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程陈坐火车回来奔波得累,再又说了几句话以后,陈嫂子便跟他说:“路上是不是折腾得挺累的,累的话就回去歇会,等会做好了饭叫你。”
程陈也没客气,嗯一声说:“确实有点累,那我先回去睡会。”
四个人一起看着程陈出院门,收回目光,阿雯又笑着说:“嫂子,你家程陈是真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出息有出息,不知道哪家姑娘以后有这福气哟。”
听人家夸自己的儿子很难不高兴。
陈嫂子也笑着说:“我也不指望他能当多大的官,差不多就得了,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踏踏实实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这话大家都认同的。
珍珍、阿雯和李爽都点头,“是这么回事。”
四个人在院子里聊着天说着话,太阳慢慢西落。
等侍淮铭、柳志和何硕下班回来了,大家陆续起身,叫上自家的老公拿上自己的东西,回家做饭去。孩子们还要再玩上一会,等叫吃饭了才回去。
烟火起,太阳落。
灯火点缀人间,日子平淡而知足。
要过年了,最近的天气都是晴好天。
天气晴朗的午后,阳光暖烘烘地洒下来,米米、丹彤和小麦在胡同里踢毽子玩。
米米毽子踢得比较好,丹彤和小麦在旁边帮她数数。
因为踢得多,越数数字越大,两个女孩子的声音也就不自觉抬得越高。
正数到六十六的时候,忽听到一声吊儿郎当的口哨声。
米米和丹彤小麦一起走了下神,落下来的毽子没能接到,数字断在了六十六上。
三个小姑娘转头往胡同口看过去,只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进了胡同。
小伙子的气质外貌比他的口哨还要吊儿郎当,身上穿着又灰又旧的破棉袄,拎着个同样又灰又旧的行李包,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看着年轻小伙子往胡同里走,三个小姑娘都没说话。
米米弯腰捡起毽子,直起腰以后,和丹彤小麦一起又看向那个小伙子。
等小伙子走到了面前,丹彤先开口问了句:“你是谁呀?在军区大院里耍流氓。”
小伙子看着丹彤笑了一下。
他思考了片刻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侍家的那对龙凤胎里的女娃娃,你叫侍丹彤,你长得挺像你爸的。”
丹彤打小就聪明,脑子转得比较快。
她看着小伙子眨眨眼,揣测着说:“你是……何子然……大哥?”
当年何家出事被封的时候,她们年龄都还很小,何家搬走以后就没怎么见过何子然,之后何子然又下乡插队,这么多年下来,她们当然不认识何子然。
但是,丹彤猜想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伙子就是了。
小伙子果然回答:“猜得不错。”
听到这话以后,小麦立马转身跑去了珍珍家院门上。
她没进去,直接趴在院门上喊:“李姨,你家的何子然大哥回来啦!”
她声音落下没多一会,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全部都出来了。
珍珍、李爽、阿雯、陈嫂子,还有程陈,五个人出了院门排成一排,都看向了丹彤和米米这边,目光也很快就落在了何子然身上。
还没等有人出声,丹穗豆豆和何子言兴禹又从院门里出来了。
还是何子言先出声,笑着叫了一句:“哥!”
看着何子言跑到面前,何子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吊儿郎当道:“想哥了吧?”
何子言眼睛刷一下就湿了,直白应声:“嗯!”
和何子言说完了话,何子然又看向李爽。
他不煽情,稍收了收身上的流气,出声道:“妈,我回来了。”
李爽眼眶也是湿的,但她也没煽情,轻轻吸一下鼻子看着何子然说:“赶紧回家把行李放下,先去理个发,再洗个澡换身衣服,看你现在这什么样子,好像逃荒逃过来的。”
和李爽说完话,何子然又和珍珍她们都打了声招呼。
轮到程陈的时候,程陈直接过来和他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寒暄完了,何子然回家拿衣服去理发洗澡。
程陈也回去拿了衣服和澡票,跟他一起往理发店和澡堂子去。
虽然有四年没见了,但两人之间的感情没变,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熟络起来了。
两人先去理发店,何子然花了几毛钱把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给剃了。
剃完去澡堂,浑身放松泡在热水里。
何子然仰着头慢声说:“我以为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呢。”
他都已经差不多做好在乡下过一辈子的准备了。
程陈看着他接话:“我听婶子说你之前不想回来。”
何子然还是仰着头,“谁愿意呆在那种地方一辈子不回来,有点麻烦事而已。”
程陈不绕弯子,直接又问:“谈对象了?”
