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盛苡都没有理他。
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将铺了满桌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谢问琢自己抱着个笔电坐在沙发上,看得出来心思投不进去,时不时的就要抬头看她一眼——看看她有没有时间理自己。
他感觉,他现在就像是在等待宠幸的妃嫔……?
见她忙得那么认真,还真腾不出神来分给自己,他有些烦躁。屏幕上是一份合同,他看了三遍,发现根本看不进去。
又等了一会,盛苡终于忙完了,她望着干干净净的桌面,满意扬唇。
谢问琢几乎是立时放下了东西,朝她走来,“忙完了?”
盛苡佯装诧异地挑眉:“你在等我吗?”
谢问琢怀疑这就是她对于自己刚才莽撞的惩罚,因为他看出了她眼中的狡黠。偏偏他还拿她无法。
他颔首,将人掳去沙发。
盛苡弯了弯唇。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这些东西做不做都行,她不仅做了,还做得那么细致,就是想冷落冷落这个人,省得他越烧越烫,烫到都快自燃。
不过一个多小时而已,就把他给不满的——侧颜看去,下颚紧绷,面无表情。
可是这才哪到哪呢?待会还有一件事。
盛苡心惴惴。
她其实,心里也没谱。主要是,她觉得苏棠因好像也不太靠谱。两个没谱的家伙凑在一起商量出的事情——可别就成了“离谱”吧?
还没多晚呢,只是凑在一起看了会电影,他就凑过来将头抵在她肩上:“困了吗?”
盛苡:“?”
她还以为是时间快到她无所觉,可是看了眼时间,她发现确实很早。比昨天之前他们的正常睡觉时间还要早上一个小时。今天怎么就……这么早就困了?
盛苡并不笨,她怎么可能想不到是为什么。她抿紧唇,控诉地看着他,倔强仰头:“不困。”
谢问琢抬了抬眉梢,“——行。”
他对于自己的目的被洞察,没有丝毫惭愧,反而很是坦荡。坦荡到盛苡自愧不如,她另一侧的手紧张地紧攥。
有时候越想时间过得快点,它就走得越慢;越想它慢点,它反而越快。
一小时很快过去了,他的目光准时而至。
盛苡抱紧怀中的抱枕,“我、不是很困,要不你先去睡?我再看一会……”
谢问琢了然颔首,看上去很好商量,实则一点也不好商量:“不困没事,不着急睡,距离睡觉还有一会。”
不着急睡……
距离睡觉还有一会……
他要做什么,已经是浮于表面的分明。
盛苡长睫不停轻颤,如似即将起飞的蝶翼,“不不了吧?”
“要的。”他的商量到此为止,俯身抱起她,往房间走,很温柔地贴贴她的脸,“今天忙了一天,累吗?”
她摇摇头,只与他说着要紧的事情:“明天我的第一本漫画就要预售啦。”
谢问琢颔首。他记着的,这个日子。从她第一次提起,就被他放在了心上。
“明天周末,我在家陪你。”他想陪她一起等待结果。
盛苡眨了下眼,点头:“好。”
紧接着又跟上一句:“可以吃你做的红烧小排、糖醋鱼、蟹黄豆腐吗?”
他低笑出声。今天蒙在心头的所有阴霾,在踏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扫干净了,而这一刻,更是叫他常处深谷的心情格外愉悦。他一一应下,“明天去超市,随你点菜。”
盛苡一下子就满意了,被哄好的猫儿,也愿意给人rua,故意掐着声音喊:“谢谢老公。”
谢问琢的脚步似有一顿。
他低沉的眸光落了下来,罩在她的身上,晦暗不明,“潋潋乖,待会也这么喊。”
盛苡:“?”
盛苡:“……谢问琢!”
原先乖极了的小猫一瞬间炸起毛,整个尾巴都炸开了,怒视来人。
偏来人即使如此,亦是不影响半点心情愉悦度,反而极为耐心地俯首贴着猫儿的脸,哄着诱着,“叫老公。说好了的。”
她更怒:“谁和你说好了!”
