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锣声、打鼓声和他的脚步声缠在一起,那鼓点似乎落在了他的心脏上,他每迈出一步,就能听见“扑通扑通”的鼓声。
后知后觉的,他发现自己逃到了市东边的中华街。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整条街的上空都飘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就好像一层薄纱,浅浅的盖在街上。
人,到处都是人,漫山遍野的人。
潮水一样的人群里,有一队人走了出来,这无疑是一队奇怪的人,不管是敲锣的,打鼓的,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面具,面具上用油彩勾勒出不同的图案、花纹,不过最引入注目的还是队伍中间的人。
这样说不太对,应该是队伍中间人脸上的面具。
那确确实实是一副面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洗礼,表面上是一层极具光亮的包浆,原本的油彩图案早已褪色,露出木质的内里,只能在边缘处看见曾经绿色彩墨的残留。
那面具雕刻的大概不是人,因为没有人的牙齿会有半个手掌那么长,头上还长着两根硕大的犄角。那面具雕刻的大概是神秘,谁带上了那副面具,就把神秘戴在了脸上。
“铛——”
锣又响了。
这一声锣响也把他的心思从云雾中唤醒过来,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在逃命。
急急忙忙的绕开了人群,他侧身就钻入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其实钻进人群里效果会更好,但是他不想。
那怪物是追着他来的,他总不能带着怪物去祸害别人。
脚下的路从原来的柏油水泥变成了一块一块的青砖,两侧的建筑也从水泥混凝土的材质变成了木制的结构,他大概是跑进了昔日的老街里,所幸人大都在外面,所以他一路逃窜也没有撞到什么人。
“嗷——”
夏油杰都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怪物已经来了。
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他的世界就变了一个颜色。
教室的地板里偶尔会浮现出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背鳍,家里的天花板里会传来陌生人的低声细语,回家的路灯上盘踞着不知名的生物,看不到的阴影里传来让他头皮发麻的目光。
但是能看见这一切的只有他。
他试图去向父母求助,在第不知道是第几次在熟睡时被某人的细语吵醒,但是监控里显示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床上,躺在房间里。
于是父母带他去了医院。
他竭尽全力向医生描绘他眼里的世界,得到的是医生肯定的点头和一张不知道写了什么的诊断报告,还有一大堆的药物。
父母安慰他他只是病了,但是学还是要照常上。
他偶尔也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但是在某一次和一只怪物四目相对时,那怪物朝他扑过来,危急时刻,他扑到了一旁的空地上,才发现原来站立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坑。
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去他大爷的,如果疯的不是他,那一定是这个世界。
在别人眼里,‘夏油杰’一定是一个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人了,他会突然一声不吭的从上着课的教室里冲出去,会对着空气露出惊恐的目光,在他常去的地方会留下一些奇奇怪怪的痕迹,诸如爪痕,深坑,还有一地的废墟。
在老师委婉的规劝下,他休了学。
他父母正打算把他送到专门的疗养院接受治疗,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出了门,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物追着跑,跑到了这片他很少来的街区。
这个怪物比他以前遇到的任何怪物都要强,这体现在他跑了半个多小时,换了不知道多少条路,都没能甩掉这个怪物的追踪。
这片街区他并不熟悉,所以当一头冲进一个死胡同之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完了。
“咚咚——”
锣鼓声传的很远,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以为的鼓点其实是他的心跳。他跑的实在太久了,现在一停下来,耳朵里面塞满了如雷一般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涌,血色的潮汐烧上他的脸颊,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熟透的虾子。
“吼——”
耳边传来怪物的吼叫声,那怪物几乎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它有着五只红色的眼睛,六排牙齿,大鲵一样的身形,青绿色的皮肤,但是只有三条腿,如果是四条的话,说不定他早就被追上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他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被这怪物追的之前,刚好看见这个怪物吞下了一个人,活吞。
当时他几乎动弹不得,但是当那五只眼睛看向自己,他瞬间明白了,这怪物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尸骨,好让别人知道他遭遇了不幸,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不会,他一点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就算是他的父母也只会以为他出门了,然后失踪了,完全不会联系到他曾经说过的,那发疯了的世界。
他一直以为他不会再在意别人的看法了,但是现在死到临头了,他才发现他该死的在意。
到底要他歇斯底里的嘶喊多少遍他不是疯子?