何子然转头看向程陈,用眼神给了答案,嘴上没有回答。
他把话题转移到程陈身上,问程陈:“你现在都是排级军官了,没对象啊?”
程陈说:“部队里那么忙,每天训练到半夜,哪有时间去搞对象。”
何子然夸张地叹口气,“你都当上军官了,老子过完年才去当个新兵蛋子。”
程陈说他:“以你的头脑和资质,提干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何子然说:“老子不适合当兵,不爱被人管,部队里规矩忒多忒严。”
说完又感叹,“可这年头不去当兵,也没其他的出路。”
在乡下是自由,但一辈子吃糠咽菜没出息。
程陈拍上他的肩,“收收心,进了部队好好混。”
何子然:“也只能这样了。”
洗完澡回到胡同里,正赶上吃晚饭的时候。
进院子看到何硕,何子然脸上生出些乖气来,笑着说:“爸,我回来了。”
何硕仔细端详他一会说:“长高了,也变瘦了。”
八年了,一家四口终于又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过去的所有心酸和苦楚都没人再提,但讲着那些有意思又好笑的事,也会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来。所有好笑事情的背后,最深的滋味还是苦。
这一晚,他们一家四口睡一张床,也几乎是一夜都没有睡。
到凌晨的时候实在扛不住了,何子然和何子言双双睡着了过去。
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正好又赶上吃午饭。
下午何子然没再在家里呆着,带上何子言叫上程陈,出去溜了一圈。
虽然好久没回来了,但熙城的变化并不大,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有人在变老,有人,在长大。
除夕是真正大团圆的日子。
这一天大人孩子们都起得非常早,也都没有出去玩。
每个人都穿上年前新做的衣服,在这一天贴春联并大扫除。
因为钟敏芬是今年去世的,所以珍珍家里并不贴春联。
丹穗丹彤和兴禹便没在家多忙活,而是跑到隔壁,帮别人家贴春联。
丹彤去了阿雯家,和米米小麦一起。
兴禹去了何子言家,跟在何子言屁股后面。
丹穗则去了陈嫂子家,把豆豆也带过去,帮着程陈贴春联挂灯笼。
何子然在何子言和兴禹的帮忙下,站在高凳子上,贴自己家院门上的横批。
刚贴好转过头去,只见程陈也在贴他家的横批,身边跟着丹穗和豆豆。
何子然没忍住笑一下,大声道:“哥们,你挺招小姑娘喜欢啊。”
程陈闻言低头看看丹穗和豆豆,没客气回道:“还行吧。”
目光没收回来,何子然多看了丹穗和豆豆两眼,又说:“我都没注意,咱家穗穗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啊,都成大姑娘了。”
丹穗更是不含蓄,回话道:“你才发现啊!”
何子然说:“你都不来找我玩,我怎么发现啊?”
孩子多了在一起就是吵吵闹闹的。
程陈和何子然虽年龄大点,但带着这一帮孩子,那也就是孩子头。
从白天闹到晚上一起吃年夜饭,胡同里就没消停过。
年夜饭的饭桌上也是闹腾的。
丹穗觉得自己不是小孩了,不坐小孩那一桌跟着闹腾,直接到大人这一桌,挤在程陈旁边坐下来。结果她吃饭又够不着菜,于是程陈一直给她夹菜。
她也不客气,想吃什么直接跟程陈说。
吃完年夜饭在一起守岁。
半夜过了十二点,又都出去放烟花。
孩子们抢着点烟花,在一起仍是闹腾得很。
何子然和程陈不跟他们抢,和珍珍他们一样,只在一旁看着。
仰头看一会烟花,又扫视一下烟花下的所有人,何子然忽看向程陈说:“诶,我怎么感觉穗穗那丫头,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程陈还在仰着头看烟花,随口回一句:“怎么不一样?”