谢问琢算是看明白了,心情好的时候,她也愿意说几句好听的哄一下他。她对他来说不一样,只要主动一哄,就没有不成功的时候,在她面前,他实在是太容易哄高兴了,而她自己是知道这一点的,而且用得极为顺手。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哄他了,他就算是反过来哄,盛潋潋也不带给个眼神的。
他失笑,不仅无半点介意,心脏还更加柔软,只会有更加强烈地往她跟前凑的欲望。她的骄矜,不仅不惹人厌,还会叫人心甘情愿地捧着一颗真心去助长。
她天生就有这个能耐,换成在古代,那就是能让人一掷千金只为换来她一笑的祸国妖妃。而他,就是自愿被她拽进迷魂阵、即便王朝颠覆亦是无悔的那个昏君。
他笑而不应,将她放在床上,“我先去洗澡。”
她干干净净,身上香软,而他刚才从外面回来,满身风尘。
盛苡趁着他洗澡的功夫,去保险柜里找出一份协议。
他们各自都有一个保险柜,存放自己比较重要的东西。他放了什么她不知道,她的主要是一些合同,还有比较贵重的几套首饰。她的东西主要并不在这里,所以并不多。
她将那份协议暂时放在自己的枕头后面,稍微掩饰了一下。
谢问琢洗完澡后,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她洗不洗。
洗的话……就去洗,不洗的话就直接……
盛苡跑得飞快:“洗的。”
谢问琢睃着她近乎逃跑的背影,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习惯这件事。他们是夫妻,这种事情……很正常。
只是她初初经历,才会这般难为情。
以后会好的。
他很期待他们的未来。
是的,未来。
从前这两个字之于他毫无感觉,他的生活不过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痛感也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只知道努力,但不在乎意义,反正只知道朝前面走就是了。
但是后来,他觉得,或许这两个字也是值得期待的。
他们的未来。
有她的未来。
怎么会不值得期待呢?
他洗澡很快,但他猜测,她这个澡会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甚至更久。像只乌龟,在里面慢慢地磨。
好像磨着磨着,就能躲避掉被拆食入腹的命运一般。
怎么能不说一声这只乌龟不经世事,太过天真呢?
谢问琢一点都不着急,气定神闲地处理了会工作。果然,过去了将将一小时的时间,浴室的门才终于打开。
盛苡捏着胸口的衣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刻意,于是又将手放下来。
谢问琢抬眸看她,“洗完了吗?”
盛苡总觉得他的语气带了戏谑,像是在笑她——终于舍得出来了?
她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心想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她竟然都能听出他的话外音了?
盛苡点点头,护完肤后掀开被子往床上钻。她好像藏了事情要说,看上去颇为犹豫。谢问琢也不着急从桌边走过去,静静地等她摊牌。
盛苡终于纠结完了——不,更准确地说是她终于鼓足勇气了,开口唤他:“三哥……”
“嗯?”他饶有兴致地挑起眉。
总算是开口了。
他倒是好奇,她预备说出些什么来。
盛苡顶着他过分灼烫的视线,勉力维持着平静,眸光心虚地闪烁:“那什么,三哥,我们当初说好的互相救场……这个婚呢,一为我生日那时候不小心造成的局面擦屁股,二有利于两家之间的生意往来……反正吧,就是挺多好处,你说对吧?”
他挑眉,示意她继续。
“现在过去那么久,我这个场算是救完了。现在没什么人在盯着我这件事,我和程慕辞之间也已经结束,再没有可能。两家的生意也都还不错,听我哥说,他那边处理得差不多了,最紧要的危急时刻已经过了,现在正在慢慢回血,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国。”她头脑清晰地列出每一点,越说越顺畅。
谢问琢的眸色渐沉,如墨水倾倒,满地浓墨。
她刚说完第一句,他心里对她今天预备说什么就已经有了底。同时,他的心直直往下坠去,坠至谷底。他垂下眸,眸光最深处,是寒凉的冰。
他刚才嘴角微有淡淡的弧度,那是他与她在一处时常有的温度。温和,甚至是温柔。
可以理解为:他平时是“冷”的,但和她在一起时,他是“常温”的。
而现在,那道弧度被拉平。他的嘴角抿直,一点笑意都无。虽还在静静地听着她说话,但是他整个人释放的感觉已然变了。
盛苡其实今天这一番不单单是为了试探下他,也有些认真询问是否需要结束的意味。
毕竟他们当初确实是因为这些目的而结合,而现在这些目的基本上都已经达成,这个婚姻存在的重要性已经不大。她也怕耽搁他。如果他觉得需要结束的话……那她,会考虑的,应该会答应的。
因利而结,因利而散。
从一开始就不是按感情来的,在这场联姻局里,她应该始终保持冷静与清醒,不能乱动感情,更不能感情用事。
她越想越是理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理智到了头……她竟是有些难过。
她觉得她不是很舍得,不是很放得下……好吧,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也不是一个扮演成功的联姻对象。这个卷子,被她答偏了题,越走越歪,早已脱轨,最终成绩又怎么会高?
