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祝珩在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燕暮寒心知这一点,但当图丽看祝珩看呆了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不快。
好像他的珍宝被人觊觎了一样。
手好痒,想把图丽的眼睛剜出来。
燕暮寒垂下眼帘,蜷了蜷指尖。
这位是迦兰王女,倾慕燕暮寒已久,祝珩迅速在心里归纳了信息,将茶放下,模棱两可道:“我的身份,需要将军来定。”
他肯定不能以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在北域久留,只是不知燕暮寒今日给他安排了什么戏码。
琉璃茶盏的壁很薄,透出里面淡粉色的茶汤,茶水中浮着几片晒干的山楂果,滚烫的水一浇,激发出酸甜的香气。
这是南秦最常见的山楂果茶,离开睢阳城时燕暮寒买了很多种花果茶,想着以后给祝珩喝,要不是为了推动计划,他才不会拿来招待图丽。
尽管这山楂果茶是众多花果茶中最便宜的一种。
燕暮寒连忙站起身:“快过来坐,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着我,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的是北域话,拉着祝珩坐在他的位置上。
燕暮寒和他交流时都会说南秦话,主动说北域话,要么是没注意到,要么就是故意不想让他听懂,眼下的情况必定是后者。
祝珩顺势坐下,他刚沐浴完就被管家叫来了,还没来得及洗头发。
燕暮寒拆开他的发辫,因为长时间的编发,洁白如雪的发丝微微打着卷,像是海底肆意丛生的白藻,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粼粼的润泽感。
来的匆忙,头发还未擦干,燕暮寒拿过布巾,仔细地擦拭着湿润的发尾。
图丽愣愣地捧着茶杯,她认识燕暮寒也有几年了,即使是身无官职,最卑微的时候,也没见燕暮寒如此低眉顺眼地伺候谁。
是发自内心的呵护,这男人来了后,燕暮寒连语气都放得温柔了。
“暮寒哥哥,他是谁?”
她从未听说燕暮寒身边多了这样一个人,姿容倾城,即使比起她来也不落下风。
“是我的夫j……”话音尚未落下来,燕暮寒放下布巾,改口后的语调更加温柔,“是我的夫人。”
迦兰此番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祝贺,他与祝珩已有夫妻之实,得将图丽对他的想法彻底打消,等到王上赐婚再拒绝就难了。
图丽大惊:“可他分明是个男子!”
就在这时,穆尔坎问道:“将军,塔木晕过去了,还要继续打吗?”
继续打下去,人不死也得废,他摸不清燕暮寒想不想让塔木出事。
“不要打了!”图丽被一动不动的塔木吓到了,连声央求,“暮寒哥哥,是我让塔木多讲点你的事情,你别罚他了。”
燕暮寒面无表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必须受罚。”
图丽急的眼泪汪汪,她比燕暮寒小五岁,正值豆蔻年华,身为迦兰尊贵的王女殿下,有求必应,平生只在燕暮寒这里碰过壁。
让她眼睁睁看着塔木因她而死,她做不到:“不,他会死的,不可以……”
“继续打。”
穆尔坎拿起军杖:“遵命。”
“燕暮寒,住手!”
“将军,饶了他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图丽杏眼含泪,惊讶地看向祝珩,祝珩拨了拨手腕上的珠串,平静道:“将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塔木跟随你多年,饶了他这一次吧。”
迦兰与诸国交好,图丽从小就有多名语言老师,虽不至于精通,但也能听懂各国的话。
燕暮寒皱了下眉头,本来打算逼图丽拿王上压他,他就可以顺势与图丽决裂,冲撞王女殿下势必会引起迦兰王室的不满,不会再考虑将图丽嫁给他。
祝珩只需要在他和图丽僵持不下时开口求情,既能救下塔木,又能让图丽看清他心有所属,宠爱祝珩至极,因为他一句话就反悔。
借此机会,还能让府中人明白祝珩多重要,一箭三雕。
可惜他打算好了一切,万万没想到祝珩会提前开口求情。
燕暮寒骑虎难下,若是听祝珩的话,就失去了退婚的好机会,不听祝珩的话,塔木会死,图丽也不会相信他对祝珩有几分真意。
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燕暮寒说话。
穆尔坎小心翼翼地问:“将军,还打吗?”