何子然笑,“那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程陈听明白了,转头看向何子然,“你胡说什么呢?穗穗那还是个孩子。”
何子然笑着抬起头,“在咱们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她自己可不觉得。”
程陈:“……”
夜深了。
所有的热闹全都归于平静。
珍珍上床拉一下被子道:“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侍淮铭拉了灯在她旁边躺下来,“是啊,孩子们都回来了。”
而远行的孩子们回来都是短暂的。
过完年以后,程陈和何子然便又收拾包裹离开了熙城。
丹穗去歌舞团,剩下的孩子们继续去学校上学。
而这新的一年再次结束,豆豆和何子言也初中毕业了。
豆豆和何子言的年龄都还比较小,阿雯和李爽舍不得让他们离开熙城,于是两个孩子留在城里继续上学,读完高中再考虑接下来的事。
而也就在豆豆和何子言高中即将结束的这一年,国家对教育制度进行了重大改革——停了十年的高考,在这一年的年底,正式恢复!
这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让全国上下的年轻人集体沸腾了。
荒废了十年学业之后,许多人在一夜之间捧起了书,开始冲刺高考。
学校外面突然办起了很多的补习班,去参加补习的人从十几岁到三十岁不等,身份也是从工人、人到知青什么人都有。
学校里也开设了补习班,但学习的人年龄相对集中,都是学校里的应届毕业生。
因为距离高考剩下的时间很少,补习班每天都开设到晚上。
结束了一天的冲刺学习从教室里出来,豆豆整个脑子都是昏的。
她和何子言背着书包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哀叹道:“算了,我肯定考不上。”
他们这一代人,是十年革命的产物,从上小学开始学校就不重视学习了。
荒废了这么多年到高中毕业,突然说要高考,能考出个鬼啊?
老三届好歹有基础,他们连基础都没有。
但何子言跟豆豆又不一样。
虽然大环境不重学习,但总也有本身就喜欢学习,或者因为其他一些原因,只能在学习中找成就感的学生,他们的文化课是基本没落下的。
何子言就比较淡定,接着豆豆的话说:“试试嘛,不行明年再考。”
豆豆转头看向何子言,“你平时学习那么认真,是不是早就知道高考会恢复啊?”
何子言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啊?”
豆豆又低下头轻声说:“你肯定能考上很好的学校,以后就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了。穗穗现在也已经是歌舞团的台柱子了,只有我,什么都不行。”
何子言说:“你别这么想,你也很出话来。
豆豆更伤心了,握紧书包带子转身便跑了。
何子言在后面追她,“我帮你补习,一定可以的。”
侍淮铭来院门上锁门,正好听到豆豆和何子言放学回来的声音。
他锁好院门回去房间里,珍珍也刚好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侍淮铭在床边坐下来,出声道:“写好了?”
珍珍把自己写好的文章送到他手里,笑着说:“嗯,给你看看。”
现在侍淮铭不仅是珍珍的忠实观众,也是她的忠实读者。
自从去年十年动荡结束以后,珍珍就又拿起笔开始写东西了。
憋了整整十年,脑子里可写的东西可太多了,所以她现在一动笔就停不下来。
当然心里还是不太踏实的,所以她现在只是写,并不投稿。
侍淮铭从珍珍手里接下稿子慢慢地看。
看完后看着珍珍说:“嗯,比以前写的更有深度了,也更接地气了。”
珍珍从他手里拿回稿子,“那时候刚学写东西,炫的都是文笔和文采,用词多追求华丽。现在十年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心境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时间不早了,说上几句话,珍珍把稿子收起来,和侍淮铭一起上床睡觉。
侍淮铭刚好伸手拉灯,珍珍忽搭上他的胳膊,跟他说:“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情。”
侍淮铭收回刚要伸出去拉灯的手。
珍珍看着他笑一下,片刻说:“我想辞职,行吗?”
“行啊。”侍淮铭毫不犹豫地答应,“你要是不喜欢那就辞了。”
珍珍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那你得养我啊。”
侍淮铭软着声音,“养,能养你这么个大作家和大演奏家,是我的荣幸。”
珍珍脸上的笑意有点绷不住,“是不是很幸福?”
侍淮铭:“嗯,非常幸福……”
说完这话关了灯。
两人拉一下被子挨着躺下来。
把头往侍淮铭怀里靠一靠,珍珍又说:“之前不知道这世道会怎么发展,但现在看着,应该是会越来越好的,你觉得呢?”
恢复高考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侍淮铭也这么觉得,轻轻应声道:“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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