真按理智来定成绩,她怕是要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个不及格。
不过这些不重要。
最主要的还得是看他的意思。
毕竟当初,他吃了好大的亏。她是占便宜的那个人,她不能占便宜没够,将人家欺负到底。
他们是挺熟了,平时说话聊天越来越亲昵,但是这会儿是在说正经事,所以她的面色稍有些严肃。她见他也是不苟言笑,于是便更加严肃了起来,“所以,三哥你看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你有什么需求我这边都会尽力配合的,你看——需要离婚吗?”
虽然这问题好像有点奇怪,但她想了想,还是得问清楚点好。
盛苡主要是觉得,他一个大好青年,不能被联姻局给耽搁了。她是个知恩的姑娘,不能强行扣着人家。
不管他是怎么想,反正她该提还是得主动提。至于答应还是拒绝,那是人家的事。
他们这也算是借机正经地交流一下这件事。
至于那什么,昨晚那事情……她也不亏。
他条件也是极好的。
都是成年人了,她想得很开。
她从枕头后面拉出那份协议书来,一边翻看着一边说,“你看,我们当初写得还算是清楚。”
盛苡期待地看向他,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就是突然觉得……嗯?他脸色是不是有点黑?
谢问琢勾起唇,却没什么笑意。
白疼了。
他咽下苦涩。这几个月还以为成果卓著,现在一看,哪有什么成果,还是一场空白罢了。
原以为昨晚之后,他们之间突飞猛进,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不会再有什么分开。
可又哪里能想到,这个小没良心的,隔天便能指着协议书跟他说着分开的事情。
小家伙是懂得怎么剜心的。
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份所谓的协议书。
当初本就是他自己拟定的一份协议,后来觉得可能不太正规,叫律师修了修,而后拿去给她签的名。他自己拟的东西,他怎么会不知道。上面确实写得清清楚楚,双方的权利与义务、该合的该分的都写得详尽。可她并不知道,上面虽然是写了如果分开该怎么处理,但他从未想过分开。那个部分,甚至还是律师加上的。
盛苡仔细凝着他的神色,今天这一出,她本来就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可他实在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单从表面,太难看出他在想什么了。他的情绪并不外泄,甚至可以说是控制收敛得极好。
这个年纪里,她极少见到这么厉害的人,他是一个。
谢问琢抬起眼,问说:“说完了吗,苡苡?”
盛苡其实不太能区分他究竟是如何选择“苡苡”和“潋潋”的使用情境。好像自从坦明之后,他所唤的就一直都是“潋潋”,不再伪装。可现在,为什么又叫回去了?
但她很敏感地感知到,这一句话、这六个字里蕴藏着的危险气息,她呼吸微滞,眼眸闪烁,心里有些不安,“说完了……”
他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淡淡勾唇,一步一步朝她压来,嗓音沉沉:“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谢家的门,只能进,不能出。”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盛苡的心跳越来越快,对于危险的感知程度逐渐加深。她下意识捏紧了手边的被子,防备地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
……有这规矩吗?她怎么不知道?好像没听说过呀。
而且……
这是法治社会吧?是的吧?
为什么她有一种自己落入猎人的网中,想要离开,但是反复挣扎,只有越缠越深,而根本不可能松开分毫的感觉?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谢问琢刚才的衣服就放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他不知是何时取走其中的领带,此刻正神情悠闲地在手中缠绕把玩。
盛苡咬了下唇,她试图从床上爬起来,暂时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但她听见他又出声了——
“苡苡确定吗?要离婚了?”
他声线平静,可是盛苡很敏锐地从其中捕捉到了他的受伤。他的心情远没有看上去的这么平静,他的怒火,说不定如同火山一般,正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叫嚣沸腾。
她讪讪一笑。这时候别说是叫她再去分析什么他的神情,她心慌得厉害,只觉得这时候她能全身而退就已是不错。她隐隐已经有了预感,这次说不定,真的是很离谱的一招。
盛苡掐紧手心,及时根据情况调转方向,十分识趣地改口道:“不确定不确定,这不是在征询你的意思吗?”
“可我看,你很确定。已有此意,才来同我商量。”他的神色看上去颇有几分受伤。
而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只剩三步。
盛苡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在他的脸上和缠绕在他手指上的领带之间不断徘徊,心跳越来越快。她飞快地扫了眼门口的位置,已经跑不掉了。
她磕磕绊绊地犹豫出声:“等等,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他亦是朝她微微一笑,声音出口,却如冬天的冰雪一般的凉:“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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