燕暮寒心里憋屈,面上不显,搭着祝珩的肩膀,在众人的注视下,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的发顶:“既然夫人求情了,那便饶了他吧。”
一场风波平息。
燕暮寒命人备了马车,送图丽离开。
图丽神魂恍惚,从马车车窗探出头来,红着眼圈问道:“暮寒哥哥,那人究竟是谁?我知你并未娶妻,他还是男人,你不要拿夫人这种荒唐话来搪塞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小公主受了惊吓,说着说着就抽噎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眼睫上泪光点点,鼻尖泛红,十分惹人心怜。
燕暮寒不为所动,平静地移开视线,盯着被拉起的车帘:“我并未骗殿下,虽还未迎他过门,但他确是我此生唯一的夫人。我二人早在七年前就私定终身,那时我不过十余岁,比如今的殿下还要小,我心悦于他,多年痴心未改,又怎会觉得殿下不懂何为喜欢。”
图丽不信,抽抽噎噎地问:“那,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心中珍宝,不愿他人觊觎,自然是要藏起来的。”
昳丽的容貌浮现在脑海中,尽管不甘心,但图丽不得不承认,祝珩那张脸堪称绝色:“既然想藏起来,今日为何又让我看见?”
燕暮寒掩唇轻咳,半是骄傲半是不好意思:“偶尔也想炫耀一番。”
图丽是哭着离开的。
燕暮寒心满意足,一路小跑去了祝珩的房间,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房间里,祝珩弯着腰,刚把头发浸湿。
敲门声急促,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祝珩懒得起身,直接道:“进来吧。”
“洗头发吗?”房间里生着炭火,燕暮寒仔细地关好门,“我来帮你。”
祝珩侧过脸看他一眼,拒绝了:“我自己来就好,医师说过,你的伤口不能沾水,那边有凳子,将军坐着吧。”
燕暮寒坐得端端正正,直勾勾地盯着祝珩,看不够一般,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越看心里越欢喜。
今日府中人都知道祝珩是他的夫人了,等到他们成亲之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燕暮寒的独占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无法忽视,祝珩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打破宁静:“将军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求情,早了,为什么?”
这种错误不是祝珩会犯的,燕暮寒很好奇他打破自己计划的原因。
听语气不像兴师问罪,祝珩借着拿皂荚的机会快速看了他一眼:“身上的伤不疼了?”
燕暮寒下意识看向肩膀:“不——”
祝珩打断他的话:“我说的是鞭伤,后背。”
如果按照燕暮寒的计划进行,图丽被逼走后,王廷的命令也会送达,纵使燕暮寒有赫赫战功,也得罪不起迦兰国,届时就不仅仅是挨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
祝珩挤出皂荚的汁液,将头发搓洗干净:“小将军还嫌自己的伤不够重吗?”
是为了他。
是为了不让他受罚。
计划失败的苦闷一扫而空,燕暮寒眉眼晶亮,凑到他身边,殷切地递上布巾:“你,心疼我?”
如果不是心疼,又怎会为他考虑这么多。
祝珩受不了他黏黏糊糊的口吻,接过布巾,往后退了一步:“将军说笑,我只是怕被牵连。”
“我不信,你在骗我。”他退一步,燕暮寒就追过去一步,“你经常,骗我。”
冤枉,除了作画时,他何曾骗过燕暮寒。
炭盆里烧的正旺,祝珩坐在旁边,一点点擦干发间的水:“将军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
燕暮寒摇摇头,笑容灿烂:“我来看你,开心。”
祝珩:“……”
这就是狼群养出来的性格吗?
