他甚至都护不了祝珩一世安虞。
但搅乱南秦朝堂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他的小外甥想要南秦,做舅舅的,自然要帮忙争一争。
第50章 药膏
只用了三天时间,一行人就赶回了北域边境。
祝珩一骑上马就像变了个人,燕暮寒本想着刻意放缓赶路的速度,结果最后他们一行人勉强才能跟上祝珩,主导权完全落到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军师手里。
对此,亲兵们看祝珩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后来的敬佩,每每凑在一起,也不再说将军是被祸水迷了心智,而是充满赞叹和敬佩。
这种文可妙计夺兵权,武可纵马日行千里,还容色倾城的夫人,世间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好吧!
傻子才会放走。
将军不是傻子,将军英明。
祝珩自然感觉得出大家对他的态度转变,但他没心思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件事。
在淮州城的时候,他提起过子母蛊毒,祝子熹惊诧万分,不知道母蛊在谁身上,但是跟他讲了一些关于祝苑的事情。
对祝珩来说,娘亲一直是不愿提及的隐秘,他从未探究过祝苑的事情,以至于在听到祝子熹讲述的旧事后,他心头烦乱,久久回不过神来。
“长姐与德隆帝成亲多年,一直无所出,她请旨去宫外的寺庙礼佛求子,但路上被人绑走了。德隆帝大发雷霆,命金吾卫搜索,结果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人,最后长姐是被四水城的将士送回来的。”
“劫走长姐的是她年少时倾慕之人,他想带长姐离开南秦,长姐拒绝那人不成,偷偷和四水城守城的官兵联络,这才逃出来,被送回了宫。”
“事后长姐和德隆帝坦白了一切,护送她回宫的将士还因此升了官,成了四水城的将领。”
“过了半月,长姐诊出了喜脉,她被劫走时曾在外宿过一夜,而这腹中子,无法确定是哪一天怀上的。”
“长姐多番辩解,但又怎么敌得过宫中妃嫔的恶意针对,长姐为人坦荡,那一夜本就无事发生,但在别人眼里,她已然成了不清白的。”
“阿珩,德隆帝曾想逼长姐堕胎,他不配做你的父皇。”
“长姐拼死生下了你,你是她的骨肉,南秦皇室不承认你无妨,我祝家认你,你身上流着南秦最尊贵的血。”
……
这么多年,祝珩并非没有想过德隆帝厌恶他的缘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原因会是这个。
太荒谬了,太可笑了。
原来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他的出生被当成错误。
大帐被掀起,燕暮寒端着饭菜进来,祝珩揉了揉眉心,收敛情绪。
这是自冬猎之后,祝珩第一次来军营,也是在燕暮寒说出军师和小娘子是同一个人之后,第一次和将士们见面。
他还没做好接受大家目光的心理准备,故而到了军营后就直接躲进了大帐中。
“行军的伙食粗糙,得将就一下了,等解决流寇,我们就去附近的部族。”燕暮寒满怀歉意,开小灶的饭菜也比不得府里厨子做的,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了祝珩。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哪有那么多讲究。”祝珩失笑,收拾出桌案,帮他把饭菜摆好,“你吃了吗,过来坐,我们一起吃。”
燕暮寒从善如流,坐在他身旁:“边疆番邦势弱,大部分都投降了,再过一两日就能处理完,然后我们就去部族。”
“要去部族,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不用。”燕暮寒表情古怪,憋不住笑了声,“你可知距离此处最近的部族是哪个?”