当那六排牙齿朝他发出邀请,他甚至看到其中一根牙齿上还挂着一块男士手表,血腥气扑面而来,似乎还夹杂着上一个人临死前的绝叫。
变故也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枪贯穿了那怪物的头颅,最后贯穿了那怪物的上颚,溅了他一身的血,鲜红色的。
有什么气流吹过他的身体,大概是风,吹散了他周身的血腥气,刚刚还要把他吞吃入腹的怪物被钉死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不动了,不一会就化作了一撮灰,一阵烟,风一吹,就散了。
他突然抬头看去,视野被一副面具占满。
深绿色的面具,从嘴里伸出的有半个手掌那么长的牙,头上长着两根长长的鬼角,周身萦绕着深绿色的烟。
如果说他先前看到的面具雕刻的是神秘,那么现在他看到的就是神秘本身。
像是感受到他的注视,那位神秘身影一闪,就像一阵风一样,消散了,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来,他身上的鲜血也慢慢变成了一阵飞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只有地面上冷兵器留下的痕迹在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
“铛——”
还是锣鼓声,这次变了,多了些鞭炮的炸响。
扶着墙壁,他慢慢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一眼看过去,目光钉死在那个带古面具的人身上。
他看到中间那个戴古面具的人手持长枪,周围皆是穿着小鬼妖怪服饰的角色,一时间一群人战在一起,伴随着锣鼓声,他们手中的冷兵器碰撞在一起,翻起一阵白光,又因为这毕竟只是演戏,他们身上的服装也随着动作一起翻飞,衣袂飘飘,像一群飞舞的蝴蝶。
他跟着这群蝴蝶,最终到了一座寺庙的门口。
牌匾上写着——铜雀庙。
“献酒食——”
不知道什么人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句,就有人迅速在庙里的供桌上摆上一瓶酒,和一盘杏仁豆腐。
庙里供奉的不是夏油杰已知的任何一位神明,因为那神像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不像神明,更像妖鬼,就和那副面具一样,更重要的是,那神像正面,有三只眼睛。
“请仙人——享用——”
“咚——”
又是一声铜锣声,负责表演的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退场,此时只见一个穿着长袍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清了清嗓子,高喊一句
“上香——”
一语未了,原本一直跟随在表演队伍身后的人群都争先恐后的上前,从寺庙的工作人员手里取过香点燃了之后就迅速往那位三头六臂的神像面前一插,之后又往旁边的钱箱里塞了一些香火钱,随后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寺庙。
等到神像前的香案再也插不下任何香,那个瘦高的男人又高喊一声
“香止——”
随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大吊用红绳子绑着的铜钱,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挨个发给来上香的民众,之后就站在神像前,用无比嘹亮的声音喊了一句
“请仙仪式毕——”
不管怎么看,这就是一场普通的节日表演,主要作用是给寺庙加香火钱的,但是一想到那副面具,夏油杰就没办法把这当作一场普通的节日表演。
而且那个瘦高男人刚才说什么,“请仙仪式”?
这个“仙”字,代表着什么,寺庙里那座神像吗?
趁着人群还没散去,夏油杰连忙找了一位看起来笑容满面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在他的观念里,这样的老人往往更容易说话。
“哦,你问庙里供奉的是谁啊?”
那位笑容满面的老太佝偻着腰背,杵着拐杖,脸上有一些细细的笑纹,手上的篮子里还放着三枚刚刚发到的铜钱。
夏油杰注意到这位老太就是因为供桌上的杏仁豆腐是她放的。
“孩子,你是外地人吧。”
“啊,是。”
没好意思说自己住在这座城市很多年的夏油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阿婆告诉你啊,这庙里供奉的是,三眼五显真君。”
“三眼五显真君?”
“对。”
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似乎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不过随后又回过神来,朝着夏油杰一笑,露出快掉光了的牙,随后她神神秘秘的让夏油杰把耳朵凑过来。
等夏油杰把耳朵凑过来之后,她才神神秘秘地说道
“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三眼五显真君,爱吃杏仁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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