天真、热情、纯粹、真挚……像一只没有脑子的小狗,永远精神饱满地等待主人,会为一点点小事兴高采烈,简单得一眼就能看清心里在想什么。
祝珩无奈失笑,在这样的人面前,很容易就会卸下心防:“看我有什么可开心的,我又不是开心果。”
你是。
燕暮寒默默在心里腹诽,图丽哭得泪水涟涟,他没有一点感觉,而祝珩只是随意地看他一眼,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往下陷。
起初遇见祝珩的时候,他只是想握住这束好不容易照进他昏暗人生中的光,后来年岁渐长,少年情思萌动,梦里梦外都是同样的身影,方知爱意早已汹涌。
擦完头发,祝珩放下布巾:“有一件事困扰我很久,不知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燕暮寒点点头:“什么事?”
“将军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表字?”
祝珩很在意那句“祝长安”,他有预感,燕暮寒对他的爱与此有关。
他没有成家的想法,也没有立业的雄心壮志,只想在北域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燕暮寒会对他失去兴趣,那时他就可以离开了。
在此之前,祝珩想弄清楚一切,让燕暮寒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将军,外面来了个想污蔑您的南秦细作!”
南秦和北域刚刚打完仗,王上本就对撤兵一事不满,此时南秦的细作出现他府上,一个处理不好,就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燕暮寒表情沉肃:“怎么回事?”
管家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那细作不知是谁派来的,自称是从南秦大都来的,守在门前说要见您,正好被穆尔坎遇到,要抓他进军营处置,现在两个人在门口打起来了。”
燕暮寒一个箭步冲出去,祝珩思索了两秒,领着裴聆,跟在管家身后:“问问他,来人确定是南秦人吗?他都说了什么?”
裴聆如实翻译,管家回忆了一下:“是南秦人,背着包袱,说什么来自国公府,要寻人。”
国公府?!
难道是祝子熹派来的人?
祝珩瞳孔紧缩,加快脚步往外跑,刚到门口,就看见被穆尔坎摁在地上的楚戎,燕暮寒捡起一旁的包袱,冷声逼问:“谁派你来的?”
“住手!”
楚戎鼻青脸肿,见到他后猛地挣扎起来:“殿下!”
“他是来找我的,不是细作。”祝珩拉住燕暮寒的手臂,小声道,“我舅舅的人。”
燕暮寒浑身一震,想起那两封送往南秦大都的信。
两封信,一封是祝珩写的,一封是他写的。
厚礼没办法送,他便有样学样写了封信,表示自己会照顾好祝珩,让祝子熹放心,顺便问舅舅好,让他同意自己和祝珩的亲事。
这莫不是祝子熹不同意,特地派人来阻止他们成亲?
燕暮寒眼神警惕,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包袱,里面硬硬的,像是块木板,没有信:“放开他,进屋说话。”
进了房间,楚戎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泗横流:“殿下,奴,奴……”
“你别着急,慢慢说,可是舅舅让你来的?”
他在信里提到自己和燕暮寒在一起,为了让祝子熹放心,还说他和燕暮寒是旧相识,关系很好,有事可以通过燕暮寒联系。
楚戎抽抽搭搭:“是二爷让奴来的,二爷怕殿下受苦,特地命奴前来照顾殿下。”
原来不是来阻止他们成亲的,燕暮寒松了口气,将包袱还给他,带着穆尔坎离开了房间,给他们留出单独说话的地方。
楚戎衣衫褴褛,脸上都是灰,可见一路上吃了多少苦,祝珩叹了口气:“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楚戎磕了个头,双手举起包袱,牙关打颤:“奴月前启程,本应早早就到达,耽搁数日是为了折回睢阳城,为殿下取来此物。”
包袱包的很严实,祝珩接过来,一边拆,一边笑着问道:“舅舅向来待我如亲子,日夜为我操劳忧心,这是他让你给我带来的礼物吗?”
“二爷在宫中遇害,这是他的……牌位。”
祝珩笑意顿失,脸上的血色褪净了,他猛地抬起头,指尖抖得厉害,声嘶力竭:“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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