祝珩疑惑抬眸。
燕暮寒勾着唇角,意味深长道:“是哈仑桑部。”
冬猎时,哈仑桑部的部主及两个儿子都死了,如今部族里部主一脉只剩下几个女儿和一个仍在吃奶的小儿子。
燕暮寒眸光冷厉,脸上尽是嘲讽:“自冬猎结束之后,哈仑桑部就陷入了争斗,我们正好可以借平息内乱的名头进入部族,将之变成大军的驻守之地。”
哈坚对祝珩做了那种事,他恨不得将尸体挫骨扬灰,连带着迁怒了哈仑桑部。
祝珩唏嘘不已:“太巧了。”
燕暮寒给他夹了块肉,附和地笑笑:“是很巧,大概连老天爷也看不上哈坚做的那等龌龊事吧。”
嗤,他出征前特地翻了部族的地图,为的就是来斩草除根。
燕暮寒支着下颌,眼底闪过幽幽的暗光。
上次只烧了尸体,难解他心头之恨,这回非得把哈坚的祖坟给烧了,骨头渣子都给扬了。
祝珩没有离开大帐,但也逃不过见人,下午燕暮寒叫了天尧等人来帐中议事。
身份曝光之后,燕暮寒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让祝珩睡在他帐中。
祝珩自然没有异议,他现在已经坠入爱河了,巴不得和燕暮寒耳鬓厮磨,腻歪一点也能接受。
启闲光一见到祝珩就挤眉弄眼,贼兮兮地问道:“军师的身体可还吃得消?”
祝珩以为他在问赶路的事,微一颔首:“无碍,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算太累。”
“啧啧啧,军师不愧是军师。”启闲光略有惊诧,抬手掩住唇,压低声音问道,“我送去的东西,军师试过了吧,觉得如何?”
“嗯?”
他要是不提,祝珩都快忘了,还没弄清楚那奇怪的玉质棍子是做什么用的。
“军师莫不是害羞了?”启闲光笑得促狭,“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听说那些东西用起来可爽了。”
爽?
这可不像是用来形容暗器的词,祝珩若有所思地敛了敛眸子,不动声色道:“你用过吗?”
启闲光一愣,受了惊似的,连连摆手:“当然没有,我喜欢的是女子,又不是男人。”
祝珩重重地捻了捻指尖,心底浮上一丝疑惑,那些东西和喜欢男人有关?
莫非……
祝珩试探着开口:“那你怎么会有那么东西?”
“当然是特地去青楼里搜寻的,嘿嘿嘿,那些都是助兴的好东西,听说可刺激哩。”
没什么问题是搂着睡一觉解决不了的,所以启闲光给燕暮寒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馊主意。
馊主意。
当事人祝珩和当事人燕暮寒都是这样认为的。
包袱里装的东西记不清了,祝珩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玉质棍子,根据启闲光所说,他只能联想到两个字——玉势。
放进那种隐秘的部位里,可不是要磨得光滑点。
祝珩神色古怪,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正在和穆尔坎等人交谈的燕暮寒。
狼崽子说那东西不是给他用的,那是给谁准备的呢?
答案可想而知。
祝珩心尖发软,嘴边抿出一点笑意:“你吃过石榴吗?”
启闲光被问懵了:“石榴?”
“我有一只世间最甜的石榴,汁液甘美,他独属于我。”祝珩忍不住带了一点炫耀,“这石榴熟了后自动落进我的怀里,露出石榴籽,让我品尝,很可爱对不对?”
启闲光沉默了一瞬。
不可爱,他觉得不可爱,这石榴怕不是成精了,上赶着被吃,很诡异好吗?
“你们俩说什么呢?”燕暮寒狐疑地打量着启闲光,他刚刚就注意到了,启闲光一进大帐直奔祝珩,两人聊得火热,有说有笑。
啧,对着启闲光笑得那么开心做什么?
他一开口,那边商议计策的天尧和穆尔坎都停止了言语,纷纷看过来。
祝珩坦然微笑:“聊吃的,我最近吃到了很合口味的水果。”
“没错没错,就是水果,石榴嘛。”启闲光干笑,抹了把头上的汗,要是让燕暮寒知道他打听两人的床帏之事,外面绑着贼寇的刑架就得换人了。
上次自作主张去送那些助兴的工具,就被燕暮寒好好教训了一番。
他们将军就是年纪小,脸皮薄,明明东西都收下了,但还是摆出一副很气愤的样子,说不定用的多开心呢。
启闲光不服气地撇撇嘴。
石榴……
燕暮寒唰地红了耳根,他看向祝珩,对上一双含笑的戏谑眸子,面上顿时烧了起来。
天尧皱眉:“石榴?现在不是吃石榴的季节吧?”
现在石榴树还没开花呢。
“大抵是那石榴太想被我吃了,所以提前开花结果了。”祝珩两指支着眼尾,笑意盈盈。
天尧:“?”
穆尔坎拽了拽他的衣袖,朝燕暮寒示意了一下,天尧愣住,立马反应过来,表情一言难尽,默默偏开了头。
造孽啊。
就俩人现在这相处模式,还不如没说开的时候,简直没眼看了。
敲定了前往哈仑桑部的事宜,燕暮寒立即整顿大军,对在边疆流窜骚扰的牧族展开攻击。
这几日的休整不仅是为了等燕暮寒接回祝珩,燕暮寒第一日来就率兵突进,擒住了番邦牧族的一名将领,这几日将那将领绑在阵前,给了敌军一个下马威。
邻近的游牧番邦势弱,但过于分散,逐一击破耗时耗力,招降是能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此事在燕暮寒启程去淮州城的时候就安排好了,如今迅速出击,不过几日就收拢了不愿降服的牧族,大军随即拔营,前往哈仑桑部。
祝珩留了个心眼,嘱咐燕暮寒严加管理,这些人懒散惯了,怎么会愿意屈居人下,大军一走,怕是就要造反。
“放心吧,早就有安排了。”燕暮寒蹭蹭他的手心,抬起一双濡湿的眼,“现在是不是不该聊这些,先解决一下我的……需求?”
燕暮寒攀着他的手臂,弓着身子,好似煮熟的虾一般,肩颈上透出些许粉意。
祝珩紧了紧手,俯身在他汗湿的鬓角吻了一下:“受不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燕暮寒会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来军营,既然带了,那自然要用上一用。
“还没开始呢,这都受不了,小石榴要怎么给我吃?”
燕暮寒快哭出来了。
他一直以为上次醉酒后和祝珩有了夫妻之实,后来特地问了有经验的人,甚至还找小倌了解详情,才确定是自己想多了。
做了那档子事后,承受一方根本不可能好得那么快,走路都费劲,别说骑马了。
也正是因为了解过,他才知道作为承受方要承担多么大的痛苦。
他是断然不想让祝珩吃这份苦的。
燕暮寒有些纠结,但若是让祝珩要他的身子,祝珩这副气虚病弱的身体撑得住吗?
自从医师说祝珩虚,他们连手都不用了。
他纠结着纠结着,不小心将这事说了出来,然后就将自己送到了祝珩的手心里。
“是呀,我肾虚体弱,所以小石榴得自己动。”
祝珩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燕暮寒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妙,可不等他找补,藏起来的东西就被祝珩拿了出来,然后他就开始自己动手,亲自展示那些助兴的东西要怎么用。
首当其冲的就是玉质棍子。
燕暮寒微微向后仰头,靠坐在祝珩怀里,他的脖颈拉直成一条线,喉结凸出,上面渗出了汗,显出盈盈的水泽。
当时在喉结上咬的太狠,牙印还没有完全消退。
祝珩视线往下:“小石榴的胃口好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几乎没有进展。
燕暮寒深吸一口气,偏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过了没几秒,祝珩只听见闷哼一声,怀里的身体骤然发起抖来,热汗褪去,就连脸色都变白了。
祝珩一阵心惊,连忙捏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吗?”
玉质的器具滚落在行军榻上,发出一道闷响。
祝珩伸手揉了揉,松了口气,狼崽子太莽撞了,但还好尺寸选的合适,没有出血,只是有些肿。
“其实不是很疼。”燕暮寒缓了几口气,不好意思道,“刚刚是太干了,被刮到了。”
祝珩不说话。
燕暮寒咂咂嘴,搂住他光裸的腰身,半是羞怯半是兴味:“长安,我还想试试,这次你帮我好不好?”
成亲一时半会儿是成不了的,他想先洞房。
祝珩有自己的打算,燕暮寒也有不同的想法,他理解祝珩对他的珍惜,所以更加迫切的想和祝珩产生深刻的羁绊。
不是因为担忧,只是情之所至。
“真的要试?”
乖软下来的狼崽子没人能够拒绝,但祝珩记着刚才的事情,犹豫不决。
燕暮寒殷切地点点头:“嗯,想要你帮我。”
似乎每次到了床上,两人的性格都会置换,平日里温声细语的祝珩开始说一不二,习惯发号施令的燕暮寒则变得顺从,半点都看不出狠厉的模样。
祝珩还在迟疑,燕暮寒握住他的手,喉结滚了滚,嗓音喑哑滚烫,像烧灼的流焰:“长安的手,好漂亮。”
修长匀称,他在梦里见过很多次,还亲密接触过,每一次让他神魂颠倒,欲念横生。
祝珩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他并不觉得哪里好看,他时常作画写字,手指有些变形,仔细看十分明显。
狼崽子莫不是在哄他开心?
祝珩无奈,他又不是姑娘家,漂亮这种词汇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祝珩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咬住了手指,虎牙抵在指腹上轻轻地磨,不疼,但存在感很强。
狼崽子把他的手当成了磨牙的骨头。
祝珩轻哂,低下头,不慎撞进一双痴迷的眼睛里,里面有绵绵情思,缠住他,将他拉入名为深情的漩涡之中。
他几乎被溺毙,顿时明白自己的手不是用来磨牙的骨头。
“长安的手好漂亮。”
“好奇怪,明明像延塔雪山山巅的雪一样白,但味道却不一样。”
“但是没关系,我很喜欢。”
“有点凉。”
“想把长安的手暖热。”
……
起初是用手来暖,慢慢的变成了贴在身上暖,现在不知又变成了用哪里来暖。
照燕暮寒现在的行为来看,是用……
祝珩呼吸发紧,脖颈上鼓起青筋,他从容的表情被彻底撕破,眼神狠厉,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是南秦和风细雨里养出来的温润君子,如玉端方,何曾这般失态。
燕暮寒克他。
祝珩下意识就将过错都归到了燕暮寒身上,都怪这只没分寸的狼崽子,简直不知死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些克制都丢到了脑后,眸光沉沉:“之前给我揉手腕的药膏,你带了吗?”
燕暮寒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带了。”
他怕祝珩受伤,特地准备了伤药。
起身拿来一箱子药,祝珩在里面挑挑拣拣,找到了用过的药膏。
“长安受伤了吗?”燕暮寒有些紧张,皱起了眉头。
祝珩挖了一大块药膏,合在掌心搓热:“不是我受伤,是你受伤了。”
他这两日特地学习过,还托启闲光找了龙阳图,被调侃打趣的糟心事就不提了,所幸结果不错,对男子与男子行房的过程了解了大概。
此事有违阴阳调和,大多数情况下,需要提前做准备,用药是关键的一步。
行军途中寻不到合适的药物,只能暂且凑合了。
草药的清香气息萦绕在榻上,祝珩俯下身,那双漂亮的手勾着那晶莹欲滴的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处上。
药膏一接触到皮肤,就变得冰冰凉凉,好似吹了风一般。
“唔……”燕暮寒禁不住哆嗦起来,攥紧了祝珩的手臂,他垂落的眼睫颤个不停,像是要翩跹飞远的蝶。
祝珩亲了亲他重新红起来的耳尖,打趣一般询问道:“抹上药之后,伤口不疼了吧?”
确实不疼了,但似乎变冷了。
燕暮寒蹙着眉头,卷发汗湿了,贴在脸上和脖颈上,他一时间头脑空白,只知道抱紧祝珩,小声小声地嘶着气。
耳边是含着笑的絮语。
就在不久之前,这般游刃有余的人还是他,祝珩被逗得咬牙切齿,而今两人的角色改变,说不出话来的人变成了他。
“小石榴红了。”
“小石榴变软了。”
“小石榴破了皮,流出汁水来了。”
“酸酸甜甜,小燕子要尝尝小石榴是什么味道的吗?”
……
不仅是孟浪之语,就连行径都很出格。
被吻住的瞬间,燕暮寒尝到了属于药膏的草木味道,味道不怎么好,但祝珩很固执,说这就是小石榴的味道,是酸酸甜甜的,不许他说不好。
燕暮寒神思恍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一会儿被叫成小燕子,一会儿又被叫成小石榴,语气狎昵又轻佻。
近乎下流。
他的长安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面对他,却像是从云端走入人间,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变成了活生生的红尘客。
会命令他,会对他发怒,会被他勾引得失了分寸,会做这种原本不会做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把祝珩拽下了高台。
燕暮寒抬手遮住眼睛,沉沉地笑了声,神色疯狂。
他做到了,他将天上仙偷来了人间。
祝珩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柔软的指尖并未在伤处久留,将药膏涂抹均匀之后,就抽了回来,他掐住燕暮寒的下巴,近乎暴虐地吻着这只对他摊开肚皮的狼崽子。
他的小狸花猫。
拥有一头灿烂金发的猫。
月光照在大帐上,一路跨越崇山峻岭,飘过未曾消融的皑皑雪山,淌过冰棱纵横的穆尔勒河,顺游而上,来到处于北域腹地的王廷城中。
巍峨的宫殿里,灯火葳蕤,被烈火蒸开的酒香浓烈,熏得轻歌曼舞都开始朦胧。
王上举杯,笑意浓重:“今日设宴,是为迦兰使臣来访,我北域与迦兰向来关系殷切,今日之后,便能亲上加亲了。”
迦兰使臣客气地寒暄:“愿一朝定约,结两国之好。”
宫殿里,提前离席的图丽怔怔地望着桌案上的精美佳肴,小脸俏白着,一口都吃不下。
侍奉的嬷嬷满脸担忧,小声道:“殿下,您多少吃一点吧。”
图丽摇摇头,咬紧了红唇,泫然欲泣:“父王当真要把我嫁给,嫁给一个……傻子?”
嬷嬷心中悲戚,低下头:“殿下,您就别想着燕暮寒了,你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她当然知道是不可能的。
燕暮寒早就在她面前表明了心意,那位白发男子气度不凡,又与燕暮寒之间有多年的情意在,非是她可以比的。
况且就算燕暮寒心无所属,如今他们两人也没可能在一起。
现在的燕暮寒不比从前,他是王廷官员,王上手下的大将,掌管着北域的大军,如若与迦兰王室联姻,必然会引起王上的猜忌。
从燕暮寒再次带兵出征开始,图丽就知道了这一点,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嫁不了心爱之人就算了,她还得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那人虽说是傻子,但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北域王室子嗣凋零,只他一个人配得上殿下。”
两国联姻,必得身份地位相当,她是迦兰的王女,不能嫁来北域,得“娶”走王夫,一个傻子是最合适的。
嬷嬷心疼地叹了口气:“殿下,老奴知道你心中不愿,但那傻子就算做了王夫,也碍不了你,届时将他安置在宫中即可。”
图丽攥紧了衣袖,她当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她的父王和母后会同意联姻,也是看中了那傻子没有威胁力,且身份尊崇。
嬷嬷还想再劝,图丽摇摇头,站起身:“别说了,让我自己静一静。”
她被安置在王廷的宫殿里,不远处就是花园,那里有很多棵梅树,此时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被宫灯一照,美不胜收。
图丽走近梅树,捻起一片花瓣。
即使知道联姻是大势所趋,但她还是没办法不在意,毕竟是要拜堂成亲的男人,她曾无数次幻想,要和相爱的人携手一生,如今尚且年少,梦就破灭了。
和一个傻子成亲,她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从出生就受尽荣宠的王女殿下,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图丽靠坐在树下,回想起离开迦兰时和父王母后的争吵,眼圈发红:“不嫁,我不想嫁!”
冬日里的雪说下就下,鹅毛片一般,纷纷扬扬的落在树梢,连带着花瓣都被雪片打下来,地面上落了粉白相间的一层。
图丽紧了紧衣服,正想离开花园,忽然看见远处黑暗之中,有一人执灯而来,那人撑着一把伞,停在她面前,遮住了落下来的雪和花瓣。
“见过王女殿下。”
图丽惊诧:“你是?”
“我是来帮殿下的人。”那人长的高,微微低下头,露出一张少年面容,他的颊边浮动着若隐若现的梨涡,看上去十分温柔,“王女殿下如此貌美,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呢,殿下是不是觉得不相配?”
图丽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头顶的伞突然压下来。
少年接住昏过去的少女,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抹平,喃喃自语:“不仅殿下你觉得不相配,傻子他也觉得很